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雨季 我的青涩岁月
李宇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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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弱”与“健康” ----《雨季不再来》序舒凡 继《撒哈拉的故事》后,三毛的《雨季不再来》也成集问世了。讨论这两书的文字,多以“健康的近期”和“苍弱的早期”说法,来区分两条写作路线的价值判断,这一观点是有待探讨的。 就三毛个人而言,也许西非旷野的沙、石和荆棘正含有一种异样的启示,使她从感伤的“水仙花”,一变而为快乐的小妇人,这种戏剧性的成长过程是可能的,撇开“为赋新词强说愁”本是少女时期的正常心理现象不说,即或朴素地比之为从苍弱到健康也能算得上是常言了。 但,就写作者而言,心怀“忧惧的概念”(祁克果语),限入生命的沉思,或困于爱情的自省,则未必即是“贫血”的征候,心态健康与否的检验标准,也非仅靠统计其笑容的多寡便可测定。审写作路线取向问题,以卡缪的《西西弗斯神话》在文学史的贡献,不比纪德的《刚果纪行》逊色,即可知用“象牙塔里”、“艳阳天下”或“苍弱”、“健康”之类的喻辞,来臧否写作路线是不得要领之举,重要的是该根据作品本身来考察。 《撒哈拉的故事》约可列为表现现实生活经验的写作。阅读文艺作品所以成为人类主要的精神活动之一,较切近的原因是为了从中开拓真实生活经验。三毛以极大的毅力和苦心,背井离乡,远到万里之外的荒漠中的居家谋生,以血汗为代价,执着地换取特殊的生活经验,这种经过真实体验的题材之写作,在先决条件上已经成功了,甚至连表现技巧的强弱,都无法增减故乡人们去阅读她作品的高昂兴趣。《雨季不再来》约可归为表现心灵生活经验的写作。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人类深思的默省存在的意义、灵魂的归依、命运的奥秒等形上问题,早在神话发生时代就开始了,历经无数万年的苦心孤诣,到了近代,新兴的实用功利主义者,竟讥讽此一心灵活动为“象牙塔里的梦魇”,这才真是精神文明恶梦的起点呢!尤其,在大众传播事业力量无比显赫的今天,缺乏实在内容的泛趣味化主义,被推波助澜地视为最高人生价值,沉思和深省活动反被目为苍弱的“青春期呆痴症”的后遗,这种意义的普及,形成了“危机时代”的来临。 尽管做此引论,也不能掩饰《雨季不再来》在内容技巧上的有欠成熟。十多年前,烦恼的少年三毛难免把写作当成一种浪漫的感性游戏,加上人生阅历和观念领域的广度不足、透视和内诉能力尚未长成等原因,使她的作品超于强调个人化的片段遐想和感伤。但是,从中所透露的纯挚情怀和异质美感,欲别具一种奇特的亲和力。《雨季不再来》只是三毛写作历程起步的回顾,也是表征六十年代初期,所谓“现代文艺少女”心智状态的上乘选样。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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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就要回去……”一口气说完了,她像逃似的跑了出去。她真恨自己,她知道她在这儿寂寞,她需要朋友,她需要快乐。她不能老是这样流泪想家……他像是一个好男孩子。她恨自己,为什么逃避呢,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我求什么呢?踉跄的跑上楼梯,到了房里,她伏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她觉得她真是寂寞,真是非常非常寂寞……几个月来拚命抑制自我的那座堤防完全崩溃了。 第二天早晨,她没有去史教授的画室,她披了一件风衣在
巴黎
清冷的街心上独步着,她走到那家咖啡室的门口,老板正把店门拉开不久,她下意识的推门进去。 中午十一时,她仍坐在那儿,咖啡早凉了,烟灰散落了一桌。睡眠不足的眼睛在青烟里沉沉的静止着,她咀嚼着泰戈尔的一首诗:“因为爱的赠遗是羞怯的,它说不出名字来,它掠过阴翳,把片片欢乐铺展在尘埃上,捕捉它,否则永远失却!”——捕捉它,否则永远失却——他不会再来了,昨天,他不过是路过,不会再来了……她奇怪昨夜她会那么哭啊哭的,今天情绪低反而不想哭了。她只想抽抽烟,坐坐,看看窗外的落叶,枯枝……。忽然,她从玻璃反光上看到咖啡室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他穿了一件翻起衣领的风衣。他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把手按在她的肩上。她没有回头。只轻轻的颤抖一下,用低哑的声音说:“坐吧!”就像昨天开始时一样,他们互相凝视着说不出话来,他们奇怪会在这样一个奇异、遥远的地方相遇。他伸过手臂轻轻拿走了她的烟。 “不要再抽了,我要你真真实实的活着。” 他们互相依偎着,默默的离开那儿。 那是短暂的一天,他们没有赶命似的去看那铁塔、罗浮宫、凯旋门,他们只坐在河畔的石椅上紧紧的依偎着,望着塞纳河的流水出神。 “今天几号了?”她问。 “二十七,怎么?” “没什么,再过三天我就满廿二岁了。”路旁有个花摊,他走过去买了一小束淡紫色的雏菊。 “HappyBirthday!”他动情的说,她接过来,点点头,忽然一阵鼻酸,眼泪滴落在花上……黄昏了,他们开始不安,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拉起她的手,把脸伏在她的手背上,他红着眼睛喃喃的沙哑的说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夜深了,她知道时候到了,她必须回去;而他,明早又四处飘泊去了。她把花轻轻的丢在河里,流水很快的带走了它。 于是,一切都过去了,明天各人又各奔前程。生命无所谓长短,无所谓欢乐、哀愁,无所谓爱恨、得失……一切都要过去,像那些花,那些流水……我亲爱的朋友,若是在那天夜里你经过巴黎拉丁区的一座小楼前,你会看见,一对青年恋人在那么忧伤忘情的吻着,拥抱着,就好像明天他们不曾再见了一样。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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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河 穿过死亡之门 超越年代的陈旧道路到我这里来虽则梦想褪色,希望幻灭岁月集成的果实腐烂掉但我是永恒的真理,你将一再会见我在你此岸渡向彼岸的生命航程中——泰戈尔 1 “来,替你们介绍,这是林珊,这是沈。” 她不记得那天是谁让他们认识的了。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这是林珊,这是沈。”就联系了他们。 记得那天她对他点点头,拍拍沙发让他坐下,介绍他们的人已经离去。他坐在她旁边,带着些泰然的沉默,他们都不说话。 其实他们早该认识的,他们的画曾经好几次同时被陈列在一个展览会场,他们互相知道已经太久太久了。多奇怪,在那个圈子里他们从来没有机会认识,而今天他们竟会在这个完全不属于他们的地方见面了。 她有好些朋友,她知道沈也经常跟那些朋友玩在一块儿的,而每一次,就好像是注定的事情一样,他们总是被错开了。 记得去年冬天她去“青龙”,彭他们告诉她——“沈刚刚走。”她似乎是认命了似的笑了笑,这是第五次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么没缘,她心里总是有些沮丧的。她在每一次的错过之后总会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碰到他,那个沈,那个读工学院却画得一手好画的沈。” 现在,他们终于认识了,他们坐在一起。在他们眼前晃动的是许多镑镑的色彩和人影。这是她一个女同学的生日舞会,那天她被邀请时本想用没有舞伴这个藉口推托的,后来不知怎么她又去了,她本不想去的。 “你来了多久?”他问她。 “才来。” 音乐在放那支“TenderIsThe‘Night”,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跳舞。他没有请她跳,他们也没再谈什么。她无聊的用手抚弄着沙发旁那盏台灯的流苏,她懊恼自己为什么想不出话来讲,他们该可以很谈得来的,而一下子,她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了。 她记得从前她曾那么遗憾的对彭和阿陶他们说过:——“要是那一天能碰到那个画表现派的沈,我一定要好好的捉住他,跟他聊一整天,直到‘青龙’打烊……”彭他们听她这样说都笑开了,他们说:“昨晚沈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们没缘,别想了……” 她坐在沙发上有些想笑,真的没缘?明天她要否定这句话了。 那天他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西装,打了一条浅灰色上面有深灰斜条纹的领带。并不太高的身材里似乎又隐藏了些什么说不出的沉郁的气质。她暗暗在点头,她在想他跟他的画太相似了。 唱机放出一支缠绵的小喇叭舞曲,标准的慢四步。他碰碰她的肩把她拉了起来,他们很自然的相对笑了笑,于是她把手交给他,他们就那样在舞池里散散慢慢的滑舞起来。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那么互相渴慕过的两个生命,当他们偶然认识之后又那么自然的被接受了,就好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我们终于见面了,”他侧着身子望着她,声音低低的。目光里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场合的亲切。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他的目光,一刹间就好像被什么新的事物打击了,他们再也笑不出来。像是忽然迷失了,他们站在舞池里怔怔地望着彼此。