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巨著《东风破》(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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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07月07日 02点07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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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六合书·东风破(上)  (提示:这篇文章背景为梦华王朝末期。其时承光帝不问朝政,太子之位悬空,大司命失势,太师掌权,诸王之间明争暗斗。真岚尚流落砂之国,白璎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当然,也可以当成独立的中篇单独来看~《六合书》六个故事,都是可以独立出来,作为主题故事各个角度的补充而存在,讲述云荒六个方位的番外)  ※※※※※  一、暗香  承光帝龙朔十二年,一月廿三日,帝都伽蓝。  夜色黑沉如墨,漫天漫地大片泼下,湮没皇城里密密麻麻的角楼飞檐、章台高榭。白日里那些峥嵘嶙峋、钩心斗角的庞然大物仿佛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融化,裹在一团含糊难辨的浓墨中。  虽然今日已是立春,但寒冷的阴霾丝毫没有从伽蓝城里退去的迹象,此刻冷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无声无息落到前日里尚未融化的积雪上,在黑夜里流出一堆堆宛转的白。  一阵风吹过来,卷起暗夜的冷雨,宛如针尖般刺入肌肤。站在窗前的清俊瘦峭男子不自禁地拉紧衣襟,却没有关上窗子,只是站在那里默默望着那一片浓墨般漆黑的夜色,仿佛侧耳听着风里的什么声音。  依稀之间,果然有若有若无的歌吹之声、从那高入云霄的层层叠叠禁城中飘过来,旖旎而华丽,仿佛带来了后宫里那种到处弥漫的甜美糜烂的气息——是梨园新制的舞曲《东风破》。  今夜,帝君又是在甘泉宫里拥着曹太师新献上去的一班女乐、做着长夜之饮罢?  “这样下去,三百年的梦华王朝恐怕就要毁了。”风宛如锋利冰冷的刀子穿入衣襟、切割着他的身体,眉目冷峻的男子低下头去,喃喃说了一句。眼前又浮现出日间早朝时、自己弹劾曹太师的奏折被承光帝扔到地上的情形——  “查无实据”。高高在上的帝君冷冷扔下一句话,再也不听他的上奏。曹太师看着年轻的御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趁机出列请求承光帝降罪于诬告者。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边御使台和朝中一些同僚为也出列为他辩护,双方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然而此时,坐在最高位的承光帝却只是袖袍一拂:“接下来有什么事,诸位大臣和藩王们磋商就是。”于是,带着宿醉未醒的神色,扶着宫女退朝。  朝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曹太师看了看一边六位藩王中青王似笑非笑的脸,也吞了一口气——毕竟弹劾者是青王的侄女婿,若是在朝廷上非要把夏语冰往死里整,无异于要和青王撕破脸了。看来,还是得暗中解决掉这个老是找自己麻烦的章台御使才行——可恨前面派出那些人都是脓包,居然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奈何不了。  听到帝君的吩咐、作为章台御使的夏语冰心里微微定了定,知道承光帝其实并不是昏庸到了毫无察觉的地步,只是有心无力,干脆沉溺于享乐,消极对待朝政。  整个梦华王朝三百年来弊端重重,六位藩王钩心斗角、朝中文官结党营私,而因为承光帝长年无子、储君之位悬空,导致作为太子太傅的大司命对王朝影响力的衰减,失去了历朝大司命应有的地位。趁着这个空档、三朝元老曹训行联合了朝野大部分力量,以太师的身份统领尚书令、侍中、中书令三省长官,权势熏天,将整个帝都伽蓝城、甚至整个王朝置于他的支配之下,卖官鬻爵、欺上瞒下,民间一片怨声载道。
2005年07月07日 02点07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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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中,大部分官员也已经附于太师门下,沆瀣一气。然而本朝有律,太师和由太师推荐任用的官吏不得为御使台御使,以避免太师与负责弹劾的御使勾结为祸。这个条例虽然不能避免曹训行往御使台里安插亲信,但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排挤异类,因此他这个非太师府入幕之宾的章台御使,仍能控制御史台,并多年来坚持以此一次次弹劾太师。  只是如今积重难返,以他一人之力、自保都难,扳倒曹太师又谈何容易……长长叹息,将浊气从胸臆中吐尽,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手指居然在窗棂上、抓出五道深深刻痕来。  阿湮,阿湮。当年我放弃了一切,信誓旦旦地对着你说:要荡尽这天地间奸佞之气、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想不到如今、竟依然力不从心。  冷雨还在下,无声无息,落到窗外尚未融化的积雪上。  年轻的章台御使凭窗看出去,外面的夜色是泼墨一般的浓,将所有罪恶和龌龊都掩藏。忽然间仿佛有风吹来,檐下铁马响了一声,似乎看到外面有电光一闪——然而,等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夜幕黑沉如铁,雨不做声的下着,潮湿寒冷,让人无法喘息。  那个瞬间,他多么希望这些霏霏淫雨转瞬化为狂风暴雨,扫荡这帝都的一切角落,让雪亮的闪电劈下来、划开这冰冷如铁的伽蓝城,将所有散发着腐败气息的东西一把火燃尽!  檐下风灯飘飘转转,铁马叮当,雨如同断线的珠子从屋檐上落下来。  “哎呀,语冰,怎么开着窗子?小心着了寒气。”忽然间,身后传来妻子诧异的话语。青璃放下茶盏,连忙拿了一件一抖珠的玄色长衣,给他披到肩上:“雪雨交加的,你要小心身子。快关上窗子吧。”  衣饰华丽的贵族女子上前,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想去关上那扇窗。  “别关!”夏语冰看也没有看她,伸出手截住了她,蹙眉,语气冷淡,“和你说过了,我在书房里的时候、不要随便进来打扰。”  “可是……”被丈夫呵斥,青璃柔白秀丽的脸白了白,嗫嚅,“我叔父来了,在后堂密室里,说有事找你商谈。”  “青王?”年轻的御使怔了怔,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关上了窗子,“快带我去。”  窗关上的一瞬间,仿佛一阵风卷过来,檐下的铁马发出刺耳的叮当声。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在关上窗户的那一瞬间,窗前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在风灯下竟然泛出了如血的殷红。  “嚓”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屋顶上。  ※※※※※  黑暗仿佛浓墨,裹着一切,伸手不见五指。  初春的天气寒冷料峭,下着雨的夜里,屋顶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那微弱的雪亮的光芒割裂了黑夜,血如瀑布般流到屋面上,混着雨水落下。剑光中,依稀可见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拖起了一件沉重的什物。屋顶上居然有一个人,在暗夜里俯下身拉起一物负在身上,准备离去,轻手轻脚地、仿佛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下着雨的屋瓦滑不留足,来人踩着兽头瓦当准备跃到旁边耳房上时、仿佛气力不继,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背不动?”