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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休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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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群山中的一块石头上,夜像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背后趁我不防的时候,捂住了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像两朵粉红的牵牛花,在我的头两侧开放。 我听见了水的声音——隆隆地像一堆石头从远处的高山上滚下,那些巨大的石头被一次次地摔碎,摔碎,最后成为珍珠,成为粉末,成为液体,哗哗地流向我,在我的脚脖旁分为两股,然后再合为一股,带着我的体温而去,消失在我想象不到的远方。这个过程又像一群狂奔的野马,踏着一阵狼烟而来,在我身旁拐弯而去…… 夏虫则显得胆小而烦躁。它们一会儿在远处的树上把尖音拉成细细的钢丝,一会儿在我背后的草丛里把团音截成草叶那么宽那么长的段段儿,有时甚至钻进我的脑袋里,在脑后叫几声,在呼吸顶叫几声,在鬓角处叫几声。它们是寂寞的一群,自古以来就躲在山里。它们像我一样软弱、怕事、惊魂不定,一阵风吹草动,便六神无主。逃跑、躲避、息事宁人是生命的道德和哲学。 而山风却悠闲多了。它们温柔而理性。它们从山口款动着金莲而来,用黑色柔软的细绢,轻轻地将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间茅舍缠绕、包裹,仿佛山里的一切都那么可爱、珍贵,是未婚夫送来的情物。它们用光滑、清凉的纤手抚摸我的额头,就像关心未婚夫的朋友。我的心在发烧,四肢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我的心里有许许多多的溶洞。它们已存在了千年,里面的水珠时间一样一直在滴落,已成石柱、石笋。 我还听到了关于树的声音—— 山楂树摇响满身的小铃铛,那样清脆、急促,仿佛要把所有的小草和虫子召集到它的身旁,一起玩那个曾经让它们笑得肚子疼的游戏;梨树的钟声则甜蜜而悠远,仿佛一位老婆婆在述说她六十年前的一段儿幸福婚姻。在这些铃声或钟声之外,一些树在拔节、抽芽,关节吱吱作响,一些树在石缝儿里扎根,石头劈啪地裂开,一些猫着腰的小树向山顶围拢,它们的脚趾碰响了草尖上的露珠,而山顶的那些大树,则岿然不动,手里的旗帜仍呼啦啦地响。 当然,在这些声音里,我也分辨出了自己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脉搏的声音、血流的声音、欲望一次次燃烧又一次次被扑灭的声音,甚至遥远的如大树倒下一样的回归泥土的声音……
2006年06月19日 23点0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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