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13
他看到两个迷路的男孩。
在深山中。
他是那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孩子。
他背着同伴。
那蛰伏的黑色蔓延在他们的身后。
他。
仍堕入这个梦中。
天穹如水,墨汁一般的乌云从山头晕染过来。细雨如一张温吞的大网,绵绵不休。
褐色的树干被水浸湿,针叶一样的叶子,被水雾淹没。尽目是层层叠叠的绿色,无论往哪走,看到的都是相似的景色,相似的绿色,不变的是那无尽无边的森林。
他的视野已经模糊,肩膀上承载着重量,前面的山路一起一伏。
“呜。”
喉咙中的低鸣从朦胧中发出,趴在他背上的同伴醒来。同伴的脸很烫,紧贴着自己的脖颈。湿腻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两人的衣物都被寒意渗透的雨水浸湿,紧巴巴地黏在皮肤上,一股股冷意几近刺骨。但同伴的身体很烫,发着高烧,搭在着他脖子前的两只胳膊几乎灼热了他的皮肤,被毒鼠咬伤的左胳膊更是像火焰在烧一样。
“阿啸。”同伴的声音很低,“还没出去么,休息一下吧……要不,走慢一点。”
是了。
阿啸,那是他的小名。
那他背上的这个男孩是谁?脖颈的触感,男孩的卷发是软软的。环着他的脖子的小麦色手臂,在此刻锢得更紧。他感到了同伴的难过,为自己的疲惫而难过。
但不能停下。
有一个声音说。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快了。你先喝口水。”他的声音沙哑。他给同伴递上水壶,行走的步率没有减下。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虚弱。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但背着这个自己大两岁的同伴,在崎岖山路间不停地行走一夜,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
两个小孩依旧在山路行进。
他的脑子很乱。他作为梦境的参与者,也是旁观者。他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
雨幕连连,他们的背后是阴暗的山林。山林的影子层层叠叠,似隐藏着无数个影子。
雨落无声,细细的雨滴飘落下来,仿佛还未接触到地面就消失了。
这片死寂,这片死寂,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古老仪式的肃穆。向后的双手抱紧了背上的男孩,他感觉衣裳被对方抓紧,耳朵中盘旋着,那声音来自那冥冥中的异灵世界。
“呼呼呼。呼呼呼。”
不是风。不是风声。
“沙沙沙,沙沙沙。”
不是叶片磨挲,不是风拂过枝叶的声音。
背上的男孩的心中充满了恐惧。
“不要怕。”他似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背后的追击如若大浪的拍打,那沉闷的压抑,碾碎身上的每一丝气息。他气若游丝,他从来不知溺死在水中的感觉。
他忽地想起了,不是梦中的他,而是作为这个梦的旁观者的他。他想起了,遥远的回忆里,那林林在明海之畔的水鬼,像缕缕颤动的白烟,传说中它们天天重复着死亡的瞬间,它们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明明不止一次坠入这个梦中,但为何一点也记不起来接下来的发展?
步履维艰。
这个梦仍在进行,他已经走了很久。身体失去知觉,灵魂支持着运动。但前面的路依然没有尽头。
那背后,万万冷漠的目光依旧注视,那铺天盖地的影子步步紧逼。
环在脖子的手臂锢得更紧,同伴的喘息在耳边,越来越虚弱。
他加快了步子。
这长长的梦境到了尽头。
天色阴阴,他们逆着雨,他停下脚步。他抬起头,湛蓝的眸子蓦然明亮。
枝叶婆娑,草叶惶惶,树林仿佛被莫名的风撼动着,与土地一齐摇动起来。浓密的山林似乎给他们开出一条宽阔大道,林间的路忽然明亮。
那是这个漫长的梦的终点。
几缕明净的天光从乌云层中落下。石壁上散落几点光斑,雾若光散,那座古老的建筑静默在山雾之中。群山如墨黛然,它如一抹亮丽的白色淡然。
高贵古老的大铜门前,有一株老而枯的巨大槐树。槐树下,一位老人站在那里,笑意莫名。那是个面目模糊的老人,像是一个白色的影子。可他能看得到,老人那布满老年斑的唇阖动着,在说着什么。
但他听不清老人在说些什么。
就像在梦境中。梦中的他想。
这本来就是梦境。在梦中旁观的他想。
梦中的自己感觉到什么,回过头,那隐藏在重重深林中的影子如潮水退去。
他眯起蓝眸,看到那深森山林中,铺天盖地的食气鬼慢慢散去(注①)。
凌啸睁开眼。
阳光如雾,室内光暗晦明,稀疏的灰尘飘曳在一片灿然之中。
桌上摊着已经快看完的古籍。窗外有一株老槐树,干瘦的影子蔓延上泛黄的书页。书页上轻印着后古时代的文字,“……说因果……回忆如镜,虚实变,大千为因,梦为果……。”
梦境中的一切在远去,然后破碎。梦境与现实的距离何其之近。
身旁,一个男孩把头枕在桌上,睡得正香。乱糟糟的亚麻色卷发,嘴角吊着的口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皆是剔透。
注①食气鬼,人误入深山,不得路,数日后,体弱色虚。有食气鬼,吸食人气,夺人性命。
2011年11月13日 11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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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潺潺如水的光辉中,那些影子遥远却近。
长着三只脚的鸟飞下,灵动地跳动着,曲颈舒背,敛翼啄羽;独角马在云端飞奔,半透明的矫捷身躯,白雾伴马蹄;似树似虫的生物,盘旋着一节节身躯,九头两体;还有鹰头蛇身的怪物,蜿蜒在几座山峰之中,曲颈长啼。