她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她自己的言语,她就好像听到沈在说:“我懂得你,我们是不同于这些人的,虽然我们同样玩着,开心着,但在我们生命的本质里我们都是感到寂寞的,那是不能否认的事,随便你怎么找快乐,你永远孤独……”她心里一阵酸楚,就好像被谁触痛了伤口一样,低下头来,觉得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分不清是欢乐还是痛苦的重压教她心悸,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冲击着他们的生命,她有些吃惊这猝发的情感了。 “而他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男孩……我会一下子觉得跟他那么接近。”她吃惊地对自己说。他们彼此那样痴痴的凝望着,在她的感觉里他是在用目光拥抱她了。她低下头沙哑的说:“不要这样看我,求你……” 她知道他们是相通的,越过时空之后掺杂着苦涩和喜悦的了解甚至胜过那些年年月月玩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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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谈起,也许是下意识的想隐藏什么吧。她知道沈也没说话。她差一点想喊住阿陶了,想告诉他她改变主意了,只等两分钟,一起去,不知怎么她又没说,她只拍拍阿陶,对他歉意的笑笑叫他去了。4第二天,她无所事事的过了一天,看了几张报纸,卷了卷头发,下午坐车子去教那两个美国小孩的画,吃了晚饭陪父亲看了一场电影,回来已经很晚了。睡不着,看了几页书,心里又老是像有什么事似的不安。觉得口渴,她摸索着经过客厅去冰箱拿水。 就在那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她呆了一下,十二点半了,谁会在这时候来电话?一刹间她又好像听到预感在对她说:“是沈的电话。”没有理由的预感,她冲过去接电话。“林珊?” “嗯!我就是。” “林珊,我是沈,我想了好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喂!你在听嘛?” “什么?” “林珊,你一定得听着,我明早九点钟的飞机飞美国,去加拿大研究院……喂……喂……” 在黑暗中她一手抱住了身旁的柱子,她觉得自己在轻轻的喊:“天啊!天啊!哦……”沈仍在那边喊她——“我要你的地址,我给你写信……回答我呀……”她觉得自己在念地址给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些什么,然后她轻轻的放下了听筒。她摸索着回到房里蜷缩在床上像一只被伤害了的小鹿,哦!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怪她的朋友,怪任何一个认识她又认识沈的朋友。其实她能怪谁呢?没有人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他们不过是只见过一次面的朋友罢了。哦,天!我们不是如此的,我们曾经真真实实的认识过,也许那根本谈不上爱,但有什么另外的代名词呢?她伏在枕上,带着被深深伤害了似的情感哭泣了。我们没缘,真的没缘。我早知道的,就像好多次完全能应验的预感一样。她受不住这种空空的感觉,就好像是好多次从没有信心的恋爱里退避下来时一样,空得教人心慌。她定睛注视着一大片黑暗慢慢的对自己念着:“明天他要去了,他——要——去——了,他——要——去……”我早该做聪明人,我早该知道的。而她又不肯这样想,她似乎是叫喊着对自己反抗,“我不要孤独,我不要做聪明人,我要爱,我要爱……即使爱把我毁了……” 5冬天来了,常常有些寒意的风刮过窗子。她把头靠在窗槛上注视着院角一棵摇晃的树梢。满园的圣诞红都开了,红得教人心乱。 那天,她有些伤风,早晨起来就觉得对自己厌倦,什么事都不想做。她呵了口气在玻璃窗上,然后随意用手指在上面涂画着,她涂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造形,其中有一个是近乎长方形,右边的那一道忘了封口,倒有些像是两条平行线了。她忽然一下敏感的把自己和沈反映上去了,一心惊,随手把它们统统抹去了。谁说是平行线呢?平行线再怎么延长都是不能相交的。我们不是平行线,她把头抵着窗槛,不能再想下去了。真的,好几个月了,他一封信都没有来过。他们的关系根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该不是结束吧?她清楚在他们之间的默契,她也明白,有时,会有一种情操不需要结果而能存在世界上的,而那又往往是最坚强的,甚至连生命的狂流也无法冲毁的。 她想着想着,忽然又觉得有一股好大的酸楚在冲击着她,她想,也许产生那种情操的意念只是一刹那间的酸葡萄所造成的吧。至少,她曾经渴望过在这样的男孩子的胸怀里安息,再不要在那种强烈的欢乐而又痛苦的日子里迷失了。 在世俗上来看,沈,是一个她最最平淡的朋友,而她居然对他固执的托付了自己。 6她拒绝了好些真正的朋友,有时她会找那些谈不来的女孩子们一起去逛街,看电影,然后什么也不感觉的回家。有时阿陶他们碰到她都会觉得生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最难受的日子里逃避那些被她珍惜的友情。 她只想靠在窗口吹风,再不然就是什么也不想的抱着猫咪晒太阳。也许我是有些傻,她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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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何必老是等那封没有着落的信呢?她看得很清楚,她对自己说:“我们该是属于彼此的。”想到他那没有什么出色却另有一股气质的外型,她更肯定自己的意念了。她爱他,爱他,不为什么,就是那么固执的做了。 7整十点,那个小邮差来了,她从窗口看见,开门去接信,一大叠圣诞卡,国内的,国外的,还有一封是彭从巴黎寄来的。想到彭,她有些歉然了,他比沈迟一个月出国,给她写过信,她只简单的回了他一张风景明信片,在国内时他一直像哥哥似的照顾她。 小邮差按铃,另递给她一张邮简,抱歉的说:“忘了这一张。”一下子,她把门碰的一声带上了,丢了那些卡片,往房里跑去,她矛盾的想快快读到沈的信,而手里的裁信刀又不听话的慢慢的移动着,哦!那么多日子的等待,她期待了那么久的信却没有勇气去拆阅它。她知道若是一切正常的话他不会那么久才给她来信。了草的铅笔字,写得很模糊——“珊:不知道在那部电影里听过这句话:人生岁月匆匆,在平淡中能寻取几丝欢乐,半段回忆,也是可调遣你半生的了。当时我的感觉还不止此,有多少人是需要被慰藉的,而又有多少人是为生活奔波而被现实的担子压下来的,生活实在不易,而人又要为这些事情劳苦终日,终年,甚至终其一生的岁月……我很难回忆近几个月的种种感觉,就好像在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硬要把自己生根……想当年的狂热和所谓好气质的自傲都被现实洗刷殆尽……一直想写信给你,我曾一再的想过,也许台湾的种种都只能属于我从前的梦了,就像你在小时候会对一只纸船、一片落叶,所发出的绮梦一样……也许我要否定那些从前被我珍惜的事物和记忆了……这不是对你个人如此,而是对一切都改变了……我一直的怀念你。” 她看了一遍,她又看了一遍。真的,我们已经结束了,她喃喃的平静的告诉自己。她知道沈已经先她一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有许多感受她能完全体会,却再也没有法子引起共鸣和默契了。也许她需要他领到他的园地里去,也许不,总有一天她会不再是个女孩子,她会成长,她会毫不逃避的去摸索自己的痛苦,幸福的人会感受到某些人一辈子都尝不到的苦果。 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大笑,她知道她错过了一个强过她太多的朋友。其实谁又能说她几个月来日夜渴慕的不是她另外一个“自我”呢?她笑着,流着泪,她对自己说:我永远摆脱不开自己,即使是爱情来叩门时也选择了一个与我太接近的男孩。 她知道沈没有写什么伤害她的话,但当沈写完了这封信时他一定也会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永远封闭了,就像两个恋人隔着一道汹涌的大河,他们可以互相呼应却再不能跨进一步。她凄怆的闭起眼睛,仿佛看到他们站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月光照着河,照着他们。她又看到他们彼此张着手臂隔着两岸呼叫着…… “但是,船在你那边,沈,只要你试一试……沈,什么时候你会放你的小舟来渡我?”她捂着脸低低的说着,她知道自己不会写回信了。真的,船在他那边,在我,只有年年月月的等候了。 一方斜斜的太阳照进来,她坐在窗口浴在阳光里,有暖暖的伤感晒着她,她拂了拂头发自言自语的说:“也许,明天我该对生命、对世界有另一种不同的想法了。”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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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鸟 我羡慕你说你已生根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我是永远不会有根的。以前总以为你是个同类,现在看看好像又不是了。你说我“好不好”。我对“好”字向来不会下定义,所以就算了;谅你也只是问问罢了。刚才我到院里去站了一会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我站了一下,觉得怪无聊的,就进来写信了。S(请念做Sim),何必写那些盼望我如何如何的话。我讨厌你老写那些鼓励人的话。这些年来你何曾看见过我有什么成就,一切事情对我都不起作用,我也懒得骗自己。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你又要怎么样呢? 这次期中考,我国文不及格;考糟了。原因是我把该念书的时间花在闲散中。原因是那几个晚上我老在弹吉他;原因是我不在乎学校。我更是个死到临头也不抱佛脚的家伙。不要说什么,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除了叫“家伙”之外还能叫什么呢。由于我写不出古文尚书有几篇,我的确想不出我懂不懂那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教授说,“怎么搞的?”