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12
「序章」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宫廷画师细心地为画像上色。少女有一双独特的、混杂着苍青色的绿眼睛,从那里投射出的目光很专注,抑或说是近乎于盲者般的空洞无物。暖橙色的昏暗光线使她的面庞柔和得如同来自幻境,她缓缓绕过天鹅绒的幕帘,垂坠着流苏的幕帘拂过她的金发后微微摆动。
“我得说,这里,我的眼睛是绿色的,”过了很久后,她轻声道,“先生,您弄错了。”
画师沉默着,动手调和混入了石青色和深棕色的黑油彩。
“还有发色,不是黑的,您真的弄错了。”
保罗是这个年轻画师的名字。像他这样在王宫里为贵族们作画的,总会遇到提出古怪要求的贵族,或者画师本人根据雇主的身份尊卑适当地虚构、夸张某些细节。这一次,他被雇来为这个少女画一幅肖像,雇主的要求是画像每处都要体现出少女尊贵的地位,可画中她的眼睛和头发都要更换成黑色。
少女犹豫着低声呢喃,疑惑地皱起眉,又缓缓走回幕帘后面。保罗偷偷瞄着她:宫廷里不乏或可笑或可悲的秘密,这个少女被小心翼翼地锁在伦敦塔的这座塔楼里,她空洞的绿眼睛里矛盾地存在着迷惘和麻木,就好像藏匿着一首破碎的诗。
而恰恰只有那些笨拙地回避着、躲藏着的诗句,才能讲述关于这个塔中少女的秘密。
保罗正在调色的手慢了下来。他突然发现,对于一个画师来说,这双美丽神秘的绿眼睛不能被画出来是件可惜的事。
***
一排狭长的窗建在几乎触到大厅尖顶的地方,阳光投进时只能落在那幅巨大挂毯的顶端,用金丝勾出边沿的挂毯被阳光修饰得更加富丽堂皇。挂毯所织图案的内容是一场已分胜负的战役,获胜一方的首领骑在骏马上,身披银甲,手持一朵色泽艳丽的红玫瑰。
一个人的掌声散落在大厅,并不带着感情色彩,仅仅是对这幅巨大的手工艺术品表示欣赏。向他展示挂毯的从布鲁塞尔来的商人正谦卑地弯着腰,商人的衣着甚至比他还要鲜艳浮夸。
“繁多姆海伍送了我一件很好的作品。”他说,然后转向商人,“告诉我,我应该把它挂在哪儿?”
商人没有抬头,也许是怕自己得意的神情不小心流露出来,他操着流利却带有明显口音的英语回答:“这座大厅,是最能展现国王的威严的地方了。当然,或许陛下您还有其他打算。”
“这里?不,先生,这里不行。冬天时这座城堡太冷了。”
那朵织在挂毯上的鲜红的玫瑰,开放得极致,极致到了几近于枯萎的状态。年轻的国王身披长袍,长久地注视那朵玫瑰花,瘦削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疲惫。过了一会儿,他对布鲁塞尔商人伸出手,让商人亲吻他的戒指。
“得到陛下的赞赏是我的荣幸,我回去后,一定要向那些织工们述说您的慷慨气度。”商人行礼。
国王轻点了点头,让某个侍从带商人离开大厅。商人走后,他自己慢慢踱步到挂毯前,抬头看着挂毯上手持玫瑰的骑士,突然间大声地笑了起来。站在一旁的侍者不知所措看着国王,听着他充满自嘲意味的悲凉笑声。
多年之后,这个小侍者已经老去,他回想起那时孤独伫立在挂毯前的亨利国王,亨利瘦削如刀锋般的侧影被那样一种无助笼罩着——挂毯里高高在上的银甲骑士正是他自己。骑士手中那朵象征兰开斯特的红玫瑰却像被施了咒语般,让这个年轻高傲的王者顿时沦落成一个可悲的人。
2012年11月30日 02点1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