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文】镇魂by 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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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赵云澜、沈巍与鬼面三个人谁也没动地方,就像那根被所有人削减了脑袋抢的大功德笔,突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鬼面突然问:“既然令……山圣志在必得,为什么不请?”
赵云澜在战都站不稳的大风中成功地保持住了他装逼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恐怕有人等着坐收渔利呢。”
头上撞出个大包的判官低下头,连话都没敢说。
鬼面叹了口气:“你对我们有借火之恩,我实在不想这样。”
  说完,他呼哨一声,让人麻心的幽畜从地下涌出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心,斩魂使立刻站在了赵云澜身侧,手按在了刀柄上。
“哦。”赵云澜冷冷地说,“原来是我的树长虫子了。”
  他说完,手里忽然撒下了什么东西,就像往地里到了一大浓硫酸,地面上正在往外冒的幽畜发出类人的、尖利无比的惨叫,判官脸色惨白,几乎不管是不是会被那大风吹走,飞快地往一边退去,边退边说:“五黑汤,是、是五黑汤……”
五黑汤,是取黑狗、黑猫、黑驴、黑猪以及乌骨鸡的血和成,必要阴时阴月出生,身上没有半根杂毛的、黑心黑肚才行,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可是凑巧难得,是克制泉下阴人的秘方。
  这东西本来是给谁预备的,不言而喻。
谁知他们各自寸土不让,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在这时,功德笔忽然皱缩,电光石火间,笔直地冲着大神木飞过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就这么笔直地没入了大神木里。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变故,鬼面一甩袖子,径直把判官打飞了出去,而后立刻就要把手伸进大神木中去抓,赵云澜本能地格住他的手。
鬼面的胳膊硬得吓人,赵云澜觉得自己的手腕就像是重重地撞在了一块铁板上,不用掀开袖子看,里面也肯定青了。
  不过他没露出来,鬼面也出于某种原因,不敢和他硬碰,转手变招,从赵云澜身侧插/进大神木。
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尖锐的摩擦声,鬼面的手被大神木毫不留情地弹了回去,他用力过猛,坚硬如铁的指甲竟然折了两个,里面涌出乌黑的血。
赵云澜缩回手插/进兜里,似乎是一副早料到的模样,笑眯眯地说:“怕你手疼拦着你,可真不识好歹啊。”
鬼面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转身化成一团黑雾,不见了踪影,幽畜却没被他带走,依然在往赵云澜他们身边涌,全都被一把斩魂刀毙在三尺以外。
直到这时,赵云澜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随后,他试探地伸手摸了一下大神木的树干,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引力,正在把他往里拉。
  真是棵好树,赵云澜惊喜地想。
“你……”沈巍头上的兜帽被功德笔出世时的风掀掉,身上的一团黑气已经给吹得溃不成军,隐约露出那张赵云澜熟悉的脸,他的表情极其复杂,似乎是期盼、忧心,又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紧张,“你都想起来了?”
“当然是连猜再蒙外加胡说八道的,你们这帮二货,连这也能信。”赵云澜冲他挤挤眼,用力甩了甩手腕,“哎哟我去,撞得我还挺疼,鬼面那小子真是个金刚葫芦娃变的。”
  沈巍:“……”
他感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又从嗓子里被人一把推回了腹中,砸得他胸口疼。
“替我拦住他们,大神木好像在叫我,我得走一趟,能糊弄到功德笔就更好了。”赵云澜说着,纵身钻进大神木里,身体已经没入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沈巍说,“先回去的留灯留门,爱你。”
  说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神木里。
  
2013年07月28日 02点07分 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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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功德笔 ...
  鬼面走了,沈巍把昆仑山巅的幽畜收拾干净,再一转眼,其他的那些,但凡识趣的,基本已经都散了。只有牛头马面一边一个扶着判官,远远地看着他,又像是有话说,又像是不敢过来,沈巍对大庆一伸手,简短地说:“走吧,我带你回去。”
大庆跳上他的肩膀,其实沈巍身形和赵云澜差不多,肩膀不比他宽,也不比他窄,可站在斩魂使肩上,它总觉得很别扭,只好把自己缩成一个黑猫团,用爪子拼命地抓着他的衣服。
  判官这才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开口叫住了他们:“大人……”
沈巍把斩魂刀收好,脚步没有停顿,表情淡淡地说:“滚吧,别逼我口吐恶言。”
  天终于亮了,漏下了迟到的天光。
沈巍回到赵云澜的小公寓里时,已经过了正午,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滚动播放早晨的异象,各大媒体基本没别的事,全都各显神通地请来各路专家,胡说一通。
  沈巍却只做了一件事——等门。
他等门是真的等门,把小沙发挪到了面冲门口的位置,而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庆默默地蹲在窗口上,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猫摆件,假装不存在。
  这一坐足足有三四个小时,到了下午太阳快偏西时候,沈巍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才连着震动了几下。
  沈巍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想起来拿起来看,这一动,整个人才好像忽然“活过来”了一样。
  打开以后,里面是一连三条短信。
第一条:“终于有信号了,没什么事,我一会回家。”
  一分钟以后第二条:“擦,领导在召唤,晚上有个饭局得去陪席,我刚看见,甭等我了。”
  一分钟之后又来了第三条:“早点休息,乖。”
大庆从窗台上跳下来,落在地上,围着沙发转了半圈,最后仿佛是鼓足勇气,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地问:“大人,请问是我们令主吗?”
  “嗯,”沈巍点点头,“他说有点事,晚些回来。”
大庆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又说:“那……那我就先告辞,回光明路4号了。”
  沈巍垂下眼看了它一眼,大庆本能地在他的目光下低了个头——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它一口一个“沈老师”,什么话都往外放的模样。
沈巍略一点头:“慢走。”
  大庆如蒙大赦,飞快地蹿起来拨开门闩,小跑着出去了。跟斩魂使什么的共处一室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赵云澜那怂货,它才不会放着自己一个冰箱的小鱼干不吃,跑来受这种提心吊胆的洋罪。
赵云澜没去赶什么应酬,他其实哪也没去,发完那条短信后,他就漫无目的地走在龙城的大街上。
  这里冬天大多干燥,这个冬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雪多雾多,地面上结着一层细小的冰渣,偶尔有车开过,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加速,街边的一些小店已经关门了,连行人也少了很多,显得有些萧条。
  他眼神迷茫,似乎也不知道要去哪,眼睛里有些血丝,显得很憔悴。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电话才响了,赵云澜声音沙哑地接起来:“喂,爸。”
  “嗯。”电话那头应了一声,“为什么一直不在服务区?”
“……”赵云澜在街边站定,正好站在了风口上,干冷的风刮得他眼圈有些红,呆了两秒钟,才反应慢半拍地说,“信号不好吧。”
赵父问:“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赵云澜自己也说不好,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街道的名称,才大概说出了自己的位置。
赵父:“等着,我去找你。”
赵云澜蹲在路边等了一会,大概二十分钟以后,一辆车停在了他旁边,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跟个要饭的似的?上车。”
  赵云澜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蹲麻了的脚,爬上了副驾驶,死狗一样地一屁股坐上去,双手抱在胸前,缩着肩膀,浑身弥漫着“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交代问题”的气场。
他爸踩下油门,扫了他一眼:“去哪了,穿成这样。”
  “青藏高原。”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
“干什么去了?”
  “配合抓捕一些罪大恶极的可可西里盗猎分子。”
赵父说:“放屁。”
2013年07月28日 02点07分 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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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仰面躺在床上,一缕细细的水痕顺着他的眼角淌下去,他忽然闭上了眼,像是伤心到了极点,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嫣红颜色,嘴唇颤抖良久,终于说不出别的,依然只剩下那一句话:“我对不起你。”
“上下五千年,天上人间,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一句话吗?”沈巍低低地问,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轮回晷那次,你记得我和李茜说过的话吗?我说人这一生,只为了两件事,值得自己赴死,为天下家国成全忠孝道义,为知己成全自己——自古有轻生酬知己,我既然肯为了你死,当然也肯为你活着,我求仁得仁。你一直也没掉过眼泪,别为了我哭。”
而后沈巍轻轻地伸出手,用手背磨蹭着赵云澜的脸:“我有些心里话,本来是不必说的,可是它们在我心里时间太长,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不吐不快。他们都想要回他们的昆仑君,其实我私心里也想——你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一点就透,这些心思,我瞒你也没意思,不如痛痛快快地说——每个人在为别人做什么的时候,哪怕他再心甘情愿,再默默无声,心里也总会有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对方能看见,我不能免俗。”
沈巍深深地看进赵云澜的眼睛:“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来那些事,我就可以跟你说,你看,我答应过你的,全都做到了,没有一丝折扣,没有一句食言,那时候你会给我什么样的表情呢?没有人不自私,阿澜,我也一样……可是我实在不舍得。天命所归,三皇五帝也不得不按着既定的轨道走,盘古陨落,女娲散魂,你贵为大荒山圣,却也不比先圣高明在什么地方……你没有办法。昆仑君身上压着十万大山,那么痛苦,我舍不得你过那样的日子。你当一个高高兴兴的凡人多好。可他们都在逼你,在昆仑山上的时候,我当时真想……真想把他们都杀了。”
赵云澜低低地问:“是你封住了大庆最早的记忆,也是你斩断了镇魂令和我的联系?我……我当一个高高兴兴的凡人,你来替我扛着么?你凭什么?”
  赵云澜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不可闻的耳语状态,似乎是声音哑到了极致,用尽了力气说出来的虚响:“你那天答应了我,其实也只是想凡人一生也就七八十岁,一眨眼就过去,死生轮回一场,我又会忘记你,你想最后陪我走完这一段,然后效仿女娲吗?”
  沈巍一时间默然不语。
赵云澜一把拉下了他的领子,手指颤抖得近乎痉挛,牙齿撞得“咯咯”作响:“我死也不会答应,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不会答应!”
沈巍顺着他的力道被拉下去,赵云澜好像疯了一样地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压进自己怀里,毫无章法的亲吻他,然后一伸手拽掉了他衬衣的两颗扣子,露出沈巍大片的、苍白的胸口:“我绝不……答应!”