忽然间,屋顶上另一角的黑暗里有个声音,带着笑谑开口了,“这次的刺客还好是‘龙象狮虎’里最瘦的‘虎’——真难想象你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背着当初那个‘象’离开的?”  背着尸体的人蓦然止步,闪电般回过头来看着黑暗中那个不知何时到来的神秘人,眼睛闪亮——方才她在“象”出手之前、一举将这个刺客击杀在书房顶上,成功地未曾让房内的年轻御使发觉。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却未曾料到黑暗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在一边静静观看了全部过程。  穿着夜行衣的女子霍然回头,居然夜视中清清楚楚判断出了对方的方位,想也不想,一手挟着尸体,另外一手拔剑刺来,同时身子却往后急速掠出,显然是想迅速离开御使府上,以求不惊动在内的任何人。  那一剑薄而快,宛如惊电穿破皇城浓重的夜色,居然将空气中下落的水珠都切为两半。  女子已经点足掠开,不再看身后的情况——五年多来,她用那一招斩杀过六十多位接近夏御使的刺客,从未失手。她生怕惊动房内的人,再不敢与来人多纠缠,一击之后已经挟着尸体跳上了御使府的围墙,准备离开。  “好一个‘分光’!”然而,就在她准备跃下墙头的刹那,听到那个声音在身后悠然道。再度惊觉回首,发觉那个神秘来人居然好好的站在身后的围墙上,宛如附骨之蛆。  她再不迟疑,也不去回头答理,只是一口气掠下了围墙、离开御使府。奔出了一条街,这才扔下了尸体,忽然转身,对着跟上来的人再度挥剑。暗夜沉沉,唯独剑尖反射着一点冷醒的光,点破沉重如铁的帝都。  雨还在零落的下,然而已经无法落到地上——那一剑平平展开,剑气弥漫在雨里,居然激起了半空雨点纷纷反跳。因为速度的极快,剑尖幻化开来,那如扇面般展开的光的弧面里、居然出现了六个剑影!  “货真价实的‘六分光’啊……”如影随形跟来的人脱口喃喃,语气里有惊喜的意味,“果然是剑圣门下的弟子么?”  说话之间,他的身影忽然仿佛被剑切开了,左右两半刷然分裂,身形一化为二、铮然拔剑,叮叮叮六声急促的脆响。女子只觉手腕连续震动,在刹那间、自己刺出那一剑居然被拦截住了六次!连续不间断的力道传来,她手中的剑几乎脱手而出。  再也不敢大意,她终于立住了身,忽然间收剑,罢如江海凝清光。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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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方才本王所说的那件事还请贤侄多多考虑,处理的时候手下留情——那个刘侍郎可是我们这边的人,正合计着对付曹训行那只老狐狸呢。”青王坐入了软轿,吩咐。轿夫抬起了轿子,随行的青衣侍卫跟着转身,片刻不离。  “这个……在下会酌情考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闪过,夏御使应承下来,然而脸色已经微微有些苍白。  “贤侄果然是个聪明人,不枉本王这么多年看重你。”青王笑了起来,摸着颔下胡子连连点头,夸奖面前的年轻人,“你比以前长进多了,朝中一些老臣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章台御使宠辱不惊,只是淡淡道:“还多亏青王一手提拔。”  “对了,”轿子已经抬起,忽然间,青王喝令停轿,从帘子里探出头来,叮嘱了一句,“小心曹训行那心狠手辣的老狐狸下黑手啊……语冰,你最近要好好注意安全。”  “是。”夏语冰点头,迟疑了一下,也有些奇怪,“但是宅中一直平静,并不见有异动。”  “哦,那最好。”青王拈须点头,然而眼神却是复杂的,“千万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暗中做了手脚——不然青璃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呢。”  “是。”对于位高权重的长辈,年轻的御使只有再度点头,但是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软轿终于沿着僻静的小巷远去,两名轿夫显然都身怀技艺,脚程飞快,旁边青衣侍卫跟着轿子走着,默不作声。  一直到走出了十丈,青衣侍卫才低下头,弯腰对着轿子里的人轻轻禀告:“王爷,方才你和御使大人密谈的时候,似乎已经有杀手来过了。”  “哦,又被那个神秘人解决了么?”似乎毫不觉得意外,青王掀起轿子侧面的帘子,看着得力的手下,“寒刹,你还是没看清楚那个一直暗中保护着夏御使的人的来历?”  沉吟了一下,青衣侍卫眼神冷冽,默然摇头。许久,才有些不解地:“这一次似乎来的人不止一个,然而只有‘虎’被格杀——另一个人没有出手、躲在黑夜里,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所以不敢贸贸然追出去。”  “哦……看不出,夏语冰那小子还留了一手嘛,装作没事人一样,谁知道背地里早就请好了厉害保镖。”青王摸着胡子,冷笑起来,“在我面前还装做一副束手待毙状!难道他已经对我起了戒心不成?”  ※※※※※  有些出神,一直到看不见那一顶轿子,夏语冰才阖上偏门,微微叹了口气。  “守寡?叔父不知道、虽然现在丈夫好好的,我却和守活寡没多大区别呢!”刚关上门,回头却听见了这样的话。夏语冰脸色终于苍白起来,看着出来送客到廊下的妻子。  青璃还是当小姐时候的脾气,即使在家也是一整天盛装的打扮,丝毫不马虎。方才在来访的青王面前,她没有流露出丝毫反常,一副举案齐眉和和美美的样子。然而此刻叔父刚走,她柔白纤细的眉目间,却一反平日的隐忍顺从,第一次有了讥刺。  “晚上我到你房里去歇着。”夏语冰不看她,转过脸去,淡淡道。  “呵,不用你施舍。知道你很忙、很忙。”贵族出身的夫人冷笑着,“我那忧国忧民的夫君,妾身怎么好让你从国家大事上分出神来、施舍给我一个晚上呢?”  “抱歉。”听出了妻子语气里的讥刺,但是年轻的御使没有分解,只是低下头去说了两个字,眼睛里却有真切的歉意,带着一丝丝无可奈何的悲凉。然后,擦身而过,沿着长廊走向书房。  “夏语冰!”终于忍不住,贵族出身的青璃也失去了结婚多年来平静淡漠的气度,在廊下跺脚,“如果是慕湮呢?如果换了慕湮,你还会这样么?”  “莫做无意义的猜测。”听到那样的话,年轻的章台御使忽然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答,“我守住了诺言,自从迎娶了你以后、五年来没有再见她一面——夫人多虑了,请早点回去歇息吧。我要去书房里看奏折和文书了。”  再也不多话,夏语冰沿着长廊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廊下的风灯很昏暗,在冷雨里飘飘转转。已经是午夜了,整个帝都伽蓝城都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冰冷而潮湿,令人无法呼吸——宛如目前整个王朝的局面。  然而,虽然往书房走去,一路上也尽力去回想最近呈上来的各地折子、收集来的有关于曹太师的资料,但是或许是被青璃方才那歇斯底里的大叫唤回了昔日遥远的回忆,他脑子里居然跳出那极力去遗忘了五年的两个字:“慕湮”。  慕湮……慕湮。  他还有什么面目去念及这两个字。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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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的夜色漆黑如墨,冷寂如铁。只有极远处的后宫里,还隐约飘来丝竹的声音,伴随着女子柔婉细腻的歌声,断断续续,依稀有醉生梦死的浮华意味。  《东风破》……可如今这个沉寂如铁的帝都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哪里有一丝的东风流动,能够破开着令人窒息的长夜。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纵自己也沉醉在这歌舞升平里,为什么他不能放弃半点当年心里的执念……如果他对于曹太师的一手遮天可以闭上眼睛,当作看不见的话;如果他可以不那样冷醒、而陶醉于这纸醉金迷的盛世假相的话,如今、他也该和慕湮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在不知那个地方并辔浪迹,执手笑看,或许……连孩子都有了罢?  想到这里,他立刻用力摇头,把这样不切合实际的臆想从脑中驱逐出去。  已经五年没有见到慕湮了,如今连她在天涯何处都不知道了,还做这样的梦干吗?