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给队长和黑面

【第一道彩虹】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路面。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尚未发芽的柳枝在微风里轻轻摆荡。
平静的护城河面漾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河对面的寺院升腾起袅袅的轻烟，混杂着檀木的清香。
几只燕子轻盈的掠过，寺院屋檐下的六角铜铃叮当作响。
坐在河堤上的宋茜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座深沉而严肃的城市也有温柔的一面。
比如冬雪融化后在枝头悄然冒出的花苞。
比如此刻被春雨洗得格外柔和的阳光。
春天的雨总是来去匆匆。
只有湿润的空气透露着雨曾经来过的讯息。
还有桥洞下的那一小弯彩虹。
凝视着那道彩虹，宋茜自然的弯起了嘴角。
这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道彩虹。
一场暴雨劈头盖脸的砸落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
在近海戏水的人们纷纷转身跑向沙滩的高处避雨。
躺在小型充气筏上的郑秀晶悠闲的曲起了一条腿。
雨水打湿了她的黑色长发，她却丝毫没有要起身游上岸的意思。
密布的乌云间隐隐透出几丝光亮。
雨滴渐渐变小，终至消失不见。
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了整片天空，闪亮得令人无法忽视。
郑秀晶微微一笑，抽出枕在脑后的一只手，直直的指向了那道彩虹。
这是她今年看到的第一道彩虹。

【青】
炽烈的阳光在青色的枝叶间穿梭跳跃而下。
枝头的蝉高声吟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谣。
淡青色的常春藤爬上了路边人家的墙头。
抬手擦掉额头的薄汗，郑秀晶拧开随身携带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水。
收起水杯，她踩下车蹬，继续沿着已经重复走了三年的路骑行。
路的尽头是一座树木葱茏的校园。
校园广播正重复播放着最近的大热歌曲《Hot Summer》。
青青校树，凤凰花开，这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这一天是她的毕业典礼。
再过两个月，她就将离开家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去念大学了。
天空中有飞机轰鸣着滑过，留下两道长长的白色尾巴。
躺在草坪上的宋茜轻笑着眯起眼。
是谁首先想出了“青空”这个很妙的词？
晴朗的，万里无云的，干净到近乎透明的，青空。
看着这样的天空，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旁边追逐嬉闹的小孩子们正拿着白色的纸飞机丢来丢去。
有一两只轻柔的着陆，落在青翠的长草之间。
宋茜撑起身，抱膝而坐，望向不远处呀呀学步的几个小朋友。
虽然走得摇摇晃晃，这几个小朋友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忐忑，只是不停的向前移动。
她忽然有点羡慕这几个小朋友。
是不是人一旦长大了，就会失去小朋友的这种简单而直接的勇气？
离家到这个城市读书工作已经有好几年了。
越长大越忙碌，越忙碌好像就越不容易快乐。
小时候，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就能让她高兴很久。
长大后，她得到了很多，想要的却变得更多，开心的成本似乎变得越来越高。
她很怀念那种纯粹的快乐。

通道尽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跑得太快的宋茜已经来不及刹住脚步。
在长年的舞蹈练习中锻炼出来的反应神经让她下意识的往右边挪了一步。
这个动作将她推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要么撞到左侧的人，要么撞到右侧斜倚着墙松松垮垮堆起来的几个纸箱。
无论选哪一个，她都无法逃开撞得很疼甚至是受伤的命运。
就在这电石火光的一瞬间，对面的人替宋茜做出了选择。
向左迈出一步，伸手抱住宋茜，半转过身背对纸箱——对面的人将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自然顺畅。
拂过脸颊的发梢、鼻间闻到的淡香和身体接触的感觉告诉宋茜：对面的人和她一样，也是个女孩子。
被撞击的余波所带动，堆在上方边缘的数个小纸箱掉落下来，重重的砸在那个女孩子的肩上。
女孩子反应迅速的弓起背，护住了怀里的宋茜。

