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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牵着人的影子朝前走,轻快翻越密匝的栏柱,跳进黑漆漆的竹林也无声无息,麒麟铜兽的巨口把人吞没,一转眼又稳稳降落在露阶。小院的围墙睡得深沉,灯影照在脸上也不肯转醒,将身无寸功的扬佳放进门来。她倒情愿院舍前有警觉的门人,诚惶诚恐,且不明所以地将她引介进堂,无需只身探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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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于出入玉辂皂盖相随,举步逢迎通传,忽而锦衣夜行,如坐针毡般沉重难前,再想想团台卧榻上被自己叠成小山、伪装人形的被垛,愈发心浮意乱。恍若催妆时分,十一格格脑中也尽是些非非之想,要么是自己难耐礼仪排演的繁琐而昏厥过去,要么是那靖王良心发现,不甘与榆木之辈共度余生,更有甚者,竟幻见白河发了水、城门着了火,闹出不宜婚娶的天象异变。而每每空中楼阁鳞栉初现,她又似热釜游鱼般辗转难安,将掌仪传授的三拜六礼默诵不尽,也没为那些顺应人愿的意外找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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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歌不闻机杼笔墨窸窣,朱箔窗上的风痕振翅,顷刻化作一截朝人指来的锐器。扬佳手中的帛灯坠地,朝后踉跄,那刀锋已然流利绕开。传闻王爷与一汉人女子情意相投,其人乃是西北窦家军之后,韬略弓马不逊须眉,经年鞍辕相随,甚得信重。此际四目相对,本应全心领略这重闱敌手的风貌,肃然敌意消融后,儿时松原的芦苇拔地而起,天际垂云却轰然坍塌。既知真相昭然,心意已霎时天昏地暗,怆然道】窦娘,就这样将错就错刺死我,岂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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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哪来天缘凑巧,有第二个同姓同籍的窦家军,她执意欺心自昧,有意避见庐山,更因传言中失怙伤摧令人难以加诸。她沉沉叹口气,艰难地问出口】……你父亲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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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闱内,睡鸭炉吐着冷香,翠虬乘月光攀上棂条,也似日间的悬河妇一般,躲在曲折的形状里窥天,延请入幕被说不合仪矩,射穿她们的眼睛又怕犯凶谶,我的兵法里少有折中之道,下人见状,便将纱帐垂下、烛灯吹熄,以期两全影山主人所盼之清闲,与天家福晋应有之威严,当更阑时候,鸟雀尽散,长夜化作黑水涌入楼阁,绢帛拭剑声悄然而止,透过那面铜镜,才看至这座精美兕柙的全貌。扬佳歌前是这时候来的,她的步伐轻重不匀,像只惴惴的野猫,三尺青锋凑近猫颈,她却也不喊不避,只一双金银睛晃动不休,与我一般,在对方脸上找着熟悉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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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当是杀过了。【不知过了多久,幽暗中唇口翕张,轻飘飘地吹出来一句,有意将幼年的残阙斩断,再迎来一幕爱怨并存的新开篇】好久不见,扬佳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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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剑收入鞘中,俯身拾起地上的帛灯,任松散的长发拂过她的脚面,她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裙摆荡过的地方,尚且留下一些花香,的确,这里既不是边境的草原,不必提防悍匪与猛兽的袭扰,真正危险的恐怕是玫瑰花藤,和包藏在一座座月门里的,另一位福晋的诡计。我回身入室,取来半截红烛,欲将房中四处一一点亮,身后声音未止,三年已过,哀痛早不复当初,只是出自故人之口,难免又陷于旧事的追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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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士当马革裹尸,他不算枉死,【手腕一倾,拇指烫上了几滴蜡油,倒是无觉似的,自顾自地】以你我二人这般情境,说不准有一日我亦会羡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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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室同白昼,把那些未动分毫的玉器、任意丢掷的东珠、严整有秩的枕席照得明彻,方向她问起】所以团台陈设也是如此吗?【遥遥见她仍未迈入门槛,眉间微蹙,却也不急于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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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或向龟甲珠蚌掷求一卦,所得的嘉辰吉时非但宜当缔结良缘,更主拨云见日、班荆道旧的吉兆。重重的烛影在窗瓦内招引着扬佳歌前,仿佛在讥声质问:你所思的故人近在咫尺,你所惮的敌手也不足为虑,为何要在此惺惺作态,故步自封?而鬼迷神窍地循声行去,竟见红烛高照影下,仍有人以目光摩拭着剑锋泠火,好不凄凉潋滟的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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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西陲兵戈时的神情再不复憧憬昂扬,连死生也可轻谈了然,风雪涤荡过的襟怀可令一切诡计自惭,又何止是映照出抱残守缺的扬佳。