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转】殇夏之祭~幸村精市 BY 皇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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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の纯子 楼主
2007年02月27日 07点02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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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の纯子 楼主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圣鲁道夫官员模样的人飞骑至不二跟前,于十丈远处便滚鞍下马,拱手相询道:“是燕王殿下?” 不二一愣,点头道:“是。……阁下是?”那人忙道:“王爷安好,小人恭候多时了。小人是驸马爷帐下行走,今奉驸马爷之命,特来迎接王爷。”不二点头道:“辛苦你了,裕太——你们驸马爷还好吧?”那人笑道:“驸马爷自收了王爷的回信就开心个没停,正等您呢,这不,催小人来接。”不二闻言心中一宽,坦然笑道:“如此有劳了!”纵马放缰,向前驰去。那人响亮应一声“得令!”猱身窜上马背,猛一甩缰,那马儿生了翅膀也似呼啦啦飞奔起来,片刻超在不二前头,指辨方向。 再见到弟弟,不二只觉得五味杂陈,喊一声名字,便发现许多话哽咽一团,塞在喉头,一句也吐不出来。裕太却仿佛改变了很多,竟微微笑了,将哥哥迎入府中,主座坐了,吩咐上茶,然后拿眼睛一直望着他,只不说话。不二也不知如何开口,刚想问他在这边生活如何,却听裕太低声笑道:“你竟真的来了,连一名随从也不带!”不二心中略有些奇怪,那个坦荡好强的弟弟什么时候也学会这般说话了?但又转念心道,倏忽五年不见,那还有什么不会改变。不由得暗自叹气,只好喝几口茶掩饰过去。裕太双眼只盯着他,见他喝茶,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似的,隔了片刻,突然起身拍手笑道:“人都说燕王殿下智计天下第一,而今看来亦不过尔尔。果然人在亲情面前,都傻得可怜!”不二吃了一惊,猛地起身道:“你不是裕太——你究竟是谁?!”那人笑道:“这个么,等殿下睡醒之后,再问不迟!”不二未及反应,早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努力想撑开一线,却连手脚都酥软起来,最后瞥了一眼那正背着双手瞧着自己的家伙,终是意识渐渐模糊,任黑暗吞噬整个视野。 黑漆漆的空洞无聊的梦越来越长,不论怎么想要醒来都无济于事,耳边先是辘辘车辙声,颠簸不停,许久之后换成了汤汤水声,摇摆不定。可想要再听真切些,却又不能了,头脑昏昏沉沉,什么也不想思考,就如同脚上被捆上巨石扔进水中,深深地沉下去,再沉下去,底下是无尽深渊。 清新的带着点花香的空气,丝锻般的软风,温暖的褥子,阳光渗进眼睛里—— 恍若隔世。 不二微微转了转眼珠,眼前模糊的景象才渐渐清晰起来,他想撑起身子,却发觉浑身酸痛僵直,连手指也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后,他猛地一惊,竭力挣扎起身来。 “……这里是……哪里?” 话一出口,不二自己也被骇了一跳:那沙哑的声音真的是自己的?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似的,音调高低不匀,干涩难听。惊疑打量四周,原来身在一间素雅的厢房内,床靠着窗台,可以看见窗外院落中那缤纷景致。那是怎样的如画一般的景致!满眼的绿,深些的,浅些的,班驳交错,晶莹剔透,翡翠也给它比了下去。层层叠叠的绿中掩着半碗小池,一样碧绿的,仿佛打磨光滑的石,映着阳光,倒给这满园子的枝桠凭添了一层银色的光华。这园子一眼看去仿佛不大,但细究起来,竟不见边际,只见一景掩着一景,曲径通幽,不知去向哪里。园子安静极了,能听见鸟儿扑腾着翅膀,还有树叶摩挲彼此,发出爱抚呢喃的声音。 ——仿佛已是夏天。 这让不二全身一窒。许多疑惑蜂涌而入,头痛得几乎不能思考:这里究竟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令?我昏睡了多久了?……裕太呢? 他挣扎起身想要下地行走,腿脚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酸麻得几乎不能挪动。刚一着地,竟不能支撑身体重量了似的踉跄趔趄,几欲跌倒。 幸好有只手及时将他胳膊一托,这才不致如此狼狈。不二慌忙转脸望去,却不自然地僵住了,眼眸中映出自己弟弟的模样。 “裕太……?” 才出声便后悔了,猛然记起那长得和裕太一模一样的人,是如何冷笑着看着自己失去意识的情形。没防备眼前的裕太毫不留情地手一使劲,竟将他摔回了床上,冷然一声:“燕王殿下还是不要逞强为好,你可知你昏睡了多长时间吗?”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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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の纯子 楼主
饶是不二此生识人无数,见这等人物也要在心头暗赞一声。他背起双手,笑迎道:“不妨事,打搅阁下喝酒了,还望见谅。” 那人也微微一笑回应道:“可不是酒!这是桃花酿,宫廷秘方,味道可好了。难得与你唱啸相和,也算缘分,便请你喝上一盅如何?”一面说话,一面将酒盏一旋,向不二掷来。不二一惊,只见那酒盏来速飞快,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若是平日里也没什么,可现在手脚仍不灵便,身体尚未恢复,刚刚不过猛然收啸便被倒转真气呛到肺腑,若是硬接下这酒盏约莫会撞得双手虎口破裂。但情形那容你细想?无奈之下只得甩开袍裾,将那酒盏堪堪一卷,化去部分力道;双手一扯,将裾边扯直,好让酒盏顺边而下,消去锋芒,直到快要滑至脚尖时这才猛然向上轻踢,双手稳稳接住,但见酒盏内波光荡漾,一滴佳酿也没渗到外边。不二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恭敬不如从命。”举盏一饮而尽,赞道:“好个桃花酿!”树上那人怔了片刻,哈哈大笑,纵身跃下树来,道:“你这个人有趣!你是谁?该不是这宫里的人,宫里人没一个敢乱闯这翠微阁!” 不二心底一寒:这里果然是皇宫。他就着月光看清楚了眼前人的面容,是一个约莫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的男子,漆黑的发有些不经意的乱着,在月光映照下显现出魅蓝的色泽。肤色是略有些病态的白,眉眼盈盈若画,巧夺天工。若非亲眼所见,怎信世上真有如此谪仙般的人物。 “你又是谁?”不二脱口反问道。 “我?”那男子摇头一笑,纵身又上了树梢,爽声答道,“青莲居士谪仙人!” 不二知他顽笑,有心与他斗嘴,便随口回道:“何人斗胆号谪仙?锦绣文章借一观!” 谁料那人举杯敬月,悠然对道:“夜静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碎玉盘。” 不二闻句心下一凛,暗道如此气度,来人定是不凡,若是王孙贵胄,或许能够为他引见君王。想到此节,不由得更敬几分,一拱手笑道:“若真是谪仙,那当真失敬了。”那人莞尔道:“不过学学样子。牛虽没有,牛皮倒还是有几张的。”两人一发都笑了。那人也竟不再追问不二身份,不二也将询问此人姓名之事抛在一边,只顾举杯对月,寻章问句,将那桃花酿做酒一般地杯杯入肚,不觉聊兴大起。渐渐一轮圆月升至中天,清辉洒满庭院,两人倚在院中青石凳上赏月,只听那人笑道:“好月!待我讴一首来。”拧眉做苦思状半晌,一拍腿道:“有了!”蘸着桃花酿就在石板上写道: 天幕悬明镜, 照我舞疏狂。 身是蓬莱客, 飘零忘故乡! 不二闻诗暗惊,心道难道这人也与我一样遭遇,被人掳来此处?不然何来“身是蓬莱客,飘零忘故乡”句?可不待他细想,那人早叫起来,推搡着不二道:“该你了、该你了!如此好月,不赋诗怎成?”不二一笑,暗想他这性子怎么有些似英二——心头一慌,却也再想不下去。再望那月,月冷冷的,仿佛正看他的笑话。 然而我不能改变什么。就算再重来一次,结果也定是相同。只是后悔,为什么偏要认识你们罢了。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只能摇头苦笑,缓缓吟道: 人去月未去, 月亡情也亡。 情灭心亦灭, 心殇人更殇。 吟完自己先笑了,挣扎这只言片语之间,究竟又有何意义。赶紧对那人道:“这首不好,我再罚一首罢。”谁料许久不见回音,抬眼看时,那人已蘸着水将诗写了下来,怔怔看着,轻轻地复诵,半晌终是勉强扯出一个笑道:“好诗。自叹不如了。好一句‘情灭心亦灭,心殇人更殇’!纠结百肠,正如此诗回环相应,没有尽头一般。”语毕又垂头而思,喃喃不已。不二没料到他竟这般模样,一时失笑道:“文字相戏罢了,何必深究。”那人却正色答道:“未知生,焉知死?无有情,何以殇?”一双眼粼粼望来。不二被他看得一凛,只觉得他那双眼深若寒潭,几多复杂纠结情感牵扯其中,一起溶成了深深的墨色。那人突然盈盈一笑,撇开话题道:“说来你写得如此好诗,怎么竟没被邀去享月诗会?”不二一愣诧道:“‘享月诗会’?”那人笑道:“每年春初月圆之时,宫里都要举行诗会,名为‘享月诗会’,不分男女老幼,官职若何,只凭诗词论本领。月上中天时分,都聚在享月楼上,抽签为令,以月为题,吟诗为戏。拔得头筹者自有封赏,榜眼、探花等也各有行赐。”不二奇道:“还有这般诗会?”那人见他果真不知,微微笑道:“今个正是享月之期。眼见着月上中宵了,不若我们也赶去凑个热闹。”没得不二应允,早是一把扯起他,在宫廷园囿之中轻车熟路,直向享月楼奔去。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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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の纯子 楼主
