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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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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07家乡的雁来蕈 小时候常吃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叫“雁来蕈”,是一种菌类,浸泡在调制好的作料中,用慢火熬上一个多钟头便能入味,随后乘放在盆子里,待冷却后,就可以随时捞上几块当菜
下饭
。我那时候贪睡,每天都要我父亲连拉带拽才爬得下床,随后的反应是反胃干呕吃不下早饭,但是记得只要能有几块雁来蕈扔在白粥中,立刻能化出小半碗嫩红色的鲜汤,便能振作食欲,和着鲜甜的菌块将一大碗白粥喝下。 后来知道雁来蕈有个学名叫竹菇,每年夏秋之际大雁来归的时节,几场小雨过后竹林之中便随处可见。我的家乡宜兴素有“竹海”的雅誉,因而成为盛产雁来蕈的地方。民间流传的俗名往往贴切清新,像“雁来蕈”这个名字,相对“竹菇”来说,一个蕴涵了季节气候,一个描述生长地点,但前者生机勃勃诗意盎然,显然是要高出许多。 烹制雁来蕈工序简单,主要功夫在调制作料上面,尽管逃不出油盐酱醋的范畴,但各家主妇的口味手艺不同,即便在同一个单元楼里,也能有三五种不同的滋味。像我母亲习惯在作料中拌入芝麻同熬起香,在起锅的时候又撒入香菜,除了在芝麻的“陈香”中调入“鲜香”之外,还起到调色的作用。因为熬制好的雁来蕈呈暗红色,配上香菜的鲜绿色,在口味之外,又照顾到了视觉的欣赏。不过雁来蕈熬成后是当作腐乳榨菜之类的调味小菜,一盆一般是要吃上一两个星期的,撒入的香菜很快就褪成枯黄,没有太大的意义,但这并不妨碍那时候正当年轻的母亲利用主妇的职权发挥一下自己小小的情趣。 由于雁来蕈口味鲜甜价格低廉,上市季节性又很强,所以每年那个时节几乎家家都要熬上一些。那时候我家在厂区的集体宿舍,三层为一个单元,每层四户人家。空间狭小,几乎是门挨门窗靠窗,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头,讲话声音大了些,隔壁也能听到。那时候人际关系是很融洽的,当年有对新婚的夫妻半夜吵架,冲动起来不顾时辰要去离婚,打开门发现已有三五个长辈聚在门口,于是小伙子被拉去抽烟,小媳妇有人陪着淌眼泪,不出半个钟点,就能把他们劝得言归于好。至于哪家做了好吃的,一是瞒不住,那味道早就飘到人家家里头;再是不作兴,总是一乘三碗,让小孩子挨家挨户给端去。即便如此,一般是不送雁来蕈的,因为过于廉价普通,拿不出手,最常送的是馄饨饺子,或者是鸡汤面条之类——但我还是吃到一回别人家送来的雁来蕈。 当时厂里出了件很大的事,住在我家楼下一个电工意外触电死掉了,他的妻子是个没有户口的农民,按照规定,给完补贴之后,厂里是要把他的宿舍收回的,他的女儿也应该随母亲回乡下念书,可是按照这个母亲的说法:她是死也不愿意回去了。于是她借着丧夫的悲痛呼天抢地的痛哭,昼夜不停,然而人的气力终归有限,几天之后就听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了。一天晚饭后,她带着女儿来找我父亲,敲门进来后贴墙站着,她的女儿不过八九岁,眼睛睁得老大贴着母亲站着,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雁来蕈。她只讲了一句话:“谢科长,我想来想去,没有什么人好求……”然后眼泪连成串直掉下来。我父亲只是叹着气:“我是质检科的,这事归房产科,要管,也是厂领导管……” 那碗雁来蕈还是留下了,跟我家的相比,里面少了芝麻多了辣椒,还放了几块瘦肉,味道是很好的。最终她们母子留了下来,除了我父亲,还有许多人替她们说情,过了很多年我父亲想起这件事会说这样的话:“那时候千不好万不好,还是讲人情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里做雁来蕈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像从我念初中开始,就再也没吃过了。
