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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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小风 楼主
合上你手抄的散文集,是十月天晚秋的入暮,我走出了振眉阁,在试剑山庄的纱窗里望出去,天色灰蒙,万里苍穹,我忽然想到一些楚辞以前的南方歌曲。譬如鄂君子皙泛舟河中,越人急就的美丽歌辞:“……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譬如延陵子季北游南返,徐君已殁于楚,他把心爱的宝剑留在墓前:“延陵子季兮不忘故,既千金之剑兮带丘墓。”这是徐人为表达这一段情义所唱的歌辞。又如孔子游楚时,听见小孩子在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海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当然我还想到那位伟大的楚人屈灵均,在忧国怀乡中度过离乱的岁月,在壮丽中带点清秀,雄伟中带情趣,山声水影的楚国江边泽畔,遥望天野,长吟不绝:“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好姱佳丽兮,牉独处异域。既茕独而不群兮,又无良媒在其侧。道卓远而日忘兮,愿自申而不得。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江水而太息。”终于投汨罗以自尽。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你的散文集后总是想到这些,也许是因为你在散文中写了:“为什么想尽办法去写那些沧桑的人呢?想尽心思去感受冰天雪地的冷呢?我已经先把世界的下半生写下了。我不会活到那个时候再写。因为你已不在了。我当然要去以后的日子中找你。”“你”是谁呢?也许有答案,也许没有答案。然而汉江之水,萦回转折,穿过数千年的辛酸岁月,依然流失。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欣幸,因为你的散文集终于要出版了。
昨天我已看完你散文的下半卷,今天倒回来看上半卷。先看完下半卷,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我看了很难过,仿佛看到当日的初遇初逢,乍惊乍喜,暮色苍茫才惊觉已过了许多时光,襄阳不再,向阳仍在不在?叫一朵花而春风了整座江南,还差那么一笔,就把整个江南画了给你,这些都是曾几何时的诗句?我又仿佛看到这数年间诗社的风风雨雨。十年灯。巴山客。而你跟我去流浪,这些日子来,真叫你辛苦了。
我有时候经过文学院,看见寂静的内院里有棵老树,蔓藤都垂下来了,所幸还没有人去修剪,便很想叫你去看。以前经过新生大楼,看见夹竹桃千手万手红粉纷纷的小手向天际招手,又很想叫你去看。有次醉月湖莲花开了,衬着亭,映着柳,有些儿江南,也想叫你去看。你来时,已入暮了,莲花都垂谢了,看不过瘾。你说不喜欢醉月湖,大风雅的名字最容易附庸风雅,不如直接叫台大湖。有次很夜了,我们在湖畔,湖水在黑暗中居然千点洋洋洒洒的银片亮,远处有人吹什么乐器似的,细听时已中断。你说多想到湖中心的亭子去弹筝,为什么没有渡向那儿去的曲桥,乘风听了就说:我一苇渡江带你去。那晚真静,乘风来台的第三晚,灯火潦落,在远处无人地闪亮。
有时候用脚踏车载你来回台大,公馆地区车多,罗斯福路车声喧天,把你放在车后,常常要回头来看,因为不放心,怕忽然。你噤声不响,怕我分心,其实我也没十分把握。一到台大校园,总载你到傅园,转转折折,我在卖弄驾车的技巧,你在呱呱大叫,总是两人都惊出了汗。所以你写下这样的文章:“每个日子都   可能是重逢。偶然的惊见。如果在校园中,在匆匆赶上课的步伐声里,你和我是人群中最多情的震住。是流动的脚步里最不舍的依靠。你一定会在发现我的那一刻怔住里飞奔而来。”
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坚持你对我的快乐的容忍。我爱读书,爱诗社,爱做大事,上一刻在家里替孔孟学会写篇文章,下一刻已到了国父纪念馆。有时候忙忙碌碌地跑过来叫你小娥,下一刻就去了和兄弟们扮鬼叫。你总是能容忍。以前我来台升学,以为你会劝住我,不料你反而劝我来台。后来才知道,你幻想中别离是美丽的惦记,一旦我上了机舱,别离成了两面的天涯时,你真的要哭了,才洒脱不起来呢。真是一种美丽的上当。所以你写下了这些文章:“临别的前夕,你替我安排好你离开后的事。‘如果你还是参加诗社的聚会,那当然最好。但如果最近心里不喜欢,也不必免强去。我的兄弟们一定会了解的。’你说。你还安排了一些别的事以及我明年要飞的手续。当时我不知为什么,听了很觉得剌痛,忽然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我自己也感到莫名。第二天到达机场时,时间已经太迟了。飞机快要上空了。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如果时间不这么赶就好了。我反复地想。你握住我的手,一脸镇定,平静地和我们告别,平静地走入玻璃门。你进去以后,你的兄弟急急唤我赶上阳台眺望。我远远地望见你走进机舱,回头再挥手。太远的视线,看不清楚,我探头望去,很想看你脸上的神情,机门已经关上,坚闭了……我以为别离只是一个名词,想不到这两个安会在感情中活起来的。”