剩下的纸箱们晃了晃，决定不加入这场砸人游戏。
通道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宋茜摇了摇头，退出女孩子的怀抱，抓着她的手腕离开通道，走进较为明亮的服装间，才转过身焦急的开口：“让我看看砸到哪儿了。”
女孩子捂着肩膀退了一步，“我没事。”
刚说完这句话，女孩子就皱着眉头咬住了下唇，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腿。
顺着她的视线，宋茜看到了女孩子裸露的小腿上正缓缓渗出的血珠。
掉落的箱子不仅砸到了她的肩膀，还在她的小腿上擦破了不小的一片皮肤。
宋茜立刻跨上一步，一只手挪开女孩子捂在肩上的手，另一只手则扯开了女孩子身上穿的白T恤的圆领。
映入她眼帘的是数块触目惊心的深紫色淤痕。
宋茜转过脸，刚要开口，却愣住了。
女孩子正紧紧盯着她的脸，仿佛是想看穿她一样。
见她转过来，女孩子迅速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将白T恤的领子拉回原处。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宋茜有点不好意思的收回了双手，“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么？”
女孩子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们学校的校医院在哪儿？”
女孩子垂下手，若无其事的开口，“这点伤不用去医院，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干净，她的语气很清冷，她的感觉很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郑秀晶。”
“我叫宋茜，是今天来演出的这个舞团的成员。”
郑秀晶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宋茜没有因为她明显不愿多谈的神情而退却，“你还有其他东西么？”
见郑秀晶摇头，宋茜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带你去医院。”
和舞团的其他成员打过招呼，表示自己不参加最后的集体谢幕后，宋茜牵着面无表情的郑秀晶出了礼堂，“校医院在哪儿？”
郑秀晶默默的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宋茜看了眼她的小腿，渗出的血似乎变多了，“你能走么？”
郑秀晶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我的自行车停在那边。”

终于在校医院的急诊室坐下时，郑秀晶松了一口气。
她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人说过那么多话。
这要归功于宋茜不屈不挠的坚持要和她聊天。
“你救了我，我得知道救命恩人的信息才好报恩。”
出于礼貌，郑秀晶选择了默默腹诽而不是当场丢回一个白眼。
这位非常会套话的舞者不去做公务执行人员真是可惜了。
在宋茜的微笑攻势下，郑秀晶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很多情况。
从宿舍地址到手机号码，从她是今年刚被保送入学的韩语系新生到她是街舞社风头最劲的新成员，从她是校跆拳道队的新进黑带选手到她在美国出生并长到六岁才随父母和亲姐姐回国，从她喜欢吃芒果到她最爱的食物是豆腐……
郑秀晶颇为怀疑，如果这段路再长一点，宋茜是不是会把她小时候被亲姐姐郑秀妍抢走奶瓶的悲伤往事都套出来。
处理完郑秀晶的伤口，医生转向宋茜，“你是这位同学的姐姐吗？”
急诊室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不是。”“不是。”
医生被两个人急急忙忙又异口同声的否认逗乐了，“伤口暂时不能沾水，洗澡时注意点。肩上的瘀伤要每天擦药揉
捏
，让它早点化开。还有，这一阵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
提着药从校医院出来后，宋茜推着车把郑秀晶送回了宿舍楼下。
接过车钥匙和药袋子，郑秀晶挥了挥手，“谢谢，再见。”
宋茜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不走啊，我还没帮你上药呢。”
回想起之前这位舞者扯开自己T恤圆领的场景，郑秀晶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让室友帮忙就好了，你回去吧。”
宋茜摇了摇头，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宿舍楼里走，“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得负责。”
拗不过宋茜的坚持，洗完澡的郑秀晶只好老老实实的坐下，让她帮忙上药。
宋茜一边轻轻揉着深紫色瘀伤一边观察郑秀晶的表情，“很疼么？”
郑秀晶摇头，“习惯了。”
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和满不在乎的神态让宋茜觉得有几分熟悉。
她也经常会这样回答舞团的其他成员或自己的朋友。
即使很疼也要咬着牙回答没事，宁愿自己扛下伤痛也不肯对人示弱，这种回答背后的倔强和骄傲，她懂。
她忽然有点心疼郑秀晶。