我说,“没怎么搞,我没念嘛,天天晒太阳。”他脸上露出要研究我的倾向。我不喜欢有人乱七八糟的分析我,我一气便跑开了。你说告诉你些近况我就告诉你这些鬼事。我就是这么不成器,到那儿都是一样。活着已花力气,再要付上努力的代价去赢得成功的滋味我是不会的。我不要当那个连苦味都没有的空杯。你根本就不要盼望我如何如何。你岂会不明白我么,你岂会连这都不记得了么,谅你也只是写写的,我也不恼你了。昨夜的信还没写完。下午睡觉起来接安来信。S,看到你自杀的消息。算算日期都快十天了。S,我坐在沙发上呆了几秒钟;只那么几秒钟。然后我把那没写完的信慢慢慢慢的揉掉了,然后我跑出去。心里空空荡荡的。我穿错了鞋子。自己不知道。街上好多人,我也夹在里面乱乱的走着,我走到中正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了。空气冷得要凝固。我荡了好久,脑子里间或有你的事跳出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后来我走到二女中那儿,碰到熟人。我不知她是谁。她说天怪冷的,你一人在街上干什么。我说,我接到一封信,一封朋友来的信,所以我出来走走。她不懂,口里却哦哦的答应着。后来我就走开了。我讲完那几句话,眼泪就不听话的淌下来了。我胸口被塞住,我胃痛,我仰着头,竟似哭似笑的沿着那一大排日光灯慢慢的小跑起来了——。 我回家。我把安的信捡起来铺平了,慢慢的,清楚的看了一遍。S,安说不要难过,安说你还有救,安说不要激动,不要哭,Echo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我不知道,我回家后便不哭了。我摊开Logic的书好好预备起考试来。思绪从来没有那么清楚过。第二天早晨我照样去考试。我中午回家,开冰箱,拿了一个苹果啃起来。我一面看报一面吃东西,妈妈在厨房里,我差不多叫着告诉她——S自杀了。我说S上星期自杀了——妈妈听不清楚,跑上来紧张的问,谁自杀了?我看着妈妈的脸,苹果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我推开她,一下子冲到自己房里,伏在门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我滑坐在地板上,胸口好闷,胃抽痛得要打滚。我哭着,我伏在地板上小声的哭着。我不愿意什么,我倒巴不得去放肆的哭,好冲动的哭它一场。S,你看你,你怎么样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痛苦。而你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写。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懂,我不懂,我懂——。安说你还有救。她说的。我不要哭,不要不要不要…… S,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我都得沉下去。S,你若救不了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我知道你会以为我在发疯。我的确是。你一点不要奇怪。好久好久以前,我刚开始画油画,我去你那儿,你在看书,我涩涩的把一张小画搁在墙角给你看。那日你很高兴,将书一丢,仔细看了那张裸体画,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你说——感受很好。小孩子,好好画下去——我知道你是真心在鼓励我。我画素描时你总是说我不行的。我站在那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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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门口有培的身影来接我,就如以前千百次一样。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交了卷子去站在外面的天台上,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整天都没课了,我们已在考期终考了。整幢的大楼被罩在雨中,无边的空虚交错的撑架在四周,对面雨中的宿舍全开着窗,平日那些专喜欢向女孩们呼叫戏谑的男孩们一个也不见,只有工程中没有被拆掉的竹架子在一个个无声的窗口竖立着。雨下了千万年,我再想不起那些经历过的万里晴空,想不起我干燥清洁的鞋子,想不起我如何用快乐的步子踏在阳光上行走。夏季没有带着阳光来临,却带给我们如许难捱的一个季候。教室内陆续有人在交卷,那讲师踱出来了。他站着看了一会雨。 “考完了就可以回去了,我们这门课算结束了。在等谁吗?” “没有,就回去了。”我轻轻的回答了一声,站在雨中思索着。我等待你也不是一日了,培,我等了有多久了,请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分开了,我总等着你来接我一块
下山
回去。 这时我看见李日和维欣一起出来。维欣是前一星期才回校来的,极度神经衰弱,维欣回乡去了快一个月。“考得怎么样?”我问维欣,平日维欣住在台北姑母家中,有时我们会一起下山。 “六十分总有的,大概没问题。”维欣是个忧郁的孩子,年龄比我们小,样子却始终是落落寡欢的。 “卡帕,你准是在等那个戏剧系的小子,要不然甘心站在雨里面发神经。”李日一面跳水塘一面在喊着。“你不许叫他小子。” “好,叫导演,喂,培导演,卡帕在想你。”李日大喊起来。我慌了。 “李日,你不要乱来。”维欣大笑着拉他。 “卡帕,你站在教室外面淋雨,我看了奇怪得不得了,差一点写不出来。”李日是最喜欢说话的家伙。 “算了,你写不出来,你一看常彦的就写出来了。”“冤枉,我发誓我自己也念了书的。”李日又可爱又生气的脸嚷成一团了,这个人永远不知忧愁是什么。这时维欣在凝望着雨沉默着。 “维欣,你暑假做什么,又不当兵。”我问他。“我回乡去。” “转系吧,不要念这门了,你身体不好。” “卡帕,我实在什么系都不要念,我只想回乡去守着我的果园,自由自在的做个乡下人。” “书本原来是多余的。” “算了,算了,维欣,算你倒楣,谁要你是长子,你那老头啊——总以为送你念大学是对得起祖宗,结果你偏闷出病来了。”李日在一旁乱说乱说的,维欣始终性情很好的看着他,眼光中却浮出一层奇怪的神情来。 我踏了一脚水去洒李日,阻止他说下一句,此时维欣已悄悄的往楼梯口走去,李日还毫不觉得的在踏水塘。“维欣,等等我们。李日,快点,你知道他身体不好,偏要去激他。”我悄悄的拉着李日跟在维欣身后下去。 下楼梯时我知道今日我又碰不着培了,我正在一步一步下楼,我正经过你教室的门口,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是这样的想念着你,培,我们不要再闹了,既然我们那么爱着,为什么在这样近在眼前的环境中都不见面。李日下楼时在唱着歌。 “我知道 有一条叫做日光的大道,你在那儿叫着我的小名呵,妈妈,我在向你赶去,我正走在十里外的麦田上……” “喂,卡帕,这歌是不是那戏剧系的小子编出来的?告诉他,李日爱极了。” 这儿没有麦田,没有阳光,没有快乐的流浪,我们正走在雨湿的季节里,我们也从来没有边唱着歌,边向一个快乐的地方赶去,我们从来没有过,尤其在最近的一段时分里,快乐一直离我们很远。 到楼下了,雨中的校园显得很寥落,我们一块儿站在门口,望着雨水出神,这时李日也不闹了,像傻子似的呆望着雨。它又比早晨上山时大多了。 “这不是那温暖的雨。”维欣慢慢的说。 “等待阳光吧,除了等待之外怎么发愁都是无用的。”我回头对他鼓励的笑了笑,自己却笑得要落泪。 “算了,别等什么了,我们一块儿跑到雨里去,要拚命跑到车站,卡帕,你来不来。”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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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说着人就要跑出去了。“我们不跑,要就走过去,要走得很泰然的回去,就像没有下雨这等事一样。” “走就走,卡帕,有时你太认真了,你是不是认为在大雨里跑着就算被雨击倒了,傻子。” “我已没有多少尊严了,给我一点小小的骄傲吧。”“卡帕,你暑假做什么?”维欣在问我。 “我不知道,别想它吧,那日子不来,我永远无法对它做出什么恳切的设想来,我真不知道。” 历年来暑假都是连着阳光的,你如何能够面对着这大雨去思想一个假期,虽然它下星期就要来临了,我觉得一丝茫然。风来了,雨打进门檐下,我的头发和两肩又开始承受了新来的雨水,地上流过来的水弄温了凉鞋,脚下升起了一阵缓缓的凉意。水聚在我脚下,落在我身上,这是六月的雨,一样寒冷得有若早春。 雨下了那么多日,它没有弄湿过我,是我心底在雨季,我自己弄湿了自己。 “我们走吧,等什么呢。”维欣在催了。 “不等什么,我们走吧。” 我,李日,维欣,在这初夏的早晨,慢慢走进雨中,我再度完全开放的将自己交给雨水,没有东西能够拦阻它们。雨点很重的落在我全身每一个地方,我已没有别的意识,只知道这是雨,这是雨,我正走在它里面。我们并排走着,到了小树那儿它就下得更大了,维欣始终低着头,一无抗拒的任着雨水击打着。李日口中含了一支不知是否燃着的新乐园,每走一步就挥着双手赶雨,口中含糊而起劲的骂着,他妈的,他妈的,那样子看不出是对雨的欢呼还是咒诅。我们好似走了好久,我好似有生以来就如此长久的在大雨中走着,车站永远不会到了。我觉得四周,满溢的已不止是雨水,我好似行走在一条河里。我湿得眼睛都张不开了,做个手势叫李日替我拿书,一面用手擦着脸,这时候我哭了,我不知道这永恒空虚的时光要何时才能过去,我就那样一无抗拒的被卷在雨里,我漂浮在一条河上,一条沉静的大河,我开始无助的浮沉起来,我慌张得很,口中喊着,培,快来救我,快点,我要沉下去了,培,我要浸死了。 李日在一旁拚命推我,维欣站在一边脸都白了,全身是湿的。“卡帕,怎么喊起来了,你要吓死我们,快点走吧,你不能再淋了,你没什么吧?” “李日,我好的,只是雨太大了。” 我跟着他们加快了步子,维欣居然还有一条干的手帕借我擦脸,我们走在公路,车站马上要看到了,这时候我注视着眼前的雨水,心里想着,下吧,下吧,随便你下到那一天,你总要过去的,这种日子总有停住的一天,大地要再度绚丽光彩起来,经过了无尽的雨水之后。我再不要做一个河童了,我不会永远这样沉在河底的,雨季终将过去。总有一日,我要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早晨醒来,那时我要躺在床上,静静的听听窗外如洗的鸟声,那是多么安适而又快乐的一种苏醒。到时候,我早晨起来,对着镜子,我会再度看见阳光驻留在我的脸上,我会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雨季过了,雨季将不再来,我会觉得,在那一日早晨,当我出门的时候,我会穿着那双清洁干燥的黄球鞋,踏上一条充满日光的大道,那时候,我会说,看这阳光,雨季将不再来。 注:柯莱蒂(clytze),希腊神话山泽女神,恋太阳神阿波罗,后变为向日葵。