2011年05月05日 13点05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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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小风 楼主
我上当的时候还多着呢,开始见到你时,你躲在人群背后,好像很忧郁的样子,我以为你爱静,所以不敢太吵闹。现在才知道中计了。每次我有事思考时,总喜欢在山庄的长廊里踱步,你就一定在我身边说,昨天晚上你做了个什么梦,你喜欢什么,最不喜欢什么,那时候我思潮里正想到下一季我们诗刊推出的是什么计划。有时候你遇上大眼睛的王小媛时,你们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跟,只见两朵黑发,脸庞都在忙着讲话。别人能做到“临危不乱”,而你们两位,一个临危时想到吃饭,一个临危时想到画画,实在令人佩服得紧。还有你又很馋嘴,爱喝莲子汤,吃很多很多的东西,新鲜的、可爱的、美丽的--但都吃不完,带着半歉意地推给我,我只好以一整张苦瓜脸吞下去。唉,上当的日子,还多着呢。
每天我忙我的上课,忙我爱念的书,忙我的“终生事业”,而你呢,除了忙你的诗和散文,以及忙你的爱照镜子。每次走进房间来,假装在镜子里偶然碰见,又惊又喜。以后我一定买一间房子给你,一房子都是镜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长的阔的哈哈形的,给你照到够。你的散文中有这样一段:“以前每逢有人赞我,我高兴极了。高兴到出了面,当场就笑起来。熟悉的朋友还说:‘你不可以笑,要假装不高兴。但我怎能忍得住呢。其实笑过后我就没有去记它了。现在总是和别人格格不入。找不到一个知音,心里越来越孤寂,遇到赞美时我都记下来告诉他。我开始不喜欢自己那些上了一层楼又一层楼,越写越孤寂的诗了。在最高的楼上,我花尽心思想坠楼。只望自己死了之后能揭开墓帏,看阳春白雪潺潺流过。”那个“熟悉的朋友”当然就是我。其实这就是你散文境界上的超升。你是个肯努力但不勤力的孩子,有张爱玲的敏锐,没有张爱玲的冷酷,你的诗的境界,很是孤寂:“台前亲爱的一家人/幕后是互不相干的角色”,没有人知道你每次洗衣服时在浴室里唱到呱啦呱啦叫,出来后又抱怨怕手指会洗粗了   。每天起来总埋怨这里疼那里疼,到最后原来肚子一个大洞,最终目的还是肚子饿了。我在外面走我风雪的长道。你在振眉阁中发现一只蚂蚁,小心翼翼地把它拈起来,拎到栏杆旁,从四楼扔下去,为它设想一个诡秘的行旅。而我还在赶我风雪的长道。你在山庄里走来走去,常给小东西吓到,吓到了便呱呱叫,又怕鬼又不敢睡觉。而我还是赶,赶我命定的长道,只要有能力,为你档风,为你挡雪,为你赶长长的长道。只要有一天我能挡得住。
现在诗社里多了几位有灵性,唯情唯美的女孩子,你总该不会寂寞了吧?又或许你根本没有寂寞过,因为有你的琴你的筝你的高山流水。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星马到台湾,人人物物,是是非非,都是一条风雪长路,而你一直在我披风右侧,关切问照。这些路程,使你卷入了江湖,叫你辛苦。而在风露中,你的散文里透切着越人舟子之歌的深挚,徐人之歌的侠情,孺子之歌的情真,甚至有屈大夫悲壮的幽思,在楚水之滨,天茫野阔,无尽哀婉……为什么你的散文集不叫做《行吟》呢?
稿于一九七六年十月九日。台北。二十二岁作品神州社庆溪头大聚会 文/温瑞安 
2011年05月05日 13点05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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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5月05日 13点05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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