当年在他身陷囫囵、却拒绝从天牢里跟劫狱的她逃走,对着她说出:“我在等的人是青璃”那句话的刹那——他们脚下所站立的土地,已经被割裂开来,判若云泥。  从廊下走过的时候,忽然间依稀闻到一线幽香,清冷冲淡,在黑夜的雨中缥缈而来。年轻有为的御使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微微循着香味的方向侧头看去——  墙角的暗影里,有一株晚开的腊梅开的正盛,将香味穿透厚重如铁的夜,送到风里。  又是一年梅花开。  慕湮,慕湮……五年未见,天下茫茫,你又在何处、与何人相伴?  ※※※※※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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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御使府第中、书房灯下那个伏案疾书的人影,他忽地冷笑。点子还好好活着?果然“虎”也被干掉了——也难怪,那个“影守”居然是剑圣的弟子!龙象狮虎运气可真差,看来还是得让他这个负责望风的“蛇”来捡个便宜。  御使府第花园的树木无声无息地分开,经冬不凋的玉带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蜿蜒前进,朝着还亮着灯的书房潜去——府第里一片安静,紧闭的木格窗上映出了年轻御使清矍的身影。他仿佛非但没有发现方才片刻前自己已经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也没有察觉到此刻身畔逼近的危险。  年轻的章台御使披衣执卷,沉静淡定。侧脸在昏黄的灯火中宛如雕塑,线条利落英俊。这个章台御使、在承光帝治下糜烂腐败的梦华王朝里,就如同污浊水里开出的一朵莲花,简直是个异数——也因为夏御使的存在、那些被权贵欺压、申诉无门的卑微百姓才看到了一线希望,用各种方式递上的折子状纸不计其数,因此每日都要深夜才能披阅完。  看着那个清俊却孤独的身影,杀手蛇忽然间感觉到了某种不可侵犯的力量,有些微的迟疑——年轻御使窗里深宵不熄的灯火,点破这帝都黑沉如铁的夜幕。而他只要抬抬手、这帝都里唯一最后的光亮便会被扑灭罢?  拿到章台御使夏语冰的人头,便能从太师府那边换到十万金铢和美女……然而转念想到这里,杀手蛇再度伸出细长的红色舌头,舔了舔嘴角,碧绿的眼睛冒出了光——天赐良机!如今那个“影守”不在,要杀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再也不迟疑,杀手的趴在草地上,身子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般蜿蜒,悄无声息地朝着光亮爬行而去。转瞬爬到了书房外的檐下,他在青石散水上慢慢将身体贴着外墙升起,从窗缝里看着室内。  书房里一灯如豆,年轻的御使肩上披着一件长衣,正将冻僵了的毛笔呵融,披阅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仿佛又看到了什么为难的案子,夏语冰放下笔长长叹息了一声,揉着眉心,神色沉重。迟疑了许久,终于落笔,在文卷上只加了一笔——然而那一笔却似乎有千斤重,让御使双眉纠结在一起,有某种苦痛的表情。  杀手的手抬起,手中薄薄的利刃插入窗缝,悄无声息地将窗栓切成两半。  刀子微微一滞,杀手蛇的脸色一变——好像……好像切断了窗栓后、刀锋又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月料峭的冷风带着雨,卷入廊下,仿佛什么被牵动,檐下的铁马忽然发出了叮当的刺耳声响,窗内的人霍然抬头。  杀手蛇来不及多想,在对方惊觉而未反应之前,猛然推开窗子,拔刀跃入室内,向那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逼了过去。眼角撇到之处,发现窗栓底下不过牵着几根细丝,另一头通向檐角的铁马——外人若一推开窗子,便会发出声响。  那显然是匆促间布置的简单机关……看来,这个书呆子还是有点头脑的。  “青王提醒的不错,不过随手布置了一下防止万一,果然马上就来了么?”披衣阅卷的夏语冰抬起头来,看到了前来的杀手,眉头微蹙。不等杀手逼近来,他双肩一震,抖落披着的长衫,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手探入一边的古琴下。  “十万金铢……”看到那个读书人近在咫尺,杀手蛇再度伸出细长的舌尖舔了舔上唇,碧绿眼里放着光,形如鬼魅般掠了过去,一刀砍向那文弱书生。  ※※※※※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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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间别久不成悲  刺客薄而锋利的刀切开了书房内的空气,斩向御使的颈部,带着誓在必得的凌厉。  灯火被刀气逼着,摇摇欲灭。一介书生坐在灯下,灯火将黯淡的阴影投上他清俊的脸,年轻的御使看着刀锋划破空气,神色不动,手从琴下的暗格里抽出。  刀已经斩到了目标咽喉三尺处,然而杀手蛇的手陡然停滞了,碧绿的眼睛凸出来。  “太师给了你多少钱?”御使的手里,赫然是厚厚一叠银票。夏语冰一手握着大把银票,看着杀手,眼色冷静,“无论他给你多少,我可以给你双倍。”  杀手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御使府内外清苦简朴,这个书房里除了四壁书卷之外、便只有一张琴一张几,孤灯破裘,毫无长物——但是,这个清廉的御使只是一抬手,便从暗格里拿出了大卷崭新的银票!  “十、十万……”看到那一叠银票,杀手眼里的火苗燃起,感觉无法对着那样多的银子挥刀,咽喉耸动,有些艰难地回答。  “我给你二十万。”想也不想,夏语冰又从暗格里拿出一封未曾拆开的书简,当面拆开信,抽出另外一叠银票,加在原先那一叠银票上,放到案头。崭新的银票,显然从未被使用过——那刚拆开的信封上,赫然写着“桃源郡守姚思危敬上”的字样。而古琴下的暗格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下面官员敬上来的礼金。  虽然是刀头舔血的杀手,看惯了生死起落,但是蛇依旧被眼前的转变惊得一愣——  章台御使……那个天下百姓口中清廉正直的夏语冰御使,居然、居然也是这样敛财的贪官?外表看起来如此刚正廉洁,背地里却受了这样多的贿赂黑金?  残灯明灭,杀手蛇迟疑着拿起那一叠银票,放到手里看了看——果然是十足的真银票,云荒大地上任何银庄都可以兑换。他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开裂的上唇,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顺手收入怀里,看向面前的章台御使。  灯下,夏语冰的神色凛冽如冰雪,面对着杀神居然眉头都不动,沉静淡漠。  “这样的伪君子……”杀手蛇反而怔了怔,忽然忍不住恶笑起来,眼神里有难掩的轻蔑和愤怒——居然连自己都被骗了。他居然和那些普通百姓一样、认为这个年轻的章台御使是个难得的清官!  “你的钱、我收;但太师那十万、我也要拿!”恶笑声中,杀手的刀肆无忌惮地再度斩向御使,迫近,“反正都是脏钱,老子不介意多拿一点!”  刀锋直逼手无寸铁的夏语冰,案头的文卷被刀气吹动,唰唰翻页,在书房里漫天散开。  一介书生似是被杀手的反复无常吓呆了,居然怔怔坐在案边、毫不躲闪,一任杀手逼近他的身侧,枯瘦的手臂拉住他的衣襟,把刀架上他瘦颀的颈。  杀手蛇冷笑,用细长红艳的舌头舔着上唇,一手摸到对方颈骨的关节,扬起了刀,眼睛瞟着一边暗格里一叠的银票,闪过狂喜的神色。这一票干下来可赚翻了……  刚想到这里,忽然间他碧绿色的眼睛凸了出来,面目因为剧痛而扭曲。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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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的短剑闪电般刺穿杀手的小腹,御使修长的手指被喷出的鲜血染红。然而夏语冰毫不犹豫的握紧剑柄、用力一绞。等杀手痛得下意识松开了利刃,砰然倒下,才从腹中抽出剑,重新放入袖中。看着开膛破肚,不停痛呼挣扎的杀手,夏语冰脸色苍白凛冽:“抱歉,现在我还不能死。”  “你、你随身带着剑?……你……会武功?”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弱的书生,杀手嘶声问,声音却渐渐衰弱,枯槁的手足不停地抽搐,血流满地,染红那纷乱散落的书卷。  “只会那一剑而已……”夏语冰擦了擦剑上的血,低下头去淡淡道,扬眉,似是失落地喃喃,“我根本不是学武的料——毕竟阿湮教了我那么久,可惜也只会这一剑而已。”  “阿湮?”杀手蛇嘴角抽搐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做着垂死前的喘息,身体蜷缩成一团,“就是、就是那个……那个一直暗中当着你‘影守’的人么?……如果不是那个剑圣的弟子,你、你早就被……”  “你说什么?!”一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御使,听得那样的话终于色变,脱口,“你说……是剑圣的弟子在做影守?阿湮一直在我身边?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淡定的御使再也控制不了面色的变化,冲上前一把拉起奄奄一息杀手,急问。  “你看,窗外、窗外不就是——”肚破肠流,杀手“蛇”的身体宛如蛇一般的翻滚扭曲,呻吟着,断断续续回答。  夏语冰果然想也不想、抬起头看向打开的窗子。  就在那个刹那、骗开了对方的视线,蛇的嘴里忽然吐出了一线细细的红,直射御使的咽喉——那不是他细长的舌头,而是藏在舌下的暗针。  就是失手、也要带着对方的人头上黄泉!  年轻的御使看着窗外,眼睛停滞,丝毫没有觉察。然而,就在那个刹间,一声细细的“叮”,一道白色的光掠入,将那枚毒针切成两截、顺势把尚自抽搐的杀手蛇钉死在地上。  谁……是谁?  在杀手蛇一生的最后一瞥中,暗夜里敞开的窗外、冒雨掠下了一名黑衣人。  “阿湮?”夏语冰的目光停留在贯穿杀手胸口的那把银白色长剑上,显然是认出了这种样式的剑,御使的嘴角动了一下,脱口低呼,又惊又喜地看向窗外。  “好险,恰恰赶上了。”黑衣人悄无声息掠入室内,拨下风帽,抬手拔起了尸体上钉着的长剑,转过剑柄、给对方看上面刻着的“渊”字,回答,“我是剑圣门下大弟子尊渊,慕湮的师兄。”  “尊渊?”御使的眼睛落在来人的脸上,打量——显然是历练颇多的男子,眉间浸润过风霜和生死,每一根线条都有如刀刻。他隐约记起了这个名字曾在某处宗卷里出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似乎是云荒大地上最负盛名的剑客之一。  然而失望和寥落还是抑止不住地御使眉间流露出来。年轻的御使收起了怀剑,看着对方,半晌才低声问:“原来,你才是我的‘影守’么?居然一直都没有发觉——是阿湮她……她托你来的?”  尊渊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慕湮定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五年来一直和他朝夕不离,为保护他竭尽了全力。她已然不愿打扰他目前的生活。  “那么,她现在还好么?”对方没有回答,但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这样的话,试探地问,“她现在……和你在一起?”  “呃?”尊渊含糊应了一声,揉揉鼻子,“她还好,还好。不用你担心!”  “这样……”夏语冰无言地笑了笑,那如同水墨画般清俊的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寥落,淡淡道:“那……便好。我也放心了。”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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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别久不成悲啊。那样长久的时光,仿佛将当初心底里那一点撕心裂肺的痛都冲淡了,淡漠到只余下依稀可见的绯红色。  “原来你还有点良心。”尊渊冷笑一声,但不知道为何看到对方的神色、他却是无法愤怒起来,只是道,“既然念着阿湮、为何当初要背弃她?为何不跟她逃离天牢、浪迹江湖,却去要攀结权贵?”  “跟她逃?逃出去做一个通缉犯、一辈子在云荒上流亡?我不会武功,难道要靠一个女人保护逃一辈子?”显然这个结在心底纠缠已久,却是第一次有机会对人剖白,年轻的御使扬眉冷笑起来,不知道是自厌还是自负,“不,我有我要做的事……我不服输,我还要跟曹太师那老贼斗下去!如果我不是堂堂正正从牢里走出去,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我一个人能力不足以对抗那老贼、必须要借助青王的力量!”  “可你现在还不是靠着她保护才能活下来!”再也忍不住,尊渊一声厉喝,目光凌厉,几乎带了杀气,“和太师府作对——你以为你有几个人头?”  夏语冰怔了一下,喃喃:“果然……是阿湮拜托你当我的‘影守’的么?”  窗大开着,冷雨寒风卷了进来,年轻的御使忽然间微笑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微微咳嗽着,眉间有说不出的倦意:“和曹太师那种巨蠹斗,我当然有必死的觉悟……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平安、原来并非侥幸……我本来、本来以为,这条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在走的。”  “吃了很多苦头了吧?你不曾后悔么?”看着御使清瘦的帘,尊渊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语冰扬眉,笑了笑,扯过地上的长衣披上,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看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夜:“自从第一次冒死弹劾曹训行起,我就知道这条路必须走到底,不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国家腐烂下去……你也许没有看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冤狱,那些被太师府草菅的人命——可我天天在看。如何能闭上眼睛当作看不见?”  “……”尊渊忽然间沉默了。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负心薄幸的小白脸——那样的清俊和骨子里的不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技艺出众的游侠儿们都未必能有的“侠”和“力”。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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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年前考中功名、开始宦途起,这个地位低微的年轻人就开始和朝廷里一手遮天的曹训行太师对抗,几度身陷牢狱、被拷问被罗织罪名,却始终不曾低头半分,刚正之名惊动天下。而平日,他秉公执法、不畏权贵,凡是经手的案子,无不为百姓伸冤作主……章台御使夏语冰的名字,在天下百姓的心里,便是这黑暗混乱的王朝里唯一的曙光。  慕湮那个丫头……当年爱上的、的确是个人物呢。  然而,偏偏是这样的人、绝决地背弃了她和他们的爱情。  这样的人,到底是该杀还是该夸呢……尊渊默默看了夏语冰许久,终究不发一言,忽然低头抓起刺客的尸体,点足掠出了窗外。  风卷了进来,房间内散落的文卷飞了漫天。  夏语冰没有出身,只是静静低下头来弯腰捡起那些文书,放回案头。  昏暗的灯火下,他一眼看到文卷上方才他改过的一个字,忽然间眉头便是一蹙,仿佛有什么剧烈的苦痛袭上心头——“侍郎公子刘良材酒后用刀杀人”。  那一句中的“用”,被他方才添了一笔,改成了“甩”。  “刘侍郎可是我们这边的人,大家正合计着对付曹训行那老狐狸呢,贤侄可要手下留情,不要伤了自家人情面”——青王临走时的交代犹在耳侧。  仕途上走了这些年,大起大落,他已非当年初出道时的青涩刚烈、不识时务。深知朝廷上错综复杂斗争和微妙人事关系,御使蹙眉沉吟,将冻僵了的笔尖在灯上灼烤着,然而只觉心里撕裂般的痛,仿佛灼烤着的是自己的心肺。  终于,那支千斤重的笔落了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笔尖在纸上刷刷移动,写下批示:“甩刀杀人,无心之错,误杀。判流刑三百里。”  那样轻轻一笔,就将杀死卖唱女的贵家公子开脱了出去。  “夏语冰……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章台御使放下笔,注视着批好的文卷,有些自厌地蹙眉,喃喃自语。  