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洞里！”文身男人看见了他的背影，带头冲进岩洞，树林里又出来六个人，也快步跟进，八个人同时进洞，一下子把岩洞挤得满满当当。外洞没人，只有一个香炉孤零零立在岩壁旁，香灰撒满一地。小艾看来不得不客串老鼠去了，岩洞正中，有个内洞，黑咕窿咚什么也看不见。 “他妈的，让这小子钻进去了！”文身男人气急败坏，大声咆哮，一掌推得香炉大弧度摇摆，最后靠倒在岩壁上。

一个小个子从人群中钻出：“大武哥，刚才文哥来电话，他说他到庙里了。” “啊，怎么不早说？”文身男人抓住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 小子个吃力地说：“你……你刚才在……在……” 文身男人想了想，又松开手：“来得这么早，不是说下午的吗？”自言自语，不安地踱步，似乎忘记要去追寻小艾了。洞里几个人纷纷让路，有的身子贴上崖壁，有的干脆退出洞口，谁也不敢吱声。

外洞的人渐渐散离，只剩下一个留守。小艾由暗处往明处看，一目了然，想了想，张口大喊：“喂，我把手机给你，你放我走，好不好？”喊罢马上离开内洞口，缩到旁边一条落地钟乳石后。逃跑躲避，历来不是他的作风，他打算举手投降，请求“缴枪不杀”。 “去你妈的，马上给老子滚出来，要不然，等老子钻进去，扒了你的皮！”留守的人满脸横肉，又光又圆的脑袋探进洞口，却没有钻进来。 小艾哀求道：“叔叔，求求你了，我错了，放过我吧？” “叫爷爷也没用！”留守的人点燃一支烟，靠在洞口，“你他妈老实出来，爷们高兴了，说不定留你一条小命！”

“手电来了！”外洞又来了一个人，是去拿手电的。 “快，快！那臭小子没爬远，把他抓出来，老子要他叫三声爷爷。”留守的人兴奋地大声嚷嚷。 “缴枪照杀”，“举手投降”没有优待。小艾不甘束手就擒了，含着眼泪往内洞深处爬行。留守的人如果足够聪明，口头上答应不打他杀他，保准能把他骗出去。他不爱逃跑也不喜欢充好汉，在同学眼里，简直是个孬种，遗憾的是，现在想当孬种都没机会。

洞口十来米左右的空间，可以躬身而立，再往里，是个像大嘴巴的扁形口子。小艾当真在客串老鼠，即使身材瘦如竹竿，也只能在这个“老鼠洞”中匍匐而行。前进不到两个身位，本来就暗淡的光线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脑袋数次磕到岩壁上。他还是咬牙强忍，追杀的人马上进来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退路，在这个黑暗狭窄的“老鼠洞”里，多往前爬一点，可能会多一线生机。 一鼓作气爬行了半小时，小艾看手机知道的，手机微弱的背景灯引领他前进。当时，老是感觉追杀他的人拿手电赶在屁股后，只想爬得越快越好，躲得越远越好，没考虑到手机电池是会耗尽的。加上“老鼠洞”尽头，别有洞天，他来到能够直立行走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溶洞，里面石笋、石柱、石幔林林总总，还有潺潺流水，宛若进入了海龙王的宫殿。碰上这样的奇景，自然看得他目不暇接，可惜只观赏不到两分钟，手机的灯光熄灭了。很快，他发现自己变成了瞎子。天生的瞎子，没见过光明，对黑暗不会恐怖。如果你的眼睛看见了十八年的光明，突然变成瞎子，那么，黑暗带来的恐惧足以把你杀死。

