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难 “难”是个多音字。外婆选这个作我的名，取得正是阳平调。可是更多的人喜欢用去音，因为去音的“难”更加有力。他们叫“阿难”是通常是是要来吵架告状的，显然这样的叫唤需要具有一定的威慑力。 我从没见过母亲，她死于难产，知道死的那刻也没有产下不足六斤的我。医生只能开躺破肚的从尸体里取出湿淋淋的婴儿，她在子宫里的位置正常，姿势友好，谁都不明白为何这个孩子要死赖在羊水里两天两夜，知道母亲精疲力尽。于是我的出生成了一桩“悬案”

即使在二十多你那后再次被涕泣，负责接生的医生依旧记忆清晰。这场灾难让我有了这样一个名字，外婆几乎里踌躇都没有便给了我单名“难”。这是一种小而细微的惩罚，我知道。他不能够恶狠狠的怪罪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可他却能在这个孩子的姓名中留下灾难的痕迹，令她一生一世都必须记住“难”字的真正寓意。更重要的是，我的父亲性翟。“翟难”显然是个坏名字

故事很长，我慢慢打

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为了“翟难”这两个笔画繁多的名字，我绞尽脑汁，一笔和另一笔之间毫无逻辑关系却令我常常将整个字写得支离破碎。我不能把名字写得好看，这使我在其他的汉字的书写上也沿袭了拆字的风格，我不喜欢带矿的练字簿，我的汉字们常常拆卸了手脚东走西逛。或者按照外婆的理解我是一个“败家精”，所有的一切只要到我的手里，就会四分五裂不得好果。一天，当我将外婆的绞肉机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卸下来的时候，她终于站在灶间的走廊上当众给了我一巴掌。“败家精”！这是她忍无可忍的表现。

一直以来我都在揣测母亲的样貌，外婆的抽屉里有零星的母亲的照片，它们被插在一本相册里，那种只在每页的底版上开几个小口用来插相片对角的相册。页和页之间是半透明的玻璃纸，翻起来“哗哗”很挺括地响。母亲的脸在黑白照片里看不出神韵，她只是冷淡的作在公园的一角亭子里，或是斜靠着一把绿沙纸阳伞，微微地笑，像是含情脉脉的看着镜头那边的父亲。这样的神情，在母亲的时代司空见惯。我也看不出母亲的肤色是否光润洁白。我还能从外婆的脸上揣测母亲的样子，她发起脾气来眼睛一定也象外婆那样迥然有神。不过，我还是希望她慈祥一点，温暖一点，靠在她的胸口可以安静入睡。

可我从来不愿在自己的脸上找她的影子，因为我的肤色暗淡，甚至在是上海大爆发甲肝的那年，因为脸色蜡黄，屡次被邻居怀疑。而我也没有那制深而娇媚的酒窝，有的只是额头的两个深浅不一的骨坑，一个按照外婆的话是命里带来的，另一个则是打架留下的。

外婆说，命里带来骨坑，是个坎。有这样面相的人，命硬。母亲死后，外婆将我带在身边，我们只有一张床，各睡一边，外婆的脚底心一直是滚烫的，腊冬里我就用手捂在她的脚踝上，汲取一点热量。我的父亲是个迷信的人，只是我想他不如外婆那样爱我的母亲，所以对于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这两个同样信命的人有了不同的态度。我的奶奶更是个尖刻的小老太，她催促着父亲搬离同安里，我知道她将我看作包藏祸心的种子，同安里9号的人都知道。为此，我不喜欢母亲，因为她嫁给了这样的家庭。

我始终不愿相信，这是滋养爱情的地方。哪怕我的父母在这条狭窄的弄堂里，从邻居变成夫妻。我和外婆住着的同安里9号原来是二房东用来出租的整套小洋房，解放后七七八八地分给几户人家。我们住在底楼南间，临着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的四周是雕镶图案的铁栏杆，每到秋天便爬满了残冬，黄昏时候太阳一点一点地铺上植物，然后懒散地变着颜色渐渐褪去，那样的景色是同安里里唯一可以想见到曾经它还是老上海小洋房的证据。所有的人都留恋着这样的景色，因此每到太阳要离开同安里的时候，他们便搬出一把椅子来，闲坐在院子前说闲话，各式各样的闲话。

从砌墙的那天开始，外婆和邻居们的纠结就没有停止过，开始矛盾的焦点很多：譬如原子的真正归属问题，底楼其他人家的采光问题。。。。。。到了后来，矛盾渐渐统一，并且不知怎么地变成了围墙内的环境问题。因为自从原子变成了天井，二楼三楼的邻居们常常会将各种垃圾倾囊而下，那些塑料袋在黑夜铺临的时候“哧——”的闷声而下，那是一种报复，外婆很明白。在同安里的童年，对我而言没有玩伴只有敌人。