将药膏放到桌上，宋茜一边用湿纸巾擦手一边点头，“好了。”
郑秀晶站起身，背对着宋茜解开为了方便上药而围在肩膀以下的浴巾，套上干净的睡衣，“谢谢。”
宋茜摆了摆手，“我先走了，明天晚上再过来。你记得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bye.”
第二天晚上，宋茜如约而至。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郑秀晶将围浴巾解浴巾穿睡衣的流程重复了三十遍。
宋茜连看带揉她肩膀的揉了三十天。
在第三十个夜晚，郑秀晶请宋茜吃了一顿饭，“谢谢你这一阵的照顾。明天开始你不用再赶着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郑秀晶仰首饮尽了杯中的深紫色葡萄汁。
她说的是真心话。
除了帮忙上药外，宋茜还三不五时的往她宿舍提水果送夜宵。
得知她要练习韩语听力，身为韩剧忠实粉丝的宋茜主动给她拷了好几部自己珍藏的经典韩剧，偶尔还会陪她看上一集。
由于工作的关系，郑秀晶的父母和亲姐姐经常需要出国，或者是在国外住上很长时间。
郑秀晶从小就学会了独立和自己照顾自己。
在她将近十八年的生命历程中，被人细致而周到的照料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宋茜这一个月来的照顾，她嘴上虽然没有热烈的言辞表示，内心却是颇为感激。
听说舞团的排练很紧张，尽管有点小小的舍不得，她还是希望宋茜能把用来照顾她的时间花在照顾自己身上。
宋茜跟着喝下一口葡萄汁，然后笑嘻嘻的捅了捅郑秀晶，“你伤好了以后是不是要恢复街舞社的练习了？”
郑秀晶点头，“主要精力会放在跆拳道队的训练上，不过街舞社那边我也不会放弃。”
宋茜举起杯子，笑得有些顽皮，“我们舞团刚和你们学校签订了场地租赁协议，以后我们的练习室就在街舞社练习室的隔壁，为了庆祝我们即将成为练习室邻居，干一杯吧。”
想到日后有不少机会碰见郑秀晶，宋茜觉得很开心。
这位小她七岁的黑发少女有个绰号，叫“冰山老小”。
之所以得到这个绰号，是因为周身散发冰冷气息的郑秀晶在宿舍里排行老小。
乍看起来不好接近，渐渐熟悉了才发现郑秀晶是个单纯又直爽的人。
不善于隐藏情绪，不喜欢伪装自己，没有太多的机心，高兴或不高兴都表现得很直白。
一言以蔽之，郑秀晶非常对宋茜的脾气。
宋茜很喜欢和她相处时的轻松愉悦感。

【橙】
锁好自行车，甩了甩手中的钥匙，郑秀晶哼着歌走到街舞社练习室的门口，习惯性的望向隔壁的舞团练习室。
自从宋茜所在的舞团租下隔壁的练习室后，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越发频繁。
原本没打算在街舞社认真投入精力的郑秀晶在不知不觉中将街舞社的地位提升到了仅次于校跆拳道队的重要程度。
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或许是因为每次来练习时都能看到隔壁的宋茜。
或许是因为宋茜的笑容看起来很舒服，无形中起到了舒缓疲劳放松心情的作用。
或许是因为宋茜经常会和她分享水果或是炖好的汤之类的小东西，让一向独来独往的她觉得被人惦记和照料的滋味也不错。
宋茜给她的感觉就像此刻悬在窗外树梢头的一轮橙红色的初冬的太阳，温暖而柔和，光芒不会太刺目，温度也不会太灼人，刚刚好。
仿佛是感应到了郑秀晶的目光，正在舞团练习室内练习新动作的宋茜转过头，给了她一个嫣然的浅笑。
同样回以微笑的郑秀晶点了点头，走进街舞社的练习室。
练习结束，已近晚饭时分。街舞社社长金孝渊瞥了一眼门口，笑着拍了下郑秀晶的肩，“有人等你。”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郑秀晶看见了正在门口兴致勃勃的围观街舞社成员们进行余兴表演的宋茜。嘴角自然的勾起弧度，郑秀晶收拾好东西，快步走了过去，“你晚上不用练习了？”
“嗯，编舞老师说有几个动作不太连贯，想回去再改改。走吧，吃饭去。”

