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13
似乎自从有了记忆就有了辛。
辛总是笑眯眯的,柔软如绸的发丝长长的、长长的顺着指缝瀑布般流泻而下,月牙般的眼眸晶亮仿若点了生漆。
恒总是忍不住伸指想要去戳浮现在他颊边的浅浅酒窝,辛笑得更深,用白皙温暖的手掌将恒的手轻轻握住:“读书的时候要专心。”嗓音却还稚嫩,难得他一本正经。
恒扁了嘴,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明明年纪相仿,却每每抑制不住在似乎更老成一些的他面前撒娇。古老的法师家族里,铺天盖地的扭曲符号与古怪音节交织成了怎样也无法摆脱的无形牢笼。黄纸与朱砂的单调世界中,同龄的辛是唯一可以亲近与触碰的存在。
一如既往地,辛最终还是把手松开了,写满宠溺的面孔在恒的手掌下维持着经年不变的温暖笑容。
即使念不出咒文,即使无法召唤出最低等的精灵,即使苦学终日却未曾取得哪怕一次的小小成功,辛都不会责怪的。
“没关系,恒是最出色的。”他这样说着,墨黑的眼睛里闪耀着如敬奉神祗般的尊崇目光,“恒一定会成为最伟大的法师。”
可恒不理解,用力撕扯着手边所有能撕碎的东西,把无论如何也记不进心底的卷轴远远扔出屋子外:“辛,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一定要背会这些咒文?为什么一定要召唤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走出庄子?我要见父亲!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我?”
历代侍奉天子的术法世家子弟此刻甚至还不曾明了生长于这样一个家族究竟意味着什么,却已经深深挣扎于修习过程中的枯燥与寂寞,如同牢中焦躁不休的幼兽。
桌案对面的辛缓缓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宽大的袖子拂在脸上,仿佛能闻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的味道:“修习法术真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
很认真很认真的语气。
“辛也想学?”
“呵呵,看着恒练习就已经很满足了。”
2012年10月02日 15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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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深山幽谷中的山庄冷清而寂静,长长的也许能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家规将所有这一古老家族的子弟拘禁在一方小小的天空下。披散着一头如墨长发的少年在一重又一重仿佛迷宫般的院落里发足狂奔,长长的能一直拖曳到地上的袖摆如翅膀一般在身侧翻飞:“辛!辛!辛!”仿佛要将喉头撕裂的喊声在曲折蜿蜒的长廊下不停回响。
“辛,你在哪里?辛,出来!”
在拐过下一个转角的时候紧紧箍住来人的腰,一张因奔跑而泛红的脸深深地埋进似乎总是带着湿意的发间,恒用力嗅着自鼻息间飘过的清爽味道喘气。耳边,辛的声音始终柔和如一:“不可以奔跑啊,被长老看到会挨罚的。”
兴奋难耐的少年只将一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睛抬起,翻开紧紧攥住的手掌,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雪白纸鹤:“辛,你看!”
温雅少年含笑的目光里,他庄重似正面临大考的学子,深吸一口气,毫无逻辑可言的古怪音节溪流般自水红色的唇间流淌而出……
“起!”一声断喝,黑葡萄般的璀璨眼眸满怀期许地望着被黑色屋檐圈成正方的湛蓝天空,毫无灵性的死物竟唳声长啸冲天而去。
第一次啊,第一次独立依靠自己的力量造就出犹如梦幻般的神奇景象。午后金色的阳光里,少年就如同那只不知飞向何方的鹤一般,脸上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炫目光彩。
仿佛洞悉了他心中的一切所想,自眼角开始,辛的脸上涟漪般漾开了由衷的笑:“真是太好了。恒,你果然是最出色的!”