从未有过的肌肤相亲就像一触即发的野火,与沈巍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旖旎重合,简直就像是另一场颠倒人间的大梦。
  梦不知何时醒、何时灭,纵然天崩地裂,也见不得天日,原来都是青天白日下不敢细想的思量……那是从来无处表白的,那些生不得、死不得、忘不得也记不得的心。
沈巍终于忍不住反客为主,翻身把赵云澜压在了柔软的枕头里,心中滔天洪水,骤然决了堤。
第二天赵云澜是被透进窗帘里的太阳活活晒醒的,他脑子里空白了好一阵,简直恍惚了,整个后半夜他都属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一时缺氧,加上酒劲,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还是真的……
他试着睁了一下眼,眼皮沉重得厉害,好容易醒过来想爬起来,头顶上的天花板天旋地转,赵云澜又跌了回去。
  如果他现在照镜子,立刻就能看出,他不是累,脸上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灰气,那已经明显超出了憔悴的范围,简直是泛着死气了——这时,一双手小心地扶起他,一个碗递到他嘴边,不知是什么药,味道非常奇怪,有股说不出的腥气,赵云澜本能地偏头躲开:“什……”
“草药,我昨天晚上弄伤你了。”沈巍话音很温柔,手上的动作却不温柔,掰过赵云澜的脸,几乎是硬给他灌了下去。
赵云澜忽然有了点力气,用力扒拉开他的手,一阵呛咳,感觉嘴里那股味快把他恶心吐了,而后一杯水递到了他嘴边,赵云澜这时才完全醒过神来,睁开眼,看了沈巍一眼,沉默不语地低头把水喝了。
喝完以后他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手肘撑在膝盖上,郁闷地扫了一眼沈巍,又低下头自己反省了一番,再用更加郁闷的眼神扫了一眼沈巍,总算憋出一句话:“我特么一个纯一,你就算……你、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客气点吗?”
  沈巍脸上蹿起一层薄红,扭过头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不住。”
“我……”腰上传来的酸软让赵云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看沈巍的表情,却总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似的!
  他虽然无数次梦想死在美人床上,可是不是以这种方式……
  太操蛋了,这跟谁说理去?
赵云澜脸上青红交替了好久,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盛不明药剂的碗,想起方才的味道,表情再一次扭曲了一下:“再给我拿一杯温水来,这种情况消炎药就可以解决了。”
  沈巍端走药碗:“这个管用,我不害你。”
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害我,你往死里折腾我。”
  沈巍:“……”
正人君子沈老师一脸愧对圣人的表情往旁边一站,活像不小心摔了碗的小媳妇。
  赵云澜无言以对。
沈巍小心地扶着他躺下:“你……你再睡一会,想吃点什么?”
  赵云澜执着地说:“你——给我躺下任蹂躏。”
沈巍飞快地一垂眼,耳朵尖有些发红,尴尬地抿了抿嘴:“光天化日的,胡说什么。”
  赵云澜心想:“妈蛋的。”
沈巍给他喝的东西大概有助眠作用,赵云澜躺下没有片刻,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可他锲而不舍地抓着沈巍的手:“我都豁出去以身相许了,你别给我整那么多幺蛾子听见没有,天道不能绝人之路,我有办法的……我有办法……”
  沈巍在旁边坐下,轻轻地把手心搭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平稳,在那碗“草药”的作用下,赵云澜灰败的脸色迅速缓了过来,再次红润正常了起来,沈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到厨房把碗洗了。
这一觉赵云澜一直睡到了晚上,伴随着一路破碎凌乱的梦。
2013年07月28日 02点07分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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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前因 ...
  蚩尤战死,化为血枫林,轩辕黄帝感念其勇猛,封为战神。
  从那时开始,天下巫妖尽归于昆仑君麾下,受群山庇护。
可是在那一场大战过后,地上的人们并没有相安无事,战争依然四起,部落与部落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乃至一个部落内部,还都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昆仑君从未露过面,他一直在等。
  从他眼睁睁地看着伏羲陨落,女娲避世,神农丧失神力,销声匿迹开始,他就一直在等。
  他目睹着轩辕挑起蚩尤的人头,未置一词,只觉得谁都好,但凡能还世间一个海清河宴,都可以。
  他一直在等黄帝一统神州,等所有争端尘埃落定,然而轩辕氏一生征战,才不过稍有起色,就悄然离世。
炎黄二帝的后代们开始争权夺势,东方也不平静,蚩尤后人后羿,机缘巧合地得到了太昊伏羲遗下的大弓,虚拟了“帝俊”的名号,深入蛮荒,统一了东方诸部,联合了大荒巫族。
那一年,所有的乌鸦全都落在了地上一声不吭,沉寂了多年的神农氏后人,水神共工与轩辕氏后人颛顼再起争端。
  共工司水,是神农炎帝的后代,水中之灵的龙族最先站队,此后无数妖族被卷入其中,虽然后羿没来得及搀和到中原的征战里,可是同受大荒山圣庇护的巫妖二族却已经有了分道扬镳的趋势。
那一场战争中,无数妖族战死,流血漂橹,整个大陆动荡不安,被困在地面上的妖精魂魄日日夜夜凄凉啼叫,满地焦土。
  一步一叩首的蚩尤死后,得到了他最大的对手的尊重,却被他到死也放心不下的后辈们一把火烧了战神祠,慢慢的,人族、巫族和妖族也忘了这个祖先,忘了他遗留在血脉里的那些暴虐但勇猛的传承。
蚩尤在民间传说里逐渐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邪神。
昆仑君终于失望。
  至此,他方才明白,为什么女娲当时的表情那样绝望而惊惶,原来她已经在造人初始时,就看见了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大陆,而她无从反抗,只好千万年如一日地不闻不问、不看不想。
昆仑君掌管人间十万大山,从来喜欢山精水灵,蚩尤一片苦心地设计了他,引诱幼猫吞了战神血,昆仑君虽然只好替那只傻东西承了因果,却也应承了蚩尤一诺,照顾着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巫族与妖族多年。
他亲眼看着他们长大、修炼、入世。
如今,他们又要在他眼皮底下像不值钱的杂草,在一批一批的烈火里死去,在浩劫的夹缝里艰难求存。
如果这就是天意,如果天意就是无长久、无平息、无边的混战与硝烟,如果天意就是漫长时空中无边无际的混沌与盛极必衰的悲愤——
共工战败驾着神龙出逃、准备东山再起,龙族从来是昆仑君的心头肉,然而他们到了西北大渊处时,昆仑君依然狠心刺瞎了神龙的眼睛,共工与神龙一并撞在了不周山上,将不周山下的伏羲大封撞了个窟窿。
  大不敬地的幽冥十万恶鬼同哭,戾气冲天而起,它们如同那身在山巅的神只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呼啸着裹挟过整个不周山,昆仑君以左肩一朵魂火相助,一把火唤醒了整个沉寂地下的幽冥,将天柱拦腰折断,天塌地陷。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昆仑之巅上飘然而立的山圣终于长大成人,走上了一条与先圣完全不同的路,失踪多年的女娲终于重新出世,却几乎认不出她曾经用一只小奶猫就哄了多年的小孩来——他的青衫被山顶罡风猎猎掀起,眼神凌厉,依稀与当年的开天神斧如出一辙。
昆仑君已经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小猫送到了下界,他在一片崩塌的天柱的轰鸣声中回过头来,双手背负身后,见了女娲,眉目不惊,只是轻轻地开口,说:“当年你不忍心、不敢做的事,我都替你做了。”
  盘古穷尽终身分开了天地,将这一片一无所有的黑暗敲碎,最后迫于天意,力竭而亡,大荒中餐风露宿长大的神只们,他们又凭什么要向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卑躬屈膝?凭什么受它的摆布,走向一个既定悲剧的落幕呢?
  
2013年07月28日 02点07分 161
level 10
 第四天,洪水上涨,各族继续往山顶迁徙,巫妖二族沉淀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
  第七天,巫妖二族持续争斗,死伤半数。炎黄后人与蚩尤后人终于再次联盟,艰难求生。
  第十天,神农氏传道开蒙,在一片灾难和丧葬歌声中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讲起。
第十二天,女娲终于补上了连天雨纷飞的苍天,取大鳖四脚形成新的天柱,几乎筋疲力尽。
  第十三天,天道崩殂,鬼族横扫大陆,四柱摇动,西北天倾,山崩地裂,天幕摇动,将塌。
不知天高地厚的神只们终于在一次又一次逆天意之后,遭到了天道的反噬。
  天地将合,要借鬼族的口,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吞噬,归于混沌。
昆仑君就像是已经化成了蓬莱山巅的一个塑像,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女娲传信说,她已经在四柱加封,想以身化为后土,堵住伏羲大封。”神农说,“你没错,昆仑,盘古没错,我们谁也没错,可世间千劫百难,生灵争斗祸患都是注定的,沉默如伏羲,就沉默着死,不服如你,就不服着死,我像一个凡人一样五衰而死,这都是注定的,谁也反抗不了,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
昆仑平静地睁开眼,不着边际地开口问:“当时蚩尤把巫妖二族托付给我,如今天道是让我选,要么去一留一,要么玉石俱焚,对么?”
  神农静默地看着他。
“把妖族留下吧。”昆仑终于低低地说。
  神农长叹一口气,知道他已经妥协。
大洪水终于平息,女娲重创效仿盘古手持巨斧的鬼王,身化后土,堵住了大封缺口,将混沌鬼族重新压回四柱之下,然而补天已经耗损女娲太多元神,胸口又被鬼斧重伤,伏羲大封被勉强堵上,依然蠢蠢欲动。
  神农坐在昆仑神殿,一言不发。
“我以为我会五雷轰顶而死。”昆仑君忽然开口说,“没想到在我刺瞎神龙双眼,撞倒不周山的时候开始,我的坟冢就已经准备好了。”
神农抬起苍老的双眼,看着这洪荒四圣中硕果仅存的一个,说不出话来——也许昆仑君可以走,可以以他大荒神圣逆天的法力强行关闭昆仑山门,哪怕天地再次归于混沌,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然而昆仑由开天斧生出三魂,他是唯一一个绝对不会违背盘古心意的人。
  昆仑君,本身就是盘古的遗志。
“我想……再看一眼我的猫。”
神农氏背着草药筐缓缓地走进深山中,女娲的身影却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一切似乎走到了死局,回到了他萧疏冷清的神殿中的昆仑君猝然回过头去,发现身边依然只剩下了一个黑发黑眼、看起来又纤细又柔弱的少年。
鬼王少年轻轻地问:“你是要把我封回大封吗?”