刚开始，恐惧感并不强烈，仿佛碰上停电一样。小艾摸索坐靠到一根石柱上，从书包里拿出忘记吃的早餐：熟鸡蛋和肉包子。当午饭吃掉，吃饱了，渐渐意识到碰上的不是停电，这才害怕起来。约摸过了半小时，数脉搏估算的，他希望看见追杀他的人打手电出现。又过了半小时，他打算再爬一次“老鼠洞”，出去自投落网。然而观赏奇景时，乱走一通，如今看不见参照物，“老鼠洞”的方位也找不到了。甚至寸步难行，无论朝哪一个方向移动，石笋、石柱、石幔都堵住去路，摔跌了几跤，手脚划破了两个口子，他发现自己像被关进了一个坚固的笼子里。 “救命呀！有人吗，快来抓我呀！我在这里，救命呀！来抓我呀，求求你们……”

小艾追悔莫及。干吗要逃跑？这哪是逃跑，是自寻死路，不如给别人杀掉还好。而且，怎么可能拍几张照片被杀掉呢？狗仔队的人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人家只不过说说而已，吓唬吓唬，否则早就追进来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即使有，也要出了这个山洞才能买。

“施主罪孽深重，无以复加，老僧不敢有劳了。”老和尚镇定自若，从袈裟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放在五绺白须下打着。“呯”的一声闷响，白须上燃起五朵颜色诡异的火苗，像五条火蛇一样，凶猛地扑向他的脸，瞬间，浑身变成一团烈火。 正值一天之中光线最强烈的时候，太阳爬到了天顶，树阴最小限度收缩。山门外侧，苦楝树下打坐的老和尚，被近在咫尺的阳光烘烤，脸上挂满汗珠，袈裟也湿了一大片。

“真厉害，半小时了，居然纹丝不动？” 山门外的轿车里，吕美莲悠闲地坐靠在驾驶座上，注视苦楝树下的老和尚，大声感慨。车内冷气打到最高，清凉无比。 后座的林克吃完一个面包，边喝水边说：“这算不了什么？我曾经见过一个和尚坐化，烈火焚身，照样端坐不动，而且还在大声颂经，直到身体化为灰烬。” “啊！”吕美莲惊叫转头，“真残忍，你居然去看这种事？”

林克叹息：“这不能算残忍，只能说是一种归宿，佛教有很多印度的色彩，在印度，坐化好像是一种习俗，以前，甚至现在还有，妻子如果死了丈夫，那是要焚身殉葬的。” “啊！”吕美莲又一声惊叫，随即一脸愠色，“你什么意思呀？说我呀，想让我自焚殉夫吗？你……”声音哽咽，眼眶也红了。

克刚才光顾卖弄学识，忘记了她寡妇的身份，慌乱地扔掉手中的水，抓住她的手：“哎哟，我真该死，只想向你卖弄渊博，得意忘形了，你、你抽我一嘴巴好不好，再不行，把我另一条腿也打瘸得了！” 吕美莲见他真的紧张了，心里舒服不少，擦了把眼泪说：“你、你两条腿都瘸了，想让我伺候你呀？” “不用、不用，我两条腿瘸了，爬着也要伺候你，像小狗一样。”林克有意逗笑她，双臂弯曲，手掌拳成狗前爪的形状。 “一边凉快去，我才不要小狗伺候。”吕美莲果然破涕为笑，“唉，谁叫你说得那么恐怖了！以后，禁止跟我讲这种事情，我永远不想知道，哼！难怪有人说糊涂一点、白痴一点，不是坏事。”

林克见她原谅自己了，笑着打开车门：“没错，难得糊涂，你待在车上吧！” “我不！”吕美莲娇嗔一声，熄火拔掉车钥匙，“看这个不会动的和尚，闷也闷死了，我宁可晒太阳。”拿了一把遮阳伞下车。 下了车，两人一言不发，也不看苦楝树下的和尚。并肩走进山门里，吕美莲才悄声道：“你到底找什么宝贝呀，费这么大的劲？” 林克若有所思答：“我也不知道？” “啊！”吕美莲一惊一窄地看他，“闹了半天，你找什么都没搞清楚，喂，那你怎么知道在这个小庙里？”

