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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与不等,我都等了。在与不在乎,我都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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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记】 第八十九章 安顿 两天的路程除了官林镇出了点小小波折,一路都很顺遂。   云二太太、蒋太太一路都很热情周到,极有眼色地吩咐下人办妥了一应杂事。   蒋芝涛则因为沈莳之的存在一路躲避在马车里没有露面,甚至用膳时分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辞了,总算没有出现碍眼。   许太太对云、蒋两位太太虽然说不上多亲近,但也客客气气相待。   一到苏州,马车就驶向了观前街。   早年间,临安许氏在苏州买了一座五间二进的宅子,虽然地方不大,但胜在雅致幽静,又是在观前街上,是苏州一众名流聚居之所,最是富贵繁华。   云府和蒋府在苏州都置了产业,在离观前街不远的安长街,坐了马车过去,不过一刻钟的距离。   一众人先送了许太太等人到了观前街房子门口,云府、蒋府的人马方才分道扬镳。   时近酉正,天色暗沉,沈莳之忙着指挥下人规制行礼,姚妈妈则吩咐留守在房子的许氏下人准备膳食。   等大家更衣用膳完毕,都疲惫万分,许太太更是白着脸孔,发话让大家早早地歇下。   许氏安置在了第二进的二楼,芸娘安置在第二进一楼的东面,云罗则安置在了西面。   沈莳之除了护送他们来苏州,还奉许知县之命拜访知府大人,所以还需留在苏州几天,办完了事再回新央,因此随家丁等人安置在了旁边的厢房。   大家一路风尘,安顿好了都各自回房,芸娘在官林受了惊吓,脸色一直不好,更是早早歇下。   第二日一早,云二太太和蒋太太又早早地上门拜访,几个女孩子都跟了过来,许太太一眼扫过欲言又止的蒋太太,笑着让他们几个去找芸娘和云罗玩。   此时,云罗正和芸娘凑在一处讨论花样子。   许太太在路上提过一句,让云罗帮着芸娘绣些时兴的香囊,到了苏州少不得要与苏州的官太太走动,到时,拿些香囊送人,聊表心意。   云罗和芸娘自然应下。   所以,一到苏州安顿下来,两人就凑在一起商量开来。   只是芸娘不知是不是择床,晚上没有休息好,脸色苍白了许多。   云罗关切地问她怎么样,她摇着头说没事,掩不住神情恹恹的。   云罗没来得及细问,云锦春等四个人就过来了。 “许小姐,大姐姐。”云锦春为首,领着后头的姐妹一起向着芸娘和云罗行礼。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云锦春的对着云罗行礼很不自然。   凭什么?云锦春心底不甘,但耳边又响起临出门时祖母和母亲的交代——   对云罗客气着,今时不同往日。   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不就是他爹暂代了县丞吗?又没有真当上县丞……   不过,心底再怎么轻视,到底也是把祖母和母亲的话听了进去,收敛着情绪,不敢随便什么都写在脸上。   母亲可是说了,虽然与张家悄悄地退了亲,但她已经十七岁了,今年无论怎样,都要把婚事定下来,到了苏州,有大把的青年才俊可以挑,跟着许小姐,一定要表现出温良恭顺的模样,选个最好的。   对,要选个最好的!云锦春暗暗对自己说。   蒋家表哥的选择就顺序往后延了。 “许小姐和大姐姐在忙些什么啊?一桌子的纸……”云锦春捏着帕子,刻意装出细声细气的嗓音。   云罗一阵不适,但脸上却是滴水不漏。   芸娘无力地答:“要选些花样子绣。” “选花样子啊,这个我和表妹最拿手了,我们来帮许小姐一起选?”云锦春拉过身后的蒋芝霞,笑得急切。   你们两人何时最拿手了?   看着她如此不知进退,云罗心底嘲讽不已。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刚装了一句话就原形毕露,就是个蠢人。   倒是蒋芝霞因为平日里在家中被人宠惯了,一下子在芸娘面前还转不过弯来,讷讷地被云锦春拉在旁边,索性什么都不说。 “好。”芸娘虽然待他们淡淡的,但过门就是客,待人接物还是很得体的,闻言侧首让出桌子上的图纸。   云锦春拉着蒋芝霞立即高兴地围了上去,后头的云锦烟很有眼色地跟上,至于蒋芝娟,一向木木的,走在了最后。   一时间,六个人围着桌子有些挤,云罗借口还有几张图纸落在房里,要回房拿过来,乘机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云罗睃眼示意红缨跟上,两人悄悄离开。 “你去太太那边悄悄听着,看说了些什么,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云罗知道习武的红缨耳聪目明,稍远的距离、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则回了房间去拿花样子。   热热闹闹地待了一个时辰,云二太太和蒋太太起身告辞,许太太客套地挽留用膳,但并不热情,两位太太识趣地自然不会当真留下来用膳,礼让一番后带着女儿们就回去了。   送走一帮女眷,红缨又悄不声息地站到了云罗背后,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示意她幸不辱命。   云罗暗地里冲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耐着性子,陪许太太、芸娘用过午膳后,云罗就带着红缨回房了。   确定四周没人,红缨轻声关上房门,压低着嗓音对云罗说出自己听到的—— “虽然都是些闲话,但后来蒋太太说她家堂姐妹是知府狄大人夫人跟前得脸的,平日里经常出入知府衙门后院陪伴,还提到了狄大人的公子年方十七,蒋太太怎么说的?好像形容是人中龙凤……蒋太太说她家堂姐妹后日宴请,下了帖子给许太太,因为与许太太不熟悉,就由蒋太太过来送帖子了。”红缨对溢美之词记得模糊,说得有些费力。 “知府大人的夫人?狄少爷?”云罗的脑海中瞬间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语气不禁有些焦躁,“还有其他吗?” “嗯……”红缨歪着脑袋沉吟片刻,眼前一亮,“蒋太太还提到,她堂姐妹说苏州来了位什么大人,连狄大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 ***********************************************************************   感谢大家的支持,请点击、推荐、收藏、评价、打赏《云泥记》!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
【云泥记】 第八十六章 话落 二月十二,许太太在午膳后宣布三日后动身去苏州,芸娘、云罗同去,云府和蒋府女眷陪同。   听到消息的云罗当场有些吃惊,极有分寸地表达出惶恐:“太太,我虽然很想陪同太太前往,但是,云罗人微胆怯,到了苏州怕会丢了太太的颜面,不如……”   云罗铺垫了一圈,想委婉拒绝同去的建议,那边,许太太闻言一笑,打断道:“你与芸娘都是我膝下的孩子,怎么说出这样没底气的话?快别说傻话了,速速回去收拾,三日后一起启程。”   竟然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云罗有些意外,抬头望去许太太如菩萨般慈静的脸,她的目光透出许许幽长来。   紧接着,许太太身边的姚妈妈端了个托盘出来,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两套春裳。   姚妈妈送到了云罗面前。   那头,许太太的声音已经传到:“你父亲那边,大人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也同意你陪着我一起去苏州。”   许太太顿了顿,而后缓缓继续道:“来不及赶制新衣了,就去成衣店里照着尺寸买了两套,等到了苏州,再找人给芸娘和你每人做个几套。”   铺天盖地的宠溺砸向云罗,她露出惶恐之色,袖下的指甲却是嵌进了肉里,觉不出一丝疼痛。   父亲同意了……   她还能找什么借口?   没有借口……   而后,她安静地垂下眼眸,曲膝行礼谢过,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笑容,不能表现地太过,以免让许太太认为轻浮,也不能表现地不足,以免让许太太察觉她的不愿。   倒是旁边的芸娘是真心地高兴,拉着云罗的手,激动地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说了好一会悄悄话。   回了房间之后,云罗在红缨面前不再掩饰,秋水般的剪瞳中透出愁绪来。 “姑娘,怎么了?”红缨不知道云罗为何露出沉重的表情来,但是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云罗早已当成主子看待。   在她眼中,云罗是个聪明的人,看着随和,其实极有主见,周惜若一事她最有感触,就如在下一盘棋,许多事情到了台前都不过是最终的落子,幕后的布局可是煞费了云罗许多的苦心。   抖开新得的两套春裳,主仆两人的眼都直了——   如雨过天晴般清澈的天水碧,如朝霞满天般灿烂的霞色,这可是稀罕料子,云罗记得就是她还是云府大小姐时,也只是得过一套两套。   拂过胸前的白玉扣子,云罗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恐怕不日就要春雷滚滚啊……”云罗从思绪中回神,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春雷?这个天要有春雷了吗?红缨完全往别的方向上想了。   二月十三,沈莳之身边的沈婆婆让红缨传话,说要见她。   当时是晚膳过后,云罗正在院子里散步赏梅顺便消食,红缨就皱着眉疾步进来,附在云罗耳边一阵低语。   沈婆婆找人传话,说要见她?   沈莳之的乳娘沈婆婆?   云罗眉宇间的兴致淡了几分。 “姑娘,去见吗?”红缨的话多了几分小心,她看得出来云罗的不高兴。“她说是为了青娘的案子。” “青娘的案子……“云罗啪地用力折断一枝梅花,唇边泛起冷笑。 “去!你陪我一起去。”   沈婆婆约的地方是德聚楼。   云罗踏进这个地方,就不觉讽刺。   依然是二楼的包厢,那个可以听到隔壁声音的包厢。   不过寥寥几日,一切今已物是人非。   云罗想起那日听到的一切丑恶和真相,心底的嘲讽又浓了几分。 “云姑娘。”沈婆婆很有礼,见到云罗进门,就曲膝行礼。   云罗抬手制止,回了个虚礼。   她不是千金小姐,没有资格受她的礼,不是吗? “姑娘,使不得,使不得……”沈婆婆连连摆手,噗通一下反倒跪到了地上。 “婆婆起身,有什么事着急相约,但说无妨……”看她跪地,云罗又起了怜悯之心,不忍苛责,所以温言问及她的来意。 “是我要见你……”沈莳之的声音由远而近。   闻言,云罗往后退了两步。   沈莳之进门,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红缨不肯,被沈婆婆硬拉着往外走,云罗目光犀利,沈莳之方才点头让红缨留了下来。   门扉阖上,关起一室寂静。   沈莳之目光灼灼,一直萦绕在云罗身上。   云罗却是目不斜视,没有半点看他的迹象。 “你生气我以沈婆婆名义约你出来见面?”沈莳之笑得温柔。 “我既然答应出来,自然料到你可能会出现。”云罗的话让沈莳之先是意外,而后惊喜。 “你的意思是你也想来见我?”沈莳之面色狂喜。 “我来,不过是想说清楚罢了。你既然一早就知道我把沈婆婆引荐到云府那边,还任由他们状告周惜若,自然是已经做好完全准备了!”云罗说到此处,不觉冷然一笑,“你不过是巧借他人之手,替你除去周惜若罢了……” “你?”沈莳之瞠目结舌。 “那晚,我们坐进这个房间,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蒋芝涛和周惜若的那出好戏不是你安排给我们听的吗?”云罗冷冷反问。   沈莳之的脸色一寸寸变白:“你从何得知这一切是我悉心安排?” “事情不难猜测,我爹爹相邀陆先生,你开着门窗必然是听见了。明明那夜二楼还有其他包厢,伙计却慌称没有多余房间硬要安排我们在此处,好巧不巧,蒋芝涛又和周惜若在隔壁相见。他们两人私会事发,你带着差役来得如此及时,我怎能不怀疑一切是你安排?” “罗儿果真聪慧过人……”沈莳之的眼中激赏不已。 “请称呼云姑娘,沈大人。”面对曾经的亲昵称呼,云罗加重了云姑娘的语气。 **********************************************************   感谢大家的支持,请点击、推荐、收藏、评价、打赏《云泥记》!   感谢“碧海莲”同学的打赏,感谢“木一一家的”同学的长评!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