我以掌轻抚佩剑高悬,哪怕深知这柄仁义之刃不会再指向自己,仍深觉所有的痛楚皆在这一刻显出割裂分明的轮廓,暴露出最真实的内涵。末了,我释然以至天真地反驳】不是的,但凡一息留活,便仍有来日可望,你教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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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服的珠冠璀璨耀眼,给所视之物蒙上迷茫的辉光,而今褪去霞帔赤绳,方能清醒审视三人的处境。我小心翼翼地环顾影山,闪躲着其中丝竹和鸣的痕迹,探寻到琴剑生涯为她留下的独特镌记时,又不免拾起友人的身份仔细观照】心旌所定的影山,与身名显贵的团台,自当陈置平分秋色。只有一样东西不大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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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由袖中取出一只通体无瑕的如意,低首若有沉思地查看着,这让一切回归公允的解法。白玉如意是额娘为我自宫中求来充实门面的护身符,哪怕不知渊源,也可从用材知其名贵】窦娘,你收下它,就当替我保管一桩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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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需要迎接拷问的是,在顺应婚契的无奈之举外,她自以为忠心的情人出于礼节蛊惑了我,而我随波逐流地加入这场背叛,在对茫茫的余生的憧憬中,有意忽略了他情有所钟的事实。倘若事中人并非窦娘,她的名字终会成为秋风卷集的落叶,成为我堕入陵谷的时的最后一根藤索。到那时前路恩义荡然,更不必与她相认了,我是否该庆幸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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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果然蹙眉不受,一拉其手,紧紧将万千妄念拧成泡影,按在她的掌心,无比沉定地赌咒道】听我说,他日扬佳若有非分之想,则惩此身玉碎人亡,不复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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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用明招与凤蜡催促她进入,快些离开那些阴冷的,被喜布、礼幛重重包裹着的隔断,来到更暖更亮的地方来,火寸犹在手中,一去一回,点亮了最后一盏,亦是二人身前茶案之中的这盏,于是她们的脸上都长出了会摇晃的火树,纠结消长着,偶尔风住,才能允许我摹着淡金色的轮廓,去评断她幼及长的变化,我与她对坐,与那些昨日的信仰对坐,曾经意气扬扬、裘马轻歌,地席之上的无边狂想,是要如焦土中的碎壁,因蝴蝶振翅,一去不复了吗?我谈弄着,又时而惊讶于她记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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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识也未必高明,说的话、选的人,都会有错的时候。【我与靖王相处几年,大知他不屑充当那等寡恩薄义、满纸胡言的小人,但这份于他怨怼仍要再长百日,便怪他自己,既要网住天上的云,又要守住地上的花,纵然他天之骄子,也不能无痛无伤的两全其道,况漠河时,我更不知他身后的高闱法则,需我献祭友情、尊严、自在逐一遵循,这又是出于情感之外的一件事,不言,何不也是一种骗?而在歌前娓娓相诉,不免循其言,看向她袖中之物,那是如此高贵纯洁的珍宝,本来存寓最美好的寄愿,却经她一旨词令,附上了魔鬼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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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收下,是因为你想让我收下【泯然道】若非如此,你便真要以这“代罪”之身与我共度余岁,这些痴事,你怕是都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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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掌心一沉,随思流翻涌,从实对答。王室是樊笼不假,但身处其境,人尚可自决是否要在心内再上一道枷。我胸壑未平,恨于造化弄人、事难顺意,她又何尝不是?而从秦州,徙经北原、京枢,缘来缘灭,我的失去远比拥有多,我也永远是剪掉一切金篱自缚、借酒
消愁
的浪掷,孤意向前飞的那一个,重遇之时,握紧的力气都只剩微余,那就不要再负添任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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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那些情义、名分,你既是他的淑平福晋,本也是随分之说,何谈非分之想,至于我……倘使你始终以为对我有愧,何不问一问,我到底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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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解发生在一次悄然的眼神交递中,理智是扼断激流的绳网,让奔涌的沙土藻丝放缓脚步,浑浊的思绪沉了下去,溪水终于重归清澈的表象。我该感念窦娘的宽宏容谅,却又为此深觉困惑:爱情本应是理智的敌人,是宽怀的对立面。