  “不,我对一切无能为力,起码……起码还能保全你。”昆仑君低低地笑了一下,他的身体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不易察觉地颤抖,“你不愿身为鬼族,我成全你。”
鬼王少年大惊,一抬手拉住他的肩膀,把昆仑君转了过来,却见他的身体几乎已经透明,脸色如雪般苍白,昆仑君忽然一抬手,宽大的袍袖卷起清风,一朵灿若星辰的火团被收进了他掌中:“……拿着。”
  少年双手捧过来。
“这就是我左肩魂火,”昆仑君满头的冷汗,却依然面带微笑,“我……我再给你一样东西。”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根银色的长筋被他从自己身上抽了出来——世上再没有比扒皮抽筋再苦,少年鬼王的眼圈都红了,昆仑君却仿佛无知无觉:“拿着昆仑神筋,从此你就可以从大……大不敬之地脱胎出来,列入神籍……”
“你……你替我镇住四柱。”昆仑低低地一笑,“有女娲轮回晷,伏羲山河锥,还有……功德古木的功德笔,我最后再给你一件……”
“昆仑!”
昆仑君伸出拇指捧起他的脸,轻轻地说:“未老已衰之石,未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既然神农氏甘为凡人,放弃神籍,我就替他再加上一件,让他悲天悯人到底……”
  他说完,呕出一口心头血,落到手中,化为殷红殷红的一片灯芯,在鬼王面前的大荒山圣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衰弱,末了消失殆尽,剩下一盏通体雪白的煤油灯,角落上刻着两个字——镇魂。
未灼已化之魂,镇魂灯。
至此,天柱重起,四圣聚齐,山圣消散,三皇无踪,承天起地的四大天柱阴差阳错地落到了被强生神格的少年鬼王身上,被他一肩担住——作为昆仑君对天道最后的嘲讽。
  这一担,就是整整漫漫无际的五千年。
赵云澜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炸开,他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剥皮抽筋的痛苦、十万大山加身的痛苦,以及被天道逼到了极致、浑身束缚之苦。
  眼前沧海桑田,大神木伸出传来一声不知来自何年何月的叹息,一个人低低地说:“你何必如此……”
“盘……古……”
赵云澜眼前一片白光,他忽然头重脚轻,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充满了过年气息的龙城,光明路4号熄了灯,院子里不凋的苍松如盖。
  男人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抹,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2013年07月28日 02点07分 164
level 10
 “追踪什么的?”沈巍似乎非常感兴趣地问,尽管他大概连“无线电”是什么都弄不清楚。
  “追踪我爸的,信号器装他手机里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手机。”赵云澜说,“就是我当时中学没毕业,科学技术水平有限,做工不怎么精良,每次都跳,调频要调半天,走太远的话就没信号了。”
沈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起了他那万年不用、有时候连接挂电话都会搞错边的手机——别人要是给他动什么手脚,他还真不知道。
  赵云澜瞥见,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点了根烟:“放心,只要你不出去找小白脸给我带绿帽子,我是不会在你身上放什么的。”
沈巍颇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
“左转左转,对,就是前面那家茶馆,我看见我们家老头的车了。”赵云澜语调轻快,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有些阴沉,“今天我必须知道,把我养到这么大的人到底是谁。”
沈巍车还没停稳,赵云澜就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轻车熟路地往二楼跑去。
沈巍锁好车,轻轻地扶了一下眼镜,慢半拍地跟上了他,他似乎是不慌不忙,甚至经过楼梯前的时候,还对送茶具的服务员点了个头。
  服务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看见他无端地手一哆嗦,一个茶壶就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赵父背对着门坐着,听见动静一回头,目光从镜片后面射出来。
  那目光平静而悠远,赵云澜脚步一顿,随后大步走过去,冲表演茶艺的服务生摇摇头,等人走了,他坐在赵父对面,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是我爸,你是谁?”
“赵父”没回答,只是表情肃然地抬头望向楼梯口,看着沈巍从那里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在半空中撞上,顿了顿,沈巍礼数周到地点了个头:“伯父。”
“赵父”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因为年纪的缘故出现的法令纹显得越发深邃了,过了片刻,他才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句:“不敢当。”
沈巍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并不往茶桌上坐,只是与他们两个人隔着几步远,坐在了加座上,自己动手给自己洗了个新杯子,洗了茶倒了水,而后又续上,眼皮也不抬,表明了他不插话不多嘴的态度。
赵云澜说:“那天我实在糊涂了,不然一看你的眼神我就应该知道你是个冒牌的——我老爸一辈子野心勃勃,分明是个衣冠禽兽,最喜欢功名利禄的那一套,真没有您这么超凡脱俗的表情。你占了我几声称呼上的便宜我就不追究了,问你两件事,我爸在哪?还有你和神农氏一族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就是神农本人吧?”
“赵父”嘴唇动了动,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能说出声音来,片刻后,他垂下眼皮,又扫了沈巍一眼,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没吱声。
  赵云澜的耐心终于告罄,手指轻轻地敲打了一下桌子,他挑了挑眉,拉长了声音:“这位先生,我可是看在你可能和三皇之一的神农氏有些关系,才先礼后兵的,你要是给脸不要……我为了尽为人子的义务,可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不是神农。”过了不知多久,“赵父”才低低地开口说,“令尊也没事,我只是偶尔出来借用他的身体,事后也会替他留下有用的记忆,没耽误过他的事。”
  赵云澜:“那你是什么?”
  
2013年07月28日 02点07分 168
level 10
赵云澜没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地方”指的是哪里——那并不是祝红以为的沈巍自己的公寓,一想到这个,他就心如刀绞,可当着别人的面,却只好表情木然。
坐了片刻,赵云澜穿好袜子,拿起换洗衣服到卫生间,把睡衣换了下来,又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双手撑在洗脸池上,定定地盯着雪白的搪瓷池子看了一会,把脸埋在了冷水里。
他一时不敢想沈巍,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一想到一个人,心里就想被挖了一块那么难受。
  他在卫生间逗留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后来祝红不放心了,过来敲了敲门:“赵处,你没事吧?”
赵云澜应了一声,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找到了自己为了通宵加班方便放在办公室的卫生用具,对着镜子,把冒出来的一点胡茬刮干净了,仔细地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了,才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他知道,就算他心疼出心肌炎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尽快在万端搅在一起的事里摸出个头绪来。
祝红在门口等着他出来,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赵云澜却眉目不惊地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祝红:“……食堂大概有,你要么过去看看?”
赵云澜点了个头,转身直接自己上了二楼,祝红更惊悚了——赵云澜这货从来都是往办公桌后一坐,大模大样地支使别人“给大爷端碗粥来”什么的,一年到头没有几次“屈尊降贵”地亲自去食堂。
赵云澜到食堂要了一份常规早饭套餐,一声不吭地坐下开始吃。这时,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状态,祝红一声不吭地跟着他,有种此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是抬头看一眼,就继续面无表情地喝粥的状态,于是更提心吊胆了。
直到赵云澜把一托盘的食物都垫进了肚子,才觉得冰冷的麻木的手脚有了点热气,他这才奇怪地看了祝红一眼:“你来单位干什么?”
  “……”祝红沉默了一会,“本来是和林静约好了今天坐火车去看黑狗和尸体。”
“哦,那怎么没去?”
  “我有点不放心你,让他自己去了。”
赵云澜擦了擦嘴,站起来自己把托盘收拾了,嘴上无所谓地说:“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没事你就回家吧。”
  祝红不言声,只是跟着他。
赵云澜一路溜达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像日常一样坐下打开电脑,扫了一眼祝红:“还跟着我干什么?”
  祝红:“你到底怎么了?”
赵云澜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
  祝红不肯放过他,咄咄逼人地说:“没什么你会大半夜不回家跑到办公室睡?”
“哦,”赵云澜深深地把一口白烟一丝不漏地全吸进肺里,“昨天晚上跟他拌了几句嘴。”
  “放屁,”祝红眉间一跳,直截了当地说,“当别人都眼瞎,你拿那个姓沈的当心肝,要是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现在早就回去,屁颠屁颠地自己主动跪主板写万字忏悔书了,哪有工夫在这跟我扯淡?”
  赵云澜:“……”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祝红说这话的时候,眼亮得吓人,好像只要赵云澜一点头,她就能立刻出去干吞了沈巍。
  “少胡说。”赵云澜弹了弹烟灰,“你怎么越来越八卦,小心八卦的女人嫁不出。”
祝红内心悲愤:“反正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本来就嫁不出去。”
  赵云澜听明白了她的话,却只好装傻,于是再次无言以对,他决定可耻地逃走——他找出一个公文包,把自己的钱夹手机什么的往里一塞,电脑也不关,转身往外走去。
可是祝红打定主意不放过他,立刻跟上:“你干什么去?”
  “跟部里的领导约了见面。”赵云澜瞥了祝红一眼,“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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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红在他开锁以后,就眼疾手快地坐上了他的副驾驶,“咔吧”一下扣上安全带,坐得稳如泰山:“我也去。”
  “……”赵云澜站在这门口无力地叹了口气,“姑奶奶,你能饶了我吗?”
祝红漠然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两人对峙半晌,祝红稳如泰山。末了,赵云澜只好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烦躁,把烟头拧灭了,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他一直沉默,祝红偷偷打量他几次,都只看见一张英俊又冷漠的侧脸,终于没话找话地忍不住问:“部里的领导是谁?”
“小郭的二舅。”赵云澜说,“对,说起这事,带着你也没什么,过一阵子,你给我查查,到底是谁在其中做手脚,把郭长城调动到我们部门的。”
  祝红:“做手脚?对小郭做手脚?他能干什么?为什么?”
赵云澜没做声。
  他心里其实怀疑是附在他爸身上的碗借着他爸的手做了这件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郭长城?他除了功德厚一点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个整个特别调查处最像人类的小郭,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可以的话,赵云澜想拿回昆仑君的力量和真正的记忆,如果不可以,那至少他要知道周围这些云里雾里的真实和谎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能两眼一抹黑地轻举妄动。
沈巍……只是这两个字,就让赵云澜焦头烂额,心头好像有一把火,不停地烧着他的精力,可是他得忍着,还得忍出一副心情平静、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有时候赵云澜发现,自己仅仅是在那里坐着,一旦旁边没有人,不出三分钟,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掐出褶皱来。
有那么一副图景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出现在他脑子里——阴冷得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生气的地方,沈巍半个身体都已经被吞进了无边的黑暗中,而他只是抬起头,极目想看看外面的碧海蓝天,可目光不够长,洞不穿无边无际的漆黑,他大概终于失望,带着最后不宣于口的牵挂,慢慢地融入一片黑暗……
  忽然,有人推了赵云澜一把,他猛地惊醒,心悸如雷,一头的冷汗。
推他的人是祝红,她面无表情,有些不悦地说:“到了。”
赵云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方才原来是场梦——他跟郭长城的二舅喝了几杯,回程是祝红开的车,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祝红坐着没动:“你梦见什么了,叫‘沈巍’的名字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赵云澜本来就觉得失态,不愿意和她多说,只假装没听见。
  “云澜。”祝红突然开口叫住他。
赵云澜一顿。
  祝红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她在水龙珠上栓了条红绳,端口处打了吉祥如意扣:“这是我四叔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感激你这么多年对蛇族的照顾,我……我可能过一阵子,就要和他走了。”
  赵云澜微微地皱起眉:“走?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回族里吧,”祝红惨淡地笑了一下,见赵云澜不接,就直接动手把红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非常仔细地替他带好,“水龙珠是我族圣物,能避水火,保平安,你……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就快说完,我能替你做的事不多了。”
赵云澜沉默了一会,低低地说:“龙城不适合妖族修炼,你回到族里也不错,离人群远点,没那么多是非。你四叔是个人物,你跟着他多学着点,有前途,说不定下一任蛇族的族长就是你了。”
他一席话如同交代后事,平静得让人心酸,祝红一冲动,忽然把心里话脱口而出:“赵处,你给我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一句话,我从此可以和族人断绝一切关系,刀山火海也跟你跟到底。”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交付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忐忑又期待地等着赵云澜回话。
然而赵云澜终于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自嘲地一笑:“咱俩无冤无仇,多年的老交情了,我干嘛这么害你?你以后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祝红眼睛里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而赵云澜已经从另一边下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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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镇魂灯 ...
