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

一
稍微有一点凉啊。
脸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我睁开了眼。一片雪花在正上方飘来飘去，正好落到了我的眼睛里。眼睛一涩，眼泪伴随着融化后的雪水流了出来。
这样啊，原来开始下雪了啊。
身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好奇地看着我的脸。她圆嘟嘟的脸大大的眼睛，身上一套红色的羽绒服，穿在她小小的身上，显得非常可爱。
“又是你这孩子吗？”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总是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
“你才是呢，每天晚上放学路过，都看到你躺在这儿，今天可是下大雪啊，你不会感冒的吗？”小女孩好奇地问着我。
“大概不会吧，已经习惯了。”我坐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好了，你也赶紧回家去吧。”
小女孩笑了：“你呢？没有家吗？”
“我？”我顿了一顿，心里想着该如何编个谎话骗她。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就这么大，阴阴的天气没有半颗星星。若不是有路灯在，几乎看不清小女孩的脸。一阵风吹了过来，两个人都不得不侧过身去。
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是很好听的铃声。小女孩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是她的家里人打来的吧，催她快些回去。她的神情有点沮丧，不停地在那里哦哦地回应着。末了，她挂了电话，回过头来对我说：“我走了啊。”
我点了点头。
她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笑道：“叔叔，如果你没有家的话，可以到我家来啊。”
我哈哈一笑：“叔叔是怪叔叔哦，你不怕我吗？”
她用力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笑。我向她摆了摆手，她挥手回应，然后转身跑走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越跑越远，最终在拐角处消失，然后，我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搓了搓手。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了啊，以后会越来越冷吧。
今天晚上，我该如何度过呢？
“你没有家吗？”小女孩的声音仿佛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也是有家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

二
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夜渐渐地深了，路上的人却依然很多。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每天晚上能看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原来活下去终究会有好处的，不管是用何种方式活着。
尽管没有一个人理我，依旧不会感到孤独。
只要坚持下去就好了。
只要坚持下去。
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我无奈地笑了笑。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饥饿永远是摆脱不了的生理反应。我摸了摸身上，钱如约地出现在了衣兜里。吃点什么呢？大冷的天气，来碗热汤面，应该是不错的吧。
走进一间面馆，我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对着服务员，说来一碗热汤面。我选了靠着暖气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子里很温暖，我脱下穿着的羽绒服，把它拿在手里，放在眼前看着。
真周到啊。我默默地想着。
只要乖乖地服从你，就不会让我死去。不会饿死，冻死，活着所需要的一切事物，你都会为我找来。
但是对于你来说，我有多大的用处呢？
我要等到何时，这一切才会结束呢？

三
面不是很好吃，但是汤不错。一气喝光，胃里暖暖的。我结了帐，裹紧衣服走了出去。今天的风很大，虽然衣服很暖，但是吹在脸上，刮刮得十分难受。这里的冬天很长，这样的夜晚，也许要持续很久。
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让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滑过。进入深夜，天气更加的冷了，路上的行人则越来越少。即使是在这样繁华的城市里，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在大雪中待到深夜。也许再过一会儿，这里又会变成只有我一个人。
然后，我将独自一人度过寒冷的后半夜，直到明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来吧。
我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穿过大雪，向城市的边缘走去。
冬天的夜晚，会很长。

五
身体越来越重了。
其实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呢。
再见了，没有阳光的世界。
我的身体渐渐地沉了下去，冰冷的河水灌进了我的身体里，灼热的感觉，大脑渐渐模糊，双手却本能地四下扑腾。
一样东西出现在我的手边，情急之下我抓了过来。
是救生圈。
我挣扎着让身体浮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着：“你还是给我了！你这混蛋！”
然后我在河水里四处搜寻，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个跳河的人的身体，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在水里悬浮着。
应该还活着吧。人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