【云泥记】 第八十四章 天上掉馅饼 事实证明古语总是有它的道理的。   三天后,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许府家宴,许大人在席间宣布,让云肖峰云先生任衙门的文书,暂代县丞之责。   虽然没有明确是县丞,但,所谓暂代县丞之责的意思就是——你先干着,合适的话,这位置就是你的了,不合适,再换人。   同席的沈莳之没有一丝不快,反倒满脸真挚地举杯恭喜云肖峰,双眼清澈地就似山涧的溪流,干净见底,喜得许知县连连点头,也随之举杯敬云肖峰,惊喜若狂的云老爹受宠若惊之余,就敞开了胸怀尽力喝酒,自然,最后云老爹又是醉醺醺地被人扶回了房间。   女子一桌上,许太太和芸娘都含笑恭喜云罗,手里的酒杯接连碰了好几下。   被惊喜吞没的云罗在酒宴散席之后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里一直晃着许太太酒宴上对她的关注,念头又转到午膳后,许太太身边的姚妈妈给她送来的月例银子,足足有二两,比照芸娘,和芸娘一模一样。   虽然过年前,许太太顺口提过一句关于月例银子的事情,但云罗当下表示自己不能接受,客居在府上已是许府厚待,怎么还能厚颜拿月例?   当时,许太太也没说什么。   却在发放月例的今天,让姚妈妈亲自送了过来。   云罗推辞,姚妈妈笑得闪烁:“姑娘,太太的心意,你推辞了,可要伤太太的心。”   说着,一手用力地按住云罗推出来的银钱袋子上。   感受到坚决,云罗识趣地只能收下。   她和爹爹接二连三的好运,当真是老天的运气吗?   云罗躺在床上不停地追问自己,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消息没两天就在小小的新央传了个遍,云肖峰的应酬渐渐多起来。   今天衙门的哪位同僚请去喝酒,明日城中的哪位乡绅请去小酌。   一连热闹了十来天,直到正月底方才歇散。   期间,云府老太太和二爷云肖鹏都派人送了贺礼来,云肖峰和云罗两人盯着桌子上的礼物,沉默了许久。   最后,云肖峰的眼中水色湿润,还是细心的云罗背过身去,方才给了云老爹抹去眼中水气的机会。 ***************************   二月初二,龙抬头。   许太太身边的婆子来请云罗。   云罗想了想,返身从梳妆台上选了一枚簪子别进发髻上,又拿出一个五蝠络子纳入袖中,就携着红缨一起前去。   刚在院子,就听见屋内笑语殷殷,除了芸娘之外,还有其他人。   云罗脚步微顿,噙着温柔的笑举步入内。   许太太身边坐着云府二太太蒋氏、蒋太太,下首第一是芸娘,依次还有云锦春、云锦烟、蒋芝霞、蒋芝娟。   桌上摆着高高的礼盒,已经打开,露出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青盆景,泛着华丽的光芒。   想来是云、蒋两家的礼物。   云罗一愣,而后几不可见地迅速掩饰过去,上前行礼。   云二太太、蒋太太是长辈,受了云罗的礼,不过蒋氏居然破天荒地抬手去扶她,那头,几个女孩子直接相互行礼,芸娘更是高兴地拉过云罗挨着她坐,硬生生地挤着云锦春等人往旁边挪了挪。   当下,云锦春的脸就有些拉长,眼睛里透着不高兴。   云二太太赶紧当着许太太面前将云罗好一顿夸,话里话外透着云家的女儿如何如何,眼睛却是剜了云锦春几下,总算让云锦春把脸上的不快收了起来。   看得分明的云罗不动神色,娴定地端着丫头新上的百蜜水小口饮。心里却是吐槽了好一阵子,云二太太和蒋太太的脸皮实在太厚,他们两家都是当年合谋夺取家产的人,居然在她面前坐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果真是功力深厚!   讽刺一笑的她姿态优雅,手指纤长,素如葱白,衬着粉红喜鹊登梅茶盅,竟有灿霞般的艳丽。   云二太太的目光不由落在云罗的脸上,肤白塞雪,目若清泉,穿着雪青色竹梅双绣的缎袍,越发将旁边的几个女孩子给比下去了。   目光所及,也就坐在旁边的芸娘眉眼精致、气质不俗,以及最边上的蒋芝娟颜色绛丽、姿态**,可以不被忽视。   顿时,云二太太就有些泄气,转过头来和许太太说笑着,没了方才的劲头。   许太太顺着云二太太的目光,也把这些女孩子看了个遍,目光闪过云罗,不由含笑端起茶盅浅啜一口,笑容中透出几分满意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几株百年人参的功效,这段时间,许太太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慢慢地竟也能渐渐理事会客。   所以,云二太太、蒋太太带着女眷过来走动,许太太没有避而不见。   云二太太本来就是个言辞热络的,蒋太太更是有意奉承许太太,碰上许太太言辞温和,一下子,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热闹。   接二连三地收到别人的目光检阅,云罗目不斜视之余,从这热闹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费心听云二太太等人的言辞,却只听到他们从家长里短谈到儿女琐事,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太太,听说你身体早年因为生产落下了病根,一直调养着,可有请什么大夫瞧着?”言辞不多的蒋太太在欢声笑语中夹了一句。 “在临安时,家中惯常的大夫隔三差五的看着,药吃掉了不知多少,却总不见有用,到了新央,也没遇到什么好大夫,就一直按先前大夫留下的方子暂且抓药吃着,不知蒋太太有什么好大夫推荐?”许太太侧首淡笑,语气真诚。 *********************************************************   感谢大家的支持,请点击、推荐、收藏、评价、打赏《云泥记》!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
【云泥记】 第八十三章 结案 正月初八,云肖峰挂念那处已经被积雪压垮的屋子,提出请人去看看,修葺一番需要多少银子。   却在午后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不知是哪个神秘人,许了三倍的工钱,让匠人正月初三开工修了屋子。   云肖峰领着人去的时候,匠人正在收尾。饶是云肖峰随着知县大人练历不少,也在见到房子的当场把嘴张成了圆形。   那嘴大得都可以塞个鸡蛋进去。   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神秘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来付得银钱,云肖峰就晕晕乎乎回来跟云罗说了一通。   这是天上掉馅饼吗?   云肖峰犹在美梦中的不真实,云罗却是在听到四五十岁的女人时利芒闪过。   难道是他? ****************************************   正月初十,周惜若的官司在多方默契之下,有了终结。   许知县对外压下了案子,衙门里的人更是因为许知县和沈莳之的双重威压讳莫如深。   最后,许知县判了周惜若杖责三十大板,赔偿青娘父母一百两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了案。   许知县问周惜若是否认罪,哀莫大于心死的周惜若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木然地接受一切,在差役扶着手按下了认罪的手印。   最后,一百两银子是沈莳之让人送到许知县案头,美其名曰顾念最后一丝夫妻情谊。   老实巴交的青娘爹娘拿了一百两银子呆愣愣地接受了最终的结局。   两人颤着双腿慢腾腾地走出了衙门。   只是,青娘的爹娘走出门口时停了步子,怅然地望着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阳,泪水就顺着脸颊慢慢淌了下来。   一条命,一百两,不过如是。   一百两,如此沉重,压在他们这对爹娘的身子,举步维艰。   这是青娘曾在世上活过一遭最后的印记。   过了许久,两人才用袖管抹干净眼角浑浊的泪,迈着步子缓缓离开。   事情牵出了蒋芝涛,云府投鼠忌器,在得知周惜若被沈莳之休弃后,主动提出不予追究。   倒是云锦春得了消息,狠狠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口气,高抬了下巴嘲笑周惜若也有今天。   心里想起周惜若的种种,不禁恨得心尖发颤。   那个贱人,居然那么狠毒地害她。   还害得她丢了婚事。   至于那个引她去前院的丫头,则在被衙门放出来的当晚就失足落水,过了三四天才被人从河里打捞上来。   周惜若被打了三十杖之后,伤得体无完肤,许知县看着堂下鲜红的颜色,别过头挥袖就回了内堂,而差役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地上有金子,谁也不肯起头料理周惜若。   后来,沈莳之的心腹应该得了沈莳之的授意,拉过长衫为周惜若披好,扶着她送到了衙门外。   门外,周老爷畏畏缩缩地等在门边,不过短短数日,来时人模人样的他苍老憔悴地一塌糊涂,满脸的皱纹比新央的水沟还要密集,眼神更是浑浑浊浊,身上也早没了几天前的光鲜亮丽,那一袭未换下的衣衫早已污渍遍布。   心腹的目光不小心跟周老爷的浑浊目光对上,赶紧心虚地别过去,游离在视线之外,着急忙慌地把昏死过去的周惜若往周老爷怀里一塞,就赶紧溜回了衙门。   那飞一般逃离带起的风阵,打在周老爷脸上,就好似是冰刀滑过脸孔,说多痛就多痛。   怀中,周惜若奄奄一息。   一下子,周老爷落下的泪比瀑布还要壮观。   一老一弱,扶持着蹒跚离开,在衙门前面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   正月十二,云肖峰喜气洋洋地告诉云罗一则消息。   苏州知府衙报——杨县丞私德有亏,不堪重任,卸去县丞之职,着令新央县举荐德行者居之。   言下之意,县丞的人选交由许知县定夺。 “爹,那许大人的意思是?”