暗格敞开着,一叠叠送上来的银票未曾拆封,好好地放在那里——那些,都是各处应酬时被硬塞过来的礼金。章台御使也算位高权重,各方心里有鬼的官员们都是不敢怠慢的。虽然他推却了不少,但是那些青王一党的人的面子,却是不好驳回。  ——“若是这些小意思都不肯收下,那么便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在暗地里结党,准备扳倒曹太师的秘密商榷中,刘侍郎、姚太守他们一致劝道。青王的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收下吧,自己人不必见外——都是一起对付太师府的,大家以后要相互照顾提携才好。”  年轻的御使想了想,默不作声地如数收下。  以他个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扳倒曹训行那巨蠹的——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加入另一方的势力内,合众人之力斩断那遮天的巨手。而那样艰苦的斡旋和争斗中,以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要做到那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不弄脏自己的手?  冷风吹来,地上洒落的二十万银票随风而起,在以清廉正直著称的年轻御使身侧沙沙舞动。  ※※※※※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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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起杀手蛇枯槁的尸体,刚掠出窗外,跳上墙头,尊渊忍不住就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看着站在墙上的女子,他脱口低声问。  “嗯。”雨还在下,冰冷潮湿,慕湮的脸色是苍白近乎透明的,摇摇欲坠,“麻烦师兄了……接着我来吧,我要守在这里、直到他上朝。”  “不行,你身子怎么撑的住?”尊渊低声喝止,“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  雨水从风帽和发梢上滴落,慕湮抬起头看着多年来第一次见面的大师兄,眼神忽然间有些恍惚——多少年了……自从离开师父身边,在黑暗中跟随着语冰追逐尽头的一线光亮,她已然独自跋涉了多少年,日夜担忧、丝毫不敢懈怠。  一直紧张到没有时间关心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撑下去。  “我、我没事的……”有些倔强地,她睁着快要坠下来的眼皮,喃喃道。然而拖着脚步踉跄返回御使府的她、再也不能抵抗身体里的虚弱和疲惫,话未说完、只觉脚下一软、从墙头直直栽了下去。  ※※※※※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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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岚太子若有什么不测,政局便要倾覆,我们多年来为扳倒老贼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以后再也没这样的机会能对付曹训行。”看出了御使眼中的犹豫,青王的语气却不急不缓,一句句分析轻重利弊,不容反驳,“贤侄,多年来你看到曹老贼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草菅人命,难道你甘心让他这样下去?你身边那位高手,如果能护得太子平安,那便是造福天下百姓……”  “我不能作主……”忽然间觉得密室里令人窒息,夏语冰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应承下来,眼神坚定,“但是,我尽力罢。”  是的,是的——目前不能再有什么犹豫和迟疑,路已经走到了这里,必须坚定不移的朝着目标前进。任何动摇都是软弱的表现,足可以毁掉多年来辛苦的经营。  就算怀疑曹太师倒台后、是否能出现更好的政局,但是,那毕竟是怀疑而已——而目前的腐朽黑暗局面,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一个人,如何能因为不确定天亮后是否有晴空、就容许黑夜永远笼罩下去?  相比眼前黑沉冰冷的天下,明天总是在手中、可以掌握一二的,他相信他会让流着脓液的梦华王朝稍微愈合一些。所以,他必须先要剜掉今日朝廷上这个巨大的毒瘤。  不可以怀疑自己已经走过的路,因为已经无路可退。  ※※※※※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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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扬州十年一梦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安心的睡过好觉了……五年?十年?  这么多年来,隐身于黑夜里,每一天她都在极度紧张戒备中度过。一方面时刻准备斩杀任何接近御使的危险人群,一方面,却要小心翼翼地提防被他察觉。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那一身夜行衣,她居然一穿就是数年,从未脱下来过。  而且,还要看着年轻的御使夫妇在她面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居然默不作声地咬牙忍受了五年,凝视着面前完全的黑。  那样看不见光亮的路走到后来,从单纯地因为对语冰的眷恋而不肯离去,慢慢变成了相信他所相信的、追随他所追逐的——既然无法以“妻子”的身份留在他身边,那么,她愿意成为一把“剑”,默默守护他和他的信仰,让黑夜里那一星烛光、不被任何腥风血雨吹灭。  曹训行一手遮天,权势逼人,然而这个天下总要有人为百姓说话、去坚持那一点公理和正气。师傅说过,学剑有成,最多不过为百人之敌,而语冰在朝堂上如果能将太师一党连根锄去,却是能挽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她决定不让语冰一个人孤独地走这条路——至少,她要化为那一把出鞘的利剑、为他斩杀一切黑暗中逼近的魑魅厉鬼,让黑夜里奔走的勇士不至于孤立无援。于是她成了一个“影守”,默默无声地守望着年轻御使窗下通宵不熄的灯火,守护着她心底所信仰和追逐的“侠”和“义”,五年来片刻不曾懈怠。  那样窒息的生活,甚至让她忘记了一切。师傅、山庄、朋友、江湖……甚至在短促的小憩里,她再也没有做梦过。  ※※※※※  等到慕湮醒来的时候,尊渊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被压得僵硬了。  “你——!”慕湮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师兄的手从自己的被子里唰的抽了出去,她脱口惊叫,下意识便伸手去抓自己的佩剑。然而一摸之下却发现剑已经解下,放到了枕边,而她身上也已经换了新的干净的衣服。  慕湮愣了愣,又羞又恼之下,苍白的脸腾地红了,眼里腾起了杀气。  “喂喂,小师妹你别误会——”看到慕湮俯身便从枕边抓起剑,唰的抽出来,尊渊吓了一跳,立刻揉着发酸的手往后跳开,忙不迭分辩,“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拉着我的手不放的!”  “胡说!”慕湮急叱,眼圈都红了,咬着牙就要拔剑砍了这个乘人之危的大师兄,然而一掀被子、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小衣,立刻不敢动了,拥着被子,只气的全身微微发颤,“你、你……那我的衣服……”  “你发着高烧,衣服又全湿了,总要换一套干净的吧?”尊渊揉着酸痛的右手,解释。  “我杀了你!”慕湮再也忍不住,手里的剑脱手掷出。  “醒来就这样凶!”尊渊右手麻到无法拔剑,只好往旁边避开。病重之下手臂也没有力道,长剑投出几尺便斜斜落地,慕湮咬着牙,拼命不让眼泪落下来,狠狠看着他。  “呀!”看到那样的眼神,尊渊终于明白过来问题何在了,拍着自己脑袋,连忙开口,“不是我……不是我帮你脱……”  “客官,你要买的东西买到了。”话音未落,门外有女子妖娆的声音传来,轻叩门扇,“可以进来么?”  