七
高烧。
女人急促地喘着气，面上烧得通红，雪飘落在她的脸上，立马化去。
原来挺不过去啊。
高估了别人的体质呢。
现在她需要的，应该是干燥的衣服、暖气、热水、感冒药，还有温暖的被窝吧。
凌晨两点多钟，这些东西都不太好找。
我把她背在身上，她的身体很轻，重重的喘息声在我的耳边进行着。我抬起头来，往城市中心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店面都关了。那些号称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其实也挺不了那么久，一个个都关上了灯。
我回头望了一眼身上的这个女人，她的脸湿湿的靠在我的脖子上，不断地哈着白气，看起来十分难受。
时间长了，还是会死的吧。
我叹了口气。
我将她轻轻地平放在一处相对较为干燥的空地上。
我用袖子擦去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河水、雪水跟汗水。
我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从最外面的羽绒服到里面的毛衣，包括下面的裤子和鞋子，一一脱掉。
一阵寒风吹来，冷得我直咬牙，但这还远远不够。
身上从上到下只有一层单薄的线衣，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想：“我有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呢？这个与我毫不相干，完全是第一次见，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我转过身去，就穿着这身薄得不行的线衣，往前走去。
我第二次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面。
剧烈的寒冷直透到骨子里。我没敢往更深的地方走，就在这片浅水里，蹲下了身子。
再过一个月，这片河水就会结冰的吧。
我颤颤地转回身，看了一眼河岸上睡着的那个女人，她依然昏迷不醒着，看起来还是很危险的样子。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条命。
如果你不想让我死的话，就继续救我吧。
救我，和那个女人。
你用你的方式，我用我的方式。

八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我知道，我的目的达到了。
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麻得险些站不起来。
头晕得快要失去知觉，喉咙热得好像有一团火在那里烧着。
我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我挣扎着爬到岸上，看着自己身上湿淋淋的线衣，它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好像一层铁皮焊在那里。
那个女人仍然躺在那里，状况明显比刚才更差。
现在，她一定和我一样难受吧。
我将刚才脱下的衣裳一件件穿好，那套线衣就这样仍贴在身体上，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好转得那么快吧。
时间似乎不多了。
头好晕，视线有点模糊。
我重新将那个女人背在身上，好重。
走出两步，险些立足不稳。
现在，该往哪里走呢？
我迷迷糊糊地选了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好难受，耳朵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似乎看到了前面有光。
你终于肯按照我所想的去做了吗？
最后一点知觉就这样随之消失了。
肩膀一松，我好像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
脚下一软。
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不会看到有人死掉了。

九
醒来的时候，躺在暖和的屋子里，有暖气，有姜汤，有热乎的被子。
那个女人醒得比我早，她躺在另一张船上，正在看着我。
她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你生命中的路人。”我闭上眼说道。
她笑了笑：“这回答真无聊。”
“还想自杀吗？”我问道。
她摇摇头，笑道：“死过一次之后再活过来，果然觉得世界不一样了。”
她看着我说道：“谢谢你救我。”
我叹了口气道：“不必，我也是为了自己。”
她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我和你也不认识，应该对你没什么用处吧？”
我苦笑了一声：“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着。”
她没有再问。
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凌晨四点了吗。昏迷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短。
现在这个季节，太阳要升起的话，要七点左右吧。
“我能问你的名字吗？”她突然问。
我看向她，仍然红扑扑的脸上，虽然带着倦意，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同我说话。
我摇了摇头：“今天过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吧，也没有必要问名字。”
她哦了一声，说道：“你这人真奇怪。”
我微微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她翻了个身，眼睛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自杀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管得了你的现在，但管不了你的过去。你总有你自己的原因，但那与我无关。”
“你果然很奇怪。如果我明天再去自杀，你怎么办？”
“如果我看到了，还会救你。如果看不到，也没办法。”
“你这人……”
“而且，听刚才的语气，你应该不会再自杀了吧。”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现在想想，我自杀的理由，幼稚得可笑。”
我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道：“能活着就好。”
她转头看了看我，忍不住又说道：“可是你这人真的很不正常诶，你能救我，这说明你会游泳，可是你居然病得比我还严重。而且，我好像迷迷糊糊地看见你光着身子跳进了河里，你那时究竟在干什么？”
哦？被她看见了？
我没有说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追问道。
“你生命中的路人。”
“你又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打断她的话。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良久，终于呼了一口气，看来放弃了。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吧？”她问道。
“不会再见面了。”