2006年07月10日 11点07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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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横跨小河的水泥桥上,然后过了桥,经过橘子园直通到学校的左方。我走到树边的斜坡上向下望着辛堤,他不在河里,辛堤已经拿着脱下来的背心,低着头经过那桥向我们的地方走来。 林外的太阳依旧照耀着,一阵并不凉爽的风吹过我和帕柯站的斜坡,野草全都摇晃起来,辛堤已经走上了那伸延得很陡的小径,我由上面望着他,由于阳光的关系,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绣在衬衫口袋上的小海马。此时的帕柯站在我身旁,一双手搁在我肩上,我们同时注视着坡下的辛堤,他仍低着头走着,丝毫没有察觉我们在看他。四周的一切好似都突然寂寥起来,除了吹过的风之外没有一点声音,我们热切的注视着他向我们走近,此时,这一个本来没有意味着什么的动作,就被莫名其妙的蒙上了一层具有某种特殊意象的心境。辛堤那样在阳光下走近,就像带回来了往日在一起的时光,他将我们过去的日子放在肩上;走过桥,上坡,一步一步的向我们接近。 “帕柯,这光景就像以前,跟那时一模一样,帕柯,你看光线怎么样照射在他的头发上,去年没有逝去,我们也没再经过一年,就像我们刚刚涉水上来,正在等着辛堤一样。”“是的,卡诺,只要我们记得,没有一件事情会真正的过去。” “帕柯,有时觉得你走了,有时又觉得你不过是请假,你还会来的。” “我不知道,卡诺,我没有认真想过。” 辛堤走到尚差林子几步时,就很快的将肩上的背心一丢,口中嚷着热,走到树荫下便将身子像鸟似的扑到地上去。他自己并不知道,刚才他那样上坡时,带给了我们如何巨大的一种对过去时光的缅怀。 “热坏了,卡诺,你带了咖啡没有?” “辛堤,你忘了,我中午留在学校才带咖啡的,今天是陪帕柯,整天没课。帕柯,你几点想回去?” “不知道,不管,累了就回去,你走过来。辛堤不要懒了,替我们拍照吧。” 辛堤靠在那棵杨桐树的树根上,将背心罩着相机,开始装起软片来,我枕着帕柯的麻布手袋仰面躺着,而帕柯正满面无聊的在嚼一根酢浆草。我转一个身想看看河,但我是躺着的,看不见什么,只有树梢的阳光照射在帕柯的裙上,跳动着一个个圆圆的斑点。 我们从上山到现在已快三个钟点了,我觉得异常的疲倦。树林很凉爽,相思树开满黄花,风一吹香气便飘下来,我躺着就想睡过去了,小河的水仍在潺潺的流着,远处有汽车正在经过公路。 “卡诺,我在你书上写了新地址,这次搬到大直去了,你喜欢大直吗?” “帕柯,你这不怕麻烦的家伙,这学期你已经搬了三次家了。” “一切的感觉就是那样无助,好似那儿都不是我该定下来的地方,就是暑假回乡时也是一样。故乡古老的屋宇和那终年飘着蔗糖味的街道都不再羁绊我了,这种心境不是一天中突然来的,三年前它就开始一点一滴的被累积下来,那时我觉得长大了,卡诺,我已没有自己的地方了。”“帕柯。” “我喜欢用我的方式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虽然我自己也不确信我活得有多好。” “我不喜欢城市,尤其是山下那个城,但我每天都回到那里去,帕柯,我是一个禁不起流浪的人。” “我不会,我每日放学就在街上游荡,我就跟他们一块吃小摊逛街直到夜深。” 那时我躺得不想起来,地上的湿气透过小草和枯叶慢慢的渗到背脊里去,我觉得两肩又隐约的发痛起来,就随手拉了一张报纸垫在身下,辛堤已装好软片向我们走来。“挪过来一点,卡诺,你脸上有树叶的影子,坐到帕柯左边去,你总不会就这样躺着拍照吧。” “就让我躺着吧,毕竟怎么拍是不重要的。” 时间已近正午了,我渐渐对这些情景厌烦起来,很希望换个地方,我是个不喜欢拍照的人,觉得那是件做作的事情。“卡诺,你这不合作的朋友,帕柯一年都没来一次,你却不肯好好跟她一起拍些照片,卡诺——” 辛堤生气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帕柯看见就笑了。“辛堤,好朋友,我们去吃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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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不要跟卡诺过不去,毕竟我们没有什么改变,何必硬把它搞得跟以往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我们离开了树林,抱着许多书,穿过桥,上坡,再经过一个天主堂就到大路了。从树林中走到正午的天空下总是不令人欢悦的,太阳被云层遮住,见不到具体的投射下来的光线,但放眼望去,在远处小山的上面,那照耀得令人眼花的天空正一望无际的展开着。大路上静静的停放着几辆车子,路旁的美洲菊盛开着火焰似的花朵,柏油路并没有被晒得很烫,但我走在上面,却因为传上来的那一点微热,使人从脚下涌起一股空乏的虚弱来。 到冰店的路并不很长,我们只需再经过一个旧木堆,绕过一家洗衣店和车站就到了,我们懒散的走着,有时踢踢石头,路上偶尔有相识的同学迎面走过。我们三人都没说话,经过木堆时,嗅到腐木的味道,一切就更真实起来了。 “我们干脆提早一点吃饭去,我想去那家小店。”“又要多走四十几步路,帕柯,你最多事。” 小店的墙上贴了许多汽水广告和日历女郎的照片,另外又挂了许多开张时别人送的镜子。以前帕柯常常嘲笑这家土气的小店,今日却又想它了。 今天的学生不多,我们坐在靠街的一张桌子,一面等东西吃一面看着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刚才的太阳晒得我头痛,我觉得该去照照镜子,仔细去看看自己的脸,于是我就挪过椅子,对着一面画有松鹤的镜子打量起自己来,真是满面疲乏的神色了。回身去看他们,帕柯正在喝茶,辛堤在另一桌与几个男同学谈话,样子怪有精神的,这时蛋花汤来了,他就坐回来吃得很起劲。帕柯拿起筷子在擦,动作慢慢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但她没说什么。 “卡诺,我们吃完了去阳明山,走小路去,底片还有好多呢。”辛堤吃着东西人就起劲了。 “我现在不知道。” “我要去,现在下山没意思。”帕柯在一旁说。 太阳又出来了,见到阳光我的眼睛就更张不开了,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拉不住人,蓝色的公路局车一辆辆开过,我突然觉得异常疲倦,就极想回去了。 “我不管你们,吃完饭我要走了,帕柯,你跟辛堤去吧。”“卡诺永远是一个玩不起的家伙,回去吧,我们先陪你去等车。” 我们站在候车亭的栏杆边上,四周有几个小孩在跑来跑去,车站后面的冰店在放着歌曲,那带着浪漫的拉丁情调的旋律在空气中飘来,四周的一切就突然被浸在这奇怪的伤感的调子里,放眼望去,学校的屋顶正在那山冈上被夏日的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帕柯在送我,就如以前那一阵接近放假时的日子一样,什么都没改变,心中一样也浮着些深深浅浅的快乐和忧伤。车来了,正午的阳光照着车顶和玻璃,我上车,望着留下来的帕柯和辛堤,他们正要离开。我问帕柯:“帕柯,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再见,卡诺。” 车开了,沿途的橘树香味充满了整个空旷的车厢,一幢幢漂亮精致的别墅在窗外掠过,远处的山峦一层层绵亘到天边,淡水河那样熟悉的在远处流着,而我坐在靠右的窗口,知道我正在向山下驶去。 这是一个和帕柯在一起的星期一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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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打电话去问,才知我要换BEA航空公司去马德里的机场,是英国另外一个Heathrow机场,两地相隔大约一小时车程。 当时心里不禁有点生气,坐长途飞机已是很累人的事,再要提了大批行李去另一机场,在精神上实在不划算。不过转过来想,如果能临时申请七十二小时过境,我也不先急着去西班牙了,干脆先到伦敦,找个小旅馆住下,逛它三天三夜再走。后来证明我的如意算盘打错啦。 这次登机不像台北那么悠哉了,大包机,几百人坐一架,机场的混乱、闷热、拥挤,使我忘了在一旁默默流泪的母亲和年迈的外祖父。坐飞机不知多少次了,数这一次最奇怪,全是清一色的中国人,但手里拿的护照只有我是台湾的。匆忙去出境处,香港亲友挤在栏杆外望着我。 不要望吧,望穿了我也是要分离的。移民的人问我填了离港的表格没有,我说没有,讲话时声音都哽住了。挤出队伍去填表,回头再看了母亲一眼,再看了一次,然后硬下心去再也不回头了,泪是流不尽的,拿起手提袋,我仰着头向登机口走去。就那样,我再度离开了东方。 在我来说,旅行真正的快乐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它的过程。遇见不同的人,遭遇到奇奇怪怪的事,克服种种的困难,听听不同的语言,在我都是很大的快乐。虽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更何况世界不止是一沙一花,世界是多少多少奇妙的现象累积起来的。我看,我听,我的阅历就更丰富了。 换了三次座位 飞机上我换了三次座位,有的兄妹想坐在一起,我换了;又来了一家人,我又换了;又来了一群学生想坐一起,我又换了。好在我一个人,机上大搬家也不麻烦。(奇怪的是我看见好几个年轻人单身旅行,别人商量换座位,他们就是不答应,这种事我很不明白。)予人方便,无损丝毫,何乐不为呢? 机上有一个李老
太太
,坐在我
前排
