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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尖角吃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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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史氏曰:“慈悲,本以救苦为念。然世有大伪,假慈悲之名,行苛察之实。其律法愈是平等,其行事愈是无情。此非慈悲,乃道德之魔也。魔之为祟,不在杀人,而在诛心——令善良者进退维谷,左右皆罪,最终于两善之中,择一而为恶。”
一、慈悲之枷
在西沉故土这片古老的大陆上,矗立着无数座宏伟的城邦。而在所有城邦的中央广场,都供奉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石碑——慈悲之枷。
这块石碑,是西沉故土所有居民的原罪烙印。
数百年前,他们的祖先曾因信奉血统纯净的邪神,对外来的异族犯下滔天罪行。为了赎罪,也为了警示自己永远不再重蹈覆辙,幸存者们用混杂着鲜血与泪水的黑曜石铸成了这块石碑。
碑上,只刻着一道所有孩童都倒背如流的根本戒律:
“众生平等,来者皆客。”
守护和解释这道戒律的是居住在云海之上的、与世隔绝的云顶经师。他们是道德的化身,是平等的捍卫者,也是西沉故土真正的裁决者。
二、药师阿兰
阿兰是大陆上一位年轻的药师。他属于生活在地面城邦的泥足之民。
他从小听着祖辈罪孽的故事长大,对慈悲之枷的戒律深信不疑。他的药铺也一直遵循着古老传统,对所有因躲避域外沙暴而涌入城邦的沙民,都一视同仁,甚至更加优待,为他们提供免费的草药和治疗。
他以为,这就是善的全部意义。
直到那场名为黑咳病的瘟疫,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瘟疫来势汹汹,患者肺部会迅速腐烂,咳出黑色脓血,七日之内必死无疑。而能救命的只有一种生长在雪山之巅、极其珍稀的银边草。
城邦中所有的银边草储量,只够救治不足三成的人。
阿兰的老师,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药师,在临死前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说:
“阿兰……守住药柜……先救我们的孩子……”
三、两善之争
老师傅的话,如同烙铁烫在阿兰的心上。
紧接着云顶经师们的神谕从云端降下。神谕冰冷而威严,不容一丝质疑:
“据慈悲之枷之律,所有银边草,必须无差别、无先后、无贵贱、无族群之分,绝对平等地分配给每一个病患。凡心生偏袒者,即为复活历史之罪,当以邪魔论处!”
阿兰的药铺,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他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两善之争:
他看到本城一个五岁女孩,虚弱地躺在母亲怀里,迟迟分不到救命的草药;
他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的沙民青年,凭借力气挤到最前面,领走大量银边草;
他甚至亲眼看到有人拿到药后,偷偷高价卖给另一个焦急的沙民。
平等,在这里变成了一种最残酷的不平等。
城邦秩序在绝对平等的教条下迅速滑向混乱。
一位素有贤名的城主,不忍见本城儿童大量夭折,冒险登上云顶,向经师进言,恳求事急从权,人命为先。
然而,他得到的是云顶经师们的暴怒斥责:
“你这心中藏匿着歧视之毒的恶魔!竟敢挑战慈悲的根基!”
当天夜里,那位城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闪电击中。他一夜白头,皮肤溃烂,最终疯疯癫癫死在慈悲之枷的石碑前。
四、药师的罪
城主的惨死,掐灭了所有人最后一丝挑战戒律的勇气。
阿兰在经历了一夜痛苦挣扎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关上药铺的大门,在门上贴出告示:银边草已全部分发完毕。
然后,在深夜,他借着月光将自己偷偷藏下的最后一小包银边草,一一送往病得最重的泥足之民孩子家中。
他知道他正在犯罪。
他违背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戒律,正在将自己变成复活历史之罪的邪魔。
但他看到每救活一个孩子,父母们感激涕零的眼神,心中的罪恶感被一丝温暖的安宁所取代。
五、人心的裂痕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阿兰的行为,最终被一名狂热崇拜云顶经师的学徒揭发。
他被卫兵押解,穿过唾骂他的人群,最终带到广场中央,那块冰冷的慈悲之枷石碑前,接受最终审判。
云顶经师们从云端降下最终判决:
“药师阿兰,心怀偏袒,复活歧视,玷污慈悲之名。其罪当诛!”
就在石碑上黑气缭绕,即将降下死亡诅咒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一群衣衫褴褛的泥足之民,冲破卫兵阻拦,用血肉之躯挡在阿兰与石碑之间。
他们是那些被阿兰救活孩子的父母,没有高喊口号,也不辩论教义,只用最原始的亲情与感恩抵抗制度的暴力。
一个孩子的母亲抬头,对着高耸入云的经师高塔与冰冷石碑,哭喊出最朴素的一句话:
“你们的平等,要我儿子的命!
他的偏袒,却救了我儿子的命!
若他是邪魔,我等愿与邪魔共死!”
那一刻,即将降下诅咒的慈悲之枷,第一次迟疑了。
绝对完美、不容置疑的道德法则,在凡人最滚烫的情感面前,出现了无法被计算的逻辑错误。
石碑光芒忽明忽暗,终于发出一声亘古的悲鸣。
一道细微却不可修复的裂痕出现在石碑中央。
诅咒未降,但所有人都明白,从此某种更坚固的东西已永远碎裂。
裂痕之外,阿兰与泥足之民的未来,也在这裂缝之外缓缓展开。
世界不会完美,但人性温度和选择的可能,已经被悄然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