它们的身影仿若在另一个世界,它们用着不为凡人所知的语言窃窃私语。它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声音却越来越大。这个时候,它们似变成了那些这两年来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存在。——那些来自于灵异之界,他听得到却看不见的东西。
梵落感到两只耳朵嗡嗡地响,脑子里像被什么撑开一样。想出声,嗓子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他的眼睛失明,耳朵却似被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头晕目眩间,年轻的叹气声突然在耳际响起。
“不是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盯着这里的窗户太久,会梦障的。”
这道空澈的童声,清冷而干净,似浊浊污河中汇入一股清流,敲破色世的假象,把他从蒙沌中解救出来。
老旧的落地大窗,玄铁木的外框内镶着的整面琉璃。窗面上镂刻着一些简洁却生动的线条,一转一折间,勾勒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窗面已经斑驳,阳光这些图案分割,一层一层的投落进来。
金色的阳光依旧灿然,那些灵异的生物变作简单的刻痕,透着古意的图画僵硬地印在窗面上。那些声音消失,那个奇妙的幻境已经消失不见。
梵落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脑勺,抱怨道:“阿啸,又敲我脑袋,很疼的。”
凌啸坐在旁边,目光已经从正在看的书上移开,瞥了一眼捂着脑勺喊疼的小孩。
和梵落一头天然卷的棕发不同,他的头发短短直直的,像个小刺猬,看上去很精神。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粗布衣裤,是当地典型的平民装扮。在这黑发黑衣的映衬下,他的脸却像是雕琢过的一整块白玉,和他的声音一样,给人明净而清冷的感觉。当然,以梵落孩童的眼光和贫乏的词汇,也只能得到一个“不难看”的结论。
但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大概都会觉得这小孩身上最好看的地方,是那对湛蓝的大眼睛。那眸子的颜色,就像是雨后晴朗的天空,蓝得纯粹,蓝得清澈,却也因为太过澄澈而给人冷漠的感觉。
就像他说出话的语气,也带着和年龄毫不相符的清冷:“废话,不疼敲你干什么。”
“你欺负人。”
“你再记不住,我还得敲。。”
“不就是一个破窗子。”梵落嘀咕。
“这个破窗子让你吃了多少亏,亏你还比我大两岁。”
凌啸十岁,比梵落还小两岁,虽然那张冷冷的小脸很容易让人对他的年龄产生误判,但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小屁孩无疑。虽然特殊了点。但对于梵落来说,就不仅仅是特殊了。
明明自己比对方还大两岁却处处受制,让自己经常产生“自己可能是个白痴”这样的念头,这大概是梵落觉得最悲哀的一件事。每当凌啸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声音就会小很多。一直以哥哥自居的他,说不过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阿啸,他认为这是很丢脸的事。
他小声嘟嚷:“可是为什么非要敲脑袋,被敲多了会笨的。”
“原本弹脑门的效果比较好,可是我在你后面……你从哪儿听来的,脑袋敲多了会笨。”
“可那不是你说的?”
“……。”
“上次我们在佛掌山迷路。你把我丢在那个破树屋里,那个皱巴巴的老女人拿着一根腿骨,一天到晚地敲我。后来我跟你了,你说我的脑袋肯定被敲笨了。”
凌啸的小脸呆了一下,记起了这件事,一时想不出其他方法推卸责任,只好安慰道:“本来你就这么笨了,再笨也笨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来个物极必反,一下子就聪明了。”
梵落张张嘴,明显觉得不对。他显然还不明白“物极必反”这个词的意思,所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眼见梵落不知所言的一副呆样,凌啸暗自嘀咕着,“这两界窗的事给梵落说了这么多次可他还是忘了。难不成真是被我敲笨了?”想到此处,他的心里也有点愧疚。但道歉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好半天他才说道:“你还是小心一些,我看到过古籍上有一个记载,古时候有一个小官,在一个夜市淘得一扇佛窗,跟这个两界窗一样,都有许多异兽镂刻其上。这人把它作为镇宅的宝物,放在卧室,结果夜半起床的时候被收走了魂。”
2011年11月13日 11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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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界窗,传说中连接着阴阳两界。当人意识恍惚,通常是刚刚睡醒时,模糊的睡意还未去尽,当眼睛盯着窗户久了,那些古老的刻痕就会把人带入迷惑之境,让人产生幻觉。如果一刻钟内没有醒来,他就会这样一直浑浑噩噩下去。就像被勾走了魂,灵魂被带入了阴司。
按古籍上的解释,两界窗的确是个十分罕见的镇宅宝物,在后古时代,一般来说,除了皇室以外,就只有富甲天下的商人或位居高位的官宦才能拥有。但两界窗一般放在祖祠之类的风水汇集、但人迹鲜至的地方,放在人多的地方犯忌讳,而放在卧室更是大忌。
显然不只一次听过凌啸说起这两界窗的传说了,梵落已经把刚才的不快忘得干净,他有些奇怪,“阿啸,这种窗户很罕见很贵重么?”
