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四岁，母更嫁；总角之年，慈父所怙，然亲戚不察。独吾祖悯其孤弱，时接余往，常抚之寂寂！斑白者含其戚，孤幼者惘其情。尝出《唐诗》，《史记》悉教之，曰：“汝岁实同李密也！”弱冠后，诵《陈情表》，始知其言之悲也。 年十三，大父殁；吾父堕为高阳酒徒，常不知日之东西。余亦少教，混迹于无赖子，殴纷于市井陋巷。塾师厌弃，长者见忌；诗书荒废，礼乐不闻。吾父搔首，常以棍棒梃教之；故至于成立，性暴戾，固偏狭。 天寒地冻，常以短褐遮身；细雨蒙飞，几曾凭于伞骨。时人怪之，群聚而哗笑之，曰：“君不知其气象之变数乎？”呜呼，匹夫安知贫家之盈虚乎？ 年十八，折节读书，不继晷日；任侠始气，紫点青霜；尝独登高台，叹帝子临洲；虽出寒门，心窃比于管仲，乐毅。高城接大荒，望青云之飞鹤；西子弄残月，处幽林之暗昧。自许为清流之士哉，以气节自矜。独爱子美之葵藿，叹息于内肠之间，顿挫于国殇之时！ 自红颜逝后，始知世事之艰辛；人生如朝露，逝者如斯夫！而余仍自苦如是。海风愁雨，自东往西；山南水北，大类转蓬。秦塞幽渺，关城坠绪；酸风射目，无限夕阳。忆烟雨之杏花，想绿波之鳜鱼。余久不操庄舄之音，梦之袭扰，恐难辩故乡浮萍。莲采南塘，风吹乌桕！ 古庙青灯，跛驴努马；人迹板桥，一点霜雪。或寒雨连江，或景山晚秋；余未老，竟怀庾信之悲；穷极萧瑟，颇有沧桑之感。归欤归欤，食无鱼；来兮来兮，植五柳。 月带半角，露点子衿。为隐士则恐北山骂赋，寻桃源则愧靖节之风。表有太白之狂，心实野老之郁。跋前踬后，逡巡不进！如阴霾无雨，如高山隔音。余惶惑无聊，对园酌酒。年年单飞燕，岁岁独客心。心到锦瑟处，归乎咏而已矣。千古余情，至今安见高渐离？！ 日下壁而沉彩，月上梁而飞光。徒以江淹之穷笔，述平生之牢骚。呜呼，丈夫为文志四海，安能蹀躞垂羽翼！余自勉矣，天下失路之士自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