在校外的某家餐馆找了位置坐下，饥肠辘辘的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点了菜，一边喝着店家送的茶水一边随意的聊着天。
不小心瞥见旁边一对正在接吻的情侣，郑秀晶有点尴尬的别开眼，将视线固定在宋茜的椅背上。
宋茜扑哧一笑，“别人接吻，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郑秀晶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朋友来接你？”
宋茜愣了一下，“男朋友？”
“嗯，你不是说你有男朋友么？”
宋茜恍然大悟的轻轻敲了敲桌面，“噢，那个是挺早以前的了。我们在大学里谈了两年恋爱，没毕业就分手了。”
对宋茜的感情状态来了兴趣的郑秀晶继续追问：“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么？”
“没。”
一丝原因不明的窃喜从心头滑过，郑秀晶的脸上却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为什么？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
宋茜耸了耸肩，“没有能让我动心的。咦，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有喜欢的男生了？”
郑秀晶连忙摆手，“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宋茜笑嘻嘻的喝了口茶，“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记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把把关，看看对方可不可靠，免得你太过纯情，被人骗了。”
隔壁的舞团练习室传来一阵喧哗。
对金孝渊点头示意自己要暂停练习后，郑秀晶径直出了街舞社练习室，走到隔壁的门口。
围坐成一圈的舞团成员们正在激动的争辩：“不行！”“这场舞剧排练了那么久，怎么能临时换人？”“你把换领舞当儿戏吗？”
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宋茜，郑秀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位总是笑意盈盈的舞者为什么会散发出这么冰冷的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

眼看争论渐趋白热化，一直保持沉默的宋茜忽然站起身，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微笑着说：“大家别争了，就让对方指定的人做领舞吧。”
被她出乎意料的话震住，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成员们愕然的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转向表情尴尬的舞团团长，宋茜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明显，“大家辛苦排练了这么久，谁都不希望为了领舞的小小争执而毁了这次演出吧。团长也有她的难处，既然对方只提出了这个条件，答应他们就是了。”
感激的给了主动帮自己解围的宋茜一个微笑，团长拍了拍手，“好了，快点加紧练习吧！”
见神色愤愤不平的成员们僵硬的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宋茜笑着拍了下某个女生的肩膀，“别傻坐着，练习吧。”
女生瞪了团长一眼，不情愿的站起身，跟着宋茜走到落地玻璃镜前开始舒展身体。
有表率在先，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加入了正常练习的队伍。
站在门口的郑秀晶松开紧皱的眉头，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转身走回街舞社的练习室。
带着比平日更灿烂的微笑与同事们一一挥别，宋茜背着包进了隔壁的练习室。
早已结束练习的郑秀晶收起手机，深深的看了宋茜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不急不缓的说了句：“不想笑就别笑了，我不是舞团的人，在我面前你不用装。”
宋茜讶然的挑高了月牙眉，“你怎么知道？”
“你真心想笑时的眼神和感觉不是这样的。”
一抹兴味的笑意闪过宋茜的眼眸，嘴角的弧度相应也变得自然了许多，“原来你这么了解我。”
郑秀晶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出了练习室，“这里不方便说话。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干净的红白格子桌布上摆着让人食欲大开的三菜一汤。
看了眼服务生端过来的青岛啤酒、白酒、红酒和烧酒，宋茜忍俊不禁的戳了戳面色平静的郑秀晶，“你是想让我借酒浇愁，还是想灌醉我然后拿去卖掉？”
郑秀晶很认真的想了想，“追你的人里谁最有钱？”
宋茜哈哈大笑，招手唤来服务生，“把酒撤掉，给我一杯橙汁，给她一杯芒果汁。”余光瞥见对面的郑秀晶露出不解的神色，宋茜轻笑着耸了耸肩，“别把我想得那么弱，不做领舞这种小事还不至于让我不开心到需要借酒来发泄。”
“一直属于你的位置被别人抢走了，你不会生气吗？”
意态悠闲的喝下一口橙汁，宋茜饶有兴致的盯着郑秀晶有些紧绷的面庞，“你很担心我？”
郑秀晶大方的点头，“嗯。”
没什么好否认的，她确实是在担心宋茜。
能让好脾气的宋茜散发出之前那种冻死人的气场，事情恐怕不止是这位舞者口中轻描淡写的“小事”那么简单。
宋茜晃了晃杯中的橙色液体，“其实没什么大事。我们舞团和另一个舞团打算合作演出一部新舞剧，角色本来已经定好了，大家也努力练习了很久。今天对方突然提出要让他们团新来的一个女生顶替我的角色，在群舞中担任领舞。这部剧的大部分投资是对方拉来的，如果拒绝他们的要求，对方可能会带着投资去找其他舞团合作。为了保住我们团的参演地位，团长只能答应对方的要求，把我换下来，让那个女生上。就这么简单。”
郑秀晶下意识的攥起了放在桌下的手，“你练习了那么久，说换就换，太不公平了吧。”
向后靠到椅背上的宋茜潇洒的轻挥了下手，“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再说，用我一个人的角色换取团里其他人的出演机会，我觉得很公平。”
郑秀晶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可是那个女生凭什么顶替你？她跳得比你还好吗？怎么可能？！”
宋茜嘴角的微笑染上了几分狡黠的味道，“我当然懂她为什么能顶替我，不过这些事你不必知道。我的角色也不是谁都能跳的，既然她敢要，就让她跳吧。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登台，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听出镇定自若的宋茜话外有话，虽然尚存些许的疑惑，郑秀晶还是知趣的举起了筷子，“吃饭，吃饭。”

