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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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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红楼梦》中一面铜镜,叫做‘风月宝鉴’,而《红楼梦》全书正是《风月宝鉴》。 贾宝玉落草时口中衔玉,‘玉’不过是较为精致的石头。贾宝玉本人却也是那块‘无才可去补苍天’的石头,而整部《红楼梦》正是《石头记》。‘石兄’谓谁?难道曹翁也是石头? 40年前,有人说:很久很久以前,分别出身于正邪两派的两位杰出的音乐人创作了琴箫合奏曲《笑傲江湖》,传言而已,所谓《笑傲江湖》之曲,谁人听过? 你,我,大家都曾听闻此曲,整部《笑傲江湖》小说,就是《笑傲江湖》之曲。 《笑傲江湖》的文字、情节、笔致有其内在的律动,我称之为“音乐小说”。 米兰。昆德拉认为:“用音乐来比附小说并不那么牵强。”他并以自己的作品《生活在别处》为例:“第一章,中速;第二章,小快板;第三章,快板……”(作家出版社《小说的艺术》) 昆德拉曾作过爵士乐手,本身就是音乐人。金庸则是资深音乐爱好者,他对中国古典音乐的熟悉自不待言,对西洋音乐也同样耳熟能详。金庸两三年前对‘钢琴公主’孙颖笑说:“我就是喜欢音乐,一个简单的音乐爱好者。我学过好几年芭蕾舞,也学过两年钢琴。我最喜欢俄国作曲家的作品,如柴可夫斯基、穆索尔斯基等等。”孙颖不解:“ 你为什麼只学了两年钢琴?” 金庸回答满怀遗憾:“我右手的无名指受伤了,当时根本不能独立弯曲,所以我只好放弃了弹钢琴。”而芭蕾则是最离不得音乐的舞蹈形式,据促成梁羽生、金庸写作武侠的老报人罗孚回忆,金庸学芭蕾是在50年代,“在一次报馆的文艺演出中,他还穿上工人服,独跳芭蕾舞。”一个偏胖的三十岁的中年男人在忙碌的创业时期抽空去学习芭蕾,只能理解为他对舞蹈与音乐的痴迷。 前几天买到陈之藩先生的散文集《寂寞的画廊》,其中〈笑与啸〉一文谈金庸的〈笑傲江湖〉与黄霑的〈沧海一声笑〉,陈先生以为‘啸傲’是而‘笑傲’非:“以笑代啸,是金庸不慎所写的白字,黄霑又作歌和之,遂风行于天下。” 要证明别人写的是‘白字’,总须先证明此人不知字词的正确写法才行。我所找到的,是‘反证’:〈笑傲江湖〉始创作于1967年,6年前的〈鸳鸯刀〉中,金庸便曾亲笔写过‘啸傲’的‘正确’字形:“常长风还待辩驳,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丈夫何事空啸傲……’” 〈鸳鸯〉中袁冠南吟咏的是李太白《醉后赠从甥高镇》诗,而在《江上吟〉中,李白又写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看来李白与金庸都喜欢荡秋千,一会儿写‘正字’,一会儿写‘白字’,荡来荡去,不亦乐乎。 ‘笑傲’一词,在〈诗经〉中便已出现,其后陶潜、王安石、辛弃疾……诸公笔下皆见此语,这一点,天涯Lieb、南窗两兄考论甚是详密,无须我再饶舌。 ‘啸傲’可,‘笑傲’也没错。 然则,金庸何以舍‘啸’取‘笑’? “让我们回到小说和音乐的比较上来。小说的一章等于一个乐章”(昆德拉〈小说的艺术〉页八八) 将<笑傲江湖》视为一曲大乐,则此曲的最强音,在它的第31乐章: 令狐冲站在殿口,太阳光从背后射来,殿外一片明朗,阴暗的长殿之中却是近百人伏在地下,口吐颂辞。他心下说不出厌恶,寻思:“……甚么‘中兴圣教,泽被苍生’,甚么‘文成武德,仁义英明’,男子汉大丈夫整日价说这些无耻的言语,当真玷污了英雄豪杰的清白!……这样一群豪杰之士,身处威逼之下,每日不得不向一个人跪拜,口中念念有辞,心底暗暗诅咒。言者无耻,受者无礼。其实受者逼人行无耻之事,自己更加无耻。这等屈辱天下英雄,自己又怎能算是英雄好汉?”…… 接着又听一人说东方不败荒淫好色,强抢民女,淫辱教众妻女,生下私生子无数。令狐冲心想:“东方不败为练《葵花宝典》中的奇功,早已自宫,甚么淫辱妇女,生下私生子无数,哈哈,哈哈!”他想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一纵声大笑,登时声传远近。长殿中各人一齐转过头来,向他怒目而视……
2007年11月25日 14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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