凌啸点头:“如果书上说的没错。”
“可是,连司卢家也没有这样的窗户。”
司卢家,蓝河镇上最尊贵最古老的世家,据说已经传承万年。镇上的人都听过一个传言,司卢家祖祠里一块普通的门板就抵得上一件珍贵的前古文物。梵落作为梵家长房嫡子,借着古老大家族间的聚会,他也去过一些包括司卢家在内的大世家。然而不论在哪儿,他都没看到两界窗的踪迹。
这个旧图书馆的显然违了常理。且不说这两界窗的珍贵稀少,这图书馆一用就是一大排。更重要的是,原本用来镇宅子的宝物却在这里拿来做普通的窗户,它的用途本不在此,连大材小用都算不上。而且,这宝窗本身就不该出现在像图书馆这种人迹频繁的地方,它的危险之处梵落已经亲身经历过了。
即使以小孩子的智慧,也能看出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这两个小孩根本就是披着孩子皮的怪胎。
凌啸没说话。事实上对于这个话题,梵落说过不是一次两次,而且通常还接着下文,牵扯到那个对两个孩子来说至今也模糊不清的问题。
“阿啸,你真的不记得我们发现图书馆的那天了?”梵落说。
“我不记得了。”梵落挠着亚麻色的头发,淡淡的眉毛拧成一团,很苦恼的样子,“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还有这个图书馆,不管往哪儿看都觉得不对劲。”
梵落从来都不笨,而且在某些方面敏锐得不像是一个小孩,也聪慧得不像是一个小孩。当然,凌啸也是一样。
不过,与生俱来的能力和这人世迥异常人的数年经历,让凌啸多了一丝冥冥中的预感。正是这丝感觉,让凌啸多了一些考虑。
“两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
凌啸眯着湛蓝的眸子,看着那扇阳光中明艳得不知方物的琉璃大窗,不知在想什么。
古旧的琉璃泛着微青的色泽,里面尘封着一个个气泡,似挣扎了千年的呼吸,至今仍蕴含着生命。这片局限在窗面上的区域,似连通着另一个世界,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带着古老沉朽的气味,从远古的故事中走出,惑人灵魂,摄人心魄。——一如这座古老的图书馆。
这是一个深秋的下午。
这是一座坐落在群山中,人迹寥寥的老图书馆。
安静的图书馆,一面墙壁上镶着一长排落地大窗,窗前是一长排用于看书的旧桌。秋季的阳光似一片片金色的薄纱落下,亮堂堂的一路过去。在这个因过于广阔而显得阴森的图书馆内,也只有在这排窗户前,才能感受到一些人世的活气。
空落落的图书馆内,只有两个小孩。两年前,这两个小孩在这山脉深林中迷路,几乎山穷水尽时,他们发现了这座人迹罕至的图书馆。
这座古老空旷的图书馆内,只有一位少女。少女给他们指引了回家的路途,在那之前,她引着他们参观了这个图书馆。少女说,她只是个管理员而已,容许任何进入图书馆的人翻阅藏在这里的古籍,而且可以以极少的钱币借阅它们。天然卷头发的男孩兴致缺缺,黑发蓝眸的孩子看到这些藏书后却走不动了。此后的岁月,两个小孩常常来到这里。
这两个小孩,就是凌啸和梵落。
可是,他们都记不清那一天的具体情形了。当初那位管理员少女,容貌也已经完全模糊。
凌啸经常做一个梦。一个醒来后就会忘记的梦。
梦中的那天,天空是否是灰蒙蒙的……那天,是否真的下着雨……那个树下的老人,是否真的存在……
那个梦中的他们,是否就是现实的他们……
2011年11月13日 11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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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两人
梵落十二岁,这个年纪本该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无聊的呆坐,而且持续一下午的时间,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了。
他不喜欢这里,但凌啸喜欢。
凌啸喜欢看灵异志怪的古书,偶尔看其他种类,也是些在梵落看来很深奥很枯燥的古籍。那些封尘在图书馆最深处的泛黄纸页,可以让凌啸专心致志地坐一下午。
这害惨了梵落,他每次跟着凌啸来,极厌恶看书的他找不到事做,就睡一个下午。睡醒了他通常就迷失在那个破窗子上,然后被凌啸敲醒。本来一个换了侧睡方向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在一天天重复上演。梵落有时也很疑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被凌啸敲笨了。
有时,醒来后无聊的梵落也会问一下书上写的是什么。就像现在。
“阿啸,这些字说的什么意思啊。”
“天地生,因果之始;众生诞,因果之繁;人道显,因果之主。……因果分天人,万象因果成。天天相报,谓自然规律,…………”
“……”
简直是一点都听不懂嘛。
《因果说》,阿啸此时正读着的一本书。和以前一样,这是梵落完全不懂的一本书,一本他觉得很枯燥乏味的书。
但凌啸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苟的表情,连腰梁也挺得笔直。桌上摊开的书,页面已经泛黄,边角处还有些残损,印在上面的文字也泛着古意,与现在的字体不太一样。凌啸说过,那是后古时代翼字之一的柳体,因为点圆锐,弯外圆,钩半曲半直,所以很好辨认,当然梵落肯定是辨认不出的,他还听父亲说过,这样的古籍,连研古人也很少读的。
梵落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一截短短的白色东西。“对了,这个骨头有线索了么?”