享月楼下人声鼎沸,好一番热闹景象!放眼望去,一派衣衫华贵的王爷大臣、公子少爷们聚集在院落之中,妃嫔女官们则在近楼的水榭前围成几团呱呱噪噪,宫女太监都提着一色的红灯笼,捧着笔墨穿梭在人群之中,将众人写好的诗笺递进楼里。过了一关的,便被传进楼去;再过一关,便能再上一层楼,如此直至顶楼,以取“步步高升”之意。不二看了半晌笑道:“这个当真有 趣!只是不知这题目在哪里?”身旁那人笑道:“题目自是这‘月’,只限牌调,都系在树枝上。若进了楼里,估计还要七限八限的,尽抹着弯儿刁难人。”不二一望,果然见树枝上隔几个就系了张笺儿,只是低矮处的已是全教人摘了去。不二试了试脚劲,腿弯仍是发颤,使不上力。正待望洋兴叹之时,身边那人看出了他心思,笑道:“我帮你取。”随手摘一片柳叶,指尖一夹,竟尖刀似的嗖地飞去,唰唰两声割落了系在顶梢上的两张笺子,旋身接住了,一张塞进不二手里。 不二一怔,心道这门暗器手法好生眼熟!竟能用柳叶作飞刀断物,普天之下有此等修为者屈指可数,况且他又如此年轻,该早对他有所耳闻才是。可现下江湖之中自风云盟主幸村过世之后,后生晚辈中便该没有如此少年英雄了——等等?!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思绪飞快划过脑海: 刚刚那招不分明是风云盟主的独门绝技“暗柔刀”么?!只是以前用时,都是用花瓣化作利刃暗器,那么换做柳叶,想来亦无不可。可是风云盟主不是早已死在前些年的清剿之中,怎又会出现在这方外之国? 不二偷眼望向身旁的人,他一脸安然地只顾寻思着眼前小小笺儿上的牌调,仿佛这世间纷扰都与他无关。然而那份举止气度,无一分不合上“风云盟主”与“绝代英华”的称号。不二懒得再想,唐突问道:“适才失礼了,一直没请教兄台名号。” 那人一愣,脸上仿佛划过一缕怆然来。他沉默片刻,终是抬头笑道:“已死之人还谈什么名号,你说是不是,燕王殿下。” 太监宣读着被选中过关的诗词作者的姓名,每叫到一个人名,人群中便轰然一声叫好,推搡着他们向楼中走去。一片喧嚣中不二赶紧撇开视线,装做只顾着匆匆写下自己的诗句,恰巧有个太监从眼前过,赶紧随手将诗笺递去。他现在晓得了身边那个人是幸村精市,风云盟主,“绝代英华”,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幸会幸会”之类的场面话。想来两人同是身不由己流落他方,在此立海之国恐怕亦是情非得已,又何幸之有? 正尴尬间,倒是幸村先笑道:“燕王殿下不言语了,想是给我吓着了,怕见到活死人哩。”不二失笑道:“盟主还是不要叫我‘殿下’什么的了,身不由己被掳此处,说来惭愧,哪还敢再以什么‘殿下’自居。叫我‘不二’就好。”他暗道幸村既猜出了他身份,也定对他知晓一二,因此也不再相瞒。幸村也点一点头道:“那也请不二兄莫再称呼我什么‘盟主’了。风云盟主四年前已死在伊人江中,人尽皆知。若再以此相称,怕是我即便侥幸不死,也‘不得不死’了。” 他言语爽快洒脱,直率自得,若不是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两丝忧郁,实在不能将他与那数年江湖风雨联系在一起。不二笑道:“那幸村兄,这样称呼可好?”幸村装模做样摇头晃脑道:“尚可、尚可。可加一‘兄’字,没来由把我显老了。若把‘兄’字去了,则为更妙。”没待他说完,不二早笑起来,先前那层隔阂也去了个干净。却听得太监又站出来挨个喊被圈中入楼的人名,不二掸眼一瞥,瞅见享月楼顶楼上一人倚槛听风,衣袂飞举,虽看不清面容,看那气度也绝非常人。便问幸村:“那是何人?”幸村看一看道:“原来今日诗会是莲二主持。”又向不二道:“那位是柳王殿下。柳王之于立海,便如你这燕王之于冰国、攸王之于青国一般。”不二摇头苦笑道:“岂敢相提并论!”幸村只当他谦虚之词,也没在意。 享月楼前的太监仍尽职地挨个传道:“……翰林李梦得,《浣溪沙》‘卷罢诗书’……稻溪居士,《梦江南》‘乾坤转’……许少翁,《霜天晓角》‘梦里梨花’……”原来先念的是该诗上的署名,再是抽取的词牌,最后是词中的首句,三者合一,便不易出现差错或者同名的谬误。不二无心听之,一面和幸村闲话,却没料到突然听到“……不二周助,《青玉案》,‘乱风吹皱’……”一节,随口应了声“是?”才出声,便觉得一道杀气凌厉向自己射来,抬眼一看,竟是那享月楼上纵观大局的柳王,正冷冷朝这边望来。而周围人都不识得不二,乍听到这个名字,无人叫好,都只四处张望,更显得他尤其突兀。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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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の纯子 楼主
也是因祸得福,多亏响动惊动了这户人家,许多护卫模样的人涌了过来,将英二抬起。英二心里有些丧气地想,果然运气还是在我这一边的,这好象是户大户人家,竟还有自己的护卫,兴许可以将那些黑衣人挡上一挡,让我多活他几盏茶的工夫。这样想着,倒有些盼望上演那些黑衣人冲进来与护卫大打出手的好戏了。可没料到半晌也不见那些黑衣人追进来,像在忌惮什么似的。正疑惑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什么事了?”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只听得刷刷跪了一片,一名护卫队长上前一步禀道:“王爷,有名身份不明的贼人跌进院中,我等已经拿下,听王爷发落。”英二心中大为不忿,叫道:“谁是贼人了!快放我下来……咳咳!!” 挣起身子还想说话,无奈在这样天气里呛了凉雨,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直咳得胸腔发苦,一句完整的话也再没说出来。好容易停了咳,他也没力气再嚼什么舌根了,瞥了一眼面前的人,先跪下行礼道:“属下参见攸王爷。”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手冢。他这才看清之前被他手下护卫做野猪一般扛着的家伙竟是英二,暗自也吃了一惊,忙吩咐道:“替菊丸将军撑伞。”暗度事情绝不简单,因而转身道:“去我书房谈罢。”才走两步,没听见身后动静,再转身时,却见英二跪在雨中纹丝不动,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直视着他。 “……怎么?”手冢皱眉道,伸手去扶,没料到英二却仿佛磐石一般动也不动,只道:“英二求王爷救人。” 来不及去找菜菜子了,不过运气不错,竟误撞进攸王爷别馆。虽然我不喜欢求人,不过眼下人命关天,顾不得了。英二一面想着一面跪得笔直,将事情来龙去脉大略讲了一遍。手冢的眉头也随着他的叙述越皱越紧。 等他说完,手冢问道:“适才所言字字属实?” 英二鼓起嘴巴道:“字字属实,一横一竖都是属实的!英二只求王爷救大石少府,此事与他并无干系;别的什么,也只有自认倒霉罢了。” 手冢微微颔首,思量片刻又问道:“你知道是谁做的么?” 英二摇头道:“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如同哑巴似的,问什么也不答。只能看出他们训练极为有素,一进一退都像规尺丈量过一般。我只能揣测他们幕后指使,但也是没办法说出来的。” 手冢从他之前描述中已揣出大概,现在听他如此说,顿得一顿,皱眉自语道:“最近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了。”转身吩咐侍卫:“去取件干衣裳与菊丸将军。”又对菊丸道:“起来罢,我们现在就去救人。”菊丸听他这么说,终于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抚上心口,这才感到心脏几欲跳出胸腔,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身子一晃又差点跌倒,好在旁边有侍卫将他扶住。侍从早已牵来两匹马,拿来挡雨蓑衣替他们披上。手冢翻身上马,吩咐左右道:“立即调禁军弓弩手一百,于城东牌楼候令。王府护卫一百,随我一同前往。” 侍卫长响亮地应了,躬身问道:“请问王爷欲往何处。” 手冢一纵马缰,冷声答道:“城东龙雅别馆。”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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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雅散着长发,饶有兴味地看着几位深夜而来的不速之客。虽然彼此之间都猜了个心知肚明,但表面文章仍是要做实在的。像他现在就一脸诧异的神情,请手冢坐了,满脸疑惑地问道:“王兄深夜拥军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英二满脸怒气再抑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刚要说什么,被手冢伸手一挡,又楞生生地吞回肚里。手冢一双眼冷冷地看着这比他小不过一两个月的堂弟,道:“龙雅,有所为有所不为。”龙雅微微一愣,笑出声来。 “可我不打算做君子,王兄白费心思了。”他呷了一口凉茶,续道,“……也从不打算做什么治世英才。” 手冢点一点头道:“那就是要做乱世枭雄了。” 龙雅一愣笑道:“王兄为什么不站在我这一边呢。” 手冢皱眉道:“龙雅,过犹不及。若你太过头了,到时休怪我不念几十年情分。” 龙雅禁不住冷笑出声来,道:“王兄,我最看不惯你这样,摆着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你真以为你不趟这浑水,便能独善其身么?你还不及菜菜子一个女流之辈看得透彻。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手冢不为所动,道:“我不过就事论事。是你假传圣旨,调菊丸来京,想趁他未收服军心之时夺了风雷营的兵权罢?也是你暗下杀手,想将他在城郊别馆中灭口然后再冠以莫须有之罪罢?” 龙雅悠然地听着,并不否认,只是笑道:“王兄,你又能怎样呢?” 手冢冷着脸道:“立即放了大石。私扣朝廷命官,你知道我国律法如何定罪。” 龙雅笑道:“你不过能做到这样的小事罢了!我便卖你这个人情。” 手冢定定望他片刻,心里知道他约莫已经取得了风雷营的控制权,这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不打压住他的气焰,接着可能会做出更为张狂、藐视律法的事情来。想到这一节,手冢取出令箭,交与英二道:“外面一百禁军弓弩手听你调遣。你执我令箭立即返回风雷营,夺回虎符将令。若夺不回,也不必回来覆命了。” 英二接过令箭,朝龙雅与手冢各深深看了一眼,咬牙应了声是,转身冲进雨里。 龙雅望着他的背影,赞一声道:“好一只虎!平日里看不过是只讨人喜欢的小猫罢了,却在危急时刻不垮下去,连这样的条件也敢应允,真是难得了,难怪菜菜子那样喜欢他。可是王兄,你这样未免太帮菜菜子了一点,有失公允哪。……还是我们都低估了你的心思?” 手冢看他一眼,懒得与他分辩,只淡淡地道:“菊丸把我从你手中救转过一次。” 龙雅想了半晌,笑道:“你说的原来是那一件事!我都忘了。当时我可是真想杀你,可最后仍未得逞。但误食淬零还能活转,你命倒也真大。” 手冢冷然道:“龙雅,你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 龙雅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曾害你,可救你的人未必不害你,不是么?曾经那个将你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救命恩人,不是将你害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带七万将士一起赔进了性命?” 龙雅的言语仿佛一柄利剑,刺穿了虚假的表层,还挑开了本已结痂的伤疤。手冢只觉得心肺猛然一阵巨痛,只能强自镇定,用最没有温度的声音将伤口封住: “……你住口。” “王兄,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有多么天真。”龙雅冷笑道,“算了,今天的人情我卖给你,就算不夺去风雷营的兵权,凭他们那优柔寡断的本领,还是没办法赢我的。我只是劝你不要再搅在我们三个中间了:你若再将那道貌岸然的模样摆出来,约莫下一个对付你的就是你那么心疼的菜菜子,或者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龙马了。” 