右边,我本来没有注意到她,后来她经过我去洗手间,空中小姐叫:“坐下来!坐下来!”她听不懂,又走,我拉拉她,告诉她:要降落加油了,你先坐下。”她用宁波话回答我:“听不懂。”我这才发现她不会国语,不会广东话,更别说英文了,她只会我家乡土话。(拿的是香港居留证。) 遇见我,她如见救星,这一下宁波话哗啦啦全倒出来了。她给我看机票,原来她要换机去德国投奔女儿女婿,我一看她也是两个不同机场的票,去德国那张机票还是没划时间的,本想不去管她了,但是看看她的神情一如我的母亲,我忍不下心来,所以对她说:“你不要怕,我也是宁波人,我也要去换机,你跟住我好了。”她说:“你去跟旁边的人说,你换过来陪我好吗?”我想这次不能再换了,换来换去全机的人都要认识我了。 大约六十八岁 飞机飞了二十一小时,昏天黑地,吃吃睡睡,跟四周的人讲讲话,逗逗前座的小孩,倒也不觉无聊。清晨六点多,我们抵达英国Gatwick机场,下了飞机排队等验黄皮书。我拿了两件大衣,一个很重的手提袋,又得填自己的表格,又得填李老太太的。(奇怪的是她没有出生年月日,她说她不记得了,居留证上写着“大约六十八岁”,怪哉!) 两百多个人排队,可恨的是只有一个人在验黄皮书,我们等了很久,等完了;又去排入境处的移民局,我去找到一个移民官,对他说:“我们不入境,我们换机,可不可以快点。”他说:“一样要排队。” 这一等,等了快两小时,我累得坐在地上,眼看经过移民局房子的有几个人退回来了,坐在椅子上。我跑去问他们:“怎么进不去呢?”有的说:“我英国居留证还有十五天到期,他们不许我进去。” 有的说:“开学太早,不给进。” 有一个中国人,娶了比利时太太,他的太太小孩都给进了,他被挡在栏杆里面,我问他:“你怎么还不走?”他说:“我是拿中国护照。”我又问:“你的太太怎么可以?”他说:“她拿比利时护照。”“有入境签证吗?”他说:“我又不入境,我是去Heat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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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机场换飞机去比利时,真岂有此理。” 我一听,想想我大概也完了,我情形跟他一样。回到队伍里我对李老太太说:“如果我通不过移民局,你不要怕,我写英文条子给你拿在手上,总有人会帮助你的,不要怕。”她一听眼眶马上红了,她说:“我可以等你,我话不通……。” 我安慰她,也许我跟移民局的人说说可以过,现在先不要紧张。等啊,等啊,眼看一个个被问得像囚犯似的,我不禁气起来了,我对一个英国人说:“你看,你看,像审犯人似的。”他笑笑也不回答。 站到我脚都快成木头了,才轮到我们,我先送李老太太去一个移民官前,她情形跟我差不多,她通过了,我松了口气。轮到我了,我对移民局的人说:“麻烦您了。”他不理,眼睛望着我,我对他笑笑,他不笑。手里拿着我的护照翻来翻去的看了又看,最后他说:“你,你留下来,这本护照不能入境。” 我说:“我是换机去西班牙,我不要入境,我有BAE十点半的飞机票。”(看情况我得放弃七十二小时申请入境的计划了。) “哦,你很聪明,你想找换机场的理由,半途溜进英国是不?你们这些中国人。” 我一生除了在美国芝加哥移民局遇到过不愉快的场面之外,这是第二次如此使我难堪。(更难堪的还在后面。) 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给我通过了再骂他还来得及。我尽力对他解说:“请不要误会,我给你看机票,给你看西班牙签证,我很匆忙,请给我通过。”讲完更好了,他将我护照、机票全部扣下来,他说:“你回到那边去,等别人弄好再来办你的问题。” 我拿了大衣,也不走开,跨了栏杆回到里面,嘴里轻轻的骂着:“混蛋,混蛋。” 那位李老太太走到栏杆边来。眼巴巴的望着我,我写了一张英文条子叫她拿着自己走吧。她再度眼圈湿了,一步一回头,我看了实在不忍,但也没有法子助她了。李老太太如果看见这篇文章,如能给我来张明信片我会很高兴。助人的心肠是一定要有的,我们关心别人,可忘记自己的软弱和困难。 阴沟里翻船 再说全机的人都走了,一共有五个人留下来,我机上认识的朋友们走时,向我挥手大叫:“再见,再见,祝你顺利通过。”我也挥挥手叫:“再见呵,再见呵!” 等了又快一小时,有三个放了,最后第四个是那个拿台湾护照,娶比利时太太的也放了。他太太对我说:“不要急,你情形跟我先生一样,马上轮到你了,再会了。”这一下我完全孤单了,等了快三十分钟,没有人来理我,回头一看,一个年轻英俊的英国人站在我后面,看样子年纪不会比我弟弟大,我对他说:“你吓了我一大跳。”他笑笑也不响,我看他胸口别着安全官的牌子,就问他:“你在这儿做什么?”他又笑笑不说话。(真傻,还不知道是来监视我的。)这时那个移民局的小胡子过来了,他先给我一支烟,再拍拍我肩膀,对我友善的挤挤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居然也还会笑。)然后对我身后的安全官说:“这个漂亮小姐交给你照顾了,要对她好一点。”说完,他没等我抽完第一口烟,就走了。 这时,安全官对我说:“走吧,你的行李呢?”我想,我大概是出境了,真像做梦一样。他带我去外面拿了行李,提着我的大箱子,往另一个门走去。 我说:“我不是要走了吗?”他说:“请你去喝咖啡。” 我喝咖啡时另外一个美丽金发矮小的女孩来了,也别着安全官的牌子,她介绍她叫玛丽亚,同事叫劳瑞。玛丽亚十分友善,会说西班牙文,喝完咖啡,他们站起来说:“走吧!” 我们出了大门,看见同机来的人还没走,正乱七八糟的找行李,我心里不禁十分得意,马上找李太太。我的个性是是泥菩萨过完江,马上回头拉人,实在有点多管闲事。 玛丽亚将我带着走,我一看以为我眼睛有毛病,明明是一部警车嘛!她说:“上吧!”我一呆,犹豫了一下,他们又摧:“上吧!”我才恍然大悟,刚才那个小胡子意味深长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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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笑的意思了——中了暗算,被骗了。(气人的是,那个娶外国太太的中国人为什么可以走?) 眼看不是争辩的时候,还是先听话再说,四周的嘈杂的人都静下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我默默的上了警车(真是出足风头),我的流浪记终于有了高潮。 我不闭嘴 警车开了十分钟左右,到了一座两层楼的房子,我的行李提了进去,我一看,那地方有办公室,有长长的走郎,有客厅,还有许多房间。再走进去,是一个小办公室,一个警官在打字,看见我们进去,大叫:“欢迎,欢迎,陈小姐,移民局刚刚来电话。” 玛丽亚将门一锁,领我到一个小房间去,我一看见有床,知道完了。突然紧张起来,她说?:“睡一下吧,你一定很累了。”我说:“什么事?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要睡。”她耸耸肩走了。 这种情形之下我那里能睡,我又跑出去问那个在办公的警官:“我做了什么事?我要律师。”他说:“我们只是管关人,你做了什么我并不知道。”“要关多久?”他说:“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关了好多天了。”他指指一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阿拉伯男孩。 我回房去默默的想了一下,吵是没有用的,再去问问看,我跑去叫那警官:“先生,我大概要关多久?”他停下了打字,研究性的看着我,对我说:“请放心睡一下,床在里面,你去休息,能走了会叫你走的。”我又问:“什么样的人关在这里?都是些谁?”“偷渡的,有的坐船,有的坐飞机。”“我没有偷渡。” 他看看我,叹了口气对我说:“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可不可以闭嘴?”我说:“不闭。”他说:“好吧,你要讲什么?”我说?:“我如果再多关一小时,出去就找律师告你。” “你放心,移民局正在填你的罪状,不劳你先告。”我说:“我要律师,我一定要律师。”他气了,反问我:“你怎么不去房间里抱了枕头哭,你吵得我不能工作。”“我要律师!”他奇怪的问我:“你有律师在英国?”我说:“有,给我打电话。”他说:“对不起,没有电话。”我也气了:“这是什么?瞎子!” 我指着他桌上三架电话问他,他笑呵呵的说:“那不是你用的,小心点,不要叫我瞎子。” 我当时情绪很激动,哭笑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了,反过来想,哭是没有用的。事到如今,只有努力镇静自己往好处去想,跟拘留所吵没有用的,要申辩也是移民局的事。不如回房去躺一下吧。 回房一看,地下有点脏,又出去东张西望,那个警官气疯了,“你怎么又出来了,你找什么?”我说:“找扫把想扫扫地。”他说:“小姐,你倒很自在呵,你以前坐过牢没有?”本人坏念头一向比谁都多,要我杀人放火倒是实在不敢,是个标准的胆小鬼。 人生几度坐监牢 他说:“来来,我被你吵得头昏脑胀,我也不想工作了,来煮咖啡喝吧!” 于是我去找杯子,他去煮咖啡,我说:“请多放些水!”他说:“为什么?”我也不回答他,就放了一大排杯子,每一个房间都去叫门:“出来,出来,老板请喝咖啡啊!” 房间内很多人出来了,都是男的,有很多种国籍,神情十分沮丧委缩,大家都愣愣的看着我。警官一看我把人都叫出来了,口里说着:“唉唉,你是什么魔鬼呵!我头都痛得要裂开了。” 我问他:“以前有没有中国女孩来过?”他说:“有,人家跟你不同,人家静静的在房内哭着,你怎么不去哭啊?”(怎么不哭?怎么不哭?怎么不哭?太讨厌了!) 我捧着杯子,喝着咖啡,告诉他:“我不会哭,这种小事情值得一哭么?”反过来想想,这种经历真是求也求不来的,人生几度夕阳红——人生几度坐监牢呵! 看看表,班机时间已过,我说要去休息了,玛丽亚说:“你可以换这件衣服睡觉,舒服些。”我一看是一件制服一样的怪东西。 我说:“这是什么?囚衣?我不穿,我又不是犯人。”事实上也没有人穿。警官说:“随便你吧!你太张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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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喝咖啡的客厅,看见办公室只有劳瑞一个人在,我马上小声求他:“求求你,给我打电话好吧!我要跟律师联络,请你帮帮忙。” 他想了一下,问我:“你有英国钱吗?”我说有,他说:“来吧,这里不行,我带你去打外面的公用电话。” 我马上拿了父亲的朋友——黄律师的名片,跟他悄悄的走出去。外面果然有电话,劳瑞拿了我的零钱,替我接通了,我心里紧张得要命,那边有个小姐在讲话,我说找黄律师,她说黄律师去香港了,有什么事。