  大庆已经快把刑侦科的地板都挠穿了,总算见到赵云澜和祝红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尽管两人之间的气场明显不对,但大庆认为自己作为一只猫,还是选择性地忽略这些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比较好,于是它像叼着耗子一样地叼着《上古秘闻录》,把它扔在了赵云澜脚底下:“这本书死气浓重,我查了查,果然是从古董街运出来的。”
赵云澜默默地捡起书,用手擦了擦上面沾上的猫口水印:“古董街?”
“古董街”,顾名思义,专卖各种古玩器物,尽管大部分是假货,偶尔也会掺杂几件非法出土的明器。
  但这本《上古秘闻录》明显是影印本,只要智商能达到人类的标准,没人会认为这玩意是个出土文物,那大庆说的“死气浓重”,恐怕就是指另一回事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古董街最里面那家小店,除了卖各种封建迷信用品之外,还看护着门口的一棵大槐树。
用赵云澜的话概括说,那大槐树就是一个交通枢纽,类似地铁公交一站通,有各种交通方式,可以沟通各界,比如从人间到妖市,从人间到地府等等,都要经过那里。
  大槐树枝叶承接人间,大根连着黄泉,是棵人不人鬼不鬼的牛逼植物。
赵云澜抬眼看了看黑猫:“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本书来自地府?”
  黑猫矜持地点了个头。
赵云澜又问:“是谁采购回来的?”
  黑猫舔舔爪子:“来历不明,我查不到购买记录,说不定是上一任……”
“那不可能。”赵云澜随手翻着这本没有书号、也没有任何出版社信息的书,“看印刷排版水平和纸张新旧程度,应该比较新,肯定是我接手以后的事,上辈子太久远了。”
大庆别有深意地说:“那咱们就有结论了,这一定是买猫粮送的。”
也就是说,有人通过某种方法,把它夹带了进来——这个人必须对上古秘闻非常清楚,连四柱的封词都写得一清二楚。
而特别调查处的图书收藏非常有规律,书脊上贴着彩色的标签和编码,这也是为什么桑赞不认识字,也能把书一一放回原处的原因,那么这本说上古诸神的书,为什么会被夹在“女娲造人补天”那一栏里?
“这其实是本‘黑皮书’,”大庆在旁边插嘴说,所谓“黑皮书”,就是指“夜里上班”的图书采购员,通过某些途径,从非人间的地方弄来的书,与之相反的是在人间流动的“白皮书”,大庆伸出爪子扒拉开书页,只见它黑乎乎的爪子按下去,纸页间忽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由的黑气流动,“非常隐蔽,以至于我们这边都没做标记,你如果要查的话,我建议今天晚上我们夜探古董街。”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赵云澜终于没忍住,给沈巍打了个电话,那一头是冷冷的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呆了片刻,细细地品着那一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直到大庆走过来,不耐烦地伸爪一推他的胳膊肘:“别思春了,走了。”
他才把这只败家的猫崽子抱起来,拎着往外走去,一出门,却发现祝红早就站在车子旁边,正默默地等着他。
  祝红的眼神不小心和他一对,立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话都说到那份上还要跟着?”
“……”赵云澜顿了顿,“我只是想提醒你穿好羽绒服。”
两人一猫半夜在一种十分尴尬的气氛里,驱车到了古董街,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大槐树下。
  赵云澜偏头一看,只见大槐树旁边小店门口挂着两盏苍白的纸灯笼,里面亮着豆大的光晕,上面的字被风吹得残破不堪,只依稀能辨认出个大概来,正是“镇魂”两个字。
赵云澜忽然想起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事,他拍了拍肩头站着的黑猫,低声问:“‘镇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镇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大庆说完后,又一秒钟从文艺喵变回了欠抽喵,抬起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镇魂令后面不是写着吗?你瞎?”
赵云澜难得地没跟他一般见识,喃喃地说:“可昆仑君留下的令牌,为什么叫做镇魂?”
  而神农嘴里一直说的生死又是什么意思?
他百般思量缠身地走进了大槐树,从树干直接往下,能一路下到黄泉。
  黄泉路上生魂不往,不过他们仨中间,有两个不是人,剩下一个还带着镇魂令,属于特权阶级,倒也没什么关系。两边水声潺潺,有种滴水成冰的冷,人走在其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过路的怨魂。
  路过的“行人”个个目光呆滞,被鬼差赶着,就好像牧羊犬撵着一群羊。
赵云澜以前来办事的时候也不是没走过这条路,只不过每次都嫌瘆得慌,目不斜视,走得飞快,这一回,他心里存着诸多疑问,不免在意起来。
  只见黄泉路细细窄窄的一条,一路往上,就好像是传说中的天路,脚下是铁青色的石板,两边的黄泉水里间或波动浮起气泡,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冒出头来。而路的两边,却是两排像路灯一样的小油灯,十尺一个,散发出豆大的光晕,拖出长长的灯影,下面是一两朵传说中隶属大蒜科的彼岸花,开出一小片的艳红艳红。
赵云澜仔细研究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就是镇魂灯,很久以前的时候,他从一本杂记上看见过,说镇魂灯是给黄泉路上的幽魂指路的,一辈子忘不了的东西有多少,黄泉路就有多长,尘缘种种一一被镇魂灯的灯光洗过,末了到了奈何桥边,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一碗下肚,就可以去投胎了。
前生种种化为乌有,细小的灯光虽不灼人,却能洗练出新的魂魄。
  赵云澜忍不住弯下腰,仔细打量了一下镇魂灯,只见底座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四个字——“至死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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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尽了轮回的真谛。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闪过,赵云澜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好像心脏被人生生挖出来揪住一样,他脚步一个踉跄,被身后的祝红伸手扶住,祝红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了?”
赵云澜脸色惨白,把喉头涌起的腥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按住左胸静默了片刻,这才若无其事地对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到了鬼城里面,赵云澜从钱夹里掏出几张障目叶,三个人各执一片,含在嘴里,这样就能隐蔽生魂气息,不会被城中小鬼察觉到。
鬼城中除了鬼仙和排队等投胎的魂魄以外,还有一些是执念深重无法投胎的以及在此服刑的戴罪之魂,它们在鬼城里一住就是成百上千年,对还阳的执着是活人所不能理解的。
  赵云澜少年时候,为了追回一个误入鬼城的生魂曾经来过这里,结果生魂没追回来,倒是让他亲眼见到了那生魂是怎么被城中小鬼一拥而上,活生生地吸干的场景,后来鬼差来了一个加强连,才把鬼城中的暴动镇压下来。
那时候赵云澜还小,对这一幕几乎有了心理阴影,活着的人能写下“生何欢、死何惧”,那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忘了死的滋味。
  死灵对生气的汲汲渴求,简直疯狂得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发自本能、无从遏制。
人尚且这样,更不用说生于十万幽冥地的鬼族。
  这是赵云澜为什么心疼沈巍的原因,有时候在他看来,沈巍对他自己简直已经苛刻到了虐待、甚至于罔顾本性的地步。
祝红没来过鬼城,有些不安地看了赵云澜一眼,赵云澜低声嘱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把嘴里的障目叶吐出来,不然实在太麻烦,蚂蚁多了都能咬死大象,这些小鬼比你想象得还要难缠。”
祝红点点头。
  赵云澜看了她一眼,踟蹰了一下,又说:“不然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祝红坚定地摇了摇头,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跟进去能做些什么,只是有时候总是忍不住觉得,他要去什么地方,只要自己看着,就能多少能放心一点。
黑猫从赵云澜的肩膀上跳下来,走在前面开道,黑猫黑狗,这都是大阴大煞的东西,小鬼见了会本能地退避三舍,有了黑猫,就好像有了警车开道,两人混进鬼城几乎是一路畅通。
  每月十五是鬼城大集,眼下还没到日子,鬼市显得有点萧条。
不长的一条街上,街口蹲着个借寿婆婆,脚底下放着个小篮子,蜷缩在路边,一双昏黄的小眼睛眼巴巴地跟着偶尔过往的小鬼打转,乍一看,就像凡间晚景凄凉出来做小买卖的老人,挺可怜的,祝红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借寿婆婆见了,立刻笑得呲出一口黄牙,对祝红说:“买寿数啦,买寿数啦。”
  那声音沙哑凄厉得就像小铁片刮在了骨头上,祝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让赵云澜拽走了。
“别看,”他小声说,“那个寿婆名声不好,卖的都是白货。”
  祝红忍不住问:“什么是白货?”