云罗双眸平静,小心地藏着心底的跃动,就怕给父亲太大的压力。   毕竟,周惜若一事,把沈莳之彻底从杨县丞的案子里摘清楚了。   许知县对沈莳之肯定早已释怀。   这样一来,县丞之位,离父亲就远了许多。   云罗的话问完,云肖峰就拧眉露出一副稀罕模样:“说到这个,爹还真觉得奇怪。许知县明摆着是在我和沈莳之两人之间选一个,没想到,沈莳之今天在许知县面前主动表示自己年纪轻、历练不够,竟然自谦起来。”   这就奇怪了,云罗也一下有些无所适从,沈莳之在打什么主意?   他逼退杨县丞、扔掉周惜若,难道不是为了县丞之位?   哪有到了这个关口,作出拱手让人的姿态来?   父女俩都有些不明所以,两人对望一番,想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   可惜,都没有…… “那家伙倒是对我客气了许多,现在也改成幼时的称呼,唤我伯父了。”云肖峰的话意有所指。   既然当年的事情是个误会,那就不是沈莳之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云肖峰对沈莳之不计前嫌,又把他当成子侄看待了。 “那现在看来,最关键是许大人的态度了。”云罗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 “女儿,你也别担心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爹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云肖峰拍了拍干净清爽的长袍,一脸满足。   真是容易满足啊!云罗对爹如此评价。   古语云“傻人有傻福”,不知道傻傻的爹有没有福气砸到他?   云罗摇头感慨。 *********************************************************   感谢大家的支持,请点击、推荐、收藏、评价、打赏《云泥记》!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八十二章 措手不及 当然,伯父若不信,除了物证,还有人证……”沈莳之清晰无比地对着震惊中的众人披露手中还有的筹码,同时,“伯父”这样的称谓他也喊得很顺口。   这样,就是云罗也有些意外了。   这沈莳之的心计,真是不可小觑。 “人证?”周老爷生生地往后逼退两步,这样的事情发展是他始料未及的。   云罗却在此刻嗅出了不寻常的意味,沈莳之何必自己抛出人证?   物证、人证桩桩件件,似乎都是为了推动事情发展,达到某些目的。   为了什么目的?   云罗眯起细长眼眸,凝神思索起来。   陪嫁,贴补,药铺,倒闭……   一道光击破了云罗心中的迷云。   沈莳之,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沈莳之似乎早有准备,人证在半柱香后到达。   沈婆婆领着一个身材清瘦的年轻女子进了屋内。   看打扮,是沈府下人的穿着。 “奴婢彩英,见过大人、太太。”彩英跪在地上磕头,不慌不忙,姿势标准,不像是新得的丫头样子。   沈婆婆也跟在后头行礼。 “你是何人?”许大人发话,挥手示意她抬起头。   眉如远山、眼如新月,竟是有几分姿色,偏梳着妇人发髻。   不等彩英回答,那边周老爷已经按捺不住上前怒问情由。   许知县咳嗽了几下,周老爷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彩英方才徐徐把自己身份道来,原来她就是蒋芝涛的贴身侍婢,不,应该说是通房丫头,当日被蒋太太随便配了个人逐出蒋府,她就顺手拿了蒋芝涛与周惜若欢好之时的锦帕离开。   后来,嫁的人好赌成性,欠了大笔的赌债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见她模样俊秀、规矩又好,关键会做些精巧的吃食,想来出自大户人家,就荐到了杨县丞府上做厨娘。   世上本是无巧不成书的,偏偏那段时间杨县丞夫妇满世界地找沈莳之夫妻的龌龊,她听说了消息,就毛遂自荐地见了杨太太,把周惜若的当年丑事兜了个底朝天,再把锦帕一晾,当场,她就得了杨太太半两银子的打赏,还被提到了身边伺候,就等着太太派她大用场。   可惜大用场没派上,杨县丞就倒台了,还被周惜若不知情地带回了沈府。   其实周惜若并不认识她,可偏她自己心虚,尝试偷跑了几次,无巧不巧,每次都被沈婆婆瞧出端倪,抓了现形。   几番试探下来,她就说了实话,后来就一直被沈婆婆看管着,直到现在出来作证。 “不,你这是诬陷,诬陷……”周老爷大叫,不相信地挥舞着双手去扭打彩英,彩英见状,害怕地立即双手护头,实话实话地连声叫唤。 “并非诬陷,彩英所言,句句属实。”混乱中,沈婆婆抬起头,义正言辞地开口。   许知县一挥手,场面就安静下来。   沈婆婆跪着一五一十道来,说周惜若因为杨太太点破她的私情,而设计以领着青娘去引诱杨县丞,预备打击报复杨太太,却不料青娘不堪折辱,命丧当场,期间,那个丫头就是周惜若一早找好地帮助她穿针引线之人。   云罗听了,却是冷不丁嗤笑——   沈莳之,你好手段,一切都成了周惜若主事。   周老爷听罢,不敢置信地上前去撕打沈婆婆,沈婆婆不闪不避任由他的耳光过来。   一下子场面有些难看。   许大人端起了脸,喝道:“住手!”   周老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怎么都打不下去。   彩英得了沈莳之的脸色,逃似地离开。   沈莳之顺势作揖,对着主位的两人一脸沉痛抱歉:“让大人和太太见笑了。”   许大人扶起了他,摇头示意不是他的错。   看向周老爷的目光中则满满的谴责。   同时,许太太撑不住这样长时间的劳累,歪在许知县的身上,满脸虚弱,许知县当场大叫外面服侍的人端参汤,一时间,屋内屋外,丫头婆子跑进跑去,一阵混乱。   芸娘更是焦急地夺门而入。   人堆中,周老爷听到许知县大喊“参汤”二字,似是想到什么,指着沈莳之的鼻子,怒叱:“怪不得我家的药铺要败了,李孔一家也跑得连影子都不见,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你流水般地往外送。”   可惜,他的话谁也没有心情去听。   沈莳之则是冷眉撇首,装作一副不关其身的模样。   唯有站在原地的云罗听得分明,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沈莳之,你好狠,周惜若的嫁妆就这样悄不声息地全被你吞进肚子了吧?   依例,被休之妻归家,嫁妆不得返还。   周惜若,孑然一身被沈莳之蹬掉了。 “我女儿为嫁给你,举周家全部家产,如今,居然落到如斯田地?”喃喃低语的周老爷受不了打击,猛地昏过去,栽地不起,人事不知。   谁也不肯施舍半分关心给这个华发遍头的老人,后来衙门的差役无情地把人丢到衙门外。   夕阳斜下,一道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如同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周家,被沈莳之毫不留情地蹬掉了。   人声鼎沸中,云罗悄悄退回房间。   只是,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却让冬日暖阳投射在身上的阳光凝结成冰。   周惜若,这就是你要的男人? *********************************************************   作者得到通知,说从10号下午开始一周内获得【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推荐,希望大家多支持,多鼓励!   最近一段时间作者会加更,以此感激大家的支持!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七十九章 除夕 桌上,菜式丰富,比平日里云罗的吃食要多四个热炒、一个火锅,还有腊八粥。   热气腾腾的火锅,沸腾着新鲜的鱼肉和鱼肉,云罗见罢,心里更惊诧了——   这可是鱼羊锅,极腥极膻的两位食材配在一起却是最鲜,但平常厨子根本就不会做。 “罗姐姐,这是鱼羊锅,最是鲜嫩,我最爱了,母亲特地让人备了给我们俩尝鲜。”芸娘指着桌上的鱼羊锅,眉眼溢笑。   原来是为了芸娘,看来自己是沾了芸娘的光了!   想到此处,云罗不禁冲着芸娘眨眨眼睛,扬起明媚一笑。   回眸时,却捕捉到许太太打量她的视线。   再定睛一看,只见许太太温声吩咐丫头婆子为芸娘布菜,哪有看她的半点踪迹?   收回心思,云罗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鱼羊锅上——   鲜,鲜,鲜,真是美味……   许太太偶然侧首,云蒸霞蔚中,是云罗波光潋滟的眸子。 ****************************************************   时间一晃就到除夕,衙门里灯笼高挂,丫头婆子们个个掩不住喜色,剪彩纸、帖春联。   一年一岁,辞旧迎新,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   虽然是客居,云罗还是忍不住让红缨去讨了些彩纸,一时手痒,剪了几朵年年有鱼的窗花,让红缨贴了起来。   正好,许太太身边的姚妈妈经过,见了特意停下来,直翘大拇指、连声夸赞蕙质兰心,闹得云罗十分不好意思。   等姚妈妈走了,云罗的嘴角就塌了下来。   红缨在她身边也有一段时间,见状不觉奇怪:“云姑娘,怎么了?”   云罗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红缨不明所以,低头继续忙碌。   蕙质兰心?蕙质兰心!一个婆子,能说出这么雅致的词?   联想起这两日许知县对她的亲昵,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   除夕,许大人在后院设了家宴,除了他们自己一家人外,云肖峰、云罗、沈莳之都来了。   许太太说,沈莳之孤身一人在新央过年,怪可怜的。   芸娘也唏嘘,可惜了这样的良辰美景。   云罗则撇了撇嘴角,微笑不语。   男女不同桌,中间用一扇屏风挡着。   一开始,气氛就很热络,全拜沈莳之的妙趣横生,席间,沈莳之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好不耀眼,许知县愣是被沈莳之拍马屁拍得频频捏须含笑,就是平日里不对付的云肖峰,沈莳之也是随着许知县的公子一口一个云先生,叫得好不亲热。   云肖峰被他一连串的“云先生”闹得脸红彤彤的,连许知县也不停打趣是不是酒气上了头。   酒至半酣,沈莳之执了酒杯到许太太一桌来敬酒。   恭贺新春的话从沈莳之的嘴里冒出,哄得许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沈莳之依次敬了芸娘和云罗。   本来,云罗只是略略举了举酒杯,想要敷衍过去,却没想到沈莳之一眼就看出来:“云姑娘,总要给沈某几分薄面,但请满饮此杯!”   云罗抬头,见他目光湛然,也就沾了沾唇边,算是交代过去。   沈莳之也不强求,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唇边,笑意浓稠。   待沈莳之回了座位,芸娘更是拉着云罗挤眉弄眼,悄悄地问:“我看沈大人瞧你的目光可不一般哦……”   云罗作出一番茫然表情,就用其他话题岔开了。***********************************   日子潺潺似流水,虽然是在衙门过的春节,但云罗还是觉得很开心,许多年都没有认真地过过一个年了,以前,生活困顿,家里买不起吃食、新衣,总是凑合着用一大碗白米饭、一把青菜来制造点过年的气氛。