我一听再也没有气力站着了,我告诉她没有事,请转告黄律师,台湾的一位陈律师的女儿问候他。挂掉了电话,也挂掉了我所有的希望,我靠在墙上默默无语。 劳瑞说:“快点,我扶你回去,不要泄气,我去跟移民局讲你在生病,他们也许会提早放你。”我一句话都不能回答,怕一开口眼泪真要流下来了。 英国佬不信我们有电视我在机上没有吃什么,离开香港之前咳嗽得很厉害,胃在疼,眼睛肿了,神经紧张得像拉满的弓似的,一碰就要断了,不知能再撑多久,我已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闭上眼睛,耳朵里开始叫起来,思潮起伏,胡思乱想,我起床吃了一粒镇静剂,没有别的东西吃,又吃了几颗行李里面的消炎片。躺了快二十分钟,睡眠却迟迟不来,头开始痛得要炸开了似的。听听外面客厅里,有“玩皮豹”的音乐,探头出去看,劳瑞正在看“玩皮豹过街”的电视。(玩皮豹想尽了办法就是过不了街,台湾演过了。) 我想一个人闷着,不如出去看电视,免得越想越钻牛角尖,我去坐在劳瑞前面的地上看。这时大力水手出场了,正要去救奥莉薇,还没吃菠菜。那些警官都在看,他们问我:“你们台湾有电视么?”我告诉他:“不稀奇,我家就有三架电视,彩色电视很普通。” 他们呆呆的望着我,又说:“你一定是百万富翁的女儿,你讲的生活水准不算数的。” 我说:“你们不相信,我给你们看图片,我们的农村每一家都有电视天线,我怎么是百万富翁的女儿,我是最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我们台湾生活水准普遍的高。”复仇者 有一个警官问我:“你们台湾有没有外国电视长片?”我说有,叫《复仇者》。我又多讲了一遍《复仇者》,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们。 玛丽亚说:“你很会用双关语,你仍在生气,因为你被留在这里了是不是?复仇者,复仇者,谁是你敌人来着?” 我不响。事实上从早晨排队开始,被拒入境,到我被骗上警车,(先骗我去喝咖啡。)到不许打电话,到上洗手间都由玛丽亚陪着,到叫我换制服,到现在没有东西给我吃——我表面上装得不在乎,事实上我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总坚持人活着除了吃饱穿暖之外,起码的受人尊重,也尊重他人,是我们这个社会共存下去的原则。虽然我在拘留所里没有受到虐待,但他们将我如此不公平的扣下来,使我丧失了仅有的一点尊严,我不会很快淡忘这事的。 我不想再看电视,走到另一间去,里面还真不错,国内青年朋友有兴趣来观光观光,不妨照我乘机的方法进来玩一玩。 另外房间内有一个北非孩子,有一个希腊学生,有一个奥国学生。我抽了一支烟,他们都看着我,我以为他们看不惯女孩子抽烟,后来一想不对,他们大概很久没有烟抽了,我将烟拿出来全部分掉了。 玛丽亚靠在门口看我,她很不赞成的说:“你太笨了,你烟分完了就买不到了,也不知自己要待多久。” 这些话是用西班牙文对我说的。我是一个标准的个人主义者,但我不是唯我主义者。几支烟还计较吗?我不会法文,但是我跟非洲来的孩子用画图来讲话。原来他真的是偷渡来的,坐船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在非洲做了小偷,警察要抓他把手割掉,所以他逃跑了。我问他父母呢?他摇头不画下去了。总之,每个人都有伤心的故事。 真像疯人院 下午两点多了,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玛丽亚来叫我:“喂,出来吃饭,你在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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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门出来,看见玛丽亚和劳瑞正预备出去。他们说:“走,我们请你出去吃饭。”我看看别人,摇摇头,我一向最羞于做特殊人物,我说:“他们呢?”玛丽亚生气了,她说:“你怎么搞的,你去不就得了。” 我说:“谢谢!我留在这里。”他们笑笑说:“随你便吧,等一下有饭送来给你们吃。” 过了一
下饭
来了,吃得很好,跟台北鸿霖餐厅一百二十元的菜差不多,我刚吃了消炎片,也吃不下很多,所以送给别人吃了。刚吃完劳瑞回来了,又带了一大块烤肝给我吃,我吃下了,免得再不识抬举,他们要生气。 整个下午就在等待中过去,每一次电话铃响,我就心跳,但是没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在客厅看时装杂志。看了快十本,觉得女人真麻烦,这种无聊透顶的时装也值得这么多人花脑筋。(我大概真是心情不好,平日我很喜欢看新衣服的。) 没事做,又去墙上挂着的世界地图台湾的位置上写下:“我是这里来的。”又去拿水洒花盆内的花,又去躺了一会,又照镜子梳梳头,又数了一遍我的钱,又去锁住的大厦内每个房间看看有些什么玩意儿。 总之,什么事都做完了,移民局的电话还不来。玛丽亚看我无聊透了,她说:“你要不要画图?”我一听很高兴,她给了我一张纸,一盒蜡笔,我开始东涂西涂起来——天啊,真像疯人院。画好了一张很像卢奥笔调的哭脸,我看了一下,想撕掉,玛丽亚说:“不要撕,我在收集你们的画,拿去给心理医生分析在这儿的人的心情。”(倒是想得出来啊,现成的试验品。我说疯人院,果然不错。) 我说我送你一张好的,于是我将侄儿荣荣画的一张大力水手送给拘留所,贴在门上。 开仗了 这样搞到下午六点,我像是住了三千五百年了,电话响了,那个大老板警官说:“陈小姐,你再去机场,移民局要你,手提包不许带。” 我空手出去,又上了警车,回到机场大厦内,我被领到一个小房间去。 里面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我坐在桌子前面,玛丽亚坐在门边。早晨那个小胡子移民官又来了。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又搞什么花样,我对他打了招呼。 这时我看见桌上放着我的资料,已经被打字打成一小本了,我不禁心里暗自佩服他们办事的认真,同时又觉他们太笨,真是多此一举。 这个小胡子穿着淡紫红色的衬衫,灰色条子宽领带,外面一件灰色的外套,十分时髦神气,他站着,也叫我站起来,他说:“陈小姐,现在请听我们移民局对你的判决。”当时,我紧张到极点,也突然狂怒起来,我说:“我不站起来,你也请坐下。我拒绝你讲话,你们不给我律师,我自己辩护,不经过这个程序,我不听,我不走,我一辈子住在你们扣留所里。” 我看他愣住了,玛丽亚一直轻轻的在对我摇头,因为我说话口气很凶,很怒。那位移民官问我:“陈小姐,你要不要听内容?你不听,那么你会莫名其妙的被送回香港。你肯听,送你去西班牙,去哪里,决定在我,知道吗?要客气一点。”我不再说话了,想想,让他吧。 他开始一本正经的念理由。第一、台湾护照不被大英帝国承认。(混帐大英帝国!)第二、申请入境理由不足,所以不予照准。第三、有偷渡入英的意图。第四、判决“驱逐出境”——目的地西班牙。另外若西班牙拒绝接受我的入境,今夜班机回香港转台湾。 我的反击 他念完了将笔交给我:“现在请你同意再签字认可。”我静静的合着手坐着。我说:“我不签,我要讲话,讲完了也许签。”其实我心里默默的认了,但绝不如此偃旗息鼓了事。 他看看表,很急的样子,他说:“好吧,你讲,小心,骂人是没有好处的,你骂人明天你就在香港了。”我对他笑笑,我说:“这又不是小孩子吵架,我不会骂你粗话,但是你们移民局所提出的几点都不正确,我要申辩。”他说:“你英文够用吗?”我点点头。他叹了口气坐下来,点了烟,等我讲话。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大口气,开始告诉他:“这根本是一个误会,我不过是不小心买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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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们的一种新构想,现在的青年人,无论男女,都喜欢穿舒适的套头棉衫,但市面上卖的花色有限,不一定合顾客的胃口。所以我们干脆卖棉衫时,同时放几十种图案和英文字母,让他们自己挑、自己设计,放在衣服的什么地方。我们请个女孩,当场用机器替顾客印上去,这样没有一件是完全相同的衣服了。这个夏天我们卖了很多,可惜推出晚了一点,早两三个月还能多卖些。” “这是一个很新奇的想法,这种印花机那里来的?” “恕我不能告诉你,西班牙只有我们卖,现在试销墨西哥。”原来是不能告诉人的,我也不再追问了。“你们的业务很广,也很杂,没有专线吗?” “目前谈不上专线,我们要的东西太多太广。”“你对目前公司的业务还算满意吗?” “做生意像钓鱼,急不得的,你不能期望睡一觉醒来已是大富翁了。我公司主要的事还是委托总经理马丁尼滋先生管理,我在行政上、人事上都做不好,马丁尼滋先生比我有经验,我十分的信托他,我对这两年来的成绩,如不要求太高的话,尚可说满意。” 像一条驴子 “你个人对目前生活型态与过去做比较,觉得哪一种生活有价值?” “很难说,人的生活像潮水一样,两岸的景色在变,而水还是水,价值的问题很难说。我并不想做金钱的奴隶,但是自从我做生意以来,好似已忘了还有自己的兴趣,多少次我想下班了回家看看我喜欢的书,听听音乐,但总是太累了,或者在外面应酬——”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 “当然是希望公司能逐渐扩大业务,这是一个直接的理想——眼前的期望。有一天如果公司能够达到我们所期待的成绩,我另有一个将来的理想,当然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你对金钱的看法如何?” “钱是一样好东西,有了它许多事情就容易多了。并不是要藉着金钱,使自己有一个豪华的生活。我常常对自己说,你想要有益于社会,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这块料子铸造成器。如果我有更多的钱,我就更有能力去帮助世界上的人——当然,金钱不是万能,世界上用金钱不能买到的东西太多了,譬如说幸福、爱情、健康、知识、经验、时间……要从两个不同的面去看这件事。” “你刚才说赚钱之后另有一个理想,那是你所指的许多年之后的事,你能说说吗?”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是永远没有假期,没有太多的家庭生活,没有悠闲的时间,永远也不许疲倦。像一条驴子一样竟日工作,出卖心力、劳力的,这种人就是生意人。