从舞蹈世界回归现实世界的金孝渊边擦拭额头的汗边环视了一圈街舞社的练习室，见预期的人意外的没有出现，她有点奇怪的冲坐在场边休息的郑秀晶招了招手，“你和宋茜掰了？”
正在喝水的郑秀晶差点被呛到，猛烈的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什么掰了，你才和她掰了。”
“那她今天怎么没来？”
不知道前一阵吹的是什么风，隔壁舞团的台柱竟然天天来街舞社报到。
这位天赋过人的舞者不仅迅速学会了郑秀晶教她的街舞，还别出心裁的在其中加入了民族舞的元素，让原本偏向刚劲有力的舞蹈多了几分柔美，跳起来竟然意外的好看。
金孝渊甚至动了邀请她做街舞社编外指导的念头，却被郑秀晶用一句话掐灭了——“你想清楚，她一来，男生们估计就光琢磨怎么追她了，没人还会专心练习。”
深觉此话有理的金孝渊虽然打消了请宋茜做指导的想法，但对她的时常造访还是极为欢迎，忽然不见这位舞者出现，金孝渊颇有些怅然若失。
走到门口望了望正在隔壁练习室挥汗如雨的宋茜，郑秀晶笑着耸了耸肩，“她有舞剧要排练。”
她心情很好的发现，自己前一阵的担心显得有些多余。
正如宋茜所言，那个角色不是谁都能跳的。
在编舞老师将难度加大后更是如此。
所以，某个知难而退的短期主角明智的赶在受伤之前把角色还给了原本的主人。
相比用谈论天气般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起这个消息的宋茜，兴奋的郑秀晶倒更像是扬眉吐气的正牌当事人。
不过，这件事也让郑秀晶刷新了对这位舞者的认知。
和她自己形于外的张扬不同，宋茜的傲气被深深的敛在了温和可亲的外表之下。
不争不斗不代表他人可以随意践踏。
想欺负这位笑意盈盈的舞者，没有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再看了一眼神采飞扬专心练习的宋茜，郑秀晶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她对这位舞者的关注似乎有点……太过度了。
而且，似乎也有点……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这样下去，似乎会有点……危险。