如今,住在衙门里,衣食无缺,又有许大人夫妻礼待,年味突然浓了许多。   云罗还在除夕夜收到了爹爹的礼物。   当她扶着步履不稳的云肖峰回住处时,脸红得没法看的爹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塞到云罗手中,嘴里直叫唤着是新年礼物。   云罗捏着盒子一路,泪也含了一路。   她不是因为难过而哭,而是因为酒醉的爹爹一句“对不起”而哭。   从来,最疼她的爹对于她这个女儿都是掏心掏肺的。   哪怕是再不值钱的小玩意也是代表他的一番心意。   想起以前他每次丢掉差事,她总是唉声叹气,也有恨铁不成钢,但,再穷再苦,她都没有怨过一句——   因为,爹对她的爱是毫无保留的。   他们是父女俩,是一家人。   回了屋子,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块小小的平安扣。   顿时,泪如雨注。   这是去年家里没有一粒米下锅,她狠心去当掉的平安扣。   颤颤巍巍地拿出平安扣,轻轻地放在脸孔上摩挲,一如幼年时拿它来接触肌肤时的温润如玉,脑海里浮出娘亲温柔的笑,就好像是娘亲温暖的手,轻轻拂过额头,拂过鬓发。 “娘……”平安扣是她出生时,娘亲从脖子上解下来亲自为她戴上的,听说是祖父当年为爹爹聘下娘亲的聘礼,意义可想而知。   所以,云罗一直对这块平安扣珍之重之。   当时,逼不得已当掉平安扣,她的心里一直愧疚。   没想到,有重得的这一天……   于是,她喜极而泣。*********************************************************   作者得到通知,说从10号下午开始一周内获得【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推荐,希望大家多支持,多鼓励!   最近一段时间作者会加更,以此感激大家的支持!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七十七章 年前 马上就要过新年,许知县一家都留在新央过年,不回临安本家,得知这一消息的云罗又是喜又是愁。   喜的是许大人夫妇开口邀请云罗父女俩留下来一起过年,愁的是客居他人家中过年,总是少了家的感觉。   想起那处住了五年的破烂房子,云罗突然有些想念,虽然床板发霉、墙角斑驳,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那边总算是自己的家。   住了十二年的云府如今被云肖鹏一房的人占着,可她和爹又无可奈何,只能硬生生地将心底的不舍割去。   郁结了一个早上,云罗寻到了衙门那边许知县特地安排给云肖峰的书房,说起想要去看看原来的房子,打扫一下,好辞旧迎新,一向乐观开朗的云大爷,咧着的嘴巴渐渐合上,弯着的月牙眼眸慢慢拉长,露出了难得的惆怅之色。 “我陪你一起去吧?”云肖峰想了想说道。 “不用了,爹你这边许公子的功课还没教完,就不必陪我一起去了,我有红缨陪着呢,再说,打扫都是女人家的活,你一个君子,去了能干嘛?”言下之意,你是举人老爷,怎能劳您大驾? “以前怎么没想到我是君子,老是罚我扫地……”云肖峰嘀咕的声音低低地溜了出来,触及到云罗微眯的双眸赶紧做闭嘴状。   云罗失笑地离开。   刚到门外,就看到对面房间里着急起身的一道身影,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是沈莳之。   两处房间离得很近,他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吧?   云罗静静地掠过视线,不疾不徐地离开。   跟许太太那边说起了一声,本来打算自己解决出行的问题,却没想到在场的芸娘闻言立即作主为云罗准备了马车。   她推辞了一番,见芸娘心诚,许太太也是含笑点头,就千万个致谢之后就领着红缨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到了地方,下来却是一阵天晕地旋——   原来连日的风雪,吹掉了房子本就很虚浮的屋顶,压垮了本来就很补丁的墙,此刻,歪歪斜斜地就剩几根柱子支着。   云罗震惊万分,心里却被眼前的一幕折腾地心惊肉跳,快速地心算了一下,修葺房子需要多少银两,想想父亲的束修,本来觉得宽裕不少的手头顿时就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愣了许久的云罗最后绕着房子慢慢走了一圈,和红缨叹了一路,幻想了一路,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只有歪歪斜斜的几根柱子,云罗终于接受现实,心底却是酸酸的。   生活的五年的地方,虽然简陋残破,却是唯一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就剩几根柱子,她的心里别提多难受。   回去后知道消息的云肖峰也是沉默了许久,最后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语气坚决:“爹一定努力,到时重修一所大房子给你住!”   挥舞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饼,丢给云罗暂时充饥。   云罗不置可否,心底却恍然,原来她还未从泥泞中爬出来呢! *********************************************************************   腊月二十六,沈莳之府上的沈婆婆送来了节礼。   过年没了周惜若,沈莳之的节礼却是丝毫不差,甚至还比往年多了一倍,尤其是一方锦盒里放着的人参,更是年份久远,一看就知道是珍品。   许太太身边的姚妈妈立即把沈婆婆领到了许太太的面前磕头请安,观之可亲的沈婆婆对着芸娘和云罗依次行礼,尤其到云罗时,沈婆婆眼中的和蔼简直就要冒出光来。   身后的红缨往后退开了两步,躲到了楠星的身后。   沈婆婆没有立即离开,反倒是留下同许太太身边得脸的姚妈妈寒暄着,没两三句,沈婆婆是沈莳之乳娘的事情就抖露了出来。   云罗和红缨得知此事,当场脸色就有些冷下来。   等到回到房中,红缨就不可思议地开腔:“姑娘,既然她是沈……大人的乳娘,那当时奴婢去找她,她必然已经知道我们的打算,怎么还肯瞒着周惜若帮我们?”   同样有着疑问的还有云罗,是啊!当时看到青娘的爹娘在沈府门口盘桓,是这个沈婆婆在一旁柔声宽慰,但此刻,沈婆婆到他们面前突然点出她是沈莳之乳娘的身份,显然是表露给他们听的,到底是何意味? “你当时是通过陆先生找到她的吧?”云罗想了想,定下心来。 “是的!奴婢依照姑娘的吩咐,去托了陆先生约她在沈府的后院胡同口见面,当时天色暗沉,奴婢也只是告诉她是否肯去堂上说出实话,她当时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下来,奴婢还以为她是好心肠,可怜青娘呢,没想到……”红缨不禁懊恼。   云罗同样懊恼,早知道,她就应该先透给云老太太那边,由云府出面来找沈婆婆的,都怪自己年轻,做事欠周全,此时反倒落了下乘。现下,青娘爹娘那边由云府出面帮忙着申冤,沈婆婆倒成了一枚摇摆不定的棋子了。   此事,就看沈婆婆的证词,不,正确的说法,是看沈莳之的态度!   当场休弃周惜若,这就是沈莳之的态度?   云罗的脑中灵光闪过,瞬间明了沈莳之的意思。 “姑娘?”红缨有些看不懂云罗脸上绽放的轻松神色。 “没事。”云罗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对于沈婆婆的证词她很有把握。 *********************************************************   作者得到通知,说从10号下午开始一周内获得【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推荐,希望大家多支持,多鼓励!   最近一段时间作者会加更,以此感激大家的支持!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七十六章 人散 虽然一早觉得事情棘手,把人都移到了内堂,以免有什么不堪流于大庭广众,但是,内堂也有一圈的差役围着,大家的目光随着事情的进展,都复杂地看向许知县。   一时间,许知县觉得空气闷热难当。 “去请沈县尉过来。”许知县扶了扶官帽,端着脸吩咐手底下的人去请。   闻言,云府周管事眼中浮出笑意,那边青娘的爹娘则是惴惴不安地往周管事那边挪了挪。   前头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后院,云罗陪着芸娘在许太太处刺绣时,听到姚妈妈跟许太太回禀,说沈莳之已经派人去把周惜若带到了衙门。   当下,许太太手一抖,就碰倒了几上的茶盏,掉在地上,是林林洒洒几片粗壮的参片。 “太太,当心烫到!”姚妈妈吓得大惊,云罗和芸娘也因为这动静都围了过来。 “没事……”愣了许久的许太太回过神来,话语无力,精神却更不济了。   云罗拉了拉芸娘,努嘴示意许太太的脸色,芸娘就沉思起来。   等丫头们把碎片收拾干净,芸娘拉着许太太的手,关切道:“要不,女儿派个人去前头守着,有什么消息即刻来报?”   许太太长叹一声,最后还是摇头拒绝了:“有什么事,你爹会派人来通知的。”   既然许太太这么说,芸娘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回头和云罗又专心绣起东西来,只是两人的进展都很缓慢,半天也没能绣出一片叶子。   等到晚膳时分,前头的消息已经传到,说周惜若已经被关押起来。   当场,所有的人包括云罗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关押,意味着上告之事尚属实情。   也意味着周惜若的确做了那些事情…… “大人怎么说的?”许太太紧张而着急地看着过来传话的人。 “大人说,是沈大人亲自将沈太太,不,不,应该说周氏,下得牢狱……”丫鬟提到沈太太打了个结,最后却纠正是周氏。   云罗注意到了,许太太自然也注意到了。   许太太当下脸色古怪:“沈大人要休了沈太太吗?” “是!沈大人痛心嫡妻如此狠毒,说她蛇蝎心肠,激愤难当,后来就当着大人的面写好休书,以正自身清白……”丫鬟的话渐渐弱去。   所有的人都听出了事情的关键,沈莳之已经愤然休妻。 “那就是这些事沈大人并不清楚了……”许太太低低说了一句,神色却是松了些。   云罗心里却是凛然,为沈莳之的绝情,也为周惜若的可悲。   几年同床共枕,不过就是大难来时各自飞。   到此时此刻,云罗突然觉得茫然,虽然周惜若狠毒,但是,她闹到如斯田地,还要被沈莳之休弃,再下了大狱,云罗心底的不忍一遍遍地泛着涟漪,让她食不知味。   她突然想起幼时,周惜若大热的天还穿着长袖,她好奇地一定要翻开衣袖,却看到斑斑瘀青,问她,她总说是自己顽皮弄伤的,但此时想来,恐怕都是她那个继母的杰作吧……   所以,她总是怯懦安静,柔顺乖巧,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活在怎样的虐待中。   以前,云罗总恨周惜若背叛。   如今,她却释怀了。   因为那样悲惨的人生,被继母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送给蒋芝涛这样的混蛋,任谁都不可能不恨不怨吧?   自从德聚楼回来,云罗就宽宥了她,爱恨都已逝去,何必执着于过去,心里却明白,沈莳之当时的离去,对于周惜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挽回。   