有时候,我为自己目前的成绩感到安慰,但是我常常自问,我为了什么这样劳碌?我的一生就要如此度过吗?我什么时候有一点时间去做些旁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能好好陪伴我妻子几天?我常常觉得对她不公平,因为我太忙了。”人生的愿望 “谈谈你将来的理想吧。” “我不是厌倦生意,我衷心的喜欢看我的公司慢慢成长壮大,一如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大时的欣慰。但是有一天,公司扩大到差不多了,我要放下这一切去旅行,是真的了无负担的放下一切,世俗名利我不再追求。” “你倒是有一点中国道家的思想,你放下一切去哪里呢?”“去南美玻利维亚的山上,我喜欢大自然的生活,我热爱登山摄影,我也喜欢南美的印地安人。我希望有一天住在一个没有汽车,没有空气污染,没有电话,安静而还没有受到文明侵害的地方去。” “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轻轻的对他说。 “你认为生意人不能有一点理想嘛?”他静静的反问我。“能的,问题是你的理想看上去很简单,但不容易达到,因为它的境界过分淡泊了。” “我常常回想小的时候,在北部故乡的山上露宿的情形。冬天的夜晚,我和朋友们点着火,静静的坐在星空之下。风吹过来时,带来了远处阵阵羊鸣的声音,那种苍凉宁静的感动,一直是我多年内心真正追求的境界——” “萨林纳先生,我真怀疑我是在做商业采访,我很喜欢听你讲这些事情。” 他点了支烟,笑了笑说:“好了,不讲了,我们被迫生活在如此一个繁忙、复杂的社会里,要找一个淡泊简单的生活已是痴人说梦了。我们回到话题吧,你还要知道公司的什么事?” 我需要台湾的产品 “我想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你大概会需要中国的什么产品?” “太多了,我们需要假发、电晶体收音机、木器——但是西班牙气候干燥,怕大件木器来了要裂。还有手工艺品、成衣——。” “你欢迎厂商给你来信吗?” “欢迎之至,多些资料总是有用的。” “什么时候再去台湾采购?” “很难讲,我上个月才从台湾回来。” “你不介意我拍几张照片吧!我改天来拍,今天来不及了。” “我们再约时间,总是忙着。谢谢你费神替我做这次访问。” “哪里,这是我的荣幸,我该谢谢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效劳的吗?” “目前没有事,我倒是想学些中文。”他很和气的答着。“你公司的侯先生,不是在教你吗?你们真是国际公司。西班牙人、芬兰人、英国人,还有中国人。” “我们这个公司是大家一条心,相处得融洽极了。当然,目前一切以公司的前途为大家的前途,我们不分国籍,都是一家人。”他一面说话,一面送我到门口。 “谢谢你,我预祝你们公司,慢慢扩大为最强的贸易公司。” 能的,只是太淡泊了 下了楼我走在路上,已是一片黄昏景象了。美丽的马德里,这儿住着多少可以大书特书的人物呵!可惜每天时间都不够。 我们如何将自己,对社会做一个交代,常常是我自问的话。而今天萨林纳先生所说的——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起码给了我一些启示。我沿着一棵棵白桦树,走向车站,一个生意人,对将来退休后所做的憧憬,也令我同样的向往不已。 有风吹过来,好似有羊鸣的声音来自远方,宁静荒凉朦胧的夜笼罩下来了,我几乎不相信,这个心里的境界,是由刚刚一篇商务采访而来的。我的耳中仍有这些对话的回响:“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生意人难道不能有一点理想么?”“能的,只是你的境界太淡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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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经理抓抓头。 “好,我走了,三天之后我再跟你联络,谢谢,再见!” 三天之后再去,经理在工厂旁的咖啡馆里。厂方什么也没弄齐,又是那份乱七八糟的资料要给我。 “你们到底急不急,我帮你卖你怎么慢吞吞的,我要快,快,快,不能拖。” 想到我们中国人做生意的精神,再看看这些西班牙人,真会给急死。 “陈小姐,你急我比你更急,你想这么多货堆在这里我怎么不急。”他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你急就快点把资料预备好。” “你要照片,照片三天拍不成。” “三天早过了,你没拍嘛!现在拿件样品来,我自己寄台北。” “你要这件吗?是你的尺寸。” 我张大眼睛看他看呆了。 “经理先生,又不是我要穿,我要寄出的。” 他又将手中皮大衣一抖,我抓过来一看是宽腰身的:“腰太宽,流行过了,我是要件窄腰的,缝线要好。”“那我们再做给你,十天后。”他回答我的口气真是轻轻松松的。 “你说的十天就是一个月。我三天以后要,样品什么价?” “这是特别定货,又得赶工,算你×××西币。” 三毛一听他开出来的价钱,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用中文对他讲“不识抬举”,就迈着大步走出去了。想当年,这批货的第一个买主来西班牙采购时,大概也被这些西班牙人气死过。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当天晚上十点多了,我正预备洗头,梅先生打电话来。“美人,我要见见你,现在下楼来。” 咦,口气不好啊!还是不见他比较安全。“不行。头发是湿的,不能出来。” “我说你下楼来。”他重重的重复了一句就将电话挂掉了。 三毛心里七上八下,没心换衣服,穿了破牛仔裤匆匆披了一件皮大衣跑下楼去。梅先生一言不发,将我绑架一样拉进车内,开了五分钟又将我拉下车,拉进一家咖啡馆。我对他笑笑:“不要老捉住我,又不跑。” 他对我皮笑肉不笑,轻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小混蛋,坐下来再跟你算帐!” 我硬着头皮坐在他对面,他瞪着我,我一把抓起皮包就想逃:“去洗手间,马上回来。”脸上苦笑一下。“不许去,坐下来。”他桌子底下用脚挡住我的去路。好吧!我叹了口气,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你说吧!”三毛将头一仰。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生病?” “我常常生病,你指哪一次?” “不要装蒜,我问你,那次你生病,同住的全回家了,是谁冒了雪雨替你去买药?你病不好,是谁带了医生去看你?你没有法子去菜场,是谁在千忙万忙里替你送吃的?没钱用了,是谁在交通那么拥挤的时候丢了车子闯进银行替你去换美金?等你病好了,是谁带你去吃海鲜?是谁……” 我听得笑起来。“好啦!好啦!全是你,梅先生。”“我问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你自己去谈生意,丢掉我们贸易行,如果那天不碰到我,你会知道有这一批货吗?你还要我这个朋友吗?” “梅先生,台北也要赚一点,这么少的钱那么多人分,你让一步,我们也赚不了太多。” “你要进口台湾?” “不是,朋友转卖日本。” “如果谈成了这笔交易,你放心工厂直接出口给日本?你放心厂方和日本自己联络?能不经过我公司?”“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把握。 “你赚什么?” “我赚这边西班牙厂佣金。” “工厂赖你呢?” “希望不要发生。”他越说我越没把握。 吃回头草的好马 那天回家又想了一夜,不行,还要跟台北朋友们商量一下。 一星期后回信来了——“三毛:你实在笨得出人想像之外,当然不能给日方直接知道厂商。现在你快找一家信得过的西班牙贸易商,工厂佣金给他们赚,我们此地叫日方直接开LA*酶靼嘌溃滴颐是没什么好赚的,事实上那张LA*美锇ㄎ颐翘ū弊闹屑钱,你怎么拿到这笔钱再汇来给我们,要看你三毛的本事了。要做得稳。不要给人吃掉。我们急着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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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资料来,怎么那么慢。” 隔一日,三毛再去找梅先生。 “梅先生,这笔生意原来就是你的,我们再来合作吧!”“浪子回头,好,知道你一个做不来的。我们去吃晚饭再谈。” 这顿饭吃得全没味道,胃隐隐作痛。三毛原是介绍生意,现在涎着脸扮吃回头草的好马状,丢脸透了。 “梅先生,口头讲是不能算数的,何况你现在喝了酒。我要日本开出LA*茫忝鞘眨蔺C出货就开支票给我。我告诉你台北该得的利润,我们私底下再去律师那里公证一下这张支票和另签一张合约书,支票日期填出货第二日的,再怎么信不过你,我也没法想了,同意吗?” “好,一言为定。” 吃完饭帐单送上来了,我们两人对看一眼,都不肯去碰它。“梅,你是男士,不要忘了风度。”他瞪了我一眼,慢吞吞的掏口袋付帐。 出了餐馆我说:“好,再谈吧!我回去了。”梅先生不肯。他说:“谈得很好,我们去庆祝。” “不庆祝,台北没卖,日本也没说妥,厂方资料不全,根本只是开始,你庆祝什么?” 真想打他一个耳光 他将车一开开到夜总会去。好吧,舍命陪君子,只此一次。梅先生在夜总会里并不跳舞,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梅,你喝酒为什么来这里喝?这里多贵你不是不知道。”“好,不喝了,我们来跳舞。” 我看他已站不稳了,将他袖子一拉,他就跌在沙发上不动了,开始打起盹儿来。我推推他,再也推不醒了。“梅,醒醒,我要回去了。”他张开一只眼睛看了我一秒钟,又睡了。我叫来茶房,站起来整整长裙。 “我先走了,这位先生醒的时候会付帐,如果打烊了他还不醒,你们随便处理他好了。”茶房满脸窘态,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小姐,对不起,请你付帐,你看,我不能跟经理交代,对不起!” 三毛虽是穷人,面子可要得很。“好吧!不要紧,帐单拿给我。”一看帐单,一张千元大钞不够,再付一张,找下来的钱只够给小费。回头看了一眼梅先生,装醉装得像真的一样,恨不得打他一个耳光! 出了夜总会,一面散步一面找计程车,心里想,没关系,没关系,生意做成就赚了。再一想,咦,不对吧,台北赚,工厂赚,现在佣金给梅先生公司赚,三毛呢?没有人告诉我三毛赚什么,咦,不对劲啊。 