【黄】
一场狂暴的风沙席卷过整个城市，飞扬的黄沙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连太阳都无力的被晕染成了惨淡的白色。
步履匆匆的进入练习室，宋茜从包里抽出一张湿纸巾，轻轻擦拭沾染了浮尘的面颊，然后略微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
感应到门口方向传来的熟悉目光，她抬起头，条件反射般的给了郑秀晶一个微笑，“我这样是不是像个疯婆子？”
一抹复杂的色彩闪过郑秀晶的眼眸，“没有，你很美。”
街舞社的同学们给宋茜起了个“宋阳光”的绰号，因为每次等她时宋茜都笑得灿如阳光。
或许她该给自己起个“向日葵晶”的绰号。
只是瞥见疑似宋茜的身影就足以再三打断她本应专心进行的练习。
此刻这位舞者在任何人看来都有些狼狈的仪容却让她觉得是无法形容的美丽。
比起她心里由于顿悟了某个事实而掀起的波澜，窗外呼号的狂风显得如此平静。
一个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重复：“你完蛋了。”
忙着拍打衣上尘土的宋茜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郑秀晶无表情的面孔下的汹涌情绪，“哈，你还挺会哄人开心的嘛。”
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扫视了一圈正在做热身运动的其他舞团成员，郑秀晶悄然在身后握起了拳头，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提出邀约：“练习结束后和我去琴房吧。”
不疑有他的宋茜立刻爽快的答应了。
轻抿了下薄唇，郑秀晶转身向街舞社的练习室走去。

目送步态妖娆的Tiffany挽着饭饭走出琴房，宋茜笑嘻嘻的拍了拍郑秀晶，“你发什么呆呢？”
回过神的郑秀晶轻轻摇了摇头，在琴凳上坐定，用修长的十指按住了黑白分明的琴键。
像水晶般纯粹干净的声音合着舒缓的琴声响起：“忘了是怎么开始，也许就是对你有一种感觉，忽然间发现自己已深深爱上你……I love you，无法不爱你，baby，说你也爱我……”
听着郑秀晶认真唱出的一句句歌词，宋茜的表情从嬉笑变为震惊，再变为不安，最后停留在让人看不透的复杂。
她完全没有想到，郑秀晶之前的错愕竟然是因为自己在无意中说对了她的心事。
郑秀晶是真的想做她的女朋友，而不是女性朋友。
一曲歌毕，郑秀晶收回手，平静的抬头看向宋茜。
她想说的话都已在歌声中表达，不必再多加啰嗦。
眼前这位舞者的表情告诉她，她听懂了。
她勇敢的给了自己堂堂正正上场的机会。
此刻，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宋茜对她的初恋做出宣判。
同意，抑或拒绝，她都会坦然的接受。
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微妙的轻颤了几下，宋茜似是叹息般的呼出了一口气，“我要想一想。”
她不是没有见过同性相爱的例子，事实上，她所属的舞团里就有与她关系颇为密切的同性情侣。
可是，旁观和亲自经历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她的理想型一直是像韩国明星宋承宪那样的年上成熟男性。
令她惊惶的是，此刻引发她强烈心跳的，却是一个与她的理想型条件完全不搭调的、比她小七岁的女孩子。
犹如初见时从幽暗的通道尽头闪出般突然，郑秀晶的告白让她措手不及却又无从闪避。
不过，喜欢郑秀晶……也可以吗？

郑秀晶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枚金黄色的向日葵别针塞进宋茜手中，然后镇定的站起身，将背包甩到肩后，“我送你回去？”
心乱如麻的宋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我自己回去就行。再见。”
将她的闪躲看在眼里，郑秀晶不动声色的也退了一步，“路上小心。再见。”
这位看似温和的舞者其实有着异常倔强的内心。
太急切的逼迫只会激起她的反感。
没有当场干脆的拒绝就说明自己确实有希望，尽管无法判定这希望是否渺茫。
情场不比赛场，没有明确的恋爱规则或判断出局的标准。
她不否认自己非常渴望赢得宋茜的心，但是，是否能得到她想要的，既不取决于她，也不取决于她看不见的对手。
决定权完全握在宋茜手里。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宋茜这一想就是二十二天。
郑秀晶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宋茜的态度不能称为暧昧，因为她没有任何刻意误导郑秀晶的举止或是言辞。
可是她的态度也不能称为明朗，因为她迟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她只是如常的和郑秀晶碰面，有时一起吃饭，偶尔共同练习。
犹如一泓深水，除了表面的波澜不惊，谁也看不到水下的丝毫动静。
在这样温吞如水的相处模式下，郑秀晶的内心却是日益暗潮汹涌。
见宋茜的次数越多，她陷得就越深，想要越过朋友的界限的冲动也越难克制。
恋爱经验为零的她在茫然无措之下，只能向死党兼校跆拳道队的伪队草刘逸云倾吐苦水。
耐心听完她的叙述，刘逸云很酷的转了转头上的棒球帽，丢出一句：“她当然喜欢你，不然干嘛不直接拒绝你。”
“那为什么不答应我？”
“唔……没准她觉得你呆呆的等待答案的样子很萌，想多看两眼？”
对这个极其不靠谱的解释回了个大号的白眼，郑秀晶继续转头等待宋茜的答案。