2007年03月26日 08点0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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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饭
。我那时候贪睡,每天都要我父亲连拉带拽才爬得下床,随后的反应是反胃干呕吃不下早饭,但是记得只要能有几块雁来蕈扔在白粥中,立刻能化出小半碗嫩红色的鲜汤,便能振作食欲,和着鲜甜的菌块将一大碗白粥喝下。 后来知道雁来蕈有个学名叫竹菇,每年夏秋之际大雁来归的时节,几场小雨过后竹林之中便随处可见。我的家乡宜兴素有“竹海”的雅誉,因而成为盛产雁来蕈的地方。民间流传的俗名往往贴切清新,像“雁来蕈”这个名字,相对“竹菇”来说,一个蕴涵了季节气候,一个描述生长地点,但前者生机勃勃诗意盎然,显然是要高出许多。 烹制雁来蕈工序简单,主要功夫在调制作料上面,尽管逃不出油盐酱醋的范畴,但各家主妇的口味手艺不同,即便在同一个单元楼里,也能有三五种不同的滋味。像我母亲习惯在作料中拌入芝麻同熬起香,在起锅的时候又撒入香菜,除了在芝麻的“陈香”中调入“鲜香”之外,还起到调色的作用。因为熬制好的雁来蕈呈暗红色,配上香菜的鲜绿色,在口味之外,又照顾到了视觉的欣赏。不过雁来蕈熬成后是当作腐乳榨菜之类的调味小菜,一盆一般是要吃上一两个星期的,撒入的香菜很快就褪成枯黄,没有太大的意义,但这并不妨碍那时候正当年轻的母亲利用主妇的职权发挥一下自己小小的情趣。 由于雁来蕈口味鲜甜价格低廉,上市季节性又很强,所以每年那个时节几乎家家都要熬上一些。那时候我家在厂区的集体宿舍,三层为一个单元,每层四户人家。空间狭小,几乎是门挨门窗靠窗,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头,讲话声音大了些,隔壁也能听到。那时候人际关系是很融洽的,当年有对新婚的夫妻半夜吵架,冲动起来不顾时辰要去离婚,打开门发现已有三五个长辈聚在门口,于是小伙子被拉去抽烟,小媳妇有人陪着淌眼泪,不出半个钟点,就能把他们劝得言归于好。至于哪家做了好吃的,一是瞒不住,那味道早就飘到人家家里头;再是不作兴,总是一乘三碗,让小孩子挨家挨户给端去。即便如此,一般是不送雁来蕈的,因为过于廉价普通,拿不出手,最常送的是馄饨饺子,或者是鸡汤面条之类——但我还是吃到一回别人家送来的雁来蕈。 当时厂里出了件很大的事,住在我家楼下一个电工意外触电死掉了,他的妻子是个没有户口的农民,按照规定,给完补贴之后,厂里是要把他的宿舍收回的,他的女儿也应该随母亲回乡下念书,可是按照这个母亲的说法:她是死也不愿意回去了。于是她借着丧夫的悲痛呼天抢地的痛哭,昼夜不停,然而人的气力终归有限,几天之后就听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了。一天晚饭后,她带着女儿来找我父亲,敲门进来后贴墙站着,她的女儿不过八九岁,眼睛睁得老大贴着母亲站着,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雁来蕈。她只讲了一句话:“谢科长,我想来想去,没有什么人好求……”然后眼泪连成串直掉下来。我父亲只是叹着气:“我是质检科的,这事归房产科,要管,也是厂领导管……” 那碗雁来蕈还是留下了,跟我家的相比,里面少了芝麻多了辣椒,还放了几块瘦肉,味道是很好的。最终她们母子留了下来,除了我父亲,还有许多人替她们说情,过了很多年我父亲想起这件事会说这样的话:“那时候千不好万不好,还是讲人情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家里做雁来蕈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像从我念初中开始,就再也没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