果真。   却没想到沈莳之做得更决绝——   直接休弃!   云罗可怜着周惜若,但一想起青娘那年轻的生命,她心底的那些哀叹又吹散不少。   她没做错,对吧?   扪心自问,云罗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有做错。   许大人很晚才回来,云罗陪着芸娘和许太太一会,后来各自回房,并没有遇到许大人,所以周惜若事情的细节也无从知晓。   倒是睡下之后,红缨一边为她拢杯子,一边说了一句“可怜”,神色间俱是哀戚。   云罗从被窝中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多行不义必自毙,与你我都无关。”   柔声细语的音调,却有安抚人心的奇效,红缨眼中的愧疚淡了不少。 “沈大人……太狠了些。”红缨本就是局外之人,却因为这短短的时日接触,得知了许多当年的辛秘,自然对于周惜若的过往也是很清楚的,所以,才会有此一叹。 “最是负心薄情人……”云罗低低地吐出了几个字,而后任由红缨将她的手臂塞回了被窝,慢慢阖上细长眼眸,心底的某些不曾放下的感情随着呼吸吐纳丝丝消散。 ******************************************   腊月二十五,又是小雪绵绵,所有的人能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就不出来。   江南的冬日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寒冷,但屋里没有地龙,所以反倒难熬些,有条件的人家都是在屋子里置个炭盆,没条件的人家,那就只能冻得脸红鼻涕长。   所以等闲人家不会出来走动。   像云府和青娘的爹娘就不是等闲人家……   许知县听到差役的禀报,说两边人马又齐聚公堂,脑门就一阵阵地发疼。   云肖峰看到主座上脸色难看的许知县蹙着眉头双手抚额,耳边响起了女儿的嘱咐,不由关切开口:“大人,现下已是二十五了,马上就要过年,衙门也要休沐,有什么事情,等过年了再说也来得及。”   云肖峰的这一番提醒倒是说到了许知县的心坎上,他立即高声吩咐差役如此打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眼清目亮。 “先生总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许知县冲云肖峰扬了扬手中的茶盏,两人相视而笑。 *********************************************************   作者得到通知,说从10号下午开始一周内获得【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推荐,希望大家多支持,多鼓励!   最近一段时间作者会加更,以此感激大家的支持!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七十三章 道破(一) 室内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在触到沈莳之的身影时,两人都吓得瞳孔紧缩。   周惜若猛力地一把推开蒋芝涛。   蒋芝涛倒地,讪讪地抹了抹嘴角吃到的淡红口脂,神情紧张中带着三分恐惧。 “夫君,你听我解释……”周惜若吓得花容失色,眼底盛满着惊恐,散乱的发髻不知是因为挣扎而弄乱,还是因为害怕而弄乱,总而言之,云罗看到这样的周惜若,隐约觉得不妙。 “夫君,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是,是他欺负我,是他不规矩……”周惜若跌在地上,一把拉住沈莳之的长袍,哭得梨花带雨,嗓音中的嘶哑和颤栗都昭示着一切似乎都是蒋芝涛强迫罢了。   如果云罗等人不是藉由那扇传音的屏风听到了两人对话,真会因周惜若的哭诉辩解而迟疑,但是……   沈莳之似乎冷漠至极,慢慢把自己的衣袍一点一点从周惜若手中抽不来,周惜若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拉着衣袍摇头,那豆大的眼珠子一串串地滚落,比外面的雪珠还要大个。 “夫君……”周惜若得不到沈莳之半分回应,泪落得更凶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罗明明知道周惜若早在五年前就陷害她,现在更是处心积虑地在许太太面前抹黑她、针对她,但是,看到她这样哀痛欲绝的面容,同为女人的她在此时此刻也有些动容。   因为周惜若眼眸中对沈莳之的爱意是那样浓稠,任谁都不能错辨。   她是爱惨了他!   可是,沈莳之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抽出了衣袍,弯腰用力捏起她的双颊,一字一句问道:“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我,他,他……”周惜若吃痛地说不出话来,沈莳之没有耐心地移开手指,脸颊上那鲜红的手指印让人触目惊心。 “你来说……”沈莳之跨过一步,一把揪住蒋芝涛的胸脯,提着他的衣服狠狠地抵在凳子的靠背上。 “我,我说……”蒋芝涛似乎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简单明了的把方才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   旁边周惜若死命地大叫否认,蒋芝涛扫了扫门外面站着的四个高大跨刀差役,吞了吞口水,还是一字不落地交代清楚。 “啪……”沈莳之一拳往蒋芝涛面门上送去,吓得蒋芝涛闭了眼睛大喊大叫,最后,那拳头却是打在了椅背上,血一下子从沈莳之的手指缝里汩汩而落。 “夫君……”周惜若盯着那抹血色大叫,眼中布满着心痛。 “我要听你说,一五一十,不能有一丝假话!”沈莳之冷冷地盯着周惜若,目光比尖椎还要尖刺锋利,黑黑的眼珠中是冰封的寒意。   周惜若瑟瑟发抖,神情惊恐,颤着嘴唇娓娓道来。   从她记事起,她的亲娘就撒手人寰。待她到了七岁,她爹娶了一个有钱的**,一跃成为新央的乡绅,开始过起了体面人的生活。   继母对她很不好,她爹知道,但是从来都不敢出声帮一句,因为往往他吱吱唔唔地想要帮腔,那边继母早就卷起了袖子,把她爹一穷二白的过往数落个遍,然后,她爹就只能挎着肩膀、耷拉着脑袋退到一边,任继母对她进行美其名曰地“管教”!   她的幼年,是在毒打和谩骂中度过的!那时,她住在继母的房子里,旁边就是云罗家里,两人因为挨得近就熟悉了,继母和云罗的母亲关系不错,总是在云罗母亲面前装出一副宽厚的继母形象,拉着她在人前亲亲热热地夸赞着自己对这个女儿如何尽心尽责,而她总是瑟瑟发抖地捂着身上青紫不一的伤口,唯恐被人瞧出了端倪,回家又要被狠狠地修理。   那时,她是多么羡慕云罗啊,优渥的家世,出众的样貌,宠爱的父母。善良的云罗总是拉着她的手,给她吃这个吃那个,那些甜甜的藕粉桂花糕在云罗看来不过是最平常的吃食,在她看来却是极难得才能享用到的人间美味,那些华丽精贵的布料在云罗看来不过是应该做成褙子还是做成裙子的烦恼,在她看来却是唯有过年时才可以享受到新衣的憧憬。   许许多多的对比和反差,让她一边刻意和她保持着姐妹般的情谊,一边在心底嫉妒得发狂。   她不止一次,在午夜梦回时捶胸哀叹,为何她不是生在云家长在云家?   可是,她还是得要装着怯懦,装着温柔,装着羞涩,装着腼腆,出入云府,只为了多看一眼沈莳之。   是的,沈莳之……少女的情思总是来得那么迅速而迤逦,不过是沈莳之专门在后花园等云罗时,她撞上了第一眼,就这样把一颗少女心毫不犹豫地捧了出去。   那样的俊逸,那样的英俊,迷花了她所有的心神,再也装不下任何男人。   可是,他眼里不曾有过她!不曾!   她的心别提有多痛。   当她正在为这一切黯然伤神的时候,她的好继母却悄悄为她定了一门好亲事。   本来她是不知情的,可是,事情实在是巧,巧得让她怀疑老天也在帮她!   那天,她炖了一盅冰糖雪梨想要送给她爹饮用,却没想到在房间外面,听到从来不敢大声回话的爹冲着继母大吼:“我死也不会把女儿嫁给那个比我年纪还长的老头!”   懦弱的父亲难得挺直了腰杆硬气一回,随之而来的是继母潮水般的回击,一连串的赔钱货、拖油瓶之类的字眼将周惜若的心伤得体无完肤。   噎得父亲无言辩解。不善言辞的父亲再一次败下阵来。   这就是没有亲娘的下场?她端着冰糖雪梨一滴不洒地回了自己房间,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整盅,然后,换了新装去给继母请安。 *********************************************************   作者得到通知,说获得【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推荐,希望大家多支持,多鼓励!   最近一段时间作者会加更,以此感激大家的支持!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七十二章 有耳 “现在看来,当年根本就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帮了你,”男子不知做了什么,传来女子惊惧的抽气声,“我倒真是小瞧了你,真以为你一心做梦盼着进我的家门,搞了半天,我做了一回傻瓜,成了你的垫脚石,倒让你做了沈莳之的老婆?”   沈莳之的老婆?   那女人就是周惜若了?   那说话的男人是谁?   云罗一把握住桌上的茶杯,直至手指发白。   云肖峰和陆远廷面面相觑,都一下子懵了。   隔壁的话源源不断地飘过来,不管云罗这边的气氛何等凝滞。 “不是,不,不是……”周惜若紧张地语无伦次起来。 “你也别解释了,我们心知肚明,当年怎么回事!”似乎是什么东西狠狠地落了下去,语气激昂。 “当年是你通知我说,云罗约了沈莳之三更在胭脂湖见,是你说负责拖住沈莳之,故意让她看到你和沈莳之在一起的场景,也是你告诉我,你已经买通了丫头,让我乘着她被气得发晕的当口,把她弄晕了搂着她,再故意让沈莳之看到这一幕,搞得他们两人从此因误会而断了来往!是你说的,这样一来,云罗肯定会嫁给我,结果呢?”男人的喉咙放开了音量不禁大声呵斥,“结果,她的奶娘发现我们两人在一起,二话不说,就让人把我绑了,饿了我三天三夜逼我签了认罪书才肯放了我!她痴痴呆呆地不言不语,她那个死去的娘宁可云家败了也不肯将她许给我,我娘上门提亲时,还被她娘拿出的那份认罪书给狠狠地威胁了一番,还说,要是不肯罢了念头,把此事宣扬出去败坏了她女儿的名声,她就马上把这份认罪书呈上公堂,说是我对她起了色心,买通贴身丫头劫持她!让我从此身陷囹圄!就因为这份认罪书,我爹还把我绑了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我娘更是躺在床上病了一场,我还得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这一切怪谁?周惜若,你说,该怪谁?”   这些话一下子炸开了云罗的脑子,他们在说什么?在说什么?在说什么?   云罗的手一松,手里端着的茶杯啪地掉落在桌上,洒出一圈茶水,同时,也惊醒了另外两个呆滞震惊中的人。   云肖峰啪地一记桌子,脸色难看到极点,失声叫出来:“蒋芝涛这个畜生……”说着起身想要出去,被陆远廷眼明手快拦了下来。 “爹,隔壁这个女的是周惜若,男的是蒋芝涛?”毫无悬念地回答,云罗却还是要追问。   她需要通过别人的答案来确认自己方才的一切不是幻听。   