又等了七天后，耐心被消磨干净的郑秀晶终于在只有两个人的餐桌前向宋茜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看似明确的拒绝，却因为回答者游移的视线和可疑的停顿而动摇了可信度。
郑秀晶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真的不喜欢？”
悬在半空的筷子略微一颤，“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冰冷的神情与灼热的眼神微妙的交织，盯着低头专心吃菜的宋茜看了片刻，郑秀晶的嘴角极其细微的向上扬了一下，“我要想一想。”
这位舞者或许很擅长掩饰情绪，可是，她说谎的技巧真的很差。
不喜欢还不果断的拒绝，清楚对方不可能安于朋友的地位还提出继续做朋友，找一个合适的成语来形容这种行为，应该就是“欲盖弥彰”。
她早该想到，行事谨慎又富有责任感的宋茜不会放任自己被感情主宰。
除非，那种感情确实是强烈到了再也无法隐藏的程度。
又或者，是被强制性的外力逼到了一定程度。
她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秀晶呢？”
“说跆拳道队有加训，提前走了。”
“秀晶呢？”
“刚才刘逸云来找她去吃饭了。”
“秀晶呢？”
“被中文系的学姐朴善怜叫去帮忙搬书了。”

第N+1次找不到郑秀晶后，宋茜的挫败感和郁闷程度直线逼近危险临界点。
有时候，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可以放任自己对对方冷处理，却不能接受对方对自己的若即若离。
她不知道郑秀晶有没有发现她强作镇定的表情背后百转千回的纠结思绪。
她也不知道郑秀晶有没有听到每次两个人单独相处时她加快的心跳。
编舞老师可以教她新的动作要怎样跳。
谁来教她要怎样和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女孩子相爱？
明明是想接近，却一次又一次的因为种种顾虑而退缩。
这样反复的进退一点也不美妙。
她的左思右想，到底有没有意义？
敲开宿舍门的宋茜瞄了一眼空荡荡的座位和床铺，开口询问：“秀晶呢？”
“好像去街舞社练习室了吧，反正说晚上不回来睡。”
街舞社的练习室里回响着节拍强劲的音乐。
一个有点迷茫又懒散的女声在唱着陌生的英文歌词。
宋茜的英文水平尚未好到能允许她听懂全部歌词的意思。
可身为舞者的她能看懂正在练习室中央独自舞动的郑秀晶想表达什么。
这支舞里有不少扭动幅度很大的动作，稍一不慎就会做得变形。
但郑秀晶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某些偏柔媚的细节因着她贯穿至指尖的力道反而显得利落帅气。
肆意垂下的墨黑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平添了几许妖异。
仿佛是和暗夜融为一体的鬼魅。
狂乱，躁动不安，挟带着危险气息的决绝——这是宋茜从郑秀晶的舞蹈中读出的信息。