十
之后很久，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我望着墙上的时钟，心想：什么时候动身回去呢？
屋子里很暖和，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待在这里，一定会很舒服的吧。
但是不可能。
只有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你一定是猜到了。”她突然说道。
“什么？”
“我自杀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怎么又开始这个话题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因为男人。”见我没接话，她便自己接了下去。
“真是笨蛋，明明那么多电视，那么多小说都看了，就是不肯相信那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人总是这样糊涂，一旦迷上了，就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就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的所有都系在他一个人那里。”
“男人啊……”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有她自己，不停地在讲，不停地在讲。
就好像整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是对着一堵墙壁说话。
她的语气一开始很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是渐渐地，声音开始有点抖动，说的东西，也逐渐支离破碎，讲到后来，几乎听不出逻辑。
但是她还是在讲。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
确实是很常见的负心男故事，所有的细节，都似曾相识。
无数被辜负的女人所遭遇过的事情，她一件一件都遭遇过了。
我看向她的脸，她的表情看起来虽然依旧很平静，但是很明显地，能看到从眼睛里流出的泪线在两边划过。
还是哭了啊。
我扭过脸去。
我不是个会抚慰她的人，也不可能会为她教训那个男人。
我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只是因为我救了她？
还是说，因为不会再见面，所以便毫无顾忌？

十一
她终于不再说，仿佛说累了，又仿佛说尽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我看向她，发现她也在看着我，眼角的泪痕依然可见。
干什么，就这么希望我也说自己的事吗？
我闭上了眼。
好寂静的夜晚。
好寂静。
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十二
“你，就当是个故事听吧。”我开口说道。
“嗯。”她的声音响起，干净而稳定。
从何处说起呢？
我张了张口。
“我是人类。”
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哦了一声，说道：“然后呢？”
“我是人类，但是，仅限在这个时候。”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变成别的东西，然后，直到太阳落山。”
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恐怕是在觉得我正在犯傻吧。
“有一个人，她恨我。我也恨她。”
“她的恨持续得很长，但是我的恨也绝不短。”
“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妥协，便只好互相伤害。”
“她的本事很大。”
“互相伤害的结果，就是我只有夜晚。”
“只要她的恨还在，我便只有夜晚。”
“她夺走了我的白天，让我一直都只能过这样的生活。但是我也从她那里夺走了一样东西。”
“我夺走了她的什么东西呢？我已忘了。我只知道，只要那件东西还在我那里，她便不会让我死。”
“她不给我自由，但唯独害怕我死。”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一直在自言自语，问着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呢？
我拿走了那个人的什么东西呢？
我睁开眼，那个女人就那样看着我，仿佛从未认识过我似的。
我微微一笑：“这只是一个故事。”
她哦了一声，笑道：“是故事啊。”
“嗯，是故事啊。”

十三
说完故事，我便穿上衣服离开了这里。
我没有避着她，她也没有转过脸去，就这样看着我把衣服一件件穿完。
就好像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似的。
我看着她，说道：“你也是个很奇怪的女人。”
她笑了笑：“有么？”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走了。”
她没问我为什么走，也没有多说什么，听了我这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再见面。”
接着，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救了我们两个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间屋子，又是谁的呢？
除了那道光，我什么也不记得。
总之，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
我冷笑着走到外面。
大雪，依然沾衣。东边的天却渐渐地红起来了。
身体开始觉得重了。
要抓紧时间才行。

十四
今天晚上，耽误了很久呢。
明晚还是不要走这么远好了。
天空逐渐开始发白，对我来说，就像是最后一次的催促。
我在黎明之前的城市里拼命地奔跑着，似乎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匆忙了。
以往都是那样的犹有余裕。
是因为一直以来都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吧。
我微微一笑，明天又将是超级闲散的一晚。
而今天的这点插曲，会成为我今后的回忆吧。
这一次，我确确实实地救下了一个差点在我面前死掉的人。
心情真好。
心情……真好。

十五
力气在减弱，两条腿仿佛要被经过的风吹散一样。
已经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光芒从天边透出来了，必须抓紧时间。
好累，好累，好像越来越累了。
真的很久没有这种吃力的感觉了。
全身似乎正在逐渐被抽空，大脑里的烦躁感也开始出现。
还有多远了呢？
不是很远了吧？
我决不能睡在这里。
我必须回去。
只要再给我五分钟，五分钟而已。
眼前一阵模糊，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有人影在眼前晃动，娇小的身影一直在不断奔跑的我面前保持着那样的间隔。
她仿佛一动也不曾动，但就是站在我面前几米外的地方，无论我怎么跑，都拉不近与她的距离。
“你……又出现了啊。”我迷迷糊糊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远远地在那里看着我。
“你在嘲笑我吗？”我像疯子一样对着如同空气的她大吼着。
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走开，走开……”我不停地念叨着，脚下却一个踉跄。
我用力爬起来，一边继续向前跑着，一边冷笑着说道：“你看到了吧？我今天，刚刚，救下了一个人，就在我面前，差点死去。我救了她。是我救了她！”
“但我救了你。”对方冷静地说道。
“因为你不得不救。你怕我死，所以你必须救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的，我怕你死。”
“那你就继续救我吧，永远地救下去。”
“我恨你。”
“我也恨你。”