此刻,她终于明白沈莳之的那些控诉了,原来,原来…… “是蒋芝涛,当年他那个娘拿腔拿调地要来下聘,说,你和她儿子情根暗种,后来是你娘拿出了蒋芝涛的认罪书,才赶走了那女人,为了这个事情,你娘气得吐血不止,而你,当时,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云肖峰的话越说越低,对他而言这些悲剧都是最亲的兄弟一手造成的,当年赔钱、分家、、失女、丧妻,一连串的变故来得措手不及,别提多糟心,但凡意志消沉些的人早就被这些变故逼疯了,若不是他积极乐观,怎么能陪着女儿走到今时今日?   可她并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在……   一旁的陆远廷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他第一次听说到云罗和沈莳之之间的事情,一个是同窗好友,一个是心仪对象,他只觉得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嗡嗡地似有一团蜜蜂在耳边乱蜇。 “我一心为了你,当年你也知道,我继母想让我嫁进蒋家,你又对我……可是,你的兴趣又放到了云罗身上,我为了讨好你,如此费尽心思,你不成事也就罢了,还怀疑我的用心,难道我去和云罗的奶娘和亲娘串谋,给你下套子?”那头又传来周惜若求饶的声音,碎碎地解释着。   周惜若这么怕蒋芝涛吗? “当年,你又不是真心要我,你,你又瞧上了云罗,让我怎么办?我那个继母,你是知道的,若我没有丝毫用处,立马就会把我许给五十岁的老头做填房的!我,我也是,也是挣着为自己图个前程,不用,不用去跟了一个老得马上要入土的男人……呜呜呜呜……”周惜若哭得   凄凄惨惨戚戚,蒋芝涛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几分,只是不耐烦地斥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家那个继母倒是个狠角色,当年,为了能把你嫁给我,她没少往我娘那边跑!” “但你派地痞流氓围攻我是怎么回事?总不是你那个继母逼迫你的吧?要知道,你那继母可是死了好几年了……”蒋芝涛的声音又恨恨地提高。 “你说什么呀?什么地痞……流氓?什么……什么围……攻?”周惜若气弱胆怯,似是心虚,似是不解,但传到云罗他们耳中,都听出了她的胆怯。 “你别……”蒋芝涛的话突然压低,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听到桌椅吱嘎吱嘎作响,渐渐还传来些低沉的喘息声音和女子尖细的呼叫声。   云罗还没把听到的消息消化,云肖峰已经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而出,云罗知道父亲肯定是去推隔壁的房门,为自己讨回公道,不禁着急地也跟着跑了出来,红缨自然也是一起快步追上,唯有陆远廷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云肖峰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一条手臂抢在他的前面放在了门上。   等众人看清来人,目光俱是一愣——   居然是沈莳之。   怎么会是他?云罗来不及细想,云肖峰很自觉地往侧面让了半步,那边脸色阴沉的沈莳之已经用力地一把推开房门。   门内,蒋芝涛强搂着周惜若亲吻,双手紧紧箍着柔弱腰肢,周惜若的衣襟已经散开,隐隐露出尖削锁骨上挂着的玫红色肚兜带子。   沈莳之的脸一下子黑了。 *********************************************************   作者得到通知,说获得【女生网新分类热门分类推】推荐,希望大家多支持,多鼓励!   最近一段时间会不定时加更,以此感激大家的支持!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和不定时加更不重合!
【云泥记】 第六十七章 下雪 日子似流水,一天天从指尖滑过。   周惜若进进出出,每日不缺。   似乎已经恢复平静的云罗平日里陪着芸娘,几乎每日都要和她照面。   自从那日和红缨诉说过心底的感伤之后,她再见到周惜若时,居然多了几分漠视。   周惜若的补品似流水般送进许太太的房里,许知县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许太太更是对周惜若亲热。   云罗看得真切,心里隐隐明白,这就是钱财的魅力——   周惜若有钱财做后盾,堆砌出人情的堡垒,向着县丞之位步步紧逼。   而她,只能步步后退。   可是她并不着急,很有耐心地等着日起日落。   平静了一段时间的衙门迎来了腊月二十一,也迎来了云家的一纸诉讼。   状告一个盗匪偷了云府小姐云锦春的贵重物品。   消息传到云罗耳中时,她的嘴角早已轻轻卷起。   许知县对于偷盗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很感冒,他甚至在临上公堂之前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翻了翻白眼。   对于云家这样的大张旗鼓、不依不饶,许知县心底还狠狠地嗤了一番。   大家谁都没当回事。   可是,就是这桩谁都没当回事的官司让许知县进退维谷,在心底暗暗骂沈莳之夫妻好几十遍。   原因很简单,那个被抓到的盗匪是杨县丞犯案当天大叫杀人了的丫头。   开始,在场的差役包括许知县都没认出来,毕竟,小年宴会那天场面混乱,谁也没有关注过这个丫头,虽然后来有些人反应过来,似乎那个丫头瞧着面生,但也因为当天请了酒楼的人帮忙,谁也没多想。   可当这个丫头冷不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还是被云府以小年宴会这丫头偷盗云锦春的玉佩为名扭送到了衙门,小年宴会这个敏感的词语敲开了许多人的记忆——   有个差役当下抖着手嘴快地喊了句“是你”,这丫头就这样被人认出来了!   顿时,许知县的后背泛起密密麻麻的汗。   此时,堂下站着的云府周管事一脸追根究底、莫测高深的神色,许知县顿时觉得一个脑袋涨成两个大!   许知县终于深刻体会到云肖峰那句“云家二太太定然闹得鸡飞狗跳”评价的实质含意。   许知县心念一转,本想压下此事,但那头周管事的目光一直影影绰绰地追随,瞬间明白看来是不能马虎过去了……   许知县一敛神色,沉声审问起被抓的丫头。   丫头许是吃了云府不少苦头,没费许知县什么唇舌,事情就绕到了沈太太——周惜若身上!   被抓的丫头只是供认到沈太太给了她银子让她混进衙门办事,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供词有何等深层次意义时,许知县当场就咳嗽不止,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配合着许知县苍白憔悴的容颜,案子押后再审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周管事正津津有味地等那丫头攀咬出后头的好戏,却没想到被许知县这么打断了。   虽然心里一阵懊恼,但耳边又想起云二爷的吩咐,敛了神色,没有表示什么,外加谦卑地弯腰恭送许知县,只是那目光中的热乎劲却让许知县头脑刺痛——   事情才刚刚开始……   消息以闪电一般的速度传到关心这件事的人耳中。   云罗啪地阖上手中的茶碗,脚步轻快地去看芸娘。   沈莳之则是立刻被许知县喊到了书房。   沈莳之表现地很意外,很震惊,最后,只是怔忡道—— “那段时日,贱内周氏一直忙于帮太太操持宴会的事情,人手不够,还特地从外面招了些人回来帮忙,是不是就这样让那个丫头进了衙门后院伺候?”   不甚肯定的口吻,迷惘不知的表情,置身事外的表态落在许知县眼中,连他都糊涂了,难道沈莳之真不知道是?   难道是周惜若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许知县在心底一阵冷笑,脸上带着一丝不相信。   要知道,那夜可是出了杨县丞奸杀民女的事情!   刚刚外界平息了舆论纷纷,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府的一纸诉讼,又把杨县丞奸杀案推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事情处理不慎,是要牵连出其他的事情来的!莳之,你仔细考虑一下,不必着急回答我,到底有没有旁的话要跟我说的,明日此时,你再来见我吧!”许知县目光炯炯,语带暗示,一反平日里对待沈莳之亲切信任的常态,语气严肃到极致。   沈莳之心神领会,自然知道许知县所指何事,赶紧起身表示遵从。   只要把他摘清楚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退出房门的霎那,沈莳之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中居然有点点雪白团团簇簇而落,近处飘来一星半点晶莹,映在脸颊上,冰凉刺骨外,化作一滴雪水,顺着脸颊的曲线缓缓流入脖颈。   下雪!变天!   不过,沈莳之却似乎毫不意外,紧了紧头上的风帽,气定神闲地离开。   周惜若很快也得到消息了,在家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地盼着沈莳之的归家,但是,直到华灯初上,才迟迟见到身影。   下雪天,衙门早歇,沈莳之却比往常晚了许多。   难道是为了被抓的那个丫头去奔走筹谋的?   周惜若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到嘴边的焦急问话在念头滑过之后,又咽了下去。   温顺地为他接下斗篷,拭去湿意,捧上热茶,直到静悄悄地用完晚膳,周惜若都没发现沈莳之平静脸色上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夫君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夫君……”周惜若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没事!”沈莳之眼波流转,笑容和煦。   这样的温柔,周惜若见得少之又少,她隐隐受宠若惊,心,却是安定下来了。   是的,夫妻一体,攸关前途声誉,他肯定会尽力周旋的。   自己应该相信他。   直到吹熄烛火,周惜若还依然沉迷于沈莳之眉宇间的那抹温柔之色,被抓丫头的事情早就被挤出了脑袋。 “李孔家刚生了个闺女吧?”黑夜中,沈莳之第一次主动开**谈。   李孔是周惜若的陪房,为人很是温敦忠厚,她的嫁妆都交给这个李孔打理。 “是啊!他们夫妻前头已经生了两个小子,一直想要个闺女,终于如愿了!”周惜若无比艳羡,眼前浮起前两日李孔一家抱着闺女过来磕头请安的场景,那个奶香扑鼻的小丫头对着她哒哒流口水的模样,真正可爱,当场就触到了她至今无孕的痛楚。   耳畔再无回应,周惜若的明媚心情也渐渐转阴,迷糊间,只听得到沈莳之均匀的鼻息声响起,窗外的落雪漱漱到后半夜愈加分明。 **********************************************************************   等会儿有加更!感谢明媚一世安的留言!   可惜发布的时候没有选择长评,真是可惜了,要不然,多美好啊!   因为1个长评会有200积分,亲写了那么长的篇幅,却没有点长评,多可惜?   再次呼吁大家写长评(在留言的时候标题一栏选择长评),一次长评,一次加更!
