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明:未贫斋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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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家世世代代务农,但表兄却雅爱读书,家里有一间书房,名曰:“未贫斋”。
五十年代初,身强力壮的舅父突然暴病去世,其时表兄正在城里一所有名的中学读书,只好中途辍学,挑起全家生活的重担。表兄继续升学的机会是永远失去了,可是书不能不读,除了反复阅读从城里带来的一网篮课本与杂书之外,他平时节衣缩食,陆续买些新书,以满足求知的欲望。慢慢书籍积得多了,便干脆腾出一间空房,自己动手做了一只毛竹书架,表兄的书房就这样诞生了。
我问过表兄,为何以“未贫斋”替书房命名?他莞尔一笑,回答道:先贤劝人要安贫乐道,这其实是苛求,受贫如何能安。我家靠种田吃饭,谈不上富裕,倒也不用告贷度日,不富不贫,乐也就在其中了;再则,家里有这么几本破书,这在乡下很难得,精神世界是充实的,古人说“家有尺书未为贫”么。
我知道,当时表兄的家境并不好,为了养家糊口,供弟妹上学,受尽了千辛万苦。他的心胸如此豁达,多半是得益于书,在乡间也算是个奇人。
“未贫斋”的条幅,是表兄特地请一位擅长书法的同学写的,经过装裱后挂在书房的正中墙上。谁知道因此种下祸根。十年动乱期间,有人对此大做文章,说他家成份是贫农,为何自称“未贫”?说不定是漏划的地主富农呢。那班人经过内查外调,找不到丝毫证据,只好就此作罢。不过,全部书籍被抄走,书房从此改作柴房。
我与表兄分别数十年之久,其间很少联系,后来终于有机会去看了他一次,实在感慨良多。他家的几间老屋不见了,据说十几年内翻造了三次,现今住的是一幢别墅式的楼房,背山面水,好不气派。饭后表兄陪我上楼参观他的书房,但见“未贫斋”三字赫然在目,临窗摆一张书桌,其余三面墙壁肃立着书架,各类书籍排列得整整齐齐。
我开玩笑说,你如今腰缠万贯,坐拥书城,这书房要改一改名称,不如叫做“万卷楼”,再去刻一枚“万卷富翁”的闲章,这才名副其实。表兄连连说,不然,不然,光说经济情况,村里比我富的人家有的是,我依然只能算是不富不贫;再说这些书吧,离万卷尚差三、四千,仍不过是“未贫”而已,岂敢以富自许!
2011年09月30日 04点09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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