前天晚上,他闲的没事找了十块猫头骨和一碗狗血,本打算按照凌啸给他说一个招灵方法埋在树下招灵。结果灵没召来,倒是挖出了几块骨头。拿给凌啸看后,对方认为那是人的几根掌骨。
“管那闲事干嘛。”凌啸翻着手中的书页,头也没抬,“白骨的主人不知道死多久了,即使有怨念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而且,鬼灵也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
“可是那埋骨的地方就在我的卧室外面,很可怕诶。”
“你会害怕?”凌啸可不信对方的鬼话,既然怕还随身带着人骨头,“那你试一试白骨搭桥。”
“我才不试。你不说就算了。”梵落撇嘴。
白骨搭桥,一种传统的招鬼方式。用三块四肢之骨搭成一个简易的桥状,桥口朝东,再在中人骨上滴上童男子的三滴指尖血,就可以召唤出白骨主人的鬼魂。当初梵落听到了这个招鬼的方法,不知跑了多少乱葬岗,挖了多少坟,捡了多少骨头,却是一个鬼魂也没召出来。每次梵落想起他白流的那些血,就一阵心疼。
“其实,白骨搭桥也不全是骗人的。”凌啸说。
梵落马上一脸狐疑:“那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招鬼没那么简单,也要天时地利人和。而且我觉得,这个白骨搭桥召来的鬼灵,应该不是骨头原来的主人,有些危险。”
“你觉得?那么说你也没有用这个招过鬼?”
凌啸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我们现在就做吧。这里不是有两界窗么,一扇可以镇一个宅子,这里有这么多窗子,什么孤魂野鬼来都得趴下。”梵落眼睛一转,想到了刚刚还为之苦恼不已的窗子。他是个行动派,马上掏出几块白东西来,在桌面上开始搭桥。凌啸倒是没想到他随身带着这几块白骨。
“既然这里有镇灵的两界窗,还会有什么鬼会被召来。明天再说吧。”凌啸一开始也有点心动,但想了想,摇头。
梵落收起白骨,问得可怜兮兮,“那阿啸,我们什么时候走。”
“日落。”
“又是这么久啊。”
森蓝的眸子瞥了扮可怜相的小孩一眼,不明白明明对方讨厌看书为何要跟来。“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又不看书为什么每次都跟来。”
“我要帮你付借书费。”
“我有钱。”
“可每次都是我付的。”凌啸看了一眼梵落,当初不是你要死要活地抢着付么,还说是当哥哥的职责。当时的凌啸一想对方的确比自己大两岁,这哥哥也名副其实,便没有反驳。当然,这声“哥哥”是一次也没叫过的。
2011年11月13日 12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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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vel 13
第四章 千灵
“怎么了?还在想那个岁鬼的事?”梵落一边说话,一边张望走廊两边的景物。
图书馆前后两座建筑,后面一座藏书,前面一座建筑实际是大门的扩展,像个古西式钟楼。两座建筑通过一条青木长廊连接。
此时,他们就在这条长廊上。长廊在比较高的位置,可以看到两旁院落,矮矮的琉璃墙围成数个小别院。别院里,有假山流水,飞檐雕花楼阁,还有大理石雕像偶尔散落。梵落在图书馆里看到的窗外那个只有一株老槐树的小别院,就是左边最里面的那个别院。一个图书馆内,别院相连,内蕴天地,竟如古贵族式的院落一般。
凌啸抱着书,摇头。图书馆的事,他思索了半天却不得要领,便懒得去想。可说起刚碰到的岁鬼,那个预言又是个麻烦。虽说言鬼预言吉凶,但无论何种言鬼,他还没有看到有言鬼预言过吉事的记载。而刚刚那岁鬼的词谣中,鸣蛇、无叶花、红色川、无桨船,都不是什么吉利的意象,还有那句生死任意,也该不是小灾小难那么简单。
“对了,图书馆的事,千灵姐姐肯定知道很多吧。”梵落突然道。
凌啸一怔,抬眸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苗条素丽的年轻女子。
是了,千灵是这个图书馆的管理员,似乎才刚来一年吧。
2011年11月13日 12点11分
13
level 13
拉开桌子下的夹板,木柜上有一条缝,她把四个翼币投入其中。抬起头,两个小孩的背影已经消失,千灵叹了口气。本来想要告诉他们的,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这个图书馆了。“外借古籍,一本一币。”这是借书者需要遵守的规矩,也是那神秘的图书馆主沙哑着对她说过的话。她也曾想给两个小孩一些零币作为借书费,但他们很干脆拒绝了。至于违背图书馆的规矩,千灵是不敢的。这座图书馆的一切充斥着诡秘。一年前,她被一封牛皮信指引到这座古老的图书馆,进入那个灰暗的房间,她看到那个黑屏风背后的人影,听着他用着沙哑的声音吩咐规矩。她得到一个工作,当一年图书馆的管理员。同时,她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再过三天,一年的期限就要结束了。