音乐一再重复。
郑秀晶一遍又一遍的跳着同样的动作。
狂乱的感觉一次比一次更强烈。
再也看不下去的宋茜猛的推开了练习室的门，大步走到音响前关掉了电源。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沉寂。
“这是什么舞？”
郑秀晶垂下手，语气森冷，“Disturbia.”
“说我能听懂的话。”
“疯狂，或者翻成癫狂也可以。”
宋茜脸色阴沉的向前迈了一步，“你不回短信，不接电话，夜不归宿，是想独自在这里跳到发疯吗？”
郑秀晶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微笑，“我就是要疯，也只会是因为你。跳个舞还不至于让我进精神病院。”
清楚看到她眼底的嘲讽，宋茜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郑秀晶也不加理睬，径直走到场边，将背包甩到肩上，转身就向练习室的门口走去。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回想起她刚才的舞姿，一阵恐慌忽然涌上宋茜的心头。
郑秀晶走得很快，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她一般。
走出这个练习室，郑秀晶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头了？
她是不是要失去她了？

（以下开始是@impocket 小亲故代笔的）
一整片花海映入眼帘，白色的、天青色的、紫色的。
木槿和百合花真如网络上所说，开得很好，开得很灿烂。
郑秀晶牵着宋茜陷身花海，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明眼人都知道百合的寓意是什么，郑秀晶觉得这寓意好得让她开始觉得别人婚礼时总要说的那四个字一点都不觉得俗。
提议要来看的宋茜也是心意满满，木槿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我想告诉你我的决心，我没有你果敢、坦白，犹豫过、退缩过，但木槿温柔如我，我已然决定，就是你了。慢慢你就会懂。
穿过花海，是一小片森林，阳光投下，绿得耀眼，绿的灿烂。
“你坐好。”宋茜把从进公园就一直活蹦乱跳骚动不安的小家伙按在石凳上，用食指抵住唇，“我有话要告诉你，不过不用嘴。”
郑秀晶双手撑着下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欣赏这一出宋茜只为她一个人的演出。
宋茜稍稍起了一个范儿，将全身都舒张开来。
风吹来了你的舞步，树木变成纸，灵魂变成字，你清楚描绘出你爱我的样子。
虽然眼前的人跳的舞蹈和自己擅长的街舞很不相同，但是舞蹈的精髓是相通的，舞蹈是会说话的。
那人把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动作，一转身，一抬手都是一个决心。
一转身，一抬手都是一盏清新悦人的绿灯。
郑秀晶目不转睛，害怕错过宋茜舞蹈里任何一个信息。
如同漂白过的森林，衬着宋茜灵动的舞步。
像是造就出一只即将逃脱的天使，即将逃脱束缚奔向自己的天使。
那样子，太美。


郑秀晶下意识地捂住因震惊而微微张大的嘴。
不是第一次看宋茜跳舞，任何高难度动作她都能驾驭得游刃有余。
而是这次不一样，难度不高却只为自己跳，深邃的眼眸中只有自己在里面。
这样子，太出彩。
宋茜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郑秀晶，就像郑秀晶始终注视着她一样，被箱子砸到后，换药的时候，站在练习室外的时候。小家伙的眼睛里始终都只有自己。
所以今天以后，宋茜不再退缩不再犹豫，她不会再放纵郑秀晶有机会再上演一次欲擒故纵。
宋茜决定把郑秀晶刻入自己的眼，带着她和自己一同翩翩起舞。
舞毕，宋茜伸手将郑秀晶拉起，稍一使力就把全身因紧张激动而僵硬的郑秀晶揽入怀中。
带着因舞蹈后留下轻轻的喘息声和鼻尖微微的汗滴，“我爱你。”
主动吻上表情已经丰富到没表情只剩呆傻的郑秀晶。
但很快郑秀晶的双手便搂上了眼前人的脖子，僵硬的身子在宋茜主动热情的吻中逐渐放松。
宋茜揽在小家伙身上的手感觉到她身体恢复柔软，停止了嘴上的动作，但没有离开，抵着唇微微笑着问：“喜欢吗？”
郑秀晶睁开双眼，“再说一次。”
“我爱你。”宋茜没有犹豫，再也不会犹豫。
郑秀晶迫不及待再次贴紧宋茜的双唇。
这一次冰山变成青山，处处洋溢幸福的开始。
我怎么会看不懂你动作里的字字句句真情，我从没有想过要走出你的世界。
就算那时候你不留我，我也不可能放弃。
不过好在如今，绿灯放行，夏日阳光，你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