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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处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吃的问题了.我不能想象自己买个劣质煤气罐,跟那些农村妇女挤在狭小的厨房里一块儿抡马勺.于是出去转了转,发现附近的这个大市场真是太方便了,聚集了差不多有十家小饭馆.我按照口味,挑了一家内蒙人开的北方餐馆作为我的伙食点.估计了一下荷包里的存量,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每餐六元,一点不能多.五元一份炒菜,带一点肉,一元一份饭,够了.菜不算实惠,但用的油多,强于盒饭,再说附近也没有卖盒饭的.亏得这边缘地带有这么便宜的炒菜,不然这个标准连个囫囵的汉堡包都吃不上.当然,要是想再便宜一点的也行,素炒土豆丝,三元一份,还可以省点儿.但看着老板一家的热情笑脸,我还真是拉不下脸来这么扣门儿.老板好像把全家人都从内蒙动员来了,老伴儿,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都那么热情爽直.我用餐的规格明显与我的装束气质不符,但老板一家从没有慢待过我.一见我进门,就连忙招呼倒茶.“来的都是客“----这样的平等精神真的很让我感动.五元一份的炒菜就只有几种,后来熟了,老板就主动替我点,一顿一样,换着来,无非是白菜,土豆,胡萝卜.我甚至觉得老吃这样便宜的菜,简直有点对不住这一家子的服务了.某个礼拜天(尽管对我来说这日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被窗外的悠闲气氛所感染,决定为这家人增加一点生产总值.便要过菜谱,狠狠心,花八块钱,点了一个内蒙面食----“面鱼鱼儿“.虽然我问过了,但还是不能具体想象它是个什么东西.老板娘只爽快地说:你放心,保准好吃!少倾,上来了热腾腾的一个笼屉,里面是满满一笼......怎么形容呢?好比是用极薄的面皮
捏
的一个个空心小笼包,黄黄的,精巧极了.蘸着酱油吃,果然是美味.
午晚两餐就是这样了,早餐就更好办了.每天早八点,我走出地下,来到市场,这里光是卖烧饼的摊子就有七八家,其中一家,牌子上居然写的是“上海烧饼“,好家伙,与时俱进呀!我每次购芝麻烧饼一枚,耗资五毛.刚出炉的,又香又热乎,隔着一层纸还烫手哪,拿回屋里吃正好.一口烧饼一口热水,爽啊!可惜我不会唱<秦琼卖马>,否则定要喊他一嗓子!每天如此,卖烧饼的老头都认识我了,一见我,就豁亮地吆喝一声:烧饼一个,芝麻的!他的儿媳妇(想必是吧)就掀开苫被,从笸箩里飞快地夹出一个来递给我.这五毛钱的交易,让人心里很舒服.
不知诸位住过地下没有?住在地下室,室温要比室外低五度,阴森森的,不好受.其实寒冷还在其次,最令人恐惧的是没有昼夜之分,仿佛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来了.人们像暗中蹑足行走的动物,不可能有健康心态.我当时最渴望的,是恨不能马上住到地面上去.某个白天,我到小区一栋塔楼第四层的一个家庭理发店去剪头.老剃头匠原先是国营理发店的职工,理发店在发廊的冲击下倒闭了,他也就退了休,利用余热,在家里开了个店,为本小区的人服务.他的房子满大的,家中朴朴素素,也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水平吧.理完发,我走到窗前,忽然看见了院子里一派鲜活的景象,人来人往,颜色分明.白天的阳光是多么好啊,我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有感觉白天有这么好!那一瞬间我想,人生在世,更有何求?哪怕就是这么一套未经装修的房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能看见白天,能看见阳光,就行了啊.
那位退休的理发店老职工,在那两个月的地下岁月里,是最令我羡慕的一个人.
2013年07月29日 11点0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