“吃了她的寿糕延长的寿命不是自然寿命,让你像植物人一样在床上受罪也是延长寿命的一种,明白了?”赵云澜把大衣裹紧了一点,领子竖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好好走你的路,别东张西望,这是三不管地带,看多了它们强买强卖,惹麻烦。”
祝红的目光立刻不敢乱飘了,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们俩经过长长的街市,就看见了最里面的一个小茅屋,门口竖着一块白纸黑字的牌子:“请”。
  小茅屋百般破落就不应说了,门口却也像古董街大槐树旁边那家小店一样,挂了两盏写着“镇魂”字样的白灯笼。
“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他们家卖的东西。”黑猫扭过头来说,“他们家一甲子投胎一次,阴阳调换,阳间的镇守大槐树处的黄泉入口,阴间的守着鬼市的杂货铺。”
赵云澜一马当先地走了过去,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破破烂烂的门扉就从被推开了,赵云澜先从钱夹里拆下了一个小镜片,抬手贴在了大门正上方,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落脚,里面就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说:“‘光镜照路,小鬼莫进’,贵客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赵云澜一抬下巴,示意祝红关上门,只见里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梳着两把刷子辫的小女孩走了出来。
  这小女孩还没有成年人的腰高,一张脸如同纸糊,白得瘆人,两颊上生搬硬套地用朱砂画着两团血红的红脸蛋,一双死气沉沉的黑豆眼,嘴唇殷红,穿着一件旧式的棉袄,面无表情。
  让人看了,非但感觉不出她一分一毫的可爱,反而觉得这张脸配上儿童的声音十分恐怖。
赵云澜开门见山,二话不说拿出了那本《上古秘闻录》,在上面压了一张镇魂令,蹲下来,视线与小女孩齐平:“有件事想问问小姑娘,求你帮个忙。”
小女孩的目光落在镇魂令上,木然而清脆地说:“原来是令主大驾光临——我哥哥好吗?”
  “不敢——你哥哥过得不错,前些天过年,我刚叫人给他送了几斤腊肉。”赵云澜客客气气地说,“就是想问问姑娘,这本书,是贵店卖的吗?”
小女孩伸手接过,隔着一掌宽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顺着书页传递过来,触碰到的地方在书面上结了一层白霜,她翻开了两页,点头应承:“不错,是我这里的。”
她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在角落最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印,仔细看,能从中艰难地辨认出“杂货”两个字,小女孩指着它说:“这是本店的私印。”
赵云澜:“姑娘能不能给查查这本书是谁买走带到凡间的?”
  说着,他从包里抽出一叠纸钱,当着小女孩的面,用打火机点燃了。
小女孩眼珠一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令主客气了,稍等,请先进来喝一杯茶。”
  两人一猫跟着她走进了破破烂烂的杂货铺,小女孩给他们上了茶,赵云澜端起来闻了闻,做了做品茶的样子——当然,他是不敢喝的,生魂不能饮食黄泉下的东西,戏文里早就有,稍有常识的人就明白。
只见小女孩从桌案后面拎出了一个线穿的巨大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过了片刻,她突然出声:“找到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对赵云澜一笑:“忘了问这一任令主尊姓大名?”
  “免贵姓赵,”赵云澜皱了皱眉,心生不祥的预感,“赵云澜。”
  “那就没错了。”小女孩把巨大的账本往他面前一推。
只见上面豁然记载着买主:壬午年七月十五,镇魂令主,赵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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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已经把枪拎出来了,手指扣在扳机上,没来得及按下,那两面人却突然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一个跟头翻到了地上,那十分节约资源、能正反面两用的脑袋又转了回来,用诡异的笑脸对准两人,露着两颗黄灿灿的大板牙,中间还有条缝。
他摇头晃脑地打量着赵云澜,忽然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动作前仰后合,声如母鸭下蛋,好像赵云澜骤然成了个郭德纲。
赵云澜不想在这地方惹事,持枪的手冲着两张脸的鬼怪,让祝红走另一边,打算离这东西远一点。
  双面鬼见他们要走,喉咙里忽然发出“嘶嘶”的声音:“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这句话笔直地戳中了赵云澜的心窝,他当即脸色一沉,猛地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嬉皮笑脸的双面鬼,声音里寒得结了霜:“我顾及脸面,不想和地府撕破脸,可你们一再给脸不要脸。”
双面鬼脸上笑容渐消,微微歪着头,用诡异的脸和赵云澜对视着,祝红忍不住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赵处,走吧。”
  赵云澜

着枪的手迸出青筋来,刚要迈步,可是这时,双面鬼又不着边际地开了腔:“要人还是要鬼,你得选一个。要人间还是要鬼道,你得选一个。要天地还是要幽冥,你得选一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近乎刺耳,“你得选一个”五个字就像层层的波浪,顺着鬼城萧条而森冷的街道蔓延出去,响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回音,在人耳边不断地萦绕,就像一句怎么也甩不脱的诘问。
  无数鬼怪幽魂从破砖烂瓦中间、石缝和地下冒出头来,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探头探脑地张望过来,窃窃私语地窥探着。
赵云澜带着祝红,多少有些顾忌,正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要带着她走时,突然,那双面鬼脑袋咕噜噜地一转圈,把青面獠牙的一面转到了前面。
  只听它口中发出如老枭夜啼一般刺耳的声音,高声说:“此处有生魂——此处有生魂——”
这一句话就像是往沸腾的油里倒了水,“呲啦”一声惊起了轩然大波,赵云澜毫不犹豫地开枪,直接把双面鬼的脑袋打了个对穿,特制的子弹在它的皮肤里燃烧,很快,双面鬼肩头以上都化成了一团灰烬。
  可是大批的小鬼已经聚拢了过来,一张张面孔木然而贪婪,就像饿疯了的野狗,闪烁着对生气灭顶般的渴望,连炸了毛的黑猫都无法阻止他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赵云澜低骂了一句,一枪把最前面的一只小鬼爆了头,那死魂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消散,可没有一点威慑作用,旁边一拥而上的鬼魂连看也不看自己魂飞魄散的同伴,对于他们而言,恐惧、忌惮与理智一起荡然无存,方才萧条的鬼街一瞬间被拥堵上了,密密麻麻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钻出来的鬼魂简直要把人的密集恐惧症都给勾起来。
赵云澜来调查悬疑事件,压根没打算上演全武行,枪里的子弹很快就不够了。
祝红变幻出了原型,一条巨蟒出现在群鬼中,一张嘴吞了四五个鬼魂,然而不够,更多的鬼魂飞快地缠了上来,更有攀上她身体的小鬼,一口咬在布满坚硬鳞片的蛇身上,巨蟒一抖,将它甩下去,成年人腰粗的尾巴重重地挥出去,在半空中就把那胆敢咬她的小鬼拍成了黄瓜。
  可是它们太多了,当年民间就有说法——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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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那人揽住赵云澜的腰,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赵云澜从城门的破洞里拎了出去,离开了鬼城的是非之地。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祝红又惊又喜,落地变回人形,叫了出来:“斩魂使大人。”
就听她的大救星斩魂使大人生硬地开口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云澜平静得诡异的表情终于崩溃,疲惫到了极点一样地松开了手,任肥猫大庆掉到了地上,接着他不分场合地走过去,一把抱住那被万人敬仰畏惧的黑衣人,哑声说:“……跟我回去。”
可怜祝红刚刚由蛇变人,双脚还没站稳,见到此情此景,就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被百万冤魂追杀,果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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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镇魂灯 ...
  祝红哆哆嗦嗦地指着斩魂使:“他……他他他是……”
  “沈巍。”大庆说,肥猫莫名地有了某种说不清的优越感,它侧头看看扑地的祝红,故意假装镇定地舔了舔爪子,体贴地给旁边的姑娘留出了修复世界观的时间。
沈巍的兜帽落在了肩上,露出属于沈教授的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与此情此景有说不出的违和。片刻后,他轻轻地推开赵云澜,皱着眉拉起那只被小鬼抓伤的手,攥在赵云澜手腕上的手指紧了紧,而后他摊开手掌,做了一个抓的动作,赵云澜伤口处冒出一丝极细的黑线,一冒头,就消散在空气中,血肉模糊的手背飞快地愈合起来。
“先离开这。”沈巍尽可能简短地说。
就在这时,一排鬼差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后面是气喘吁吁的判官,那十殿的屁股一个比一个沉,什么时候也不忘了耍大牌装十三,跑腿的、干活的、吃力不讨好的,末了都落到了老判官头上。
  他气喘吁吁地指挥着鬼差修城门的修城门,镇压小鬼的镇压小鬼,还有个书记官在旁边抹着汗地清点——究竟城中各色鬼魂,被斩魂使一刀切得还剩了几斤几两。
沈巍和赵云澜这时不约而同地无视了他们,抬起脚就走,祝红和大庆连忙风中凌乱地跟上,判官抹着汗在身后叫嚷:“大人!上仙!留步!”
沈巍不答音,只是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轻轻挑了一下眉。
“这……这鬼城中无论戴罪的、等投胎的,都是进出有数的,大、大人您这……”
  “怎么?”沈巍用一种轻缓又平和的口气反问,“我杀不得?”
判官:“……”
沈巍侧着脸,温和有礼地一笑,双手拢进漆黑的袖子里,用一种近乎谦逊的口气说:“判官大人,我虽然出身卑下,为人不才,至今为止,倒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是斩魂刀斩不得、切不动的,要是有叨扰和麻烦的地方,可真是对不住。”
  ……就好像他在诚心诚意地道歉一样。
判官只觉得看着他的笑容就通体发寒,喉头艰难地动了动,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好半晌,才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那是,那是。”
沈巍含着一点笑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着赵云澜走了。
  赵云澜脚步一顿,忽然觉得沈巍的笑容有一点陌生,大概是对方从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直擦冷汗的判官,忽然问:“用双面鬼堵我们是有预谋的?地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沈巍敛去了笑容,低着头沉默不语——为什么?这些跳梁
小丑
无非是想让你切身感受一回什么叫做恶鬼,以至于提醒你比之还要不堪的鬼族,让你不要站错了立场而已。
“沈巍!”赵云澜一把拽住他,“别装哑巴,我让你跟我回去,你给我说句话!”
  “……走吧,”到了黄泉边的大槐树下,沈巍才低低地开口,褪去了方才的敌意和冷漠,他的声音显得低哑疲惫,又有些说不出的无奈,“活人在阴间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你再拖延,回去要生病的。”
赵云澜放开他,停住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沈巍却背对着他,不肯回头。
  两厢沉默了不知多久,赵云澜才沉下声音说:“病不死我——你先跟我走。”
沈巍一动不动。
赵云澜咬了咬牙,恨恨地说:“我他妈真恨不得用手铐把你锁在家里。”
  背对着他的沈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缱绻动听的情话,连显得有些阴郁的眼神都温柔得要化开了。
“如果我跟你走,你肯吃药吗?”沈巍问。
  “扯淡!”