千灵有些舍不得那两个孩子,但结束这样的日子无疑是种解脱。对于神秘诡异的图书馆主,她存着莫名与害怕的情绪。她也曾问过附近几个乡镇的人,想了解那个图书馆和它的主人更多,但所有人都摇摇头,还有很多人疑惑地反问,“有这个图书馆么?”如此几番下来,千灵自然也就放弃了。她猜想着那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因为这个图书馆虽旧却很是奢华。她也猜想着对方的身份或许一位苍老的老人,因为那声音很是沙哑苍老。她也曾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过是一个诡异的黑巫师或干脆的非人异类。对了,下次那两个男孩来就告别吧,顺便提醒一下他们这个图书馆的诡异。“嘻嘻!”千灵收着借书簙的手停住了。“嘻嘻!”传入耳朵的是笑声。那笑声如银铃,似乎是一个女孩在笑。千灵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她慌张地看了一眼内门,那条通向图书馆内层的长廊。通向被墙壁挡住。那灰白,阴暗的走廊一角,是空空的,寂静的。千灵死死地盯着那里,她感觉到一阵眩晕,她忽然觉得那片暗中,那个灰暗的走廊上,会出现些什么。或许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笑吟吟的女孩,或许,是一张灰白的脸。就像她前些日子做过的那些噩梦。那些逼真的,如若处在现实的噩梦。每一次,那些噩梦的地点都发生在这个图书馆,有时她站在这里,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一片死寂。刚才的笑声似乎真的是幻觉。千灵捂着胸口的心跳,也是这样安慰着自己,这是错觉。然而,这一年来在这个图书馆经历的种种事情,那回忆中泛着诡异灰色的点点滴滴,一下子浮现在脑中。恐惧在心里滋长。 “嘻嘻嘻!”
如冰。是寒。那是一道目光。周围的一切旋转远去,整个身体在这莫名的注视中绷紧。凌啸感觉到背脊上一股恶寒。这恶寒,如那严冬里,**的人躺在白雪三丈上,那深寒冻入骨髓,让人无法动弹。湛蓝的瞳孔闪烁着微不可见的光,凌啸的身体忽然一晃,脚跟旋转,身体换了方向,同时,他的左手拉着梵落的胳膊向身边一扯,就把对方扯了过来,护在身后。凌啸抬头,眯起湛蓝的眼睛盯着眼前高大的建筑。仅仅一个呼吸,在他的感觉中却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凌啸全副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情况,那带着恶寒的目光却在不知何时消失了。眼前仍然是那恢弘耸立的图书馆,是后古时代,来源于西方的羽格建筑风格(注①)。图书馆顶端一个尖塔高耸,还有尖肋拱顶,四个拱底石布满了爬山草。飞扶壁蜿蜒如飞,两边琉璃长窗,整个透露出森严的气息。此刻,暮色黯然。沉默的图书馆,涂上一层如血的夕光。光也静止,风也静止,图书馆也静止。——如一张画,而刚才那股寒意似只是错觉。但凌啸不会相信错觉这种东西——曾被怨灵没有瞳仁的眼睛赤裸裸盯着的感觉,即使酷热三暑也如坠落冰窖,与刚才那股寒意何其相似?但应不是怨灵。那道目光虽寒意浸透,却没有怨灵的那种死气。那应该是活人,或者,活物。千灵的确说过,这座图书馆除了她是没有人的吧。或者那目光,是图书馆的主人?怎样的人,目光充斥着那样恶寒?那自己以前来这里,他没有出现?“怎么了?”凌啸身后的梵落冒出脑袋。凌啸摇头。“对了,阿啸。”梵落的表情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凌啸看了一眼没有一点紧张感的小孩,心中的戒备一下子似泄了气的皮球。他忽然想在那毛茸茸的脑袋上狠狠敲一下,让对方长一下记性。 “这个月的零用钱用完了。”梵落苦着脸,漆黑的眼睛里却闪烁过一丝窃喜,“明天不能来这里看书了,怎么办?”人们常说小孩子最是斤斤计较,吃不得一点亏的。奇怪的是,虽然几乎每次借书的钱都是梵落来掏,两个小孩对此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两相坦然。 “那明天去抓乾蟹来卖。”凌啸想了一会儿,出了个主意。梵落先是一愣,随即拍手兴奋地叫道,“好啊好啊,好久都没去小龙溪了。”馋着脸,“那明天我们可不可以先烤几只吃再卖?”“只吃几只?”凌啸怀疑地看着他。“我才不是吃货。”梵落马上似一只被踩着尾巴的小猫,叫了起来。很显然,凌啸以前给过他两字评价,他现在为此耿耿于怀。“上一次在小竹林,你吃了一大桶还多。”“是意外呐,那次我刚好几顿没吃饭嘛。”“真的?”“当然,为了多吃一些,我把家里的饭菜都偷偷喂小青了,很辛苦地忍着饿诶。”“那一次吃那么多,还不是个吃货。”“阿啸!”拉得老长的童音,惊起困倦在不远处树林里的几只昏鸦。梵落掐着凌啸的脖子,使劲儿蹭着,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正是夜将临未临、暮将尽未尽,落落夕阳陷在远山,人和林木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山野之路,蜿蜒且漫长,两个小孩已经走出了老远。走过了一个山头,当山路回延过来,凌啸回望了一眼那隐藏在山岚重林中的图书馆。远远望去,那后古风格的图书馆如一座深山古堡,映衬在针树林的一片青绿之中,恍惚间,似有气腾腾的青雾弥漫而起,建筑的轮廓模糊不见。小孩眯着蓝眸,似想起了什么。“山隐的图书馆么。”
