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内，曾有一处销金之所，名曰金丝雀斗场。
场中以斗雀为戏，非羽翼雄健、爪牙锋利者不得入内。胜者受万众欢呼，败者则羽断喙折。
近些年，规矩变了。
看客们不再痴迷于血战，反倒追捧起一只羽毛油滑、善学人言的八哥。
其名声，一日高过一日。
八哥的主人，一个精明的西域商人，为这份名声设下了两场天价赌局。
第一场，挑战的是传说。
对手是早已退隐、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传奇斗雀——铁锈。
斗场之上，铁锈那曾撕裂虎豹的利爪，每一次挥出，都在即将触碰八哥前一刻，恰到好处地收了回来。
最终，在八哥貌似石破天惊的一击之下，铁锈踉跄倒地。
八哥立于其身，尖声叫道：“承让！承让！”
满堂喝彩。
角落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鸟客冷笑低语：“铁锈若赢了，这故事便不好玩了。”
第二场，挑战的是王权。
对手是正值当打之年的不败雀王——“金枷”。
金枷颈上佩着一串由碎钻组成的项圈，那是王者之证。
它甫一上场，便将八哥逼至角落，利爪悬于其顶。
只需一击，便可了结。
但它迟迟不肯落下最后一击。
一场本该一炷香内结束的战斗，被拖了六个回合。
直到赌局尘埃落定，金枷才用一记翅膀横扫，将八哥击倒在地。
它赢了。赢得尊严，却并不畅快。
老鸟客长叹：“脖子上那串金枷，既是荣耀，也是……一道挣不脱的狗链。”
两场大战之后，八哥名声大噪。
它成了京城的新神话——既能战败传奇，又能与王者周旋。
当晚，斗场散尽，喧嚣不再。
后院一间偏僻笼舍里，有人看到，白天不可一世的八哥被关在小小华丽的笼中。
它没有再学人言，也没有再唱歌。
它只是对着铜镜的倒影，用极其笨拙、痛苦的姿态，疯狂练习那些它根本不擅长的搏击之术。
一次次用那不锋利的喙啄击铜镜，直到嘴角渗出血丝。
眼中没有了白天的油滑与得意。
只有一种不该出现在任何鸟眼中的——恐惧与绝望。
夜更深了。
笼中的八哥仍在徒劳啄击。
于此同时，铁锈静静梳理不再锋利的爪子。
而金枷则低着头，反复啄着脖颈上闪耀冰冷光芒的钻石项圈。
笼中三态，残酷而安静。
异史氏曰：世有斗戏，名曰金丝雀斗场。
初，人观其技，以勇为上。后，人观其名，以声为贵。
善斗者，被迫学歌；善歌者，被迫学斗。伶人与战士，同台竞技，真假难辨。
看客所拜者，非胜负，乃名利二字耳。
当昔日的铁锈为钱收爪，当今日的金枷为钱控场，当只会学舌的八哥也被捧上神坛——
世上再无战神，只剩明码标价、关在华丽笼中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