手冢拧眉看着他,那眼神里几分蔑然几分不屑。龙雅看见了,摇摇头,只当没发觉。许久之后手冢问道:“龙雅,你觉得肩头重么?” 龙雅故意一愣,笑道:“没挑没扛的,王兄说什么笑话。” 语不投机半句多。 手冢不再言语,转身走出龙雅府邸,披风掀起夜里冰凉的气,割着脸生疼生疼的。侍从取来蓑衣,他摇摇手,就这么冲进雨里。 龙雅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唇边勾起瞬息万变的微笑。 王兄的肩头一定很重罢。 然而我们是不一样的。 因为你担着天下,而天下担着我。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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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很哪,我们终是不同路的人。 龙雅朝虚空中招一招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名身着黑衣、黑纱覆面的隐卫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弓着身子。龙雅冷冷地道:“今天的失误就不追究了。下一个是手冢国光……他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对我而言便没有任何价值了。我本以为他还会识时务些,现在看来是高估他了。把这碍事的石头搬开罢。” 嘶嚎了一夜的雨这当会儿才终是渐渐停歇,东边的天空里泛起了一抹惨然的鱼肚白。 第二卷第三回 潇潇雨歇 完 第四回 纵使相逢 山头云雾缭绕,山脚旌旗隐约。 英二斜倚在山头一块大青石上,愣愣地发呆。碎花罩衫滑了出了半个肩头,和主人一般懒散地撒着,衣裳的边角被不解风情的落花碎叶砸进泥里。 他在这呆了多久没人知道,只见着被风吹散的落叶花瓣快埋了他半个身子,连发梢里都夹带着些,旁的人乍一看定以为是天上降的山神花仙。可他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抱着膝,疲惫却不依不饶地睁着眼。 “大人,您怎么在这里?该歇息了。不然铁打的身子也搪不住的。” 英二没有动,只有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微眨了眨,问道:“青春有消息来么?” “消息没有来……” “哦。”英二将下巴磕在膝头上,摆一摆手,“你下去吧。” 那人没有应声。突然英二一个激灵,从青石上蹦了起来,满身花叶被震得纷纷扬扬地落。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刚刚跟他说话的人,嘴角抽动了几下,仿佛不知是该往上弯还是往下弯一般犹豫着僵在那里。 那人先笑起来,歪了歪脑袋温和地补充道:“消息没有来,我先来了。” “混帐大石……!!!!!!!你刚刚拿我开心么??!!” 英二咧着嘴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大石赶紧举双手投降,没防备被抱了个正着,重心不稳,两个人一并摔进草丛里。 英二赶紧爬起来大呼小叫道:“没摔着哪里吧?”大石揉揉脑袋苦笑道:“摔不死!”英二又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将他上下打量,连声问:“二皇子没拿你怎么样吧?他们后来就放了你了?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大石一把扯过他道:“别管我了!这不好好的么?倒是你,脸颊怎么被划伤了?还有哪里伤了?请大夫看了没有?那天淋了雨,可有着凉?” 两人紧张兮兮地彼此望了好一会,接着约好了似的都敲着脑袋抱着肚子笑得喘气。 笑了半晌,大石总算勉强站起来,将手伸给英二。 “没事就好。” 英二微微撇嘴,任他将自己拖起来。 “你也是。” “风雷营的军权夺回来了?” 英二敲了敲脑袋:“算吧。靠攸王爷的面子。也不是我的本事。” 大石笑了:“乱说。我看刚才把着寨门的卒子,说起你都是眉飞色舞的。他一路陪我上到山顶,你的事迹我也听了大半了。” 英二皱皱鼻子,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你听他们瞎扯。” 大石笑道:“好好,不说这个。你该去睡了,下面的兵说你一整天都在山顶上呆着,吹多了凉风怎处。” 英二皱眉急道:“也不知道是谁没事了也不传个信来,害我——”后半句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吞回去。他转转眼珠,换个话题接上:“你一个人来的?跟菜菜子那边说了么?” 大石道:“我跟着殿下一起来的。她知道你这边出了纰漏,怕再有什么变故,所以借口南下监督治水,先到你这边看看。” 英二被骇了一跳,连忙拍着身上的灰,拾掇头发上的树叶,一边问道:“她也到了?现在哪里?你怎么早不和我说!” 大石连忙拉住他道:“别忙,殿下的车驾还在后面呢,明早才到。我放不下心,因此先来了。” 英二愣了片刻,只觉得一股暖流流进心里。他往青石上一倒,嘴里却不饶人:“什么嘛!害我紧张半天。……说来你竟敢先于公主车驾而行,这次怎么不讲你那套礼仪规矩了?” 大石连忙将他扯起来道:“别躺那上面!天要黑了,石头上睡会着凉的。来,我们
下山
去。” 英二百般不愿,只将身子软成一滩泥,大石扯了半晌才将他扯起来,他却站不住似的,又往大石肩上一摊,将全身重量都压了过去。大石被他压得一个踉跄,苦笑道:“祖宗,你重死了!快起来站好了!”英二却舒服地将脑袋枕着大石肩头,喃喃地问:“你还没回我呢,这次怎么不讲什么礼仪规矩了……?”大石愣得一愣,刚要回答,却听得微微的呼噜声在耳边响起。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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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奈何地叹一口气,咬咬牙将怀中冤家扛上肩膀,一步一步摊下山去。 “啪” 白玉雕龙的棋子敲上青玉棋盘,换得的却是一声凄惨哀号。 “啊啊啊……殿下……什么都好,别再下棋了……小的认输就是……” 桃城抱着脑袋,半边身子歪倒在烫金撒花的垫毯上,别着脸不看那一方小小的棋盘。 龙马瞥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也不知是哪个刚才说‘尽管放马过来!别说一局,一千局也使得’的啊?还早的很呢。” 桃城不说话了,耍赖似的往地上躺成一个“大”字,只道:“不下了,这满脑袋都是黑的白的,渐渐就要分不清黑白了!你一早叫我过来,该不会就是算计我下棋吧?要说什么,到现在还不能说么?快快说了。” 龙马笑起来,伸手将棋盘推到一边:“有些话,就要分不清黑白时才好说的。分得太清时,就是说出来,也做不到的。” 桃城转转眼珠,将双手枕在脑后,道:“你说的是攸王爷的事情吧。” 龙马微点一点头,道:“王兄其实是明白人,心里清楚的很。只要他卡在那里,我们三个都动弹不得。但这世间要的偏是‘难得糊涂’。他不愿糊涂,那只有我们逼他糊涂了。” 桃城笑道:“其实你就算不动手,公主和二殿下也会逼他的,正好留你个人情,日后万一时还有照应。” 龙马白了他一眼,道:“可没那么多便宜好拣!你来看。”他扯过棋盘,将棋局抹了,重新在九星上摆上棋子,指着最上端三粒道:“这是二哥的长毖营势力,青国精锐全集于此,也亏他骁勇善战,这份基业倒全是他一人打下的。”又指着最下端三粒道:“这是菜菜子姐姐的势力。风雷营虽稍逊于长毖,但姐姐常年活动于朝野上下,各部都有势力,两方一均,足以和二哥旗鼓相当。” 桃城听得饶有兴味,一骨碌爬起来,连声问道:“那这中间三粒呢?” 龙马没奈何地瞪他一眼,道:“可惜的很,你我目前本领统共只占得了这中心三粒中的左右两粒,这中间天元上最关键的一粒,却在王兄手上。” 桃城略想一想,一拍脑袋叫道:“禁军!” 龙马道:“是,就是禁军。老头子不知哪根筋错了,将禁军统筹交与他全权负责。皇宫重地,我们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你看二哥近日里都不在皇宫里住着,躲在城郊别馆里,就是忌惮他这一点。若不是太熟悉王兄为人,我现在可是要连觉都睡不塌实了。” 桃城吹了声口哨,看着龙马道:“听你这么一说,还是当心为上。人可是说变就变的。” 龙马撇嘴道:“瞎操心,我早把侍卫都换过了。可禁军这一份,却是要找王兄要回来的,在他手上终究不合适。这一份若在我们掌控下,与姐姐和二哥就还有一拼。” 桃城早猜着他心思,接上就道:“我回去就安排心腹,探看禁军中有没有可用的人。” 龙马想一想道:“那天我碰着了一个姓崛尾的小侍卫,人满圆滑的,觉得能用,你再派人试探看看。” 两人商议定了,刚要起身,却有心腹来报,在龙马耳边低声附言数句。龙马听了,挥一挥手命他退下,也不说话,只先呷茶一口,心底思量起来。 桃城却等不及,问道:“又什么消息来了?” 龙马歪歪嘴角,故作神秘地道:“看来是时候卖个人情与王兄了……他这次想不糊涂,估摸着也难!” 从风雷营出来,菜菜子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下了,不免放慢脚步。布在青春的眼线仍按日里送来情报,菜菜子接了,看了几眼,僵在那里。 “龙雅这家伙,无法无天了么?!……”她命过左右,怒冲冲地吩咐下去,“教把消息查个明白了再来!” 左右应诺了,一面道:“殿下,三殿下派了人来,现在候在车外。您看……?” 菜菜子愣了愣,道:“教他进来。” 来的是龙马手下一名侍卫,也不说话,只递上一封书信。菜菜子拆看了,果然是龙马手迹。粗略将信一扫,竟和刚才所接情报内容大致相同,心知不假。她叹一口气,问那侍卫:“龙马还吩咐你什么?”那侍卫道:“我家殿下说了,这事还望公主殿下千万助力,帮攸王爷一把,也是——”“也是什么?”那侍卫犹豫着开口续道:“——也是帮您自己一把。”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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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子沉思片刻,挥手道:“回复你家殿下,这事情我自有分寸。”那侍卫应诺退下了。菜菜子又问左右道:“国光现在何处?”一人禀道:“王爷这两日出城去了,估摸着是例行巡查防务,没几日便回转的。”菜菜子摇头道:“他不在城里,才让人担心!须知到了外边,龙雅可早设好了套儿,等他上钩。这事等不得了。”回身唤道:“风儿,灼儿。”只听得脆生生应着“哎”,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娘掀了帘子转进来,各福一福道:“殿下,叫我们哪?” 原来这两个是菜菜子贴身使婢,千万人里挑选出来的,模样自不必说,从小教习诗文武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菜菜子很是放心她们,于是道:“若换了别人去,怕跟龙雅冲突起来,两方真扯开了脸皮,也不好。你们去寻个法儿,不露声色,好歹将国光挽到我这儿来。”风儿灼儿笑道:“这点小事,殿下只管等着。”自去了。 手冢走在烟柳堤上,望着远处军营齐肃,旌旗生辉,心中暗赞,问左右道:“前面是谁人军帐?”