他缓缓蹲下身,用近乎对待天神般的膜拜眼神将他仰视,满满的笑意好像快要从眼角漫出来。
盘旋在胸口的紧张与激动终于长吁而出,恒抬手用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去描摹他的眉梢:“真的吗?辛。”
“嗯,真的。”
“辛,我好像……不怎么讨厌术法了。”
“是吗?太好了。”
那个下午,总是噘着嘴一脸不甘愿的别扭小孩一直在笑,咧着嘴,眯着眼睛,笑得很傻很傻。
2012年10月02日 15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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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是恒的堂兄。除此之外,恒还有着众多与他同龄或是比他大出许多甚至小了许多的兄弟姐妹。古老的法师家族一直把自己小心地伪装成一支远离尘世且人口稀少的弱小部族,暗地里却悄无声息地日渐壮大生长着,像是一株在暗夜里悄然生长然后慢慢将地底爬满的藤蔓。
季有一只心爱的兔子,他叫它夷。季一直把它抱在怀里,即便是在接受长老教诲的时候也要把它小心地安置在膝头。
有一天,夷不见了。季如同那一天的恒一样,不顾严苛的家规在整个大得似乎看不到边际的山庄里奔跑。他翻遍了庄中的每一寸土地,然后蹲在长廊下的某一根粗大的廊柱下失声痛哭。那天,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听到季的哭声,痛苦的、愤怒的、心痛的。
恒在夜半惊醒,耳边似乎还有些微的哭声在缠绕着,久久不愿散去。
恒同季的感情并不深厚,这个家族是如此奇怪,似乎每个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哪怕同桌吃饭,哪怕亲兄弟在某个角落里不期然地偶遇,哪怕一张张好看的脸上都是那么灿烂地笑着,总让人怪异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仿佛刚才眼前的那个笑容闪得太快,还没把那丝不知能否称为温情的感觉好好放进心中体会,它就风一般消逝了。
恒半坐起身,有些怔怔的,黯淡的月光透过棱窗照进屋子里,被勤劳的精灵们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石板上就反射出了熹微的光亮,隐隐约约的,让人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咦?”突如其来的烛光让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下子有些晕眩。
出现在眼前的是辛的面孔,散落在胸前的发丝有着柔软的触感,眉眼弯弯的,嘴角微微翘着,颊边有着浅浅的酒窝:“怎么了?”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深切的关心,烛火一般的温暖。一直搅扰得自己不得安眠的莫名焦躁就这样被辛的笑容轻易地抚平了,隔着跳跃地烛火,恒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辛……”
2012年10月02日 15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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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辛还莫名着,却一如往常般将笑容再扩大了一些,细细的眼眸眯成一线,“快睡吧,明天长老们会检查最近的修习进度,要好好努力。”
目光炯炯的少年抿紧了嘴唇,只是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腕不肯松手,辛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狐疑,却又很快笑了,把烛台搁到一边的小几上,空出手来顺着恒的发:“没事的,恒是最出色的,明天一定能做得很好。”
少年的手终于落下了,辛吹熄了烛火,却在转身离开时被从背后紧紧抱住。
“不是,不是明天的事……”用脸颊贴着辛的背,双手环着他的腰,恒的声音闷闷的。季似乎还在哭着,呜呜咽咽的哭声时断时续地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辛,你会突然不见么?”
“怎么会这么问呢?”
“辛,回答我。”
他半跪在榻上,整个上身紧紧地贴着辛。用脸去摩挲着辛的脸庞,恒觉得自己也快要哭了,却依旧不明白这波涛般涌上心胸的无名悲哀究竟是因何而来。
“呵……”寂静的房间里,辛的笑声如投进石子的平静湖面般一层又一层地荡开,“怎么会呢?恒是最出色的,所以我永远不会消失。我会看着恒成为最伟大的法师。”
回转过来的清秀面孔上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温柔,恒看得几乎着迷。
在半明半暗的晨光里,恒吻了辛,虽然只是嘴角。
2012年10月02日 15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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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也是灵。
在恒接受成人试炼的那一天,那位远在京城的被万民称颂的国师居然也星夜兼程赶了回来。这个有着极高天分的儿子原来也自始至终牵挂在他的心头。
很可惜,恒失败了。
长老们纷纷摇着头惋惜:“还是同从前一样的毛病,不能专心致志啊。”
“唉,明明会是同辈中最出色的人呐……”
“怎么就不肯再专心一些呢?”
恒在一张又一张痛惜的面孔中搜寻着,却再没有见到辛。辛一直是孱弱的,因为自己不断的失败给他造成的从不间断的伤害。辛一直在苦苦支撑着,用那么温柔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事的,恒是最出色的。”
如果能减少几次失败,如果能再专心一些,如果不要有这么多的漫不经心……辛,我们是否能一起携手去看山庄外那传说中的无比美丽的鲜艳花朵呢?
在那间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对着年轻而毫不知情的天子,那位总是显得那么从容那么高远的法师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着:“他很温柔。”
“他有一头长长的发……”
“他的眼睛总是弯弯的……”
“他总是对我笑……”
“他很自私。”
辛,你很自私。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去成为一名伟大的法师,那时候的我是那么不愿意。现在,我办到了,你却不在了。
“我讨厌术法。”
2012年10月02日 15点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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