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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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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苦乐歌谣的背后
“不拿铁锨不着急,拿起铁锨着了迷。白天顾不着吃饭,晚上顾不得枕席。有时还嫌不解气,连轴转来又转去。顶着月亮跑着去,顶着星星走得急。一身煤灰不在意,被窝都像上了漆。”
这是老家人新兴起来的一段顺口溜,刚听了觉得可笑,再琢磨感到心酸,短短几句顺口溜是家乡人的自我调侃,这里面饱含了他们多少苦乐人生滋味啊。
老家这个平平常常的小山村,唯一的优越条件是在保阜公路的旁边,这几年开放了,沿公路出现了好多煤场,村里的有点出息的小伙子大姑娘都到城里打工去了,留下的大都是半老妇女,于是在这个小村子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卸煤的娘子军,这支队伍最小的45岁,最大的68岁。没人组织,自然生成。而且每个人对卸煤这个又脏又累的活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一来这钱来得快,现打现开,煤场老板从不敢拖欠卸煤人的工钱。二来这些从没有进钱门路的妇女们突然发现了这个活让自己提高了自身的价值,只要不怕脏,不怕累每年最少也挣个两万三万的,比在外打工的儿女们强多了,而且又在自己的家门口上。我的弟媳三改和侄媳金花都快成卸煤专家了。
那天到弟弟家快傍晚了,自母亲去世后,很少住娘家,今天决定在弟弟家住一宿。从山上回来的弟弟忙乎着给我做饭,熬了小米粥,炒了两个菜,一个腌猪肉炒豆角,一个鸡蛋炒西红柿。馒头是现成的,热一热就成了。饭做好了,弟媳还没回来。我问:“三改呢?”“卸煤去了。”弟弟回答。“什么时候回来?”“她没准,最早晚上11点,有时天亮了才回来。”
“快六十的人了,这样干小心身体。”我不无担心。“说她不听,没办法。”弟弟叹口气,“别等她了,咱们吃饭吧。”
我和弟弟吃完饭,坐在电视机前边看电视边聊天,外面渐渐黑下来了,这时听到院里响起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是弟媳回来了,我连忙走出房门,拉开院子里的灯,看到了一个浑身黑乎乎的人,头、脸和身子一个颜色。看见我嘴一咧笑了,露出一口还算白的牙齿,整个一个非洲人。“姐来了。”她一边和我打招呼一边把自己身上拍打几下,身上的煤灰随手飞起来。看到台阶上放着的粥锅,走过去,端起粥锅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快,洗洗再吃,你把煤都吃肚子里了。”我慌忙说,弟弟也打来了洗脸水。“渴死我了”她放下粥锅,在脸盆里抹了几把脸,现出来本来面目,但眼窝,鼻子两边还有许多煤道子,我递给她香皂,她摆摆手,“不用了,一会我还得走,中午我没回来吃饭,饿死我了,姐,你们吃了吧?”她抓起馒头,狠狠咬了两口,才去夹菜。饭菜都凉了,我让弟弟给她热热再吃。“不用,热了吃着太慢,这正好.”她嘴里吃着东西,摇手制止弟弟,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给96元,我卸了六车煤,老板说还来六车,今晚没准还能挣90 多。”看着她踌躇满志、兴致勃勃、不知疲累的精神头,我真不知说什麽了。“悠着点吧,小心再住院。”弟弟在一边嘟囔着。“你别咒我,我不去,你去?儿子要结婚,女儿要买房,你拿什么给他们。就凭你跟人家看山,一天挣那40块钱?”弟弟不啃声了。
三个月前,她脚踝上长了个大包,疼的不能走路,县医院说是长了个瘤,让她做手术。她着急了,让弟弟陪着,到石家庄女儿那儿住进了大医院,住了7、8天,医生经过拍照、彩超、穿刺,告诉她是因为受伤积水化肿,让她要好好休息,不可干太重的活。回来后有一个月没去卸煤,嘴上不说,心里那个急呀。一个月后,脚不疼了,她又参加了这个卸煤大军,估计那次脚受伤也是在卸煤的时候,只是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脚是怎样受伤的。好了疮疤忘了痛,现在的弟媳一个心眼卸煤挣钱,以后怎么样,她才不考虑呢。
弟媳匆匆吃完饭,又走了。
“这帮老娘们,卸煤卸疯了。”弟弟感慨的告诉我,“半年前侄媳妇也卸煤出过事,不小心从一丈多高的煤车上摔下来了,腰椎受了伤,躺了三个月,半年后早又去卸煤了。三多你知道吧,快70的人了,照样跑得欢,从这个车跳到那个车上,比你弟媳妇还着迷······”听着弟弟的唠叨,我的脑子里不时闪现出一幅幅画面:月光下,不,也许是煤场的灯光下,一辆一辆的,小山一样的大煤车上,黑乎乎的站满了卸煤的女人,她们一个个挥锨苦干,眼睛闪着精光,脸上汗水和煤灰齐流,围绕她们的是她们扬起的铺天盖地的煤灰······
“让她带上口罩吧,她们这活比煤矿工人吸尘还厉害。”我叮嘱弟弟。“一干活,浑身大汗,带着口罩憋得慌,她才不带呢。”弟弟叹口气,“我干过几次,受不了,我真不如她。”我无语了。
晚上,我很晚才睡,弟媳还没回来,吃完早饭,我要返城,弟弟要上山,弟媳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