注①:此处的羽格建筑风格出自哥特式。
2011年11月13日 12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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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vel 13
第四章下半部分不能发,可能含有敏感内容。。。。
第五章没有分段。。。
2011年11月13日 12点11分
15
level 13
猫儿十字街是蓝河镇的繁华区域,有许多豪宅大院,一些古老世家也在此处。就像梵落的家族梵家,那也是传承古老的大世家,大豪族。为了不惹麻烦,每次进镇前凌啸都要和梵落分开。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一个是高贵的梵家嫡子,一个是低贱的树鸦巷野孩子,身份云泥之别。梵家人也是不会容许自己的孩子跟肮脏的树鸦巷的人有接触的。
凌啸已经远离了蓝河岸繁华区,大宅子渐渐变少,小楼小院多了起来,鳞次栉比。万家灯火中,透露出小门小户特有的平凡与温馨来,这里比起前面的大宅区,也显得亮堂和热闹了许多。但男孩的目的地不在这里。他快步走着,十转九折在一个个街道长巷。道路两旁的蛇石街灯渐渐稀疏,周围的房屋渐渐稀疏。夜色渐凉,这景色也渐步入荒凉。不多久,男孩的脚步就停在了两座废弃的古楼前。
这废弃的高楼还保留着前古时代的风格,朱木石廊,柱子上的漆已经剥落,虫蚁和风雨侵蚀了圆木的柱子,残缺的石头长廊,蔓延着青黄的地衣。这两座高楼前,各有一座威武的兽型石雕,凌啸曾在许多古籍上看到过它们的名字——辟邪的貔貅以及象征公正的獬豸。
这两座高楼曾是蓝河镇的拘役所和审判所。不过,那也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千年繁华过去,蓝河镇失去荣光,早没有了拘捕审判的权利机构。数百年前,新的国度兴起,这两座高楼也在一夜之间废弃。
出现在男孩面前的,是一条夹在两座高楼墙壁间的阴暗道路,一股异味儿随之扑鼻而来。两排高墙笔直地延伸向黑暗里,前方伸手不见五指。凌啸步入这黑暗的巷子,蓝眸微明,似黑夜中一只怪猫睁开了双瞳。这对眼睛不仅带给他看到鬼灵的能力,很小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地面上坑坑洼洼,遍地垃圾,墙角有黑鼠悉悉索索。腐烂的食物水果散发着异味儿,甚至还有猫狗的尸体,有的已经发霉发臭,腐烂的血肉上,有蚊蝇嗡嗡地叫着,盘旋着。长道无名,因为垃圾遍布,被镇上的人称作“垃圾长道”。凌啸抱着书快步走着,偶尔踢开挡在路上的黑老鼠。
行至半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当夜降临,湛蓝的瞳孔凝聚,他就可以看到区分于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番场景。腐烂的动物尸体中,有细细的雾一样的东西冒了出来,它带着许多种颜色,断断续续地飘着。远看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萤火虫,分分合合。这是一种食肉鬼,它们以腐烂的尸体为食,存在于阴暗的角落,也是一种十分普通的灵。
不过,它们并不是让凌啸停来的原因。
几个白色的影子静静飘在黑暗中,他们披着一身古时官差的长服,夜风中,衣袍褶皱不动。他们的样子都十分年轻,面庞岿毅,神色却迷惑而彷徨。他们来来去去,在这里徘徊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拘役所和审判所,在这两座后古时代司刑则罚的建筑旁,出现鬼灵并不是很稀奇的事,虽然鬼灵的诞生条件很苛刻。让凌啸有些不解的是,这几个古老的鬼灵并不是犯人,而且他没感觉到它们身上的怨气。民间有俗话,冤死成鬼。这句话虽不确切,却也有一定道理。
当凌啸走过去,那几个鬼官差似感觉到了什么,把他围了起来。凌啸叹了口气,心中嘀咕着怎么每晚都来找自己的麻烦。还好,这几个古老的鬼灵虽然强大,但没有恶意。男孩张开唇,清澈的声音从口中吐出:
“佛说因果偈。云。……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与君寄在坚牢库。世世生生福不休。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做者是。(注①)”