尊渊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开门出去:“老板娘你来得正好!”开了门,将花枝招展的老板娘让进屋子,他指了指连忙拥着被子躺回床上的慕湮,苦笑:“你帮她将新衣服也换上,我就先出去了!”  然后,不等老板娘答应,他避之不迭般地躲了出去。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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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客官!——”看到尊渊脚底抹油,老板娘急了,扯着嗓子大喊,“你要的桃子买来了,只找到了五个冰洞里存着的……人家非要价五十两,你要不要买?”  “买,当然买!”尊渊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一锭银子隔着窗子扔进来,人却已下去了。  慕湮听得发怔,却见老板娘喜滋滋地放下几个干瘪的桃子,拿起那一套簇新的衣服来,谄媚地笑:“姑娘快来把这个也穿上!刚才姑娘没醒来,换单衣可累死妾身了……你哥哥可真疼你啊,姑娘寒冬腊月要吃桃子,也一口答应了。”  “哥哥?”慕湮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任由老板娘将新衣套上她的身子,“我……我说要吃桃子么?”  “是啊,姑娘发着烧,拉着你哥的手口口声声说要吃桃子,可把他为难坏了。”老板娘口快,麻利地帮因为重病而浑身无力的女子穿上新衣,一边不住口地夸,“外头天气那么冷,又下着雨,他把你抱到这里来的时候都急坏了。”  桃子……桃子。她的眼睛游移着,看到了桌子上那几个干瘪的桃子。  终于有了些微的记忆。她不再说话,闭了闭眼睛,眼前出现了梦里的漫天桃花。啊,原来在那个时候、跟她说话的不是师傅,而是大师兄么?  她仿佛安心般地叹了口气,手指绞着褥子,忽然间怔怔掉下眼泪来。  “姑娘,你看你穿起来多漂亮……”老板娘帮慕湮穿好了衣服,正在惊叹对方的美貌,却见她哭了起来,不由吃了一惊。准备殷切相询,外边却传来了一阵哭天抢地的嚎啕声,惊动整个店中,依稀是一个老者嘶哑含糊的哭声,一叠声的唤:“我苦命的女儿啊……天杀的狗贼,还我彩珠命来……”  周围房子里有房客探头,七嘴八舌的劝说声,湮没那个老人的哭声。其间,赫然听到尊渊的声音,在询问老人究竟遭遇到了什么不幸。  “唉,赵老倌又在哭他的女儿彩珠了。”老板娘浓妆艳抹的脸上也有黯然的神色,“姑娘别吓着——那个赵老倌自从卖唱的女儿被刘侍郎儿子奸杀后,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每到天亮就要哭号一番……也是作孽啊,彩珠才十三岁。都什么世道!”  “为什么不去告官?”听得外头那哭声,慕湮只觉刺心的疼——师傅说她心嫩,自小就听不得别人的哭声骂声。她只好侧过头去,低声问。  “告官?”老板娘从嘴角嗤出一声冷笑,替她将衣服上的带子结好,“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上哪里去告?”  “夏御使那里……一定行的。”好容易挣出了那个名字,慕湮肯定地回答。  老板娘的眼睛也亮了亮,手指伶俐地穿过最后一根带子,笑了起来:“是啊!我们也劝赵老倌去御使那里拦轿告状——想来想去,也就剩了那点指望了。”  “一定能行的。”慕湮低了头,坚定地回答,有些羞涩,有些骄傲,“他是个好官。”  “嗯,姑娘说的没错!”老板娘用力点头,显然说起这个夏御使,每个人心里都怀着尊敬,“去年曹太师面前的红人秦总管督建逍遥台,扣克木材,结果造了一半塌了,压死上百个民夫,谁又敢说半句话?到最后是夏御使生生追查下去,把那躲在太师别墅的总管拉出来正法了。还有息风郡守从砂之国贩卖良家女子到帝都为妓的那案子,也是……”  老板娘自顾自如数家珍地说着民间众口相传的案子,螺黛细描的双眉飞舞着,没有注意到面前听着的女子眼神闪亮起来,苍白的双颊泛上了红晕,眸子里闪着又是骄傲又是欣慰的光芒。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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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朝廷呀,是从里面烂出来了!统共也只剩下那么一个好官。”老板娘一口气说完了她所知的御使大人的事迹,叹了口气,打好最后一个结,“连我这个小民也受过他大恩呢——想来御使也真不容易,听说他天天要看宗卷看到二更……”  “不,都要看到三更呢。”下意识地,慕湮纠正了一句,猛然觉察失言,连忙转口问,“如今什么时候了?”  “快黄昏了吧?”老板娘随口答,“外头下雨呢,看不清天色——姑娘饿了么?”  “糟糕!”慕湮跳了起来,然而发现身上软的没有半分力气,踉跄着走出去推开客房的门,“下朝时间到了吧?我得、我得去——”  “你要去干吗?”还没出门,忽然便被人拎了回去,尊渊刚在外头听完了赵老倌的事,满肚子恼火地大踏步进来,一见她要出去,不容分说把她推了回去,“我去替你接他,替你守着,你放心了吧?——给我好好养病,不许乱走!”  慕湮没有力气,立足不稳地跌了回去,老板娘连忙扶她躺下,一边笑着劝:“哎呀,客官,你就是疼你妹子也不要这样,人家生着病,娇弱弱的身子哪里禁得起推啊……”  “我不是他妹子!”慕湮听得“娇弱弱”三字,陡然心头便是一阵愤怒,挣着坐起,“我才不要他管!”  “啊?”老板娘猛地一愣,脱口,“难道、难道你们是一对……”  “才不是!”慕湮红了脸,啐了一口,发现尊渊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  上朝回来后,已经是薄暮时分。夏语冰不去吃饭,径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他也不看那些堆满案头的文卷,只是一反平日的淡定从容,焦灼不安地在书房中踱步,神色凝重,不时抬头看着外面的花园,仿佛期待着什么人来。  他……要如何对尊渊开口,要他出手护卫皇太子返城?……  他有何颜面,再向阿湮的师兄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湮、阿湮……五年来,那两个字是极力避开去想的,生怕一念及、便会动摇步步为营走到如今的路。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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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牢里对着前来劫狱的她说出“我在等的是青璃”之时,他决心便已定,取舍之间是毫不容情的绝决;慕湮对他告别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只任她携剑远去,心下暗自做了永远的诀别;洞房花烛之夜,在应酬完一群高官显贵后,红烛下挑落青璃盖头之时,他的手也没有颤抖过分毫——那是他自己选定的路,又如何能退缩半分。  然而,五年后,在成败关头、急流席卷而来的时候,这个名字又出现在耳畔。  躲不过的……他仿佛听到了宿命的冷笑声。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命运之手并没有放过他、那利爪一直死死地扣着他的咽喉,让他不能喘息。  有些茫然地,他在渐渐黯淡的暮色里点起蜡烛,看着案头那一叠叠的宗卷。然而一眼瞥过,又看到了最上面那件刘侍郎公子酒后奸杀卖唱女子的案子:那个“甩”字和自己那一行红笔批注赫然在目,似乎在滴出血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之前,和青王一起结党对付曹太师的官员里,类似的龌龊事时有发生,为了不导致内部矛盾激化和决裂,他一一做了忍让,将事情压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后来,青王纠结的力量越来越庞大,他结交的“自己人”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十件案子里,居然有三四件颇为难办。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结党营私?徇情枉法?贪污受贿?颠倒黑白?  不,不,那是以大局为重,是为了天下最终的正义伸张,而作出的暂时的隐忍。  何况,十件案子里面,至少有七件他还是秉公办理的。而那些被各种因素掣肘的案子,不过只是十之二三罢了,而且他也做了适当的调停妥协,让无辜者受到的损害降到了最低。  