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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爸尽管走了多年,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至今仍然令村人困惑。许多人毕其一生想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他得到了,比如长寿。许多人惧怕而避之不及的事情,他遇上了,比如孤身。二爸的冥顽、愚昧和不近情理,远近闻名。
关于他的笑话,最好笑的是他打老婆。二爸原先是有老婆的,只因为跟人打赌,便将老婆打走了。而事情的起因不过一句玩笑话。一次出工歇气时,有人笑问二爸,都说你狠,你敢马上捶你老婆一顿不?这本是男人们聚一起不可少的节目,就是用戏言方式,把“怕老婆”的帽子像击鼓传花一样笼在别人头上,并以此取乐。谁料二爸一听,撂下锄头就直奔山上而去,找到正在棉花地里干活的老婆,红不说白不说,揪住头发就是一顿暴打。老婆跑了,再没回来。开玩笑的人自觉玩笑过头,便劝二爸去找。二爸为了保住他不惧怕老婆的脸面,就是不找,从此孤身,直至老死。
2011年04月21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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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爸不相信科学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他的不相信科学集中在不相信医学上。他生病从不看医生。不看也罢,还坚决反对。他说医生医生,只能医“生”,不能医“死”,如果医生真能起死回生,医生自己为什么也要得病,也要死呢?有一年送公粮。途中二爸中暑,大家把他送到区卫生院抢救。他苏醒后大为不满,狠狠瞪了一眼医生和送他的人。他把这事作为自己一生中的耻辱,每每提及,脸胀得通红。奇怪的是,二爸竟然长寿。许多信医的人,甚至曾抢救过他的医生,都先后离开了人世,而他却还活着,活到了八十八岁!如果说二爸对青山村的历史产生过影响的话,那就是他的不信医与他长寿的事实。至今,青山村许多人在医院里遭受种种病痛折磨而不能康复时,便会想起二爸,想起他的谬论,然后一脸地茫然。
说二爸的头脑中全无一点信仰,那也不是事实。二爸住在陈家老祠堂里,每逢过年过节,他也会点上一炷香,插在前院地上,认认真真地朝天老爷磕几个头。可是有一年端午节,他磕完头,回屋将洗澡水端出去倒,此时恰逢下雨,地面湿滑,不小心摔个仰肢八叉,洗澡盆扣在身上,衣服尽湿。二爸大怒,爬起来双脚分开,两手叉腰,扯开嗓子,昂首向天,骂了句犯上作乱,可谓“大不敬”的粗话、大话,当然也是蠢话和废话。声音之大,震惊四邻。这就是二爸。这天,前沟后坝的老人被他对天神的冒犯吓了个脸色惨白。
2011年04月21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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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神也敢冒犯的人,就更不可能在乎人间的是非了。“四清”运动中,大队常组织社员吃忆苦饭。饭前必有一仪式,就是找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控诉旧社会地主吃人的罪恶。当有人流着泪骂本村老地主何某,解放前待长工猪狗不如的时候,二爸会即刻站起来,一脸庄重地纠正说,何地主一个星期给长工打一回牙祭,回锅肉随便吃。的确,二爸在解放前一直帮何地主打长工,是真正的赤贫。但他这种公然为剥削者唱赞歌的做法,就叫丧失立场,忘本变质了。工作组想拿二爸开刀,抓个反面典型,无奈二爸的历史清白得连“云疤疤”都找不到一个,最后只好下结论说,这是一个没有觉醒的贫农。
二爸晚年承包了生产队一口堰塘。前面说过,二爸不信科学,当然养鱼方法很简单,就是每天上山割草,一背篼一背篼地往堰塘里倒。奇怪的是他的鱼塘从未发生过疫情,鱼虽然长得慢,但其味鲜美,加之堰塘四周环境清幽,前来垂钓者络绎不绝。但是谁也别想占便宜,特别是乡村干部,不付钱休想提鱼走。
二爸死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每晚睡在鱼塘边的棚子里。有一天早上,村民们见满沟里跑着草鱼、鲤鱼,才知道那是二爸的堰塘决口了。有人去喊他,没人回应;人们钻进他住的棚子,才知他已经走了。
二爸走时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笑意,也看不出有什么忧伤。
2011年04月21日 01点0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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