男孩的嗓子极好,声音比那飞仙楼的歌伶唱的曲儿还好听些,可惜只有着几个非人类的观众。与寺庙里那令人昏昏沉沉的梵音迥异,一篇干枯的佛经硬生生让他读出了数分滋味,却是无色无念,带着些空灵的禅意。人常说,相由心生,声由心念。其实小孩无情,更何况是凌啸这个怪胎。佛家要世人看透的东西,他本身就不甚在意。
鬼灵们脸上的彷徨与惶恐渐渐少去,多了些安然的味道。当一篇佛经诵读完毕,它们渐渐散去。每次晚上路过这里,凌啸都免不得诵读一番佛经,超度一下这几个鬼灵。也不知是不是怨念太重的缘故,这几个鬼灵听了这么久佛经都没成佛,但看样子也不像是怨灵。凌啸曾一度怀疑这几个鬼灵变异成了低级的食法鬼。
打发了几个鬼官差,垃圾长道很快就到了尽头。这条长道,在千年前本是拘役所和审判所的交界之处,作为“公平之线”被人们敬畏而存在。而现在,这条长道遍布着垃圾,连接着蓝河镇的两个世界——它是这个镇上,区分贫富,划分高贵与低贱的一条线,隔绝人世的一条线。这条线的对面,那代表低贱的地方,就是凌啸的居住地,也是蓝河镇的贫民区——“树鸦巷”。前方,几点灯火鲜明起来。
树鸦巷,说是巷,实际上是一大片区域。如果从天上看蓝河镇的分布,就可以看到这片区域实际上连边缘也算不上,树鸦巷周围是面积不小的荒野。树鸦巷东边,一条长长的污水沟把树鸦巷与蓝河镇分离。只有一条木板桥横跨,连接着垃圾长道,也连接着长道彼端的蓝河镇。站在桥头,若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一眼之下定是头昏眼花。房屋低矮破旧,没有经过布局,仿若稚童的积木随意丢弃。尽管房屋的坐落凌乱无比,却十分密集,显示出一种杂乱。一眼望去,看不到街道与蛇石路灯,有竹屋,石屋,茅草屋,即使是砖瓦的小屋,大多也老旧残破。还有一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废墟,一些不知道什么用处的石雕。
此刻,已夜。夜风在稀落的房屋间里“呜呜”。没有蛇石路灯的照亮,这片黑暗中,只有那零星的几点人家灯火。——住在这里的人,通常是灯油也买不起的。凌乱的黑洞洞的屋子,一些孤零零的形状怪异的树,流窜的狗与猫。偶尔的犬吠响起,混合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虫鸣,在空旷的树鸦巷空落落的回荡
。夜风中流淌着一种腥臭味儿,这是一股属于贫穷与腐朽的味道。这是贫民区,也是垃圾区。
一个事实是,蓝河镇的垃圾场就在树鸦巷。另一个事实,凌啸住在垃圾场的隔壁。
注①:此段出自《三世因果经》。
2011年11月13日 12点1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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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株巨大的老榕树,盘根错节的主干,庞大的树冠在夜风中婆娑。粗大的支柱根条条垂下,如一具具瘦长的干尸垂吊着。它们僵硬,夜风也不能吹动。
这是一座榕树上的木屋,茂密的榕树枝叶为它提供掩蔽。方形的木屋,矮矮的,也小小的,但很干净。
凌啸放下怀中的书,点燃桌子上的油灯,昏昏如豆的灯光渐渐燃起来,微亮了这一小方天地。一张小木床占了一半地板,床上整齐地叠着床单,床头放着一个蓝色的小木枕。床头边靠着一个小桌子,桌子旁放着一个小凳。一边的墙角有几个瓶瓶罐罐,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另一边的墙角,却放着一个盆栽。盆栽里是一株矮矮的植物,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焉着,极为不起眼。不过,这不起眼的小草却是凌啸能忍受垃圾场的臭气呆在这里的原因。画风草,一种能让空气洁净并隔绝臭气的植物。当初,凌啸为了找到这种古籍上的小草,花了几个月,不知道跑遍了多少深山老林。最终,他才在一处尸瘴浓郁的山谷里发现了这株草。
木窗是开着的,夜风吹进来。垃圾场的腥臭还未达到便已消失。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越过半边坍塌的墙壁,凌啸的视线可以轻易到达围墙那边,那黑漆漆的一座座小山,那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堆。这个时候,垃圾场的孙老头家祖孙想必已经睡了。受到垃圾场的影响,这榕树的生长环境也不好。无时无刻发着腥臭的地面,冒出几根坚强的秋草。浓厚腐臭的污水流到了围墙这边,在一条沟壑里囤积,似等着更深一步地发霉发臭。这里的土壤,早已失去了净化的活力。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株老榕树却没有死,甚至一点枯萎的迹象都没有。这算一个奇迹。