左右回道:“是二殿下帐下。”手冢点一点头,心道龙雅果真不是池中之物,就看这整肃军容,也知他投入了极至。突然一阵欢快笑声打断了手冢思绪。抬眼看时,前面陂塘上两个女娘正一劲嬉笑玩耍,乌发飞扬,粉裙绽放,更兼翠烟柳堤将她们的身影遮得若隐若现,害得两旁侍从全看直了眼,作不得声。那两个女娘见着一群人傻了眼似的望着她们,竟也不作羞态,那两姐妹自然是乔装的风儿和灼儿。她们瞅个空儿凑近手冢,悄声道:“王爷,前面断然去不得了。公主殿下教我们来拦着您,您只管跟奴家走就是。”灼儿又从袖袋中掏出菜菜子的玉佩权做信物。手冢见状,约莫猜到几分,也不说什么,在村里的小酒坊里坐到了天黑,安顿大队人马住下后,领了几个亲信,跟着风儿灼儿,在夜幕里扣开了近郊一户乡绅富户的大宅。 菜菜子已在那里候着多时。见手冢进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国光,我可就怕请不来你呢!累了吧?快坐下。”手冢坐了,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竟如此大费周章。”菜菜子掠了掠落在肩头的长发,想一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求你一件事罢了。” 手冢顿了片刻,将刚端起的茶杯放回原位,抬眼看着菜菜子道:“恕难从命。” 这句话冷冷得顶得菜菜子好不尴尬,她强笑道:“国光恁不给情面了,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手冢也不理她,只道:“是龙马教你来劝我的么?” 菜菜子脸上变了颜色,腾地站起来道:“国光,我须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龙马也是记挂着你,怕你着了龙雅的道儿,还特地报信与我。你当我们都喜欢管着你闲事么!若不念着二十年手足情分,你是死是活,又何必我们费心思?!”说到后面,她显然有些激动了,齐眉的刘海都乱纷纷地盖着额头,里面透出点点汗珠。手冢心里也懊悔刚才说话过重,只得拉她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才好,只能轻轻替她抚着背,没料到这举动更害得她差点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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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光……我自负对你还是尽了心力的,你也扪心问自己看看,姐姐这二十年来对你可如亲弟弟一般?……有什么事情是瞒你的、什么是不向着你不顾着你的?现在我是不成了,我自以前在佛祖前许下愿心时起,便不奢望能有一天安详日子过;龙雅也早不成了,他愣是给自己安了个天大的心,却也不知有没有一个天大的胸怀容得下,早晚会成了累赘,自己被自己拖死;龙马呢,唉,他太好胜了,一场也输不得,我们让他输了那么多年,这孩子都记在心里,迟早要还报在我们身上。我们三个都作茧自缚,你明明来去无牵挂却偏要跳进来么?何苦!” 菜菜子抽抽噎噎地说着,倒把手冢说得作声不得。他不是不明白菜菜子讲的道理,然而心里却也再清楚不过,目前三方僵持能够维系全赖他在中间隔着,一旦撒手不管,定然斗得天昏地暗,那时就不算什么情分手足,单这政局动荡,风云突变,就又要耗去多少国力,治理多长时间,才能回复到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局面?他不是不想退,而是于国于私,他都不能退,也退不得。 菜菜子见他不做声,也猜到他心思,噙泪笑道:“国光,别顾我们了,也别想那么多!想想你自己才是正经。你就在中间隔着,隔得了一时,难道隔得了一世?改朝换代,并土封疆,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来的终究要来。我闲暇时常想,今生生在帝王家,也是命罢!逃不得的。” 手冢沉默了许久,只能道一句:“……别这么说。”谁料菜菜子却执拗起来,按住手冢肩膀道:“我偏要这么说!国光,我今日就求你,……姐姐为你寻一门好亲,你成了家,便离开青春回你封地去,好么?你就当没认识过我们,就当没这天下江山千万百姓,过你逍遥自在花天酒地的日子去好么??姐姐我是逃不过去,虽有想嫁的人也嫁不成;你好端端的一生,别被我们拖累了!”说到最后,竟然扑通一声,给手冢跪下了。 手冢惊得赶紧要将她扶起,连声道:“菜菜子,不要这样!”她却只俯着身子,拼命摇着头,直摇得满头翠翘颤动,有几枝落下来,松了云堕髻,几缕乌发一泄至地。 手冢知她一心为自己计算,心下倒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苦涩酸甜各占数分,搅成了不知名的滋味。他强着将菜菜子抱起来,扶回椅上,看她脸时,脂粉都被眼泪冲得不成模样,阑干斑驳地留着痕迹,因而想说的话到了唇边,也怎样都吐不出来。两人沉默了好一会,手冢终究还是只能叹气,对她道:“我不在时,要保重自己。” 菜菜子这才破涕为笑,嗔道:“瞧你面子大的!我都这样了,才换得你一句话回。”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声音传来:“公主殿下,王爷,热茶来了。”菜菜子颇有意味地望了手冢一眼,这才笑道:“怎么现在才来!快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娇小可人的身影。她袅袅婷婷地走到菜菜子与手冢跟前,将茶端上,给菜菜子与手冢各沏好一杯。沏手冢那杯时,她不由得偷偷瞄他,茶水都险些洒在桌子上。手冢有些奇怪地回望了她一眼,见是个清爽柔美的大家闺秀,也没放在心上。倒是那女子被手冢这么一望,唬得象见了豺狼似的赶紧将眼睛垂下来,慌张张地退出去了。 见她出门,菜菜子才笑道:“你可好,好端端吓唬人家姑娘家的做什么?不晓得温柔些!”又问道:“刚才可看清楚了,是个不错的姑娘吧?”手冢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菜菜子免不得在他脑门上敲一记道:“你什么地方都好,就这些死不开窍!刚才那是这户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我国大儒士舒博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舒老师不再做内阁翰林之后,隐居在此,也是机缘巧合,竟被我找着了。他向来爱你才华,又担心你在朝野中的处境,这门亲竟是他先向我提的,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手冢这才明白菜菜子是抹着弯给他相亲呢,故意半恼道:“原来你早计划周全,只等骗我来此。”菜菜子笑道:“你莫管,只说这姑娘对不对你胃口。舒老师的千金,怎样看也配的上你。” 手冢心知菜菜子说来轻巧,当初一定费了不少心思。舒老先生好容易才退居官场,又怎会轻易舍得放女儿再入虎口。但他既已退隐,自然不属于朝野中任何一派,倒是平白省去了许多麻烦,单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菜菜子替他考虑周全。手冢一来心下感激,二来也的确无甚不妥,只得应承道:“我没有什么意见,还要凭你说合。”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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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菜子笑道:“我早说了,给你找一门满意的。明个一早我就去帮你回复舒老师。只是伯父伯母都过世了,现在父皇又身子欠佳,说亲时你还得亲走一趟,免不得还得委屈你叫我声姐姐。” 手冢点头应了,见时辰晚了,便要送菜菜子回屋歇息。菜菜子坚执不愿他送,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道:“国光,一直都没有问你,你有心上人没有?若是有,我这样做可是对不住了。” 手冢沉默片刻,道:“没有什么对住对不住的。” 夜里凉风丝丝渗入心扉,他倾了茶,换一盏冷酒送到唇边。仿佛有人在他身旁轻笑道:“可麻烦了,若那般,待我先饮三盅来!”拂弦拨琴,逍遥自在,本是千锺难醉,谁愿此生不醒。 清夜里哐啷一声浊响。 他倚在门边,它碎在地上。 消息这东西轻的很,风一吹便散得到处都是,更何况是攸王爷大婚的消息,没几日便妇孺皆知,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地说个不休。菜菜子拿出长姊的架势,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一早就叫来了礼部官员,着他们赶紧选定黄道吉日,分拨事项,倒把手冢晾在一边闲着发慌。龙雅和龙马也赶来贺喜。刚进门,便听见礼部官员向菜菜子询问婚礼该用何种皇家礼制、大小规模。菜菜子刚要答,抬眼见龙雅进来,便不好说。那官员也不知趣,只当菜菜子不懂,摇头晃脑道:“若依我国常制,该用王侯之礼才是。”龙雅刚巧听见,便斥道:“胡说什么!王兄是我国股肱栋梁,又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岂能与一般王侯并论?此次大婚,得用皇子之仪。姐姐,你说是不是。” 菜菜子本就是这个意思,没料龙雅先说了出来,正好顺水推舟道:“正是。你们便当是皇子大婚一般操办,若有一丝怠慢,便小心头顶乌纱!”手冢皱眉道:“菜菜子,龙雅,这样不妥。不用为我坏了宗家礼法。”龙马早在一边笑道:“王兄何必在意。王兄日夜为国操劳,也是时候省些心力。这些不过表面文章,都是应得的。”菜菜子也道:“我叫你一发都交给我,那便什么也不用你忙。你只管现在练出好酒量来,别在大礼那天被灌得不知南北,冷落了新娘儿才是。” 手冢拗不过他们三个,最后只得一边坐了,看他们三人在眼前忙做一堆,眼前浮现小时候四人一起玩耍的情景来。不小心打碎了贵重的花瓶,菜菜子还割伤了手,坐在地上嘤嘤地哭,龙马那时还太小,只掰了根树枝一本正经地挖地,龙雅幸灾乐祸地绕着他们转,将碎片踢得到处都是,自己则装模做样地数落着他们,只可惜没人听。 什么时候我们成了这样了,说一句话肠子里都要绕三个圈儿,笑的时候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在哭,身不由己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心底清楚得很,按青国成例,王侯成年后都该回到自己封地去,不能再滞留青春干预朝政。之所以能留到今日,一来是皇上心眼里欣赏,有意将他留在身边做左右手;二来是变故丛生,中央不能无人主持;三则是他也的确没有大婚。但一旦大婚,成家立业,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留在青春了,该去经营自己的封地家业是正经。龙雅龙马也定是认定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热心,想籍此将他手中权力转嫁到自己身上,好在皇位争夺中稳占上风罢。就连如此为他考虑的菜菜子,也难免不是顾及这一节才如此帮他。真真假假,早在三年前他便分辨不清。 