【云泥记】 第六十章 放与怒 沈莳之被人领到了许知县的书房,藉由来人千般客气、万般热烈的笑容,他就推断,他没事了!   果真,见了许知县,就知道自己没事了,车夫的事情也查清楚了,的确是沈莳之的小厮亲手把点心交给车夫的,并称是沈莳之的意思,所以问题出在那个小厮身上了,案发之后小厮躲在城里的某处,被神通广大的陈靖安等人抓了个顺手,逮捕归案之后的小厮一股脑地把杨县丞夫妇利诱他背主陷害的事情全部倒了出来,沈莳之的嫌疑也就算彻底解除了。许知县承诺,即日就会告诉石大柱、秋葵两人事实真相。   难办的是杨县丞……   沈莳之急切地说:“杨县丞奸杀民女、毒杀同僚、陷害清白、制造假路引,条条桩桩都是死罪,大人应该即刻上疏,送往刑部!”沈莳之这几日被软禁之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杨县丞此人是条毒蛇,一定要将他赶尽杀绝,若不然,等他缓过劲来,指不定要怎么疯狂反扑呢!石大柱、秋葵老婆的死就可见一斑。   一开始,他也觉得把杨县丞送到苏州知府那边就算结束了,后来细细思索一番,他担心苏州知府包庇杨县丞的罪行,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定杨县丞安然脱身也不一定。   不行,沈莳之掩在袖子底下的手狠狠地攥成一团,硬着头皮劝说:“大人,若是直接把人提交给知府大人那边的话,会不会让朝廷以为大人处事不力、瞻前顾后呢?”   话音一落,许知县就目露不虞,脸色明显沉了下去,沈莳之的声音就随之渐渐小了下去,暗恼自己太过急切,太沉不住气了! “不过,杨县丞毕竟在新央任职多年,历任几任知县,怕如果直接由大人出面,会有不妥!”沈莳之赶紧转换口气,总算看到许知县的脸色缓和了过来。 “嗯!你说得有理!”许知县煞有其事地点头。   我说的?不是你这么想所以才让我这么说吗?老狐狸!沈莳之在心底暗骂,表面上却是谦逊地很。 “大人,或者你建议知府大人对杨县丞严惩,以儆效尤?”沈莳之还是不死心。   许知县脸上刚浮起来的亲切随意随着这句话而淡了几分。   哼,沈莳之,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算盘,不就是怕杨县丞死灰复燃吗?许知县穿过那双满含期望的眼,在心底冷笑不已。   许知县偏头装作沉思了一会,而后高声吩咐门外的差役去请云肖峰,沈莳之听到云肖峰的名字,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   怎么又是云肖峰?   气色不怎么好的云肖峰很快就过来了,许知县的目光从沈莳之的脸上移到了云肖峰脸上,一瞬间,沈莳之感觉他身上少了某样东西。   许知县把杨县丞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云肖峰,最后问他怎么看,果然,云肖峰主张许知县把人交给苏州知府,然后随信一封说明缘由。这样的提议自然是很符合许知县的心意,当下就拍板定了把杨县丞夫妇直接送往苏州,沈莳之一口气提了上来就没能下去,噎在喉咙口差点堵得他背过气去。   许知县假装没看见沈莳之的神色变幻,只是嘘寒问暖地表示这几天辛苦沈莳之了,让他早点回家去,好夫妻团圆,最后许知县还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沈太太因为他的事情到许太太那边哭了多次,任谁劝都听不进去,惹得许太太也陪了不少伤心。   最后,许知县暗示杨县丞押送苏州之后,县丞一职就空出来了,他的目光在沈莳之和云肖峰两人身上游离不定!   在座的两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的沈莳之只能说着感激的话,瞪着云肖峰依然端坐在里面,一步步地退出了书房。   走了没几步,沈莳之就招了心腹密语,一听说周惜若数次出入衙门、后院,甚至还把许太太惹得晕了过去,那张脸上的吃惊、恼怒、阴沉别提多精彩了。   大人,太太还……心腹小心地看着沈莳之的脸色,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沈莳之的口气很不善,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太太还派小的去杨太太身上搜一条帕子……心腹发现沈莳之瞬间睁大眼睛,脸皮一寸寸变白,吓得赶紧垂下眼睑,心里却是不停地打着鼓。   然后呢?沈莳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属下答复太太没找到!心腹觉得头顶一整片乌云黑压压地罩过来,不停地哀叹,为什么接到这个差事的是自己,锦帕不是已经交给你了吗?   沈莳之不发一眼,抬步疾走,只是胸前躺着的那块锦帕却似火球般发烫,隔着衣服也能将他的皮肉烤焦,嗞嗞地冒着热气。   等沈莳之回到家中,早一步得了消息的周惜若正领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等在正厅,准备好了柚子叶等物件,一副驱除晦气的架势。   等忙完了,沈莳之甩了脸子回了书房,留着一脸难堪的周惜若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一时间,下人们低垂的眼中都含着同情,但是没人敢让主子发现。   站了许久的周惜若,茫然地环视四周,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热切地盼着夫君回来,等到的却是这样彻底蔑视地对待。想想,以前在临安时,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起,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消一时三刻全府上下都会知道,那时,他也是整日整日地冷淡她,动不动就睡书房,动不动就出门会友然后一夜不归,然后,她就是这样一日日地数着沙漏、看着烛火等到他天明,第二日还得强颜欢笑地应酬着妯娌长辈,不能让别人发现一丝她心底的委屈和怨恨。许多次,她都看到婆母眼中来不及掩饰地可怜,也听到过因为一直未能有孕,请大夫给她把脉时婆母的一声叹息。是啊,他们很少同床共枕,怎么能怀上孩子?光她一个人,就能怀上孩子吗?   周惜若的眼中先是雾气迷蒙,接着就是大雨滂沱,最后,哽咽不已的她拿着帕子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才没让哭声泄出嘴边。   沈莳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周惜若站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突然拔腿往沈莳之的书房冲过去。 *************************************************************************   谢谢各位亲的支持,你们的鼓励是作者最大的动力!请留下你们的爪印,让作者知道你们一直都在!
【云泥记】 第五十六章 对峙(一)  云罗吩咐红缨打水,她接过盆子进入房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本应该留在房内的父亲不知所踪。   手一松,盆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烫的水洒了一地,云罗吃痛地甩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是红肿一片。   盯着迅速泛红、气泡的手,云罗的眼迷蒙一片,却愁得心急火燎,想知道父亲去哪了?   去哪了?   难道是……   云罗顾不得仪态,转身跑出去,红缨紧紧跟着,慌乱中,好像碰到了陆远廷,云罗也顾不上和他说话,只是提着裙子往前冲。   陆远廷见到如此慌乱的云罗,惊得脸色大变,也不问缘由,只是跟着云罗一起跑出去。   气喘吁吁的三人,直到云府的大门口才顿住了脚步。   看着冷冷清清的门口,云罗费力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明明是日光大亮的白天,她却看不到一丝暖意,只感觉昏昏暗暗、影影绰绰一团,努力凝视着往门里看,层层叠叠看不真切,只见一条条的冷光炽白炫目,似乎有人影闪过,却在她的瞳孔中留下了一道发白发脆的光。 “云姑娘!”陆远廷的话汗津津的,带着好意地提醒。   云罗却是听不进任何话语,用力地踏步进了云府,五年来第一次,经过这坚硬的石板门槛时,她是如此理直气壮。   是的,是的,一切本不应该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 “我爹呢?”眼前一道人影晃过,云罗一把拦下,目光用力。 “大爷,大爷……”被拦下的是云府的老人,自然认识云罗和云肖峰,此刻被云罗那慑人的目光一盯,舌头就打起了结,“在老太太那边。”   云罗松开了手,人往内院走去,心里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爹在老太太那边,爹在老太太那边……   不明所以的陆远廷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云罗,一刻都不敢轻忽。   云老太太住的院子气氛压抑,所有的丫头婆子都退到院子中间,几个得脸的丫头更是不停地往里张望,脸色都很难看,其中一个脸上顶着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触到那五个手指印,云罗的脑子恢复了清明,睁大了眼睛喝问:“我爹呢?”   丫头们被云罗的气势吓到,都退后了几步,脸上有手指印的丫头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出列回话:“大爷,大爷在里面……”低低的嗓音里含混着哭音。   云罗闻言,抬步想要上前,却被几个小丫头围上来挡住了路,身后的红缨赶紧护住了云罗。 “小姐,老……太太……吩咐,任何人……不……不许……进去……”丫头怯怯地回话,头垂得更低。 “我若一定要进去呢?”云罗知道父亲在里面,也明白父亲过来肯定是要问清楚老太太为什么纵容云家二爷如此残害手足,她担心父亲吃亏,这样的场景在五年前已经上演过,那时候,那时候是怎样收场的?   云罗的泪滚烫,含在眼眶中,灼伤了眼。   五年前,父亲保护娘亲,却争不过孝道大义,被祖母用家法狠狠地惩戒,直到,直到血肉模糊、晕厥不醒,那些过去,那些“噼噼啪啪”的家法声,此刻又在耳边轰轰作响,碾得她心头发颤。   祖母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刚刚因为云锦春一事,他们不是才交过手吗?聪明的祖母何等厉害,指鹿为马、步步紧逼,她和她的父亲根本就不是对手,更何况他们有世俗伦理压制,孝道大义掣肘,如何抵得过祖母?   她怕,她怕父亲又因孝道伦常被打得体无完肤,她已经没有娘亲,她再也不能失去父亲了……   所以,方寸大乱。   云罗一个眼色,红缨就挥手推开挡在她眼前的丫头,直直往门那边疾步过去。 “小姐……”丫头们跪在她前面拦住了去路,不停地磕头,额上的血星星点点开在地板上,画出花开的样子。 “云姑娘,冷静点,先让他们为你通报!”陆远廷显然是此刻最理智的人,他见场面有些失控,赶紧出声提醒。 “好……”的云罗被陆远廷的话点醒,她按住心底所有焦躁的情绪,平复了一下情绪,一字一句地交代,“跟老太太通报,就说孙女云罗求见。”   孙女二字咬的特别清晰,丫头被云罗森冷的气息震慑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那个顶着五个手指印的丫头爬着起身跌跌撞撞地靠到门口通报。   丫头的通禀声刚结束,就听见里面传来云老太太的哭声,以及云肖峰高亢反驳的声音。   老太太哭了?所有的人面面相觑。   儿子高声指责,把母亲气哭了!大家都如此认为。   云罗的心却一个劲地往下掉,有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于这个祖母,她实在是——惧怕她的手段。 “啊!”一声巨响,伴随着云老太太凄厉的叫声。   院子里站着的丫头,包括云罗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一地的碎片,淋漓的鲜血顺着云老太太的手指点点滴下。云肖峰白了脸孔想要跑过去,扶住云老太太的手,却被阻止—— “别过来,你别打我,别……”云老太太护住小几上一套茶壶中剩余的杯子,一脸害怕。   是云肖峰砸的茶杯,弄伤的云老太太吗?大家见状自动脑补刚刚没有亲见的片段。 “母亲,不是我,我怎么会打你?”云肖峰一阵发懵,目瞪口呆之余语无伦次。 “你忤逆我也就算了,你还毒打老母亲,你,你,豺狼野心……”云老太太声泪俱下、老泪纵横。   好一副弱者的景象。   云罗气得直发抖,她不相信父亲会出手打祖母!就算再恨,宽厚仁义的父亲也做不出来这样忤逆不道的事情……所以,祖母手段高明,父亲眼看着又要被她诓进圈套里被毁掉吗?   毒打母亲,是可以请家法的啊…… *************************************************************************   谢谢各位亲的支持,你们的鼓励是作者最大的动力!请留下你们的爪印,让作者知道你们一直都在!