沈巍转过身,看着赵云澜,好一会,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是鬼族,云澜,无论昆仑君给了我什么,无论……你当年让我变成了个什么,那都是虚名假封,我的本质都是鬼族。鬼族生而不祥,在洪荒初始的时候,民间甚至有谣言,说人如果看见了鬼族,是不得善终、死无葬身之地的象征。”
赵云澜看着他,努力压了一下心里焦躁不安的火气,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了语气:“我不信那套——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回去,其他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解决,就算不在一起,你起码在我每天看得见的地方,我也能放心……”
“在你看得见的地方。”沈巍低低地重复了一边,略显单薄的嘴角似乎想往上扬一杨,可中途失败了,就演化成了一个苦笑,过了一会,他轻声说,“云澜,你就别再折磨我了。”
  “直到现在,”赵云澜听见沈巍用压在嗓子里的声音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大意招惹了你,而后又没能把持到底,一错再错下去。想起来,大概是……是我修行不够,心智不坚,太软弱的缘故。”
赵云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扑了过去,可这回一伸手却抓了个空,沈巍面对着他,身体飞快地往后退去,几乎化成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赵云澜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了自己面前,只留下了声音越来越远的一句话:“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赶紧离开。”
  “离开”两个字不断地在空气中回响,一下一下地撞在人的耳膜上,简直就像一句不祥的诅咒。
祝红看见,有那么一瞬间,赵云澜的眼圈是红了的,然而不过眨眼的工夫,就硬生生地被他压抑了回去,只剩下满眼的血丝。
“你先回去。”几秒钟后,赵云澜盯着沈巍消失的方向,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对祝红说,“带着大庆一起——对,你说要走,有具体时间吗?有的话提前告诉我,让汪徵帮忙安排一下……”
  祝红截口打断他:“赵处,这是怎么回事?”
赵云澜摆摆手,不想多说:“没什么,你去吧。”
  “我去哪?我哪也不去!”祝红声音高了起来,“他……沈……斩魂……唉!爱是谁是谁吧,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说你们不能在一起?他逼你喝什么药?为什么……”
大庆跳到了祝红的脚面上,蹲坐在那里,抬头看着赵云澜,突然开口解释说:“自古听说有‘人鬼殊途’,可老猫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真正阴阳两隔还死乞白赖地要在一起的人,只是自古水往低处流,死气深重的人会吸取活人的生气,大概也是自然规律吧。活人生气流失容易,还回来却不简单,须得是对方把牵动元神的地方自愿奉献,鬼王生来可以比肩圣人,大概也没有妖族内丹一类的东西,那大概……就剩下心头血吧?”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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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你不知道,”赵云澜慢吞吞地享受手里的最后一根烟,“其实你都不知道,我连袜子都懒得洗,买七八双轮着,轮完一圈再拎起来抖抖,按着味道深浅排个号,再轮一圈,然后随手塞进送洗的衣服包里,塞来塞去,老一只一只地丢,导致沈巍搬过来以后,我才穿上成双的袜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无法抑制地露出一点微笑,隐隐露出一点刻骨的温柔来:“我有时候其实都想不出他是怎么忍受我的,你大概也想不出他是怎么对我好的——以后你回族里也好,或者哪天想回来,我也欢迎,只是咱们商量个事,咱俩不提这事了好吧?世界上比我好的爷们儿满大街都是,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你说你二不二?”
他说着,把烧到了尾巴上的烟头掐灭了,仗着身高优势,把手放在了祝红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她的长发:“我就是个没节操的死基佬嘛,跟着我有什么前途?来,女神,让你好好呸一口去去晦气,再给你个解气的机会,把人渣卡糊我脸上,就说你看不上我,不要我了好不好?”
祝红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刷”一下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呸,死基佬,鬼才看得上你,鬼才要你。”
  赵云澜一想,她这句气话说得竟然还挺在理,颇有点祝愿他和沈巍百年好合的意思,于是笑了起来:“可不是嘛,鬼才看得上我。”
说完,他伸脚捅了捅大庆的肚子:“你们俩一起回去吧,路上小心。”
  然后赵云澜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奈何桥,径直从桥栏杆上翻了出去,敏捷地跳上了一条摆渡船,把上面没有五官的摆渡鬼被吓了一跳,赵云澜拍了怕他的肩膀:“哎,兄弟,跟你打听个路,我想去被封印的大不敬之地,怎么走?”
摆渡鬼脸白得像张白板,摆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实在难度系数太高,于是二话不说,直接跳船扎进了忘川里,大概是不用喘气的缘故,半晌连泡也没冒一个。
  赵云澜见自己一句话竟然把鬼吓得潜水,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坐在摆渡船上思量了片刻。
“黄泉下千丈,黄泉下……”赵云澜盯着脚下平静的忘川看了看,把沈巍的外衣叠平整了,放在了摆渡船上。
  河里有微弱的幽魂露出头来,试探地伸手想去摸,赵云澜头也不回地说:“斩魂使大人的衣服,你也敢碰?”
幽魂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赵云澜就卷起袖子和裤脚,十分光棍地跳进了忘川水里,远处响起女人和猫的惊叫,也吓跑了一大帮水里游荡的幽魂。
忘川水冰冷刺骨,阴间什么东西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赵云澜的手表在水里发出柔和的光晕,他往下看了一眼,打算竭尽所能往下潜一潜,喘不上气来了再上去,谁知这时,脖子上挂着的水龙珠却忽然散发出白光,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泡,把他整个人包在了里面,赵云澜试探着放开了鼻息,惊喜地发现,他又能喘气了。
“这个太牛逼了。”赵云澜捧着传说中避水避火的水龙珠,感叹了一句,放松大胆地继续往下游去。
  这一下,就不知下去了多久,上面摆渡船散发出来的洁白的光晕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往上是漆黑一团的水,往下也是漆黑一团的水,明鉴表好像成了个手电筒,只发光,不再走针,就像他的时间已经完全停住了。
周围游荡的幽魂也渐渐没了踪迹,又过了一会,连水也似乎凝滞不动起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赵云澜发现自己心跳的声音变得非常吵闹,捂住耳朵也不能隔绝,鼓点一样,越是关注,就越是剧烈。
  又过了一会,连明鉴的光晕也黯淡了下去,周遭开始变得一片漆黑,赵云澜在黑暗中不知下沉了多久,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不是没有光,而是他的眼睛又一次瞎了。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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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镇魂灯 ...
  楚恕之没想到,他回龙城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郭长城。
他刚刚解下枷锁,又拿回了自己当年被地府强行收去的东西,心情正好,于是趁着春节假期,找了个野坟坡乱葬岗,好好地闭关了几天,直到收到汪徵说祝红打算辞职的邮件,才匆忙定了个站票坐火车赶回龙城。
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楚恕之往前走了一段,正东张西望地找出租车,就看到郭长城熟悉的身影——那年轻人扛着个巨大的编织袋,身体险些要弯成个句号,正艰难地慢慢蠕动着。
郭长城这人一看就没怎么干过体力活,大概在学校的时候体育成绩也好得有限,扛着个大包,就像蜗牛背着个重重的壳,过往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这个年轻人。
  楚恕之一开始怕认错人,多瞄了两眼,眼睁睁地看着那本该很结实的尼龙袋子被活生生地坠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一个在路边卖煮玉米的阿姨还好心开口提醒:“哎,小伙子,你那袋都快漏啦!”
郭长城应声一回头,可大概是东西太笨重,他侧身的时候没留心脚底下,正好绊住了一个经过的姑娘的拖杆箱小轮,郭长城手忙脚乱,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姑娘旁边的小伙子气势汹汹地用力推了一把:“看着点,往哪踩呢?”
  郭长城本来就站得不稳当,脚下一踉跄,身后的“城墙”轰隆一声就塌了,只见尼龙编织袋的底部分崩离析,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出来,包括锅碗瓢盆,装在其他小塑料袋里的食品衣物,最诡异的是还有一个直径六十厘米左右,厚八厘米的木头大砧板——他简直像是把一个微型沃尔玛扛在了身上。
 推他的小伙子大概也刚从人挨人、人挤人的火车站里杀出一条血路来,正烦躁,嫌恶地皱着眉“嘶”了一声,见郭长城穿得灰扑扑一身旧衣服,把他当成了返城的农民工,顿时嫌恶中又莫名地有了点说不出的优越感,一手拉着旁边的姑娘走,一边尖刻地抱怨说:“知道人多还带这么多东西,有病吧?踩坏了人家的箱子你赔得起么?”
郭长城嘴里连声道歉,眼见掉了一地的东西,险些麻爪,连忙蹲下来捡,又看着两头漏的尼龙编织袋,茫然无措地抓了抓头发,犯了愁。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枯瘦的手伸过来,轻巧地把尼龙袋两头挽了个死扣,做成了个布兜的形状,然后把袋子里的杂物往中间一兜,往下坠了坠,就好像拎起一个海绵宝宝一样,一只手就把这些鸡零狗碎还死沉死沉的东西给兜了起来。
郭长城:“楚哥!”
  他要有尾巴,简直能给摇成个电风扇,骤然忘了眼前站着的这个是僵尸尸王——在郭长城看来,楚恕之简直就是个从天而降的大救星。
楚恕之没理他,一手拎着大尼龙袋,一边转向没走远的年轻人,脸色不大好看地说:“前面那个,我劝你最好立刻滚回来道个歉。”
  楚恕之平时正常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可一沉下脸却尤其吓人,几乎天然带着一股子亡命徒的凶狠阴沉,方才凶巴巴的年轻人看着他,多少有点色厉内荏:“你还想怎么着?”
楚恕之刚要向他走过去,就被郭长城一把抓住:“楚哥,楚哥咱们快走吧,刚才是我没看见,我对不起。”
  他局促地抬起眼冲对方笑了笑,握住楚恕之冰凉的手:“我的错,我的错。”
前面的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躲过了一场危机。
  楚恕之回头白了郭长城一眼,认为他不单圣母得有病,简直是脑子不正常,没脾气没血性到他这种地步的,别说他不像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简直不像个人。
  楚恕之没好气地挣开了他的手,指了指手里的杂货袋子:“你家揭不开锅了,让你大过年的倒卖杂货?”