有道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兼济天下”眼看着是做不到了,菜菜子求他,龙雅逼他,龙马暗示他,只要他独善其身便好。他叹息着心道,殊不知我现在便有心一生酒间花前老,那个想他作陪的人却也不在了——不,从一开始他便不在,花是罂粟,酒是鸠毒。 好罢,我便放手。 也只得放手。 “……不二,……不二——你在听我说么?” “……哎,抱歉,”不二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地一笑,“有些走神了,你说什么?” 幸村呷了一口茶道:“……我有些想回青国看看。” 不二想一想,叹气笑道:“还是别回去的好。” 来到立海国,倏忽也数月过去了。这里地处极南,天气燥热,才至暮春便似中原炎夏一般。不二幸村两人都不是立海官员,闲散无事,更在屋里呆不住,整日里都在国都海陵闲逛,有时还跑去周边小镇玩耍,也不事先知会,害得常有大批官员领着禁军气势汹汹地来找他们。不二起先还怪道他们为何如此紧张,自己既有把柄在他们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远的。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自作多情了,周围人担心紧张的全是他身边这家伙,偏偏当事人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就喜欢看别人担心的神情似的,依旧我行我素屡教不改。 不二从不过问幸村私事,因而也不清楚他为何会身在立海、与真田究竟有何瓜葛,但从言语行为中也隐约看出一些端倪,因而揶揄道:“若你去了青国,有人再带着大批官员和禁军闯进人家地盘里面,可就好看了。” 幸村微微笑道:“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的,算什么事。‘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我也在这里腻了,想回去了。” 不二听出他语气中凄凉坚决,反倒有些吃惊,试探问道:“你真决定了,不后悔么?” 幸村一仰脖子,一杯冷茶灌下肚去。 “我用了四年时间才决定下来——大概也没时间后悔了。” 他倒在靠椅上,半阖着眼睛,手指在木桌上敲着寂寞的节奏。 不二侧过身子倚着酒肆阁窗,看街道上熙熙攘攘。叫卖声、吵闹声、讨价还价声,混杂一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亲切的世俗气息。街脚一名书贩在收拾摊子,他面前一叠叠刚印好的书,约莫还残着墨香味。他一面收拾一面吆喝,腔调里布满了浓而厚重的乡音,听不太懂,却咿呀宛转的有着韵味。不二饶有兴致地听着,没料到幸村突然站起来,扯着他便往街上奔去。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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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不二被他拖得够戗,勉强问道。 “没听见么?”幸村笑道,“刚刚那书贩不是吆喝着么,新的小报到了,这可是稀缺货,最不易得的,官府也禁止买卖。若不赶紧,可就没有了哩!” 他一面说,脚下也不停,话刚说完,早来到书贩跟前,问道:“小报到了么?”那书贩道:“都到了,不知公子要哪一种。”不二心中暗奇,小报哪还有分种的?要知道小报专门记载乡俗新闻,好些都耸人视听,言传不实,如同小说一般,哪还有什么种类之分。幸村却立刻答道:“我要‘青’的,有么?”那书贩喜笑颜开,连声道:“有、有!公子您真有福气,这是今个才赶印出来的呢。早一天晚一天,都不巧。” 幸村取了一本,付了钱,竟比平日里的小报贵上一注。不二一把扯过笑道:“我也看看是什么小报,如此金贵。”翻开书封,才看了题头,便大吃一惊道:“这哪里是什么小报?!分明是青国邸报!立海集市上,怎么会有青国官报贩卖?”幸村笑道:“何止青国,你若要看冰国的,也一样有。立海地处方外,又有许多各国移民,自然会想知道各国消息,因而不惜重金从各国官员那里买来只能官员阅读的邸报翻印,又有什么奇怪。”说着将邸报抢回,笑道:“我花好些钱买来的,你要看时,先付银子来。” 不二失笑,只得央道:“今个不巧没有带银子,先赊着如何?”幸村压根懒得理他,只顾一头埋进书里,连连挥手道:“不成、不成!本店概不赊欠。”不二恼起来,抬手便

他胳膊上的曲池穴,幸村灵巧一让,将手中邸报擦向不二脑门上的神庭穴。不二低头避开,单指去点他腰间门京穴。幸村呵呵一笑,擦着他手指险险滑开,免不得抽出一只手来挡住不二,直捣他手腕太渊穴。不二双手一翻逼开攻势,到底是多一只手的空闲,便来抓幸村读得津津有味的邸报。幸村无法,只得节节退后,视线却仍不愿离开手中书报,口中嚷道:“好啦好啦!别恼我,正看一篇紧要的呢!你认得青国的攸王爷罢……看这里,有趣的很,他七月初便要大婚了!” 不二差几寸就要抓到邸报的手僵在空中。 “你来看!”幸村这下倒不要他付钱了,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将那消息送到不二眼下,指着那行行再清晰明了不过的字,一面笑道,“真是有趣的很,这权倾朝野的王爷真的甘心退出纷争了么?我本来还以为他也有夺位的心思,才一直想方设法留在青春的。谁料他竟然这个节骨眼上大婚……当然也难保不是被逼无奈。这下局势更不明朗了,初夏的青国王侯婚典,定有一场热闹大戏看!” 这些话语不二一句也没听进。他看着那行行文字,手脚都冰凉了,世界轰然一片。 他慢慢合上邸报,半晌沉默无语。幸村这才发觉不对,又是诧异又是担心地望着他,连声问道:“不二?不二?你怎么了?”换来他凄然一笑,任风吹乱满头褐发。 他道:“幸村,不要笑我。” 语音未落,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攸王大婚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那是在立海的朝堂上,由真田口中说出来的。不二略微庆幸自己先一步见着了邸报,不至于在君前失仪。群臣们议论纷纷,一个道:“攸王这次好大的排场,听说用的是皇子之仪,看来也是有野心的,不得不早做提防。”另一个道:“青国王侯成年后都必须回自己领地,不得干预青春朝政。这样看来,他是打算坐山观虎斗了。”再一个道:“若真如此,他为何不选一门更有势力的做丈人?眼下选的不过是一儒生门第,虽有名望,却无权势的。”又一个道:“他被逼迫也未可知,青国二皇子可是有名了的心狠手辣的人物。”真田挥手制止了他们不休争论,开口道:“不管是哪种猜测,青国政局变换更迭都是必然。我们正好籍婚典契机探察一番,扶植协助最有可能坐上龙椅的那位,那时再夺山吹定然便宜。”众人都不再议。真田于是唤道:“仁王,你便做使节,前去贺仪。”仁王跪应了。真田想一想又道:“燕王,这次也要劳你走一趟。”不二没料到如此,微微讶异道:“陛下……不二曾与青国有颇深过节,此举恐怕不妥。”真田道:“无妨,你到过青春,又曾深入宫廷,对青国官员再清楚不过,正好可以便宜行事。若是担心被人认出,仁王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你也是见识过的。”不二心下仍是踌躇,但也不好当面忤了真田,只得暂且道:“还容在下仔细思量之后,再复陛下为好。”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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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不二奇道:“原来你有弟弟,之前都没有听你提过。有机会我定要见上一见的。”幸村脸上划过一缕喜色,擞起精神兴致勃勃地道:“你若见了他,定然大吃一惊——他和我半点不像,可比我强多了!打小就聪明的紧,诗词刀剑全是一教就会,却偏不愿考国学,跟着我闯什么江湖。就这里冒傻气,我到底拗不过他!”不二听他说着也笑起来,正想问他弟弟叫什么名字,幸村却没来由悚了一下,先一步站起来道:“怎么说着便有些冷了。”走去关上舷窗。谁知刚走到舱门口,脚下一晃,没仔细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脑门重重磕上窗槛。 不二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地连忙去扶他,道:“怎么就摔着了!这么不留神,亏你还是名动四方的神剑呢!”待将幸村扶起来才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一张脸煞白可怕,惟有嘴唇鲜红,不似世间活物。不二大骇,连忙替他查看伤势,见额头上不过碰破点皮,应该没有大碍。还想进一步查看,幸村却一把搡开他手,勉强站起身子道:“莫担心,在船上呆久了,有些晕,不怎么精神罢了,睡睡就好。”一面扯了毯子躺下。不二本还想替他查看,见状又怕扰了他,正犹豫着,却听他喃喃道:“其实我看的不是海。今个看了一天的海鸥。他们飞得那么近,当时我便想做弹弓,瞄着打下来。它们猜不到我心思,不知自己劫数将至,还是大咧咧地在我眼前飞。我本来在心里笑它们傻,到底不如人聪明;可看久了,却不由得羡慕起来:它们至死都可以无忧无虑比翼双飞,人呢,瞻前顾后小心翼翼,顶着颗浑圆的脑袋自诩万物灵长,偏就这么简单的事做不到。” 不二被这仿佛不经意的言语刺中,怅然许久才勉强笑回道:“说什么呢,也恁狠毒了些。……”那边早没了声音,想是睡着了;不二只得微微撇了撇嘴,抱臂倚门,看海上生明月,万里送行舟。 没几日,行至山吹港口码头。那天晴好天气,碧空如洗,离岸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得人声马嘶喧嚣吵嚷,好不热闹;再近些,便见着码头上摩肩接踵的壮观景象了。不二与幸村立于船头,看这异邦风貌,非但与立海差别甚大,甚至与中原诸国也大相径庭。幸村笑道:“几年没来了,这港口竟又热闹繁华不少。也难怪青国总将山吹叼着,片刻不肯松口。”不二免不得问一句:“你以前来过这里?”幸村道:“那还是四年前的事了。我当时中了毒,身子不好,在这里养病,耽搁了月余,从鬼门关绕了一圈才回来。” 不二不由得笑道:“偏你哪里都有故事。什么时候有兴致了,一件件说与我听。” 幸村一愣,转而浮出一缕安心来。于是随口应道:“求之不得。” 两人随意收拾了,便要上岸。仁王沉着脸一把拦住,道:“二位大人哪里去?”不二奇道:“船已靠岸了,总得上岸罢?”仁王板起脸道:“二位就这么没遮拦地街上去,不一日内我们就得被衙门通缉了!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不二这才霍然记起,此处虽看似自治,实则仍是青国领土。现在已是踏上青国地界了。仁王又道:“若换了别人,还好些。可二位模样如此,想让别人不注意到也难。还是听在下的,先改了模样再行动罢!”说罢也不容不二幸村反驳,直拖着他二人到舱内,将一应改妆用具散了一摊,就麻利地在他们脸上动起手来。 数刻之后,幸村见着不二,早是笑得滚作一团;不二见着幸村,也诧异地托着下巴半晌合不上。才信了这天下真有这般巧夺天工的人才,一个人片刻便成了另一个人,看不出半点破绽。仁王拉开还在相互打量的两人,一面清清嗓子,颇为自得地道:“二位模样太过出众,我们此次去青主要是暗中探察,不宜过分显眼,因此将二位改妆得普通一点,这样走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人记得了。”