榕树上定居,垃圾场为邻。这是一年前,那次家庭变故后,他开始的生活。对这儿事,梵落没少抱怨,他想破脑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伴会把新家建在这种鬼地方,偏远又不方便而且还很臭,追问了几天无果后,两人还冷战了好几天。直到现在,梵落也不明白。其实,对凌啸来说,定居在这里的理由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他自己现在都没完全搞清楚而已。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应该说,他在这株榕树上建屋,当初也就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而已,说白了,那是一刹那掠过小孩儿脑中的念头。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为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夜已深,浊浊灯影晃动着。木桌上,翻开的书始终停在那一页。凌啸衬着下巴,看书看不下去。他想起今天发生在图书馆的事,一股股诡异的感觉袭上心头。脑子中,一会儿是那传言的岁鬼,清澈的铜铃声,一会儿是那在阳光中模糊的两界窗,一会儿是梵落正想问千灵的样子,一会儿是那座隐藏在重重山林里的图书馆,那些苍翠的山林间,一阵阵似升腾的青雾。
对了,青雾。青雾。这个词刹那间在凌啸的脑中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小孩很确定,这是他很熟悉的一个词,他以前肯定在哪本书见过。只是,凌啸把太阳穴按了三圈,脸上依然一片茫然。现在为什么想不起来了?这对凌啸来说绝对是个打击,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很有自信。小孩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正在头昏脑胀间。突然,屋外传来了孙老头的喊声。“织房家的孩子,在么?”
镶着金花的纹路断断续续,当初艳美的色泽已经在流逝的岁月中黯然。随着斑驳了大半面的金属大门缓缓合上,陈腐千年的气息被隔绝在图书馆内。
每当清晨,在太阳刚生天还灰蒙蒙的时刻,她就来到这里,打开这扇门。每次,她来得都十分准时。每次,她都含着异样而沉闷的心情。每当日落,在太阳完全沉沦的前一刻,她就关上这扇大门,心里突然涌出说不出的轻松,仿佛把什么沉重的东西抛在了后面。
每一次,她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近乎诡异的准时。就像今天。千灵关上大门,松了口气。她只在感叹着,今天终于又过去了。
院子里的槐树们枯立,张牙舞爪的枯枝向灰灰的天穹扎去。她忽然觉得有点冷,双手抱臂。可是没有风,没有凉凉的秋风。她记得,以前的这个时候,山风应该是很凌烈的。而此刻,周围的空气很沉,很静。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突然捂住了胸口。她感觉到有些气闷,有些头晕。这或许是因为周围没有风的缘故。她想。
在青石道上走出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迟暮中的图书馆。夕阳的光没有温度,如鲜红的血,涂满大楼的阴影。恍惚间,那图书馆遥遥似在远方,那大门似一张暂闭着的大嘴,择人而噬。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从一个蛰伏的怪兽口中走出的。还好距离一年契约中止只有几天了。千灵安慰着自己。
将要走出大院,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中显示着惑然。这是两扇高大的,随便敞开的铜门。门上涂上了漆,很光亮很红艳,还有精致的纹路蔓延在铜门上,似鸟兽,也似花草。像隔了一层雾,看不清。她被什么迷住了般,一点也没注意到,为什么原本残破的院门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走近了些,想仔细看时,那精致高大的铜门却已经不见了。一抹红色突然从瞳孔中闪过,千灵整个身体颤了一下。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清醒了,一丝惶恐露在脸上。可是,她忘了刚才她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走出院子,她又看到了一株老槐树,一株枝繁叶茂的巨大槐树。树皮苍老,上面似乎布满了老年人的皱纹。扭曲的皱纹汇集,那似乎是一张苍老的面孔。可再一看,老槐树也不见了。脸上的惶恐更甚,千灵加快步子,向着那片针树林走去。
那条回家的路蔓延着,消失在那片灰灰的茂密林子里。灰灰的天光下,那一片青绿带着死气沉沉的气息。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林子里有一缕缕青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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