“不是,我给人送过去,没想到袋子突然坏了。”郭长城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又颇觉不好意思,“我、我,还是给我拎吧,没有多远了。”
楚恕之不耐烦地躲开他的爪子,皱皱眉:“带路。”
  郭长城立刻不敢言声,小碎步地跑在了前面带路。
路过站前街,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胡同,就到了繁华城市的灯影地带,胡同里是一排破破烂烂的小平房,往最里面走,一个梳马尾的女学生正在门口,拿着一把扫帚扫地,看见郭长城,她非常愉快地打了个招呼,露出脖子上带的一块某高校假期志愿者牌子。
  郭长城看到女孩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低了低头,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声:“你好。”
小姑娘有眼力劲儿,看见楚恕之手里的大包,立刻扔下扫帚,帮他推开了门,一边走一边问郭长城:“有没有登记过?有没有打印出来?要在网上一一圈人感谢人家的。”
郭长城这孩子做事很磨蹭,不机灵,在单位里每每急得他们赵处上火得直接开骂,可是最后等他干完,总是很认真很细致,写出来的报告不管多长,不管多不重要、多废纸,就从来没出现过一个错别字,慢慢的,就连他们吹毛求疵的领导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郭长城连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打打印的纸,足足有七八页,上面细细地记录着什么人捐助了什么东西,捐助人的联系地址、电话、网名邮箱等等信息,捐助的东西从金额不等的人民币到一颗大白菜,简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原来这是龙城几所高校牵头,趁寒假联合了一些社会服务组织发起的义工行动,叫“老吾老、幼吾幼”,郭长城他们这一边,专门针对城市底层因为种种原因丧失生活能力的老人,每个小社团负责长期照顾固定的几个老人。
  郭长城由于不大会和人交流,无法承担给老人解闷和向社会征集捐助的工作,所幸志愿者团队里女孩比较多,他就力所能及地帮着干了点体力活,利用假期当了搬运工。
楚恕之帮他们把东西放下,就顺路开了郭长城的车,带他一起去光明路4号,郭长城的手掌被尼龙袋子磨破了,他坐在副驾驶上,闷不作声地用湿纸巾擦着。
楚恕之难得有心情跟他多说几句:“你还什么人都管,是要普度众生吗?”
  郭长城瞪着一双无知的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楚恕之换了问题:“做这些事,家里人知道吗?”
  郭长城默默地摇了摇头。
楚恕之不大理解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初一去上头香了吗?你这样的,许愿容易灵。”
  郭长城又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简直满意的不得了,除了家人朋友都平安健康,实在也没什么好求的——眼下家人朋友看起来确实都平安健康,他觉得没事还是别给菩萨找麻烦的好。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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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恕之趁着红绿灯,偏头看了他一眼,郭长城不高不壮也不帅,五官说不上好看,平时低调得很,连件普通年轻人流行的大众名牌也没有,基本上属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因为总是缺乏自信,所以绝对谈不上有气质。
  可是当他坐下来,安安静静的不出声的时候,平静的表情却透出某种说不出的、天然的禅意。
尽管郭长城一届凡人,每天酒肉穿肠过,连修行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经书里的字也认不全,全世界的菩萨罗汉只通过脍炙人口的电视剧《西游记》熟悉了俩:一个观音一个如来,由于演员问题,至今对其性别还颇有疑虑。
  可楚恕之就是能感觉到,他在旁若无人、安安静静地修某种东西。
既不是今生的福祉,也不是来生的功德。
  凭楚恕之的眼力和修为,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有那么一个感觉,具体是什么,却再也说不清了。
尽管楚恕之不明白郭长城做这些事是怎么想的,可不妨碍他心里忽然不舒服起来,似乎是有些愤懑,又似乎是不平。
  不说别的,就小孩这一身三尺厚的功德,难道不该平安幸福一生吗?怎么会偏偏生了个薄命相?虽然大家都知道生死簿上论功过是非常扯淡的事,可地府用得着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不说话了,他的脑残粉郭长城也没有勇气主动挑起话题,两人一路无语地到了光明路4号,夜幕已经降临,人鬼到齐了。
  楚恕之一进刑侦科,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众两眼空茫的妖魔鬼怪,仿佛集体被雷劈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就见汪徵回过头来,颤颤巍巍地问:“楚哥,你知道沈老师……沈巍,其实就是斩魂使的事吗?”
楚恕之愣了愣,过了一会,他淡定地说:“哦,赵云澜那个脑残,什么事干不出来?所以他人呢?玩脱了就跑了?”
大庆在一边喵喵地说:“他跳进忘川水里去了。”
  楚恕之:“……情伤?自尽?”
大庆和祝红经过了最初的慌张,基本已经镇定了下来。
  祝红知道赵云澜随身带着水龙珠,任何有水的地方都无法伤害他。她刚把水龙珠挂在了赵云澜的脖子上,就来了这么一出,祝红觉得,如果自己再多心一点,她简直要以为蛇四叔是事先知道了什么。
祝红说:“我猜他可能是去找斩魂使了。”
楚恕之打眼一扫,只见除了仍然身在外地、说好了坐午夜的车次回来的林静以外,光明路4号的班底基本都已经到齐了,他双手插在兜里,往后靠在了办公室的门上:“我看这样,咱们把大家分别知道的事都往一起说道一下,最近太乱了,我们集中一下信息,研究这到底是怎么个事,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楚恕之话音突然一顿,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不好,弄得其他人都十分紧张:“楚哥想到什么了?”
  “等等,沈巍就是斩魂使?”楚恕之绿着脸,半晌才喃喃地来了这么一句,“卧槽玩脱了,我以前调戏过他那么多次!”
……所以说有时候淡定帝只不过是反射弧比较长而已。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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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早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同样是被关小黑屋,在大神木里和在忘川水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黑暗中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他两边的太阳穴似乎给挤在了一起,渐渐的,一种类似于深度低血糖的恶心和乏力充斥着他的胸口,越往下就越明显。他连头也不敢动,觉得自己稍微晃一下脑袋就能直接晕过去,心脏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了,耳边动脉跳动的声音开始强烈急促到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就在这时候,赵云澜看到了一点光。
那光比萤火还要微弱,可对于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伸手遮挡了一下眼睛,情不自禁地被那股微光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木,枝干一眼望不到头,直径几乎有百米宽,却是个枯树,上面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只有枯槁虬结的枝干,摸在手里有种粗粝难言的沧桑。
赵云澜精神一震,难道这就是功德古木?
他又往下走了近千米,终于见到了古木的树根,赵云澜的脚在飘忽许久之后找到了陆地,他先是绕着功德古木走了一大圈,在一侧发现了一个古朴的石碑,借着古木的微光,赵云澜看清了上面刻的东西。
  从未见过,却偏偏认识的字——“皇天后土,魑魅鬼城,大不敬之地。”
“女娲……”赵云澜不知怎么的,突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如水波一般在水中飘荡开,瑟瑟如同叹息,激起了黑暗深处戾气深重的躁动,赵云澜没理会,只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石碑的边缘,白光整个涌入了他的脑子,轰鸣一片,他一时看不清任何东西,目光却似乎洞穿了整个时空,落到一个人身蛇尾的女人身上。
她长发曳地,姿容秀美,无端让他生出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亲切感,像母亲又像长姊。
  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说:“昆仑,如果是神农错了呢?如果我们其实都错了呢?”
神农错了?神农错什么了?
那声音又说:“可是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等等!
  女娲眼睛里似乎有泪水,无限留恋地看了他一眼,冲他张开了怀抱,赵云澜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她,女娲就像是碎在虚空中的光影一样,在他面前碎成了千万片。
  “不……”赵云澜无意识地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下一刻,光阴流转,赵云澜恍惚回到了不知多久远以前的过去,一瞬间他就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昆仑君还是五千年后的凡人,沉浸在了时空错乱中。
  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守在漆黑的大封口上,背靠着大石碑坐着,闲来无事就对着功德古木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俊秀而诡异的少年就整天跟在他身边,像条小尾巴,前前后后的。
昆仑君一开始不理他,后来终于忍不住问:“都到了你的地盘上了,还老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就直眉愣眼地说:“喜欢你。”
昆仑君整天被人说放诞无礼,终于有机会说别人一次,于是抓紧了这次机会,毫无愠色地“斥责”说:“无礼。”
  鬼王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就无礼了。
昆仑君守着封印不知多少年,穷极无聊,于是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白纸一张的鬼王少年对自己的欲望坦坦荡荡,直白地说:“好看,想抱你。”
昆仑君忍不住看了一眼这胆大包天的小鬼王,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挺有趣,逗他说:“一点追求也没有,我鄙视你。”
  少年鬼王虽然不十分明白为什么被鄙视了,但是认为昆仑君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于是十分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昆仑君招招手:“过来,我给你这不开化的小东西传传道义。”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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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镇魂灯 ...
  当年洪荒初定的时候,大圣神农氏亲自下凡间,尝百草救人性命,化为采药老叟,在人群中传道开蒙。昆仑君混在人群里听过几次,基本就是给少年鬼王照本宣科,说得半通不通,却也是个解闷,只是糊弄得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鬼王听得一个字也不敢错过,把他说过的每一句屁话都奉为金科玉律。
  渐渐地,在绝地一般的炼狱门口,竟也生出某种如同相依为命般的感情。
少年依然对昆仑君痴心不改,只是天生是个知道羞耻的,听了他的话,知道把话直白地挂在嘴边不好,于是果然就不再说,每天变着法地讨他欢心。
  可惜他再变,能变出来的花样也十分有限,大不敬之地总是没什么好玩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平时的消遣不过就是捉两个低等的幽畜放在一起,看它们互相撕咬,最后一个吃掉另一个。
可是少年鬼王不喜欢这个,昆仑君当然更不可能喜欢。
鬼王于是费尽心机地攒了三十六只幽畜的大板牙,认为这象征了起自昆仑山口那波澜壮阔的三十六山川,用自己几根长发编成线,把它们穿成了一个别出心裁到挑战别人接受能力的项链,送给了昆仑君。
  只是后来昆仑君接过这三十六颗大板牙的时候表情非常奇怪,比那串项链本身还要奇怪,似乎是牙疼,却还是硬是压迫着五官,生搬硬套地挤出一个不甚典型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道了谢。
小鬼王从而得出了一个结论,觉得他大概是不喜欢——反正昆仑君一次也没带过,而且每次被提起的时候,他都会顾左右言他地把话题错开。
  可他再想不出别的了,有一天少年坐在功德古木隆起的大根上,无意中念叨起了他惊鸿一瞥浏览过的外面的世界,忽然说:“有一种花,长得像铃铛一样,什么颜色都有,凑近了闻,飘着一股非常淡的香味。”
昆仑君侧过头看着他:“嗯?”
  胸无城府的少年露出向往的神色:“真好看,如果用它编一条链子,你就会喜欢了吧?”
  昆仑君沉默了片刻,似笑非笑地说:“原来你讨好我,是为了想出去?”