又取出两套较为朴实的衣服道:“二位还是换上这样服装,较为适合。”不二幸村本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都一发换了,只看着镜子傻笑;而镜子里,两个呆头傻脑侍从模样的家伙也正对着他们傻笑着。 幸村看了一会又笑倒在一旁,捶着桌子道:“这辈子还没能想到能有这样一张脸落在自己头上!纵使父母没什么恩情与我,现在也感谢他们赐的这张好皮囊了。”不二也扯着自己那乌黑发丝笑道:“我就没见着这么黑的毛生在我脑袋上过!怎样看也别扭。”笑了好一会,不二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蹦起来,一本正经地问仁王:“可有胡子没有?”仁王一愣,不明用意,只得道:“……有是有的……”不二连忙站起来道:“快与我贴了来。”仁王被他骇了一跳,赶紧道:“殿下就这个模样很好了……不用再添什么胡子了。……那个不太……”不二摇摇手指打断他道:“难得这副模样,不贴胡子成何体统?我不跟你多说,快贴了来。”仁王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还是莫开玩笑了,我们紧着时间进城赶路呢。”不二蹙起眉头道:“谁跟你顽笑了?我像跟你顽笑的么!赶紧的!”他俩说一句,幸村笑一声,待他说完,幸村早在旁边笑得歪了过去。仁王给这俩难伺候的主儿弄得没法,只得取过胡子来与不二粘上了,又用小工刀仔细修饰,竟与真胡子别无二致。幸村望着不二,竟连笑也再出不了声了,只一面喘气一面道:“你真那么想有胡子?自己蓄不就得了,这么麻烦!看仁王汗都出来了。”仁王心道那还不都是给你们气出来的,却碍着脸面不能出口。不二摸着那新粘的胡子满意笑道:“人都说做王爷好,却不知当这牢什子王爷,连胡子也不是能说蓄就蓄了的。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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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冰国并没有成年男子必须蓄须的规矩,因而这胡子能留他一次,在我来说也难得。正好趁这机会,好歹妆个老看看。”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众人也不再计较,忙忙地收拾了行李,又雇了马匹驮运贺喜的礼品,持了山吹允行的批文,浩浩荡荡往官道上进发。 一路上走着,就听见茶坊酒肆歇脚处,到处人们谈论的都是攸王大婚的消息。途经各处驿馆,也陆续接到了纳吉、祭祖、亲迎和宴客行大礼日期的具体安排。山吹官员见他们是来贺礼的队伍,也不过问,一路放行,畅通无阻。因而一队人马拖拖拉拉的走,也没几日便到了山吹边境,眼前便是最后一道关卡,稀稀拉拉几名士兵守着,一个长官模样的人铺了席躺在一边,两名如花侍女在边上持扇扇风,看起来虽说古怪,也别有一番风味。 车队免不得要停下来接受检查。不二和幸村此刻都扮作押送贺礼的两名随军,因而也没的地方插手,只得歪着脑袋站在一旁,听那边两个山吹士兵一面漫不经心地检查物品,一面闲话道:“说起来青国这王爷大婚好大排场!入境观礼的百姓就不算了,单这各国前来贺礼的使节,便多得骇人,几乎每个国家都来齐了!这样排场,几十年说都没见过。”另一个则低声道:“你别说,就算皇帝结婚,有这样阵势的也没几个。现在都说是攸王握权起势,这青国下一个皇帝,还说不准会是谁!” 不二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他暗里苦笑这么多年过去手冢你还是一样不晓得讨巧,明明一人担了那么重分量吞了那么多苦处,天下人还偏领你这份情,白白把自己置于尴尬境地。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宴席里究竟有几人是在真心恭贺你这份婚姻?怕是一个也没有罢。有一句古诗,用在此处倒蛮应景的: 倘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这么想着,不觉笑出声来。那笑声清清冷冷,孤孤寂寂。两名士兵被这笑声骇了一跳,不敢再说下去,倒是那一直躺在席子上动也不动的山吹将官听了这笑声一骨碌坐起来,走到不二旁边。 “喂,你笑什么?”那将官懒懒散散地举手权做招呼,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不二一愣,只觉得那将官看似懒散的动作中遮掩着针钩似的视线戳着他,逼他不能敷衍了事。不二略想一想,倒也不惧,迎上那目光坦然答道:“不过是笑那塞翁之马,醉翁之意罢了。” 那将官点一点头,道:“原来如此。”挥一挥手让士兵不必再查,即刻放行,接着继续回到他那张席子上睡去了。不二虽觉着这将官言行举止颇为怪异,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片刻忘了个干净。 等车队走出视线,那将官招一招手,旁边立刻有心腹凑上来道:“千石将军,什么吩咐?”千石挥开手中折扇,故作潇洒地撑起半个身子道:“派两个仔细人,跟着刚才与我说话的那个随军。吩咐盯紧了,……他可不是简单人物。”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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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此时吃得醉了七分,因而没留意幸村一直所望何人,见他匆匆追去,心下虽奇,当着仁王和众多宾客的面也不好相询。不二自感许久没有醉到如此地步,只觉得头重脚轻一片混沌,心知不妙,因而仗着仅存的几分清醒起身更衣,顺道在厅外环廊里吹些冷风,本是想消了那些不知愁苦的逍遥自在,可被冷风一吹虽说是少了一些,却不见清醒,反倒更觉得头痛欲裂了。 他跌跌撞撞地歪着步子,靠着扶栏缓着劲儿。环廊外面便是庭院。天已热起来了,虫声螽螽地鸣叫着,呕哑啁哳连成一气,吵得人心烦。他歇了好长时候,一口一口地吐着夏日里灼热的温度,刚要想些事情,便觉得自己快接不上气。 不二偏过头转了转酸麻的脖梗,这才发现环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仿佛也喝多了似的难过地弓着身子扶着栏杆,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廊柱上。不二笑着勾起嘴角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觉着就像在打量自己的影子,心道果然酒醉了时候是没什么潇洒风度可言的。那人歇了一会,转脸也看见不二,突然挣起身子向他走来。谁料走的急了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不二哪容得细想,赶紧上前两步想将他扶住,一时忘了自己也是醉乡客,被那人重量一带哪里还稳的住身子,只觉得脚下猛地一晃,两人一齐跌跪在地上。 不二还记得去掸衣裳上的泥土灰尘,抓着窗台站起身来,揉着估摸摔得不轻的膝盖,一时间倒不觉得痛,只笑个不住。他见那人还没站起来,于是将手又递给他道:“这次抓稳了,我扶着窗台呢,包准不再跌了!”说罢又笑。那人抬起头只望着不二的眼,却不去握他那只手。不二被他看得有些奇怪,这才就着窗台里透出的灯光依稀辨别那人的面庞,待看清时,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连脸上的笑容也被冻住,渐渐隐没下去。他慢慢地抽回手,努力挺起身子,却又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 额头生疼的,刚刚跌跪在地上的双膝生疼的,往后退开时落在地上的脚掌也生疼的。 连说出的话都是生疼的。 “……攸王爷,您怎么在这里?席上大伙儿还等您呢。您等着,我去叫侍女来。” 他转身想赶紧走开,没防备手被一把抓过紧攥住了,偏传来的只有痛楚没有温度。不二只觉得心口一阵痉挛,他不敢回头再看那双眼睛,他怕被那眼神再一望,那便是穿了心、腐了骨、蚀了魂,恨不能将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给他,哪怕隔天便死了,也再不堪受这翻覆熬煎。 “王爷,莫如此,我去给您盛点醒酒汤吧……我们外客手脏,不配来扶您的。” 然而那只手攥得愈发紧了;不二不敢看他,只听他有些犹豫着开口,语气急切的,却又仿佛飘渺在遥远的地方。他只说了三个字: “是你罢……?” 不二僵在那里,视线模糊成一片,有什么将要溃堤。 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眼前有些狼狈的手冢,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如今憔悴疲惫地跌跪在自己脚边,不见了什么潇洒倜傥万千风流,只看的见那份执拗孤独彷徨无助。不二不由得想跟往常一样笑他那狼狈样儿,可又怕一抽动嘴角便扯下泪来,坏了脸上那精致的易容。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彼此看着对方许久,可偏听得厅内一阵骚吵,想是客人们不见了新郎官,正四下寻找罢。其间间或夹杂着菜菜子唤他名字的声音。这声音一下子刺醒了手冢,仿佛让他从醉乡里猛地醒转来。他倏地松开手,极力撑起身子强站直了,眼中终是流露出一丝痛楚歉然,和着几分懊恼悔意绞做一团。他低声道一句:“抱歉,——我想我认错人了。”话刚说完,几名侍女大呼小叫地找来了此处,见如此情状赶紧两边搀过手冢,忙不迭地递上醒酒汤石,扶着送入厅去了。 不二目送他背影离去,回廊曲曲折折看不清晰。不二想我还是笑罢,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说是认错了,这不可笑么?然而脸已经失去了血色被夜风打得冰凉,竟连轻微上扬嘴角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到了;不二想那末我还是哭罢,其实再多半柱香时间也许就能抛下一切去回答那句问话,可他终是放了手,这不该哭么?然而双眼早被夜风吹到干涸,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竟连流个眼泪这样的小事也办不成了。朝生暮死的夏虫仍在竭力地嘶叫着,那声音即便捂紧了耳朵也一样听得见,当真可悲的紧。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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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挣扎在一个情字里,眼见着快要溺死了。 谁都可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不二不知自己究竟如此空空地在风中立了多久。眼见着天空中弯月渐沉,客人们也三三两两地离席散筵,王府中越来越静。小厮三番五次地来请,要送他回客栈去,他摇手说自己能走,硬不要他人搀扶,一步步往门外蹒跚。 突然听得身后脚步急急地赶来,略微侧首,见着绛黑丝金的袍裾边缘一闪。不二心中一阵翻苦,暗道此刻你还不去陪你新娶进门的娇妻,却来追我做甚么!