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早已印入自己的灵魂最深处般,那种多年来日夜萦绕在心头的彻肤之痛和难以自抑的痛苦、绝望,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清晰、了然。
深深的悲凉,如流水般,在深褐色的眼中悄然而逝。
“古城前辈,您在想什么呢?”
身后一个纯粹的男性嗓音响起,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庞。经历了沙漠炙日多日的酷晒,原本清俊的脸变得有些粗糙、干燥,白皙的肤色也犹如被抹上了厚厚的一层蜂蜡,显露出一种不自然的黄褐色。
“哦,是浅川啊,”对于这个刚刚进入研究所的大男孩浅川雅也,古城十七一直对他怀着十分的好感。或许是因为他和自己的弟弟年纪相仿,第一眼看到他时,她就喜欢上了这个热忱开朗、聪敏好学的后辈。
“刚才所长告诉我们,按照目前的进度,再过两天,差不多就可以挖掘到墓门的位置了。”
“紧张么?”淡淡的口吻,她的声音依然清淡如斯。
“当然紧张呢,我简直无法相信,再过两天,我就可以为人类探求古代文明做出自己的贡献了。”
乌黑晶亮的双眼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喜和激动,高涨的情绪使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微的颤抖,连黄褐色的皮肤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毫不掩饰的表现显示出这个第一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田野考古的男孩有多么的兴奋和忐忑。
“是么,”缓缓抬手,抚平自己被风所吹乱的前额刘海,她面色沉静地看着对方激动的神色,“浅川,你真的觉得这对你来说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前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面对所提出的令人诧异的疑问,浅川雅也清秀的脸庞闪过几丝不解与疑惑。
逐渐黯淡的日暮光晕下,她的表情模糊而阑珊,“就像你所说,我们现在所做的这些,是为探求古代文明献出了自己的贡献。但是,你可曾想过,我们这样贸然地闯入那里,打扰了这些长眠于地下千年的陵墓的主人们,对他们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伤害么?”
“可是,现在的科技已经如此发达,我们可以在完全不损坏陵墓内文物的前提下进行研究啊!”紧蹙眉头,他对面前之人的言语完全无法认同。
“如今的考古设备和器械是如此先进,或许,对我们来说的确能够做到不破坏陵墓内的任何文物,并迫使其主人与随葬品一并背井离乡难道还不是一种伤害么?”顿了顿,她的声音渐渐暗淡无垠,“在打开墓门之后,我们又该怎么样去还原那已被保存了千百年的为墓内的主人所熟悉和依恋的空气?在掀开棺盖之后,我们又该怎样问候那在里面沉睡了千百年又被骤然唤醒的死者?而当我们将干枯变色的身躯暴露于纤毫毕现的射线之下以分析其头颅的形状、骨折的位置乃至于龋齿的数目,又是将生命曾有的尊严置于何处?当布鲁格施贝伊载着古埃及的十几位帝王在两岸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沿尼罗河顺流而下,那些无法开口的灵魂、那些因血脉中远古的联络而感受到痛苦的人又是怎样的心情?”
“可是——”浅川的声音骤然停在了这个干涩的转折词之上,虽然无法理解古城为何会有如此令人费解的想法,可他却觉得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她。
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窘迫的青年,她轻叹一口气,幽幽转身,默默地注视着被无情掘开的陵墓,那纵横交错如乱刀割裂后无法愈合的血红的伤口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双眼,以及那早已疲惫不堪的心。
“前辈…”
站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单薄的身躯,浅川为她明显的落寞不解而心疼。事实上,在这个仅比自己年长2岁,却早已在埃及学研究中崭露头角,而且是整个研究所里唯一一位女性的前辈面前,他一直对古城十七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因而将对方的鼓励完全当做自己信心的力量来源。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古城十七对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和难以接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如果厌弃这样的事业又为什么要选择它?一直以来的优异带给你的不是喜悦而是抑郁吗?难道说在你心中我们所作的一切与盗墓贼没有区别么?不,不是这样的。考古是为了更好地了解那些给予我们一切的祖先,了解他们的喜与悲、爱与恨、生与死,了解他们曾经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在这样的了解中描绘出人类从远古而今一步步前行并将继续前行的方向,这样的事业绝不是亵渎啊。只是听到那被残阳涂抹上血色的伤口提出的无声的控诉,浅川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论恐怕并不适用于那些被掘开的坟墓的主人,以及深爱着他们的人。
一件男式风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古城前辈,这里的夜晚太寒凉,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吧,确实该回去了,明天的事情还需要我们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