少年鬼王愣了愣,连忙摇了摇头。
  昆仑君故意逗他:“那是为了什么?我守在这,可不是为了把你们放出去的,跑了一个都不行。”
为了……少年鬼王定定地看着他,迎着昆仑君戏谑不已的眼神,想说,却不知说什么好,那股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不已,然而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法。
  只觉得那些话坦白了都显得太粗鄙,而粗鄙了也还不一定能说出他心里的感受。
鬼王一直说不出,指甲里情不自禁地伸出尖锐的爪子,焦躁地露出阴沉而颇有攻击性的表情。
传说生于世间,除了宿命般求不得之苦,大多的苦楚来自于想得太多,读书太少,书是先圣留下的,可是曾经那些先圣们,他们生于混沌,压根无书可读,无人能解惑,只能怀着对天地的诸多疑问,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下来,想来是极度焦虑痛苦的吧……乃至于向心上人说一句心中所想,都挑不出一句合适的。
昆仑君终于大笑起来,轻轻地勾过他的下巴,在少年光洁美好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飞身上了树枝。
  少年鬼王呆坐片刻,一身的毒刺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脸从两颊一直红到了下巴尖、耳侧,好半晌,他无知无觉地站了起来,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连脚都是软的,没头没脑地从功德古木的大树根上摔了下去。
少年生为鬼族——尽管不知怎么的长成了一个鬼族的怪胎——但他每天耳濡目染的,却都只是低等鬼族被欲望驱使的交媾,从不知道亲吻是什么,第一次碰到,就觉得整个人被一股热气笼罩着,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中。
  连忘川水也无法让他这样自在无边的漂浮。
少年鬼族突然一声不吭地转头跑进了无法束缚他的大封中,一头钻进大不敬之地,足足走了几十年不见踪影。
等他再出现在昆仑君面前的时候,似乎长大了些,身体抽长了一点,看起来几乎要和昆仑君差不多高了,柔和的少年线条变得硬朗了起来,唯有眉目如画,仿佛始终如一。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金光璀璨的火到了昆仑面前。
“这是……”
  “这是你左肩上的魂火,原本散在大封中各处,我花了五十年才把它们收集到一起。”鬼王小心翼翼地拢着那团温暖的火焰,而后留恋地在侧脸上蹭了一下,这才不舍地递到昆仑君面前,“还给你。”
昆仑君嘴角的笑容渐消,好一会,才看着对方问:“那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
“那个……”鬼王语塞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一会,才扭扭捏捏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个……能不能再来一次?”
昆仑君打量他许久,末了少年在他面前,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地不安起来,昆仑君却突然伸手擎住他的下巴,这一次,他非常温柔地吻了少年的嘴唇,而后轻轻地把鬼王的手捏住,让少年修长的手指攥住了那团闪耀不休的魂火。
  昆仑君似乎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思虑深重,过了良久,才仿佛是叹息了一声,低低地说:“我富有天下名山大川,想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一堆烂石头野河水,浑身上下,大概也就只有这几分真心能上秤卖上二两,你要?拿去。”
少年鬼王那一瞬间豁然开朗,才知道原来他所汲汲渴求却说不出口的东西,还有这么一种说法,叫做“真心”,只两个字,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鬼族不是生灵,然而他在那须臾的弹指间,却仿佛听见了自己不存在的心跳声。
“还有这个,你如果喜欢,就留着吧。”昆仑君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我的心血化成了镇魂灯的灯芯,身体化成了灯托,只有元神守在这,要回它也没什么用。上次给你的那根筋,还留着吗?”
  少年连忙点头。
“拿出来我瞧瞧。”昆仑君淡淡地说。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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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看见从他家小区里开出了一辆熟悉的车——曾经承载了他无数童年回忆,后来被他爸不留情面地换掉的那辆旧轿车!
  赵云澜立刻把没吃完的东西丢在了桌子上,以捉奸一般迅猛的速度冲了出去,沿街拦了一辆出租,摸出兜里破破烂烂的工作证,把上面的警徽往出租车师傅眼前一晃:“麻烦您给我跟紧前面那辆车!”
师傅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拉一回007,立刻激动了,一脚踩下油门,车像尥蹶子一样地呼啸而出,旧出租车一秒钟变成了F1,那让人发指的加速度险些把赵云澜活生生地拍扁在副驾驶车座上。
赵父开车一直到了古董街,再往里,就是那条满是店铺的小胡同了,里面不让走机动车,赵云澜隔着百十来米,眼睁睁地看着他爸把车停在了路边,带着一副明星防狗仔的大墨镜走了进去。
“师傅,停这停这!”赵云澜眼睛紧盯着他父亲的背影,胡乱伸手摸出钱包,刚要掏钱,被司机师傅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赵云澜:“您快拿着别浪费时间,我要把人跟丢了。”
司机师傅大义凛然了敬了个礼,然后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铿锵有力地说:“同志,你去吧,不收钱,我要为人民服务!”
赵云澜:“……”
  他无语了一秒钟,决定不再客气,果断跳下车跑了。
十一年前的古董街还不像之后那么规范,挺窄的一条胡同里,四处都是地摊,从珠宝玉器到古玩字画,什么都有,甭管真的假的,反正看起来挺热闹,于是道路越发显得狭窄,非常便于追踪。
  赵云澜干吞了一张闭气隐蔽踪迹的黄纸符,符纸是楚恕之画的,楚恕之穷得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自信了,一天到晚认为自己牛掰得不行,声称这东西就算拿去侦查上古大神偷情史都绰绰有余。
赵云澜尽管认为他在放屁,此时却仍然忍不住寄希望于它,只是不敢追得太近。
  于是一拐弯,他就把人跟丢了。
赵云澜小心地在各家店铺门口都探头探脑了一番,哪也没看到人,目光就落到了那棵能勾通幽冥的大槐树上。他知道他正在追踪的那个人,芯子里绝不是自己那拽得二五八万一样的亲爹,而是一个敢用活人的身体下黄泉的大人渣。
  赵云澜深吸一口气,一天之内第二次下黄泉,心里恨不得把那破碗成精变得东西给踢出屁来。
沈巍嘱咐他快点离开的话是有道理的,活人走黄泉路绝对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经历,即使是像赵云澜这种敢在寒冬腊月里光脚下楼的光棍,也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黄泉路上那股能侵入骨头缝的阴冷。
“赵父”在黄泉路上等了片刻,当中不断地搓手,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在等人。
  黄泉路只有细细窄窄的一条,上面是人是鬼一览无余,赵云澜也不敢贸然现身,只好委委屈屈地蜷缩着身体躲在大槐树里,感觉自己是被卡在了阴阳两界中间。
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缩得半身不遂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黄泉路那一头走了过来。那人十分显眼,因为他所到之处简直是寸鬼不留,连板着脸玩命装淡定的鬼差都忍不住低头退避,简直有摩西分海一般的效果。
赵云澜一看,心情立刻微妙了——任谁发现自己的“媳妇”早在十一年前就私会过未来的公公,大概都会无法抑制地微妙一下。
沈巍披着斩魂使的长披风,没有露出脸,走到赵父面前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一声不吭,身上的冷意比萧疏的黄泉还要欺人。
  赵父也停止了走动和搓手,他们俩就像比着沉默一样,气氛压抑地对峙着。
良久,赵父才开口说:“云澜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份晚报上,有阁下的气息。”
  沈巍没有开口解释,只是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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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与老人对视了两秒钟,就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出,自己是无法通过威逼或者欺骗从对方嘴里得到任何信息,于是他缓缓地松了手,沉默了一会,试探地给了对方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死就是身体生命体征的结束?”
老人声音沙哑:“那三魂七魄算什么?六道轮回算什么?”
  赵云澜于是很快挑了另一个说法:“那死亡是一段生命的结束和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老人大笑反问:“那鬼族又算什么?大不敬之地又算什么?”
  赵云澜:“……”
过了一会,赵云澜问:“那你说是什么?”
老人的双目中突然爆发出极亮的光,一时间竟有些瘆人,他一把抓住了赵云澜的胳膊,手指紧得快要从他的皮肉里穿过去:“你忘了吗?昆仑,死亡其实就是……”
他这句话说得,就好像电视里快死的龙套——抽搭半天没说出凶手的名字,刚吐出一个线索的边就歇菜了——只是眼前的老人是在他眼皮底下,活生生地被人劈开的。
  从头一直劈到了脚,那一刀带着万钧之力,好像切瓜一样地把一个人干净利落地劈成了工工整整的两半,而后刀锋裹挟着寒意落地,竟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将近三尺厚的深沟,站在一边的人都能感觉到地面在这无匹凌厉的一击下产生的震颤。
被劈开的人直到这时,竟然还是直立的,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那股说不出的狂热上。
赵云澜哑然,片刻后,本能地往旁边退了一步,眼前是真正的血溅三尺。
  好一会,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沈巍,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你没事吧?快跟我走。”沈巍本来伸出了手,然而他很快注意到了,赵云澜的瞳孔在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沈巍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一手的血迹,活像个杀猪的,他立刻不自在地缩回了手,用力在自己身上抹了一下,心里却总觉得抹不干净,沈巍心里生出说不出的厌恶和恶心,于是不再想去碰他,避之唯恐不及地将双手拢回袖子,用一种压抑又克制的声音解释说,“你方才突然在我面前消失,我……”
这时,赵云澜终于回过神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沈巍的手,沈巍剧烈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一挣,被他更紧地拉住,他没心没肺地说:“所以你是十一年后的那个?那你记得咱俩几次酒后乱性?”
  沈巍:“……”
无言了片刻后,沈巍终于决定跳过对话部分,不再和他废话,一抬手扯下了赵云澜脖子上的水龙珠,水龙珠到了他手心里,就好像烧糊的锅底给浇了凉水,“呲啦”一下冒出一股浓重的黑烟,而后变成了一片鳞片,赵云澜睁大了眼睛,正想细看,沈巍手背一翻,鳞片就不见了。
  “等等,那是什么?”赵云澜问,“不像鱼鳞,是某种爬行动物,是不是蛇?”
“不知道是什么就往脖子上带。”沈巍心情恶劣地说,“还是……还是别人身上的东西,你不嫌脏吗?”
赵云澜无辜地看着他。
  沈巍与他对视了片刻,忍无可忍地扭过了头,身后顿时出现了一个被撕裂一般的大洞,他一把按下赵云澜的头,粗暴地把他给扔了进去。
眼前一片光影流转,赵云澜只觉得自己周身被一片大水包围,他猝不及防地忘了自己没有了在水里呼吸的技能,没来得及屏住呼吸,暗暗叫了声糟糕,已经做好了呛口水的准备,身体却在接触到水的瞬间被人扳了过去,而后对方用柔软的舌尖撬开了他的嘴唇,一口气度了过来。
而后沈巍带着他飞快地往上游去,每次他一口气竭,沈巍就再度一口过来,不过四五次换气的功夫,他们居然已经露出了水面。
  赵云澜回想起自己几乎中途睡着的下潜过程,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风驰电掣。
沈巍把他拎上了一条摆渡船,看也不看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的摆渡人,一抬手捏住赵云澜的下巴:“忘川水活人喝不得,有没有呛着?感觉怎么样?”
 
2013年07月28日 03点07分 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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