林克神秘地笑了笑：“你不是想糊涂一点吗？” 吕美莲欲言又止，嘟起嘴巴。 山门里空无一人，民工走光了，小庙废墟已清理干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没烧完的木头梁柱，全部堆到了两侧。石头砌建的地基暴露出来，中央的夯土，被挖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小井坑，旁边摆有洛阳铲、探针、钢钎、撬棍等等挖掘工具。 林克戴上遮阳帽，抓起一把洛阳铲，站到井坑旁，垂直投掷下去，抽起铲子，将带上来的泥土搁到一边，蹲下仔细辨认。

“不会被火烧掉了吧？”吕美莲忍不住又开口发问，“我是说你找的东西，如果藏在庙里其他地方，不是在地下。” 林克把泥土全部
捏
碎，拍拍双手，抓起洛阳铲撑地站直身：“我不知道藏在地下的话，恐怕这座庙也不会突然失火了。”又举起洛阳铲。 吕美莲惊愕地望他一眼，转头冷笑：“难怪你的宝贝弟弟来这里野餐，我懂了，原来是工作需要。”

不要讽刺打击，”林克擦了一把汗，“这座小庙早该整修了，我会带头募捐的，嘿……”边说边发力将洛阳铲投入原来打出的孔内，铲头碰上硬物，发出撞击声，他惊叫起来：“找到了！”激动地连续投掷洛阳铲，很快挖出一堆泥土，一块青石板渐渐显现。 吕美莲也来到井坑边观看：“到底什么东西藏在和尚庙里，你真的不知道？” 林克又擦了一把汗，扔掉洛阳铲，拿起一条钢钎，盯着青石板叹息：“不骗你，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这东西要了我父亲的命，就在我面前。”

吕美莲把遮阳伞撑到他头上，温言道：“你、你是说，你父亲去世跟这东西有关？” “不是。”林克痛苦地摇头，“我是说，这东西杀了我父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吕美莲害怕地看他：“你、你的意思是，这东西能杀人？不会吧？”惊恐地看了一眼青石板，向后退了几步。

“千真万确！”林克举起钢钎，正准备插到青天板边缘，山门外有人大叫：“等等！”他转头看去，被小艾拍下光屁股的文身男人出现在山门外，那是他的弟弟林宗武。 “哥，这种事怎么能让你来做呢？”林宗武满头大汗跑来了，夺过林克手上的钢钎，向跟后跑来的两人发号施令：“猛子，你去盯着和尚，机灵点，老四，过来，拿撬棍。”随即又换一副面孔，“哥，是不是把石板拿上来？”

林克欣慰地点点头，退到吕美莲身边观看。 “他知道吗？这东西和你父亲？”吕美莲跟林克悄声耳语。 林克摇摇头：“他当时在监狱里，不过迟早我会告诉他的。”

林宗武两人力大如牛，三下五除二，将青石板从井坑里起了出来。林克靠了过去，吕美莲非但不敢接近井坑，反而又退后几步。今天跟来，是想亲自体验一下挖到宝藏、开启宝库的快感，哪料这个宝贝是能杀人的东西？石板被抬上井坑时，她也有点激动，冷静下来，还是决定敬而远之为好。

青石板下像一个小型墓坑，只是不见遗骸，中间平摆着一只石匣子，大约一尺见方，上边相当干净，一眼就能看出不会埋藏得太久。 “哥，要不要弄上来？”林宗武知道哥哥是行家，没有吩咐不敢乱动。 林克显得左右为难，蹲在井坑边，半晌不语，点燃一根烟抽了半载，又起身走来走去，最后拍拍林宗武身边那个叫老四的人说：“你是老四，对吧，麻烦你帮我把石匣子端上来，好吗？辛苦你了。” 站在远端的吕美莲发现，林克也害怕这东西，甚至不愿意叫自己的宝贝弟弟去冒险拿上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她又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