这批生意拖了很久,日方感兴趣赶在春天之前卖,要看货,此地西班牙人睡睡午觉,喝喝咖啡,慢吞吞,没有赚钱的精神,找梅公司去催,仍然没有什么下文。三毛头发急白了快十分之一,被迫染了两次。台北一天一封信,我是看信就头痛,这种不负责任的事也会出在三毛身上,实在是惭愧极了。平日教书、念书、看电影、洗衣、做饭之外少得可怜的时间就是搞这批货。样品做好了,扣子十天不钉上,气极真想不做了。 满天都是皮货 “陈小姐,千万不要生气,明天你去梅先生公司,什么都弄好了,这一次包装重量都可以弄好了,明天一定。”工厂的秘书小姐说。 明天去公司,一看律师、会计师、梅的合伙人全在,我倒是吓了一跳。悄悄的问秘书小姐:“干嘛啊!都来齐了。”秘书小姐回答我:“他们拆伙了,是上次那批生意做坏的,他们怪来怪去,梅退股今天签字。” 我一听简直晴天霹雳。“我的货呢——”这时梅先生出来了,他将公事包一提,大衣一穿,跟我握握手:“我们的生意,你跟艾先生再谈,我从现在起不再是本公司负责人了。”我进艾先生办公室,握握手,又开始了。 “艾先生,这笔生意认公司不认人,我们照过去谈妥的办——” “当然,当然,您肯帮忙,多谢多谢!” 以后快十天找不到艾先生,人呢?去南美跑生意了,谁负责公司?没有人,对不起!真是怪事到处有,不及此地多。每天睡觉之前,看看未复的台北来信,叹口气,将信推得远一点,服粒安眠药睡觉。梦中漫天的皮货在飞,而我正坐在一件美丽的鹿皮披风上,向日本慢慢的驶去——明天才看得懂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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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兮的羊皮在地板上给人坐,另外还丢了许多小方彩色的坐垫,火炉放在左边,大狗“巴秋里”躺着在烤火,房内没有点灯,桌上、书架上点了三支蜡烛,加上炉内的火光,使得这间客厅显得美丽多彩而又温暖。 进客厅时,许多人在地上坐着。法兰西斯哥,穿了一件黑底小粉红花的夏天长裤、汗衫,留小山羊胡,有点龅牙齿,他是南美乌拉圭人,他对我不怀好意顽皮的笑了笑,算是招呼。约翰,美国人,头发留得不长,很清洁,他正在看一本书,他跟我握握手,他的西班牙文美国b音很重。拉蒙是金发蓝眼的法国人,穿着破洞洞的卡其布裤子,身上一件破了的格子衬衫,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他正在编一个彩色的鸟笼,他跟我握握手,笑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另外尚有埃度阿陀,他盘脚坐在地上,两脚弯内放着一个可爱的婴儿,他将孩子举起来给我看:“你看,我的女儿,才出生十八天。”这个小婴儿哭起来,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长发女孩跑上来接过了小孩,她上来亲吻我的面颊,一面说:“我是乌苏拉,瑞士人,听夏米叶说你会讲德文是吗?”她很年轻而又美丽,穿了一件长长的非洲人的衣服,别具风格。最令人喜欢的是坐在火边的恩里格,他是西班牙北部比利牛斯山区来的,他头发最长,不但长还是卷的,面色红润,表情天真,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我,然后轻轻的喘口气,说:“哇,你真像印地安女人。”我想那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件皮毛背心,又梳了两条粗辫子的缘故,我非常高兴他说我长得像印地安人,我认为这是一种赞美。 夏米叶介绍完了又加上一句:“我们这儿还有两个同住的,劳拉去叙利亚旅行了,阿黛拉在马德里。”所以他们一共是七、八个,加上婴儿尚蒂和大狼狗“巴秋里”,也算是一个很和乐的大家庭了。 我坐在这个小联合国内,觉得很有趣,他们又回到自己专心的事上去,没有人交谈。有人看书,有人在画画,有人在做手工,有些什么都不做躺着听音乐。法兰西斯哥蹲在角落里,用个大锅放在小电炉上,居然在煮龙井茶。夏米叶在绣一个新的椅垫。我因脚冻得很痛,所以将靴子脱下来,放在火炉前烤烤脚,这时不知谁丢来一条薄毛毯,我就将自己卷在毯子内坐着。 正如我所预料,他们没有一个人问我——“你是谁啊?”“你做什么事情的啊?”“你从哪里来的啊?”“你几岁啊?”等等无聊的问题。我一向最讨厌西班牙人就是他们好问,乱七八糟涉及私人的问题总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虽然亲切,却也十分烦人。但是夏米叶他们这群人没有,他们不问,好似我生下来便住在这儿似的自然。甚至也没有人问我:“你要住几天?”真是奇怪。 我看着这群朋友,他们没有一个在表情、容貌、衣着上是相近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只有一样是很相同的,这批人在举止之间,有一种非常安详宁静的态度,那是非常明朗而又绝不颓废的。 当夜,夏米叶将他的大房间让给我睡,他去睡客厅。这房间没有窗帘,有月光直直的照进来,窗台上有厚厚的积雪,加上松枝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使得房内更冷,当然没有床,也没有暖气,我穿着衣服缩进夏米叶放在地上的床垫内去睡,居然有一床鸭绒被,令人意外极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我爬起来,去每个房间内看看,居然都空了。客厅的大窗全部打开来,新鲜寒冷的空气令人觉得十分愉快清朗。这个楼一共有十大间房间,另外有两个洗澡间和一个大厨房,因为很旧了,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我去厨房看看,乌苏拉在刷锅子,她对我说:“人都在另外一边,都在做工,你去看看。”我跑出三楼大门,向右转,又是一个门,推门进去,有好多个空房间,一无布置,另外走廊尽头有五、六间工作室。这群艺术家都在安静的工作。加起来他们约有二十多间房间,真是太舒服了。夏米叶正在用火烧一块大铁板,他的工作室内推满了作品和破铜烂铁的材料。恩里格在帮忙他。
2006年07月10日 12点07分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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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们那么早。”夏米叶对我笑笑:“不得不早,店里还差很多东西。要赶出来好赚钱。”“我昨晚还以为你们是不工作的嬉皮呢!”我脱口而出。“妈的,我们是嬉皮,你就是大便。”恩里格半开玩笑顶了我一句。夏米叶说:“我们是一群照自己方式过生活的人,你爱怎么叫都可以。”我很为自己的肤浅觉得羞愧,他们显然不欣赏嬉皮这个字。 这时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哈,原来全躲在这儿。”荷西探头进来大叫,他是夏米叶的弟弟,住在马德里,是个潜水专家,他也留着大胡子,头发因为刚刚服完兵役,所以剪得很短很短。大概是早车来的。“来得正好,请将这雕塑送到店里。”夏米叶吩咐我们。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雕塑,底下一副假牙咬住了一支变形的叉子,叉子上长一个铜地球,球上开了一片口,开口的铜球里,走出一个铅做的小人,十分富有超现实的风格。我十分喜欢,一看定价却开口不得了,乖乖的送去艺廊内。另外我们又送了一些法兰西斯哥的手工,粗银的嵌宝石的戒指和胸饰,还有埃度阿陀的皮刻手工艺,乌苏拉的蚀刻版画到艺廊去。 吃中饭时人又会齐了,一人一个盘子,一副筷子,围着客厅的小圆桌吃将起来。菜是水煮马铃薯,咸炒白菜和糙米饭,我因饿得很,吃了很多。奇怪的是每一个人都用筷子吃饭,而且都用得非常自然而熟练。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约翰一面吃一面唱歌,表情非常愉快。 这时铜铃响了,我因为坐在客厅外面,就拿了盘子去开门。门外是一男一女,长得极漂亮的一对,他们对我点点头就大步往客厅走,里面叫起来:“万岁,又来了,快点来吃饭,真是来得好。”我呆了一下,天啊,那么多人来做客,真是“人人之家”。明天我得去买菜才好,想来他们只是靠艺术品过日子,不会有太多钱给那么多人吃饭。 当天下午我替尚蒂去买纸尿布,又去家对面积雪的山坡上跟恩里格和“巴秋里”做了长长的散步,恩里格的长发被我也编成了辫子,显得不伦不类。这个小镇的景色优美极了,古堡就在不远处,坐落在悬崖上面,像极了童话中的城堡。 过了一日,我被派去看店,荷西也跟着去,这个艺廊开在一条斜街上,是游客去古堡参观时必经的路上。店设在一个罗马式的大理石建筑内,里面经过改装,使得气氛非常高级,一件一件艺术品都被独立的放在台子上,一派博物馆的作风,却很少有商业品的味道。最难得的是,店内从天花板、电灯,到一排排白色石砌陈列品,都是“人人之家”里那批人,自己苦心装修出来的。守了半天,外面又下雪了,顾客自然是半个也没有,于是我们锁上店门,又跑回家去了。“怎么又回来?”夏米叶问。“没有生意。”我叫。“好,我们再去。这些灯罩要装上。”一共是七个很大的粗麻灯罩,我们七个人要去,因为灯罩很大,拿在手里不好走路,所以大家将它套在头上,麻布上有洞洞,看出去很清楚。于是我们这群“大头鬼”就这样安静的穿过大街小巷,后面跟了一大群叫嚷的孩子们。 阿黛拉回来时,我在这个家里已经住了三天了。其他来做客的有荷西、马力安诺和卡门!——就是那漂亮的一对年轻学生。那天我正在煮饭,一个短发黑眼睛,头戴法国小帽,围大围巾的女子大步走进厨房来,我想她必然是画家阿黛拉,她是智利人。她的面孔不能说十分美丽,但是,她有一种极吸引人的风韵,那是一种写在脸上的智慧。“欢迎,欢迎,夏米叶说,你这两日都在煮饭,我要吃吃你煮的好菜。”她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来亲吻我的脸。这儿的人如此无私自然的接纳所有的来客,我非常感动他们这种精神,更加上他们不是有钱人,这种作风更是十分难得的。 那天阿黛拉出去了,我去她房内看看,她有许多画放在一个大夹子里,画是用笔点上去的,很细,画的东西十分怪异恐怖,但是它自有一种魅力紧紧的抓住你的心。她开过好几次画展了。另外墙上她钉了一些旧照片,照片中的阿黛拉是长头发,更年轻,怀中抱着一个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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