也当真是醉得糊涂了,只不想被他追上,急急地一劲加快步伐,没留意眼前一个石狮矮凳,被它一绊,险些一头栽在廊柱上。倒是身后那人身手快捷,紧几步赶过来,伸手在他胸前一挡,顺势往回一扯,撞进那人怀里。 不二非但没道感激反倒发怒起来,猛地摔开那人护着他的双手吼道:“你还够没够?还有没有完?!脖子上抹一道红还快些子,要杀要剐随便罢!!” 那人闻言楞了片刻,却是轻快地笑起来,对两个见状正赶来扶着不二的小厮道:“客人喝醉得厉害,走不得了。收拾间客房伺候一夜,待醒了再送回去罢。”那俩小厮见了来人哪敢说一个不字,便赶紧引着去府上的客房,那人便将不二一把搀住了,连拖带强着送入房中。 谁?那是谁?好熟悉的声音……不二想不出,扶了扶酸痛的额头,那人以为他被夜风吹冷了,将身上的披风脱与他盖上。 直待点上了灯,不二揉了眼,这才看清眼前人模样——你道是谁,竟是龙雅!他心中大骇,摇摇晃晃地便要起身行礼,还未弯下腰去,早被龙雅一把抱住了,猛地搂进怀里。 不二心中又是诧异又是慌张,简直要不知所措了,口中“二殿下”三个字才道了一半,便没防备被龙雅死命吻住,一番纠缠噬咬仿佛暴风骤雨,让人觉得这世界里全是近乎疯狂的雨线。不二简直呆了似的连是否该推开他也忘记去想了,只僵在原地任龙雅抱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血肉里一般;透过描龙绣凤的华贵衣料可以感觉到灼人的高热汹涌而来,又似乎要连着他一并烧为灰烬。 “……殿下……请放开……下官……” 从不成章句的吻中勉强漏出不成章句的话语,龙雅顿了一顿,微笑起来。 “怎么了,以前在我面前你不是都自称‘属下’的么,我的不二军师。” 不二被他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一时间酒都被吓醒几分,只能勉强笑道:“二殿下说什么笑话呢……怕是认错人了罢?”龙雅冷笑一声道:“别把我和我那傻瓜似的王兄相提并论。”又看着不二接道:“若是我的话,纵使认错天下千万人,也决计不错认你的;纵使放开天下千万人,也决计不放开你的。”说着便伸手去揭不二脸上的伪装。不二惯性地去拦,刚将手挡到一半,突然心灰意冷起来,暗笑自己挡这一挡又有什么用呢,这一张皮,瞒得了什么。于是倒不待龙雅动手,先自己揭去了,露出下面泛着微红的憔悴面容,几分醉,几分醒,几分别致风流。 饶是龙雅猜出他身份,此时仍是看得呆了,许久之后,眼中闪出些不二读不懂的情愫来:几味悔恨,几钱懊恼,令他一拳捶上紫檀桌面,震得那上面摆着的油灯忽拉拉摇晃着,一时间忽明忽暗。 “我笑他傻,自己却不比他聪明许多!若是知道会让你这般地苦,当初我干吗把你送还给他去!” 不二吃惊地望着龙雅,他渐渐有些懂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却只能更是无法动弹了;眼前的人紧锁着双眉,静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吼道:“是了!是了!是了!就为了这混帐天下!就为这混帐天下我把你送还回去了!我想让他领我的情然后能帮着我!我他X的算什么东西!!”他骂到狠处随手将桌上一应茶盏油灯都掀在了地上,又踹翻了桌椅,伸手要砸旁边的花瓶,不二赶紧撑起身子想去拦他,踉跄着步子忍着头晕眼花,勉强将他抱住了,一面苦笑道:“殿下何苦作践自己!何苦呢!” 油灯被摔熄了,房内漆黑一片,只窗口处透下几分深深的蓝色。不二感到龙雅的气息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让他冰成一块的心底竟似乎泛起了一丝久违了的温暖。也许是贪求这一丝温暖罢,他任龙雅抱住自己,任他的吻再度落在唇边颈上,他任他探求的越多越深,从锁骨到脚踝都仿佛被啃噬干净了,任那夏日里单薄的衣裳撒了一地,白色的亵衣浅色的单衫如同只绽放在深夜的骨朵。他还任他在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任舌苔挑动着彼此欲望的游戏。最后他偏过脸去时隐约看见描龙绣凤的木枕和鸳鸯戏水的大红被面,听见外面打更的梆子响。脑海里最后绷着的一丝弦就这么生生挣断了,泄出如同呜咽一般的呻吟。他看着眼前人,继而微微笑起来,和着他那玉雕的身子流水的褐发琉璃似的眼瞳。结合时的痛楚让他额头上渗出了密密满满的汗珠,嘈嘈切切仿佛不堪听急管繁弦。然而他蹙着眉笑着,其实人生又何尝不似一场酒醉时的欢爱,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无从计算,只等天明人去后,剩点点猩红浊白。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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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雅在他耳边说了许多,他有些是忘记了,有些则听不真切。然而有一句话他记得的,因为言者是那般的信誓旦旦,仿佛要将字句刻进他心里。 “我会把你抢过来。无论从谁那里也会把你抢过来。” 不知为何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怕他接着还要出什么惊人言语,赶紧吻住了那该死的双唇,再一次拥抱彼此灼热的喘息。 “你抢不来的,我只在我自己这里。” “我会抢来的,你等着罢。” 那素来自傲的殿下这么说着一口咬上他胸膛心口处,痛得他微微弓起身子,看见窗外天空泛起的鱼肚白。 这度刻如年的洞房花烛夜,竟还真有结束的时刻。 龙雅半支起身子,就着微光有些诧异地看见不二双肩上两条狰狞的伤疤。左肩上一条细而纵深,习武之人一见就知是刀伤,也亏那刀口干净利落,才不致于留下残疾。他想得一想,便猜到该是当年比嘉众高手侵入宫中之时,他追去阻挡,被刺客砍伤时留下的。但另一边呢?仿佛生生割去一块皮肉似的好大一块,看新旧程度倒和那刀伤差不多。不由得问道:“这右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不二闻言浑身猛地一震,挣起身来,终是再不说一句话。 日里接连应酬让手冢觉得有些乏了,走进书房,想随手取一卷书读。新娶的夫人跟在他身边,毕竟是大家闺秀,也略微识几个字,看那书桌上铺的宣纸上有几行练笔,便走去看,掩口低声笑道:“王爷一手好字哪!”因而随口念道:“高烛泪尽……恨烟轻,一场相逢一场离。争如此生不再见,雾成氤氲蜡作泥。……原来王爷会作诗的么?” 手冢本只是随意地应着,听到这一句时突然脸上变了颜色,劈手夺过她手中宣纸,行行读遍,终是强抑不住双手颤抖,夺门而出直奔到街上,可饶是目眦尽裂,哪里还看的见那魂牵梦萦的影子? 他攥着手中那薄薄的纸张痛苦地从喉头吼出声来,倒撞向漆红的大门边。新夫人被吓得傻了,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想去扶他,又不敢,只担惊受怕地看着他,眼泪儿断了线珠子似的滚个不停。 那薄薄纸张被他攥成一团揉在心口,再看不清上面字迹。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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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雅也恼怒起来,狠命掰开他的手指,冷笑道:“怎样?我把他怎样了?你把这话回转了问你自己看看!!你把‘夏殇’给了他,却把他就那样丢在一边过你那正人君子的生活!” 手冢听到这句话时当真发怒了,左手迅疾抓出,没待龙雅反应便扣上他肩膀,竟将他就这么从马上狠摔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一应侍从家丁都听见响动停了下来,手冢夫人见状也赶紧下了轿,两名丫鬟旁边扶着,就要上前相劝。 “我能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你要看我那时就在天下人眼前手刃了仇人,把他首级提去祭祖告灵么?!你那么想看,你自己动手啊!!” 众人连带龙雅都没有见过手冢发这么大火的模样,一时懵了,该劝的被吓缩了手,该拉的停了步子,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凝滞了半晌,龙雅才抹去摔破嘴唇流出的血,狠狠啐一口在地上。 “我好象,自小就爱和你争同一样东西似的。”他缓缓地、有些轻蔑地说道,像是自语,又偏偏给手冢听到,“娘总是夸你懂事又冷静,又爱读书。本来我和娘俩日子过的好好的,你一来,把我什么都搅乱了。我不想连娘也被你抢走,才拼命读书练剑。后来呢,娘把‘夏殇’也给了你!我那么想要,她却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子。可你竟然又那么轻易便送人了!——可笑的是这次又一样了!我本想说:‘我不和你抢!’我让给你还不成么?!是你不懂得珍惜,所以我要夺回来!” 手冢从他那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半分玩笑的色彩,不由得惊道:“龙雅你说什么疯话!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做过什么事情!——况且他这次以立海的身份过来,还不定要再设下什么圈套计谋,莫要再和他接近了!” 龙雅大笑道:“你怕了!你在怕我么?怕我吃了他?可现在怕,却也晚了!”顿一顿,又道:“亦或你是在怕他?可我是不怕的!有一天等我有了这天下,我能给他一切;他自然会来我这里!” 手冢听得一口气淤在胸口,不禁脱口打断他的话:“别一厢情愿地疯傻!你不曾懂他!”龙雅闻言倒竖双眉,也朝他吼道:“那你懂他!你懂的他好啊,那么聪明的人竟会醉得把我认做了你,对我说‘脖子上抹一道红还快些子,要杀要剐随便罢’?!——你还不如不懂他!” 手冢一下子梗住了,眼中隐约流露出惨然的神情来;龙雅瞥他一眼,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翻身上马。 “到头来你不还是一无所有。——白费了娘当年给你那柄‘夏殇’的心思。”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后,龙雅便恨恨地一甩马鞭,沿着来路飞驰而去。 “龙雅!”手冢在他身后叫道。可远去的身影决然得没有半分停留,就在扬起的滚滚黄沙中渐渐湮没。 菜菜子有些怅然地拾掇着并不杂乱的桌子,想她以后可就不那么容易见到国光了,就算见着,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如往常一般亲密无间。不过她心头一块石头也同时落了地,因为至少国光不用再见着这些丑恶又无休止的争斗,不用再替他们焦头烂额,不用见着自相残杀时的景象了。她仍要担心的是龙马,因而每天总派人去问些情况。可龙马却仿佛和她生疏了似的,都在自己的府厅内,也不怎么往她这里来。菜菜子也不在意,心想总有一天龙马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一面暗中派心腹下去,以龙马的名义在各处打点关节。又特意嘱咐了几名朝中倾向她的权臣,时不时地明里暗里照管龙马,不教他在龙雅那里吃亏。歇了一会,又想到手冢交还了禁军军权,还不定父皇会给谁统管,免不得还得挑个时间去问安,看能不能揽在龙马头上。又匆忙地记起现在交由龙马实行的事务仿佛多了一些,赶紧又取出卷宗查看,心里寻思着免不了要揽几门搁在自己身上,这样他手头空着,父皇才有可能委以如此重任。