可是……对他而言的十之二三,反过来对那些无辜百姓来说,便是十足十的冤狱!  虚伪,虚伪,虚伪!  他只觉得胸臆间充满了烦躁而绝望的怒啸,在体内四处奔腾,心里的血沸腾起来,仿佛一直要冲到脑里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心里这样强烈辩论着的两个声音。  那个瞬间,久等不见丈夫来用晚膳、生怕上朝一日他回来饿坏身体,御使夫人青璃终于忍不住违反了丈夫平日的禁令,怯生生地推开了门,端着托盘进来——然而就在那个刹那,她看到了年轻的御使作出了一个可怕的举动:披衣阅览着文卷,夏语冰却忽然伸手用力握紧案头正在燃烧着的蜡烛、将火焰在手心里生生熄灭!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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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冰!语冰!”丈夫眉间的沉郁和痛苦吓住了贵族出身的青璃,她扔了托盘,惊呼着冲了过去,用力将他的手从蜡烛上掰开,看到烈火已经无情地灼烧了御使右手的皮肉,发出焦糊的味道,黑红的一片。  “语冰,你在干什么啊……”青璃急急掰开丈夫的手,看到手心里焦糊的血肉,泪水忽然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仿佛神智有点恍惚,夏语冰甚至没有听见妻子的惊叫,一直到手心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痛着,他才回过神来,看到青璃焦急的眼神和满脸的泪痕。他的妻子捧着他手、正嘟起了嘴为他轻轻吹着烫伤的手心,泪水滴落在他手里。  刹那间,章台御使向来冷淡的眼睛里,第一次涌出难以言表的温柔和悲哀。  “别碰,很脏的。”他忽然将手从妻子手里抽出,看着掌心血肉焦黑的样子,冷笑着喃喃自语,“你看,已经脏了……已经把手弄脏了……我真恨不得把它烧成灰。”  “语冰……”青璃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噙着泪水——她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来朝夕相处、同衾共枕,她却始终无法了解这个她所爱的人内心真正的想法。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对她来说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所有不过就是他的喜怒哀乐。然而,他为何烦恼、为何痛苦,又为何绝望,这些他统统的没有和她提起过一字一句。  她想,那便是上天的惩罚——是当年她为了得到一见倾心的英俊青年、使出手段让他身陷牢狱,然后出面相救最终得以如愿的惩罚。  她终于得以和他朝夕相处,却是相敬如冰,那以后他便对她关闭了内心。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啊。  “我没事,吓着你了么?”许久,室内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渐渐笼罩的暮色里,仿佛终于平静了内心激烈的狂流,夏语冰开口了,静静道,声音却是难得的温柔,“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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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还记章台走马  暮色四起,书房内又剩下了他一个人,独对四壁的萧瑟和无边的黑夜。  在这样的铁幕里,他已然独自跋涉多年。  “嘿嘿,真是伉俪恩爱啊。”窗忽然开了,黯淡的室内忽然就多了一个人,高而瘦,负剑冷笑。尊渊刚从赶来,在外面看到这样一幕,想起慕湮筋疲力尽睡去的孩子般的脸,心底忽然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泛起,便忍不住跳入了室内。  “都是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罢了。”夏语冰低着头,微微苦笑起来,淡淡回答。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和萧瑟,如风般卷来,让外粗内细的尊渊怔了怔,不再说话。  “明日上朝,我要再次弹劾曹训行。”章台御使拢了拢案头的宗卷,忽然间凝重出声,“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弹劾那个老贼。”  “最后一击了么?”尊渊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点头,“放心,我将在这里会保护着你、一直到你上朝,不让曹太师有机会下手。”  然而,听得对方这样的承诺,夏语冰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太师府今夜未必会对我下手。”  尊渊听得他如此肯定的用语,忍不住一怔,询问地看向年轻的御使。  “他还不知道我明早上朝就要彻底揭发他所有罪行,所以未必就急着要来下手——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不会不知道我身边有你这样的影守在,昨夜刚刚铩羽而归,太师府杀手今夜未必会立刻再次出动。”夏语冰慢慢分析着,眼睛里的神色缜密从容,有一种直面生死而宠辱不惊的淡定,最后加重了语气,“何况,今夜太师府那边一定通宵不得安睡,所有杀手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虽然知道对方是要引他发问,尊渊还是忍不住顺着问了下去。  “曹太师要全力阻止真岚皇子返京继承皇太子之位,务必格杀他于半途!”一字一句地,对着一个朝廷之外的游侠儿说出了宫里目前最大的机密,章台御使的眼神奕奕生辉,“如果真岚皇子死了,那么倒曹一党便会失去最终的王牌,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曹太师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地一手遮天。”  “哦?”尊渊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揉揉鼻子,对于这种朝廷上党派之争毫无兴趣,然而多年来的历练和见识,让他很快明白到了皇子返京的重要性,“看来真的很严重嘛。”  “是。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夏语冰眼神凝聚起来,看到剑圣大弟子的脸上,“所以,我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岚皇子明日一定要平安到达帝都!”  一语未落,年轻的章台御使忽然间一拂袖,就对着剑圣弟子拜了下去:“因此,求阁下无论如何出手相助、保皇子从叶城连夜返回!”  “喂,喂,你这是干吗?!”被夏语冰的大礼吓了一跳,尊渊慌忙拉起他。  云荒著名剑客的眼睛里,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尊渊虽然是个游荡于天下、不问政局纷争的游侠儿,但是他并不是不知道章台御使这次慎重托付的事情的重要性:今夜那个叫做真岚的皇子能否平安抵达帝都,可能将关系到整个梦华王朝命运的走向。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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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将无可避免地、影响到天下百姓将来的生活。  虽然凭他的能力,可以游走于天下、不象平常百姓那样和政局息息相关,但是他依然时时刻刻能感觉到曹太师一手遮天之后、整个空桑王朝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糜烂气息——即使反感这些政客的钩心斗角,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脱离政治而游离在体制之外吧?  “剑技无界限,但是剑客却应该有各自的立场和信念,明白将为什么而拔剑”——在出师之时,剑圣云隐的话语响起在他耳畔。  