十六
想当初的时候，如果我选择了另一条路的话，结局是不是就会截然不同呢？
我从未为我所走的路后悔过，但是，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我走了一条让每个人都痛苦的道路。
导致的结果，就是我失去了所有，而且被永远禁锢在了夜晚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无悔地承受着这一切。
而那个人，经过这么多年过去，又是作何想法呢？
我们对彼此的惩罚，想必一定会持续下去，直到永远吧。
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习惯去互相伤害，甚至把这种互相伤害当成一种日常生活去完成呢？
我很孤独，我只有夜晚。
但是你的孤独比我更甚，你连夜晚都没有。

十七
脑子好像彻底地空了。
现在控制着我的身体的，不知是惯性，还是本能。
无论怎样都好，我似乎赶上了。
几个小时之前，我醒过来的这个地方。
什么也没有，只是光秃秃的一片沙地。
“你没有家吗？”那个时候小女孩的声音，似乎又一次地响起，拷问着我的来历。
我曾经是有家的。
那曾是现在的我所难以奢求的美好与舒适。
我失去了那些东西，究竟是被夺走了，还是自己舍弃了，时间太久，我已不再记得。
那时的我是有家的，现在呢？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沙地上，看着东边即将升起来的太阳。
“嗯，我当然是有家的，我的家，就是在这里。”
太阳从地平线处跳了出来，毫无顾忌地将它的光芒照射在我身上。
这里就是我的家。
这里就是我现在的归宿啊。

十八
我是人类，仅限刚才的那个时候。
当我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下时，事情便要发生改变。
清晨的阳光会把作为人类的我摧毁，而黄昏的夜幕则会赋予我全新的身体。
我跟吸血鬼们有所不同。阳光是吸血鬼的天敌，当那些家伙被太阳照射到的时候，就会毫无悬念地死去。
而我不会死，只会暂时性地休眠。
当夜晚到来的时候，我便再次变回人类。
会痛，会流血，会疲倦，会饥饿，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类。
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敏捷的速度，没有过人的身手，也没有超常的反应。
真的就是最平常的那种人类。
所以这只是单一的诅咒而已。
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个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人，绝对不会让我死掉。
即使我自己想死，多半也死不成。
不过，我也不会去自己寻死。
我会活下去，直到所有事情都可以结束的那一天。
我睁开双眼，眼前的太阳炽热而鲜红。
被阳光照射到的部位，逐渐失去了知觉。
从两脚开始，自外向内剥落。
连身上穿着的衣服一起，身体寸寸碎裂。

十九
“你是什么人呢？”朦胧之中，我听到有人这么问我。
这声音充满了宁静、温和，仿佛可以洗去我心中的尘埃。
“我是……”我沉吟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是什么人呢？
每天，每日，每夜，无限地进行着重生与死亡，却又坚持自己是人类，懂得痛，也有七情六欲。
“呵……”我烦恼起来。
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还是一样的吗？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消亡与重组，每重生一次，都像是从头再造了一次的我，和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我用力地睁眼看向那个杀死我无数次的太阳，但是我看不到。
早在那之前，我的整个头部，包括眼镜，都已不存在了。
全都变成了脚下的沙子。
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感觉不到。
好空。
身体轻得就像气体一样，变得什么都没有。
“你是什么人呢？”那个声音又一次问我。
我是什么人呢？
我也在问着自己。
终于，渐渐地，连意识都开始消失了。
你呢？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我深深地痛恨着的那个人哟。

二十
其实我喜欢变成沙子的自己。
那样就可以一直同她在一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在我的眼前，无法拯救的她。
只有在她的怀抱里，才能够让我感到宁静。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这才是我的世界。
只有她和我的世界。
只知道去恨的你，永远不懂。

二十一
“我想你笑，想你开心，想你好好地活着。”
“我笑不出来，无法开心，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活下去。”
“我喜欢那个会笑的你，单纯，温暖，不要让它消失。”
“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这样笑。”
“始终拿你没办法呢。”
“我舍不得你。”
“……”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在我面前消失掉啊。”
“……”
“我……舍不得你。”
“我不想死。”
“……！”
“我也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