一时间里又想着干脆自己表明了立场,只一心帮忙龙马不是更好么;遽而独自摇头否决了。若自己退出,龙雅没了掣肘,反而会一力对付龙马,倒给龙马太大压力了,——他毕竟是孩子。倒该是自己现在应该将龙雅逼紧些,也夺些权力来——反正到最后不都是一并交给龙马的么,怎样取得都一样吧。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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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暗暗下了决定,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龙马登基即位时的宏伟景象,心中一阵满足。贴身使婢风儿便道:“殿下,公事若完了也该歇了,天不早了。”她疲倦地点一点头,却听得外面有禀告声传来:“殿下,有礼单送到。” “这个时候?”菜菜子诧异地看了看黑成一团的天,没片刻便猜到送礼的是谁,掩不住满心欢喜连声道:“是英二送的罢!真是的,怎么不教将军进来见我?” 那禀告的人赶紧道:“菊丸大人尚在外地,并来不及回,晓得公主最近乏累,因而差人带些特产东西回来给公主解闷儿的。” 菜菜子听了,脸上那欢欣登时去了一大半,有些恹恹地道:“晓得了。赏了运送的,一会将礼品拿进屋里就是。”说着从掌事人手里接过了礼单,才看一眼,便再绷不住脸,又笑着喊回那掌事的道:“赶紧将礼物替我拿来!快些!” 风儿凑上来笑道:“殿下看了什么,怎么怪开心的!”就凑过来瞧。菜菜子笑道:“你都看这家伙送了什么!我也伏了他了!”将单子凑到风儿眼下。风儿瞧了,也笑个不住。只见那上面写道: 新摘野花九枝 野草三把 未化蚕蛹七个 并草市购得手铃一串 剪纸若干 聊奉殿下 以供赏玩 附:臣本欲购糖串一根寄回,奈何该物太易折断,不便运送,再者天气暑热,糖丝易化,故不得行,实为深憾。 文渊阁学士、内阁翰林、领风雷营印、右将军菊丸英二谨呈 菜菜子先前还没看到附注的那一行小字,直到风儿指着时才看见了,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时下人也将那礼品盒子送到菜菜子面前。菜菜子连忙拆开看了,果然先看见一束野花,都还没谢,正开的灿烂,五彩缤纷。连忙递给风儿道:“快去插了来,将我桌上那束牡丹换了。”这下倒换风儿不乐意了,嘟囔着嘴道:“殿下,怎么说牡丹也比这个强些!”菜菜子笑道:“你不懂,我便爱这个。”说着微红了脸,赶紧低头看那盒子,又果真从里面拣出七个蚕蛹来。怪道是现在已是初夏,早过了蚕蛹的蜕蛹期,却也并没有破茧而出,想是死了的蛹,供人赏玩用的。难得的是这七个蚕蛹竟不偏不倚是七种不同的颜色,从粉到红到雪白甚至纯金色,光亮鲜明,拿在手里比最上等的珍珠也要美些。菜菜子把玩了好一会,又命风儿取玉露盘来装了,摆在厅上。接着从盒子里又拿出了两幅精美的剪纸,都是民间招福纳财用的,真个与皇宫风味不同。接着再往那盒子里看,果然用带着点野外阳光香气的野草铺了盒底,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串金色的小手铃儿。 菜菜子一时怔在那里,许久才拿起那串小铃儿细细摩挲着。那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并不难买,可也要有这份心才行。她想起自己曾经闲着时候给英二说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弄丢了一串金色小手铃儿,难过了好几天。她并不喜欢给别人说自己的事,可怪就怪英二嘴皮子太溜,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事都能信手拈来说得活灵活现,惹得她眼红,也免不得搬些陈年旧事说一说,挣个脸面,本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可英二听了,却当即笑道:“那有什么希奇!丢了一串手铃儿,我闲暇了买给你。”菜菜子那时只当他顽笑,便道:“也不值什么的,要你买。就算有了,现在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手脚上绑串铃儿么?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不过说一说,博个开心便好。”英二却瞪着眼睛道:“就绑串手铃儿,看谁笑你!”…… 那故事说了有一些时候了,连自己都忘在一边,难为他还记得。菜菜子心里暖得发烫,并脸上也烧起来。风儿看在眼里,偷偷地笑,一面扯过灼儿来悄声道:“殿下喜欢将军的紧哩!把个野花草当宝贝似的,连牡丹珍珠都搁起了。”灼儿笑道:“你真钝!公主的心思,我可年前便看出来了;我瞅着将军也是对她有意的。只是当年许过愿心,此生不嫁,若反了誓言,要遭报应的。再说公主她总爱装个要强的模样,这可怎处呢?”说着又皱起眉头来。风儿道:“公主龙凤之躯,誓言什么的又怎做得准。只要将军开口,包准她欢喜得什么也忘了。若再让二殿下三殿下从中施点压力促成,半推半就的,早晚成了这门好事。”灼儿听了,跳起来去捏风儿的脸,连声笑道:“臊不臊!你定是自己看中将军了,想殿下过门你做个陪嫁的!好打算!”风儿也不饶人,反手打回去,笑道:“还说我!这是你自己的心思吧!也不知将军一来,是谁赶紧从我手里抢了茶盘端去的?”两人闹了好一阵,总算又安定下来计议道:“公主面皮薄的很,这事还得先瞒着她。二殿下向来跟她针尖麦芒的,怕不肯帮忙,我们还是先告诉了三殿下去。公主平日里最疼她这弟弟了,肯定说得通。我们好歹算是公主房里人,不便径自去将军那里提这事情,只好再拜托三殿下去说。”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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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の纯子 楼主
英二嘴里叼着炒糖豆子,刚出炉的烧饼烫着手,不得不在两手间来回转着。看见大石匆匆赶来,埋怨似的将烧饼扔给他,赶紧咽下糖豆子,将烫得生疼的手贴到一边冰凉的石头上。 “英二。……嘶,好烫!……你还吃!” 英二白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热腾腾的臭豆腐。 大石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继续将烧饼在两手之间来回传着,一面道:“油太重了,这天吃不好。要水么?我刚刚见着那边有口井。” 英二跳起来一面嚼一面含糊着道:“早说!”就要往井那里去。大石一把扯住了笑道:“满手油的,别脏了人家的提绳。我去舀给你,坐着罢。” 英二开心一笑,点点头装模做样地咕哝道:“好人!多福多寿,一生平安!”大石闻言,微微侧身笑道:“我能出什么事?你平安就好了。” 英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低下头吞下一大块臭豆腐。 “听传信的人说,你又叫他们送些奇怪的物事给殿下了?”大石将水装在半个葫芦瓢里递给英二,同时问道。英二早已吃得满嘴油光,赶紧接过先喝了一大口,才辩白道:“什么‘奇怪的物事’?都是从草市上买的好东西,宫里没有哩。现在王爷不在青春了,三殿下跟她又貌合神离的,不是怕她心里难过么。大家都盯着她看,说她跟伦娘娘最像了,其实才不是。她跟我二姐姐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啊呀,我不是说相貌,是性子。我小时候,二姐便成天担惊受怕的,一会不准我习武,一会不要我念书;若能在家里陪她一会子说话,便开心得要飞到天上去。当时我只觉得她烦;后来才渐渐明白了。大哥早就被赶出家门,父亲又早辞世了,若我也走了,她将来指望谁去呢?菜菜子的烦恼,我虽不很明白,但怕是不比这小罢。” 大石舒心地看着他道:“你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英二挤着眼睛笑道:“难为从你嘴里听到夸奖我的话,这小半块烧饼便打赏了!”将自己咬了大半的烧饼塞进大石手里。大石也学英二那装模做样的模样,像金元宝似的捧着,拱手一本正经地道:“哎呀,怎担当的起!——谢将军!”英二笑得几乎要照着他脑袋就来一拳,大石偏着头躲了开去,也不避讳,就那样拿起烧饼一口口咬起来,还不忘问些正事:“好啦,莫闹了!……这边的公务了了么?”英二听他问起这个,垂头丧气地答道:“……总算是了了。……”又咬着牙恨恨地道:“那个贾十三!总有一天我要化装成江洋大盗去剥了他衣服吊在树上死命地打!竟然把我当笨蛋耍,说话还故意咬文嚼字的,以为我不懂读书哩!”大石听了也不免怒道:“那个贾永我也是见过的,为人不正,欺软怕硬,早晚落下把柄。……不过既然公务了了,怎么不见你动身回风雷营?我这边事也结了,只在等你。”英二气鼓鼓地瞪他一眼,皱着眉连珠炮似的道:“这一起外出的机会能有几次?忙起来时半年也见不到你个鬼影!就算我按例每月要回青春一趟,你又不是在这里便是在那里,遍寻不着踪迹。——你若是觉得烦,趁早别再给我这般好脸色,只管抬脚走你自己的去。还省得我掂上量下的,不知该把你搁在心里哪里!” 这一席话说的干脆听的明白,倒把大石说的僵住了,脸上浮现大半欢喜和小半忧愁交错的情绪,两颊隐隐透出一抹微红来。过了半晌,他才犹豫着笑道:“英二!……我还以为……还像原来……”英二被气得一跺脚,红着脸低骂一声“笨蛋!”免不得伸长了颈子探过头去,在他唇边飞也似的一碰。 大石僵得更直了,被施了定身术似的还没个反应,英二却蹭地一下子烧透了脸,“啊呀”一声跳了开去,骨碌碌没个主心地转着他那一双猫似的大眼睛,两只手又抓又揉糟蹋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叫道:“天呀呀!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谁晓得我做了什么?!” 大石这才赶紧回过神来,几步走去将他搂进怀里,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带着笑喊他的名字,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背。 “哎哎,英二。英二。英二。我的英二。” 英二哧地笑出声来,一拳毫不留情面地狠擂上大石的背:“谁是你的英二了?刚得了寸就立马进尺,好不害臊!”口里骂的是别人,却是自己的脸红得烙铁似的,见大石眼神望过来,不自主地赶紧避了开去。大石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响,一切乱麻麻地一团糟,他什么也忘了什么也不顾了,只晓得一把揽过他深深吻住。那吻里有烧饼的咸、糖串的甜,还隐约透出臭豆腐的迂腐香气;最后这些都被井水的冰凉甘冽冲得淡了,剩下小小的欢欣和淡淡的苦,在彼此腔中流转着。 直纠缠到气息都开始乱了,大石才蓦然记起什么礼仪宗教来,慌张地赶紧放开了英二。他的心因为前路的漆黑而恐惧着,砰咚砰咚地跳个不停。不由得退开了两步,刚抬起手想要掴自己一个清醒,手腕早被人紧紧攥住了。
2007年02月27日 08点02分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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