如果今夜非要他从曹太师和章台御使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么……  “御使请起,”尊渊的眼睛里,陡然有山岳般的凝重,吐然而诺,“我今夜就去叶城,天明必然护送真岚皇子返京。”  ※※※※※  暮色笼罩云锦客栈的时候,刚给慕湮端上药和晚膳的老板娘、陡然听到了外头喧嚣的吵闹声。  “哎呀,一定是赵老倌从御使台衙门回来了!”老板娘连忙放下托盘,站起身来拉开门,笑吟吟地迎上去,“怎么样?判书下来了吧?我说老倌你不要哭,你女儿不会白死,夏御使他一定会让凶手抵罪的!”  听得“夏御使”三个字,慕湮苍白的脸色便又微微红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视线跟着老板娘的身形出去、看向那几个陪同赵老倌从衙门返回的闲客,希望从那些受苦的人儿的脸上看见沉冤得雪的喜悦。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被嘶哑的哭号和痛骂凝结了——  “什么狗屁夏御使!黑心御使!”  “居然说那畜生是失手误杀了彩珠,只判了流放三百里……怎么可能是失手?看看彩珠被那糟蹋成什么样子,瞎子都知道那怎么会是误杀!我杀了那个狗官!我拼了老命不要,我要杀了那个颠倒黑白的狗官!”  老人的嚎啕声响起在客栈里,所有人都怔住了,屏息无语。老板娘美艳的脸也仿佛被霜打过,颓然低下头去,用涂了红色丹寇的手指抹着眼角,只是喃喃:“不会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夏御使不是那样的人。”  渐渐地,有议论声低低响起在人群里,大家叹息着,上来扶起瘫倒在地的赵老倌。  “官官相护啊……这个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连夏御使都这样?真是想不到……我还以为他总能替咱们百姓说句公道话呢。”  “唉……半年前,我就听姚太守府里的小厮说了,夏御使收了他们的银子,贩卖私盐那个案子才被压了下去。那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那是真的了——”  压低了声音,有个盐贩子模样的人更加爆出了惊人内幕,众人啧啧摇头叹息。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说谎、你们说谎!”陡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压过所有不屑的议论声,“闭嘴,不许诋毁夏御使!”  老板娘惊讶地回头,看见刚喝下药在静养的慕湮忽然涨红了脸,从房间里冲出来,对着楼底下那一群人嘶声大喊:“不许诋毁夏御使!你们说谎,一个个都该抓起来!”  “呀,这里有人为狗官说话呢!”人群诧然片刻,终于哄笑起来,其中有个尖瘦脸的中年人说得尤其刻薄:“外头包养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啊?胆子真大——听说他老婆是青王的侄女儿,靠着裙带关系才爬到那么高,居然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闭嘴!”慕湮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杀气。
2005年07月07日 03点07分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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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说了,投桃报李,如果御使不喜欢吃海鲜也罢了,但明日朝堂上……”虽然不明白明日朝堂上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刘府管家还是按照出门前刘侍郎的吩咐,压着嗓子复述这段话。果然,风灯下御使的眼神变了。  “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客气。”年轻的御使忽然改了口吻,回答,手指用力握着窗棂,用力到指节发白,但是声音却是平稳的,“请回去转告刘大人,说海鲜就不必了,但令公子的事、在下心里会有分数的。”  刘府管家大喜,摸着山羊胡子深深一礼:“如此,多谢御——”  话音未落,忽然间只听嗑啦啦一声响,什么东西轰然滚落。庭内房中进行着见不得光交易的两个人,陡然吃了一惊,同时抬头循声看去。  浓重的暮色笼罩了一切,然而依稀还是看得出耳房屋顶上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个人,在冰冷的寒风中孑然而立——似乎是听得有些出神,手一松,手里提着的重物便砸落到了屋面上,滚落下来。  “呀?”刘府管家抬头看去,暮色中虽然看不真切,然而那人手上一点冷光映入眼里,冰冷尖锐——那是……那是剑?  他陡然吓得脱口大叫,“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哪!”  “砰”地一声闷响,来人手里提着的事物沿着屋檐滚下来,砸落到庭院里,然而那物居然立了起来,嘴里嗬嗬有声,显然是认出了害死自己女儿的帮凶,赵老倌丝毫不顾身上的疼痛,掏出刀子、便是直扑刘管家而去:“畜生,还我女儿来!”  然而庭院中散放的山石盆景,阻挡着老人奔出院子扑向仇人的脚步。赵老倌跌跌撞撞,然而走不出几步便被绊倒。趁着这个机会,刘府管家一声大叫往外便跑,狂呼:“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有——”  “嚓”,还不等他反身逃出,一道白光忽然贯穿了他的头颅,从他张大的嘴里透出。  有刺客!同一时间里,章台御使悚然一惊,迅速关上窗子——太师府的刺客居然今夜又来了,而尊渊却不在!目前情势危急,内外无援,看来只能盼那个庭中布下的阵法、能阻拦住太师府派来的刺客吧?  然而,心下才想到这里,只见窗下人影一闪——那刺客居然刻间就突破了尊渊布下的阵,来到了书房外!  章台御使急退,握紧了袖中暗藏的剑,盯着窗外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今夜……无论如何,他明日定要亲手扳倒曹训行那个巨蠹!  “太师府给了你多少钱?”再度打开暗格,他的声音一丝不惊,带着沉定和诱惑的意味,对着窗外那个迫近的杀手、开价,“十万?二十万?——无论他给你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双倍。”  “……”窗纸上那个影子动了动,却没有回答,只是在那里沉默。夜幕中,府里下人们听到刘府管家临死前的呼救声后慌乱赶来,却被庭院里的花木乱石挡住,在院中进退不得。赵老倌在破口嘶哑大骂,听不清在骂些什么。  然而外面一切都倒不了他心头半分,章台御使只是盯着一窗之隔的影子杀手,眼神变了一下——对方那样的不置可否,反而让他感到极大的压迫力。如果此人如杀手蛇一样,能为巨款所动,无论如何,他还有一击搏杀对方的机会。  但是,这次太师府派来的刺客、居然丝毫不为金钱所动?  “两百万!如何?”迅速翻着暗格里的银票,大致点清了数目,他想也不想,将所有银票堆到了桌上,“太师府不可能给你这么高的价格吧?我可以给你两百万!你看,都在这里,随你拿去。”  “……”隔着窗子,外面的刺客还是没有出声。夏语冰紧紧盯着窗上映着的迫近身边刺客的影子,陡然看到来人身子微微一倾、一口血吐出,窗纸便飞溅上了一片殷红。  ——怎么回事?那个刺客受伤了么?是谁出手伤了那个刺客?  来不及多想,趁着那个绝好的时机、他迅速靠近窗子,握紧了暗藏的短剑,对着那个影子迅速一剑刺出!无论如何、他不能死,今夜绝对不能死……他要看到明天破晓的光亮,他要看到曹训行那个巨蠹倒下!  刺客的影子一动不动地映在窗纸上,居然来不及移开。那一剑刺破窗纸、没入血肉中。他用尽全力刺出、一直到没柄。  又一片血溅到窗纸上。  ——得手了!章台御使立刻后退,离开那扇窗子、避开刺客的濒死反击。  喀嚓一声轻响,窗子被推开了一条缝。  还没有死么?……他那样竭尽全力的一剑,居然还没有斩杀那个前来的刺客?章台御使看着慢慢推开的窗子,脸色有些微的苍白——这一次,他又要如何对付眼前的危机?  来不及多想,生死关头,他的手握紧了剑,挡在案前、将弹劾奏章和那些如山的铁证急速收起,放入暗格,重重锁好——他可以死去,但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太师府的来人毁掉这些东西!有证据在,即使他死在今夜,同党还是可以继续倒曹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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