弄堂里长大的小孩喜欢成群结帮地窜来跳去嬉戏，用路边的红砖片在地上划格子造房子，女孩还会偷一把家里的橡皮筋出来连成川，绑在腿脖子上跳出各种花样。可她们不招呼我，我也不搭理她们，只抱膝坐在同安里9好的门槛上，天是血色的，云变成血块凝结在半空。这样的“玩耍”和“观看”原本相安无事，有的时候我会从家里带出一些小部件拆卸玩，那是有炫耀的意思在里面的。一直到那个夏天。

风从弄堂口削尖了脑袋闯进来，它贴着水门汀翻滚着身子，将那些花花绿绿的香烟牌子吹的螺旋上升。我忘了自己如何站起身来挥起拳头的，那样的袭击毫无目的性，我面对的是三个女孩子，她们最后将我团团围住。这场夏天里的殴打成了那个夏天的唯一记忆，从此，我在邻居们的流言中成了同安里最凶残的孩子，她们窃窃私语，那无疑是一种遗传。我们在暴雨中扭打了很久，分辨不出每一次落在身体上的拳头是谁的，或者根本是上天那为病入膏肓者痛击下来的我看到那些撅着屁股在水塘里捡香烟牌子的男孩子，显然，他们对于小女孩的战争不以为然。我反复的和不同的小女孩在水塘里扭打，用尖利的指甲划她们的脸，扯她们的头发，我讨厌她们的尖叫。终于，我的额头被地上的红砖头划破，雨水流进去的时候很痛，我觉得脸上有热乎乎的液体在蜿蜒，她们停下手来继续尖叫。战争往往要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而我觉得我是输了。

外婆从灶间里探出脑袋箭步冲过来，恶狠狠地推开她们，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一屁股做到水塘里的女孩开始号啕大哭，边上捡香烟牌的男孩子牢牢握住手中的纸牌，惊慌失措地跑开，他们边跑边喊“打人啦，流血啦！”同安里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我看到被我拆卸下来的钢笔管渗出蓝黑色的墨水，他们顺着雨水一路蜿蜒出去。外婆抱着我一路小跑出弄堂的时候，他们在马路中央被疾驶而过的车辆碾过，变成一朵朵蓝黑色的话。

依旧是个夏天，快要进秋，在学校里，我依旧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和额头上劣迹斑斑的伤痕。可就在那一天，我抱起“脏东西”的同时，遇到了树。“脏东西”是一只猫的名字，它与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猫毫无异处，他本来应该是只白色软绵绵的东西，可我遇到它的时候，它正躲在同安里的拐角处“呜呜”叫唤，身体蒙上一层脏灰，右前腿折断了，弯曲的很痛苦。“小心点，它受伤了”树的声音很低沉，我几乎就要放手丢下这只脏东西起身跑开的时候，他蹲下身子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把“脏东西”放在地上，绑上纱布。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刀，劈开一根小竹条，一半对一半的家在他折段了的腿上，再用一长条麻布扎好。

故事太长只能对不起大家明天再继续了。未完待续

阿冰，加油啊！

阿冰来续故事了！！

“好了！”他拍拍“脏东西”的脑袋，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包扎后的右前腿。“这是你的猫吗？”我肃着脸问道，眼前的男人是个陌生人。“不是，它应该是被抛弃的。”他扶起“脏东西”让它站稳了，看看竹片固定得是否牢固。“脏东西”“嗷”地叫了一声，在他的手背上划下一道血印。“畜生！”我伸手拍向它的脸，恩将仇报的畜生。“没事，是我弄痛了它。”树吹了吹自己的手背，用手按了按我的脑袋，“你可以把它带回家养伤吗？那儿是你家吗”他指了指同安里九号的大门，我点点头。

“等它伤好了，我会来看它。”树勾起食指轻轻地
捏
了一下我的脸，然后拉了拉我的耳垂，动作轻缓并且温暖。我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她微微地笑着。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温柔，它来自一个男人。树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短得很精神，眉心有一道异常明显的疤。这一年，虚岁算来，我刚好十岁。我点点头，一把抓起“脏东西”，按在怀里。

就这样，同安里的巷子口，我第一次见到了树。把“脏东西”抱回来的时候外婆显得很不高兴，她气鼓鼓地站在灶间里剁菜，邻居们不怀好意地一旁窃窃私语。看到我抱回来这么只肮脏又血迹斑斑的猫，她几乎要挥刀砸过去来泄愤。可看见它的右腿上的伤，还有唯唯诺诺的神情，外婆还是从早晨清理完毕的垃圾里找出一些骨头残渣来，丢在它面前。而后转身对我说；以后哪也不许去，放学就和它玩！

就这样，“脏东西”在天井的一个角落里有了一只算不上很温暖的稻草心篮子，它开始安心地等待腿伤慢慢好起来。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秋天没有盘固逗留，北边的风就一路侵袭而下。“脏东西”的伤好的很缓慢，似乎心里怀疑怯懦着一旦好起来，恐怕又要成为一只灰不溜秋的流浪猫。外婆的脸色开始一点一点变黄，我们和“脏东西”相处得很惬意，一直到年末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同安里9号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