如果它不是专执守一的、排斥异己的,为何浅尝其味者,也会染上偏执乖佞的情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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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晓你日月为怀,不会因莫须有的龃龉而设伏他人,但我没想过你会这样轻易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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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柄触手生温,比飘摇的彤烛更引人眼目。目光受其牵引,终于落在她的脸容新衫上,见那儿时常束紧小髻、扮作男儿的少年用朱紫衣襟将自己妆裹的闲定安稳,恍然已如隔世,不禁贪恋着她的宽纵,向着月光的来处仰起脸,追问道】狼群会对闯入领地的异类放松警惕,是因为知道她没有夺走猎物的能力。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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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非淑平两字落耳,我几乎疑心她并未读懂让玉的隐示所在——错失丈夫的真心已令扬佳弥足可悲,而今更将玉物束之高阁,宣告彻底摒弃争夺这种偏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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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除却街前一晤,与靖王交换的默契外,两人的婚姻仍有氏族的尊誉作保。婚姻之于「我们」中的大多数,只是在绮阁金影中选择一个安身的名分,名利富贵虽则虚妄庸俗,却是使人免于耽陷情爱的良方。所谓惜义重情,也不过为自己的付出索取相应的报偿而已。刻下重新温习过这些深藏在血脉中,娴熟得出的思绪,也只自嘲一笑,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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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是说从前。没对你说起这些,是觉得不足听闻,也是在松江原经历的许多,让我觉得事有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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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佳摇摇头,并非有意忽略她循循欲言的真相,只是她置世太清,我不敢断言保全她的倾诉】而今,我更怕此地的芸芸众生中,也没有能与你相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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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佳立在那,似乎罔顾夜的消解,如月宫的女侍书,拼了命地磨那块化不开的墨,淡紫色的凝蜃挂住圆钝的眉,留下一道暗掉的羽毛。我散漫地思省着,试图从见识中寻出一种更符合世情的表露,我应当说些嫉怨的话吗,在对辩里操戈,再拿十薮罪名狠狠淹没她,她果真在企盼这一刻吗?可这些无法使我开颜,亦无裨于事,是而常权衡损益、运筹师中的人,似乎吻合一概呆板的偏见,很难与愁肠九转,乐在釜中煎的心事同病,甚至还要辜负这一句日月为怀的好意,我抿了抿唇,脸色并不太好,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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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不下,我也不准备放下,我与靖王有情不假,但歌前你,何尝不是我置腹相交的知己?任哪一个,都不是我可以等闲弃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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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烽火连天,鱼书难寄的许多日夜,松辽原的縠波、澄朗清净的高天、从来贞闲的扬佳,往迹拼成的一叶罗浮舟,始终在忆海里安然放置着,只教某人、某物轻轻一摇,就又朝着心府驰驶去了,要我撇漾过去,学作一个劬心妇行、取悦于人的王妇,却不如让我在缒城那日的枪雨里成仁,以免来日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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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非与我想到一处,今夜便也不会来到这里,我会如此,无非是因为,我从未把你当成异类。【语气莫不恳切、坚决。在心旌摇晃的扬佳面前,自己则更像是那件不动安然的木蜡台】所以,别再说那些玉碎人亡、不复再全的话了,听了让人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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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她纤纤弱质,幼龄便敢逆数而行,悖于亲族之命、天子之恩,也与我那乔装改扮、携志从戎的痴愚如出一辙,在故事的尾篇,我们仍旧坐在长案两头,她遵照宸衷嫁入皇室,我也解衣卸甲,开始了不可预知的婚姻,一切抗辩声恍若拂尘一扫,但也未必什么都不曾改变】没关系,我会等着,等到你面对我不再压抑,也不必再斟酌的那日,再来兑现你的承诺。【长袖漫过案台,上面便多了一根木筷,做工古旧却擦得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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