【云泥记】 第五十四章 当年(一) 云肖峰在看到钱大中的那刻,身形止不住晃了晃,云罗赶紧扶住,眼泪却是渐渐漫过眼眶,她心底所有的触觉都在叫嚣,也许真相很残酷,就像撕开华丽的外衣,其实里面压根就是脓疮遍布、恶血直流,但,纵是如此,她和爹还是想知道真相,鼓起最大的勇气去面对也许对他们来说是最残酷的事实。   高老伯和钱大中都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青紫遍布的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云罗看着心底恶寒不已,直觉地害怕唐韶这帮子人,但是,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 “当年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云肖峰先开了口,低沉的话里满是颤栗,作为女儿的云罗听得分明。   钱大中抬头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那眼眶早已经肿的不成样子,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他是谁,然后,在众人的侧目中怪异地笑开—— “是你啊!云大爷!”钱大中因为受了酷刑的缘故,嗓音难听干涩,就像是用锯子刮过铁锈表面,那种摩擦撕拉的声音。   五年过去了,钱大中一眼就认出了云肖峰。 “你对我果然记忆深刻!”云肖峰惨白一笑,眼里含着许多痛苦,心中却是肯定了钱大中是故意接近他的事实,“当年是谁让你接近我?害我?” “你说呢?”钱大中盯着云肖峰,笑得龇牙咧嘴,干涸的伤口因为说话的动作崩裂开来,又有新鲜的血水冒出,腥臭味飘散在空气中,别提多渗人。 “是云肖鹏吗?”云肖峰忍了许久,最后还是积聚了全身的力量把心底最不愿说出的名字宣之于口。   云罗被自己父亲的直白吓了一跳,紧张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钱大中,不愿意放过一丝变化。 “是!”钱大中很爽快地给了正面的答复,云肖峰却承受不住地往后又退了两步,面对如此的答案,虽然心中早有所觉,但都还抱着最后一丝的侥幸,却没想到这么钱大中如此干脆地打破。云罗自己也懵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爹爹的动作,还是唐韶眼明手快,不动神色地抵住了云肖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云肖峰痛苦地捂住脸,虽然前面有猜测,有怀疑,但是,骨肉至亲啊,他不敢想象,为什么自己的亲弟弟要这么对他?   泪,滴滴渗过指尖,直直坠落。   顿时,空气中飘散着咸涩心酸的气味。 “说,你是不是知道原因?当年云二爷安排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有没有帮忙出力?”云罗突然看向旁边垂头丧气的高老伯声嘶力竭,想起五年来,碰面时高老伯那怜悯的眼神,她就气得发疯!一个下人,他凭什么怜悯她?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心里指不定在怎么嘲笑他们的蠢笨和单纯……   突然被点到名的高老伯一反人前谦卑老实的常态,安静地看了一眼云罗,一言不发。   可这一眼,却是惹毛了云罗,瞬间将她的怒气全部都点燃。   她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破碎的囚服,气急败坏:“你是不是在中间传递消息,穿针引线?”云罗想起唐韶是通过高老伯、绿衣女子才找到钱大中的,说明,这些年来,云家二爷和钱大中一直还有联系,中间人就是高老伯!   被纠着的高老伯依然没有一句话,浑身似瘫软一般,任由云罗质问,只是,那低垂的眼眸却看不出一丝情绪。   那边云肖峰藉由云罗的话也注意到了高老伯,他一个箭步,冲到高老伯面前,也激动地喝问起来。   唐韶往后退开,看到云罗如此激动,眼神中有一丝丝震动。   云肖峰比云罗更激动,问了几次高老伯都不开口,向来自诩斯文的云肖峰居然生气地给了高老伯一拳头。   一拳头吓坏了云罗,也震惊了高老伯。   斯文有礼的云肖峰居然动手打人?   这样的举动让云罗瞬间安静下来,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残酷到让平素最宽厚的父亲也不禁恼羞成怒。   兄弟阋墙!爹爹是最注重亲情的了,所以明知道分家不公,他也最后接受了,却没想到五年来的落魄原来都是自己最亲的兄弟造成的!   云肖峰睁着红红的眼,用力地纠起高老伯的胸脯:“说,当年是怎么回事?”恶狠狠的口气,全然没有以往的斯文知礼。   这时,唐韶的眼中冷光一闪,高老伯似乎被吓到一般,哑着嗓子说道:“是,是二爷要害你!”   不过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区区几个字,却是让云肖峰全身的力气都抽光,泄了气的他一下子跌了几步,颓废地垂着手臂,嘴中不停地重复着:“说,说,怎么害得我,怎么害得我……”   痛苦的话语,带着血和泪的心酸。   云罗听得分明,看得明白,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高老伯缓缓把事情说来。   五年前,云老爷也就是云罗的祖父、云肖峰兄弟的父亲过世,偌大的家业顺理成章地交到了长子云肖峰手中。作为云家二爷的云肖鹏心里不服,经常和娘家的大舅子喝醉了酒谩骂发泄。   终于,有一天,大舅子蒋立通对着醉醺醺的云肖鹏说,你与其这么怨天尤人,不如把家业抢到自己手中!云肖鹏虽然醉着,但意识却是清醒的,这句话看着似乎是指点了他的迷津,其实,就是点破了他心中的一直所想。   找个商人,设个圈套,以一桩买卖的名义把云肖峰推入绝境,酒后的三言两语就把一切商定了。   接下来就找来了钱大中,扮作京城来的商人,由蒋立通引荐给云肖峰,很快地谈妥合作的细节,云肖峰就把家中的现银投进了棉花的采买上。   当然,买棉花这事是云肖鹏一力操办的,兄弟开口,云肖峰怎么会拒绝,于是,云肖鹏私吞了几万两现银,用一屋子的烂稻草冲做棉花交代给了兄长。   云肖峰对自己兄弟哪有半分疑心,也没去实地看过棉花,看管仓库的人又是云肖鹏的心腹,就这样蒙混过关了。
【云泥记】 第五十章 祖母 张记绸缎庄老板娘领着人上门来退亲!   云府二太太当场就拍掉了茶杯:“凭什么?凭什么?我女儿是个千金小姐,你们凭什么退亲?”   张记老板娘亲自出马,闻言斜着眼睛冷笑连连:“千金小姐,好你个千金小姐,千金小姐会衣衫不整地从男人的房间里跑出来?” “谁说的?什么衣衫不整?什么男人的房间?”蒋氏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那双精明的三角眼狠狠地吊了起来,下巴抬得老高。   张记老板娘的下巴抬得更高,一阵嗤笑:“谁说的?小年宴会的事,你家这位千金小姐出去解手,解到哪去了?”   蒋氏一阵语塞,脸青白交替,胸脯气鼓鼓地上下起伏,云府的下人都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   云罗进云府的门时,只见到这两人就像斗公鸡一样地对峙着。她赶紧敛了神色,跟着云老太太的下人快步穿过走廊,直接往老太太的住处走去。   云罗接到云老太太的召唤,老实说,她当时是懵掉的!云老太太,这个五年来不曾相见的祖母,一直都淡淡地存在她的记忆中,不曾走近过。   自打有记忆开始,这个祖母对她就淡淡的,娘亲一直搂着她说是因为女儿的缘故,重男轻女的祖母对她才会这么冷淡。   慢慢长大,她觉得不单单是因为女儿的原因,云锦春也是女儿啊,她有时候偷偷跑到祖母住处的窗子底下,往里看,就能见到祖母拿着点心掰开一点点一点点地喂云锦春,那脸上的笑柔得能将寒冰划开,偶然几次被下人们发现,抱了她进去,祖母的脸比翻书还快,冷飕飕地上下瞟了她几眼,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没规矩,就可以让她手脚发凉。   再大些,娘亲说是因为祖母看不惯她,因为当年祖母属意的儿媳妇人选是蒋氏,蒋氏是她娘家的侄女,很亲近,本来想许给长房长子的云肖峰,却偏偏被祖父拦了,定了远在邳州的罗氏,祖母不同意,气得病倒在床上两三个月,折腾了父亲床前侍奉好几个月,直到瘦得皮包骨头,被祖父大骂了一顿,事情才不了了之,邳州的罗氏,也就是她的娘亲还是进了云府的大门,可是却一直不得祖母喜欢,立规矩的事情每天都上演,直到蒋氏许给云肖鹏进了云府的门,祖母绝口不提新媳妇立规矩的事情,娘亲才轻松一点。   祖母虽然不喜他们,但云罗记忆中,祖父却是很疼爱她,每到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祖父总是把她抱在膝头,坐在主位上耐心地给她夹菜、喂水,说不出的宠溺。   祖父在世时,很是用心栽培了长子云肖峰,家业也是悉数交给了他,祖母虽然总是嘀咕祖父偏宠长子,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在家中,祖父这个一家之主的话一言九鼎,谁也不能违逆。   直到,五年前的春天,祖父病重过世,父亲接了家业没多久,就生意失败,后来,赔钱、分家、落魄、丧亲,一连串的打击迎面而来,云罗和父亲挣扎着闯过了五年。   五年期间,祖母不闻不问,母子、祖孙之间的情分淡之又淡,她跟着幼子云肖鹏住在云府,稳坐老太太的位置,日子一如既往,富足安逸。   云罗捏着帕子轻轻地弹掉眼角的湿意,压下满腹的心酸,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下人进了院子。   是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大丫头为她打了卷帘,笑盈盈地请她进的屋子。   不是高嬷嬷?云罗下意识地一怔,而后垂着头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很静,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大丫头蹑手蹑脚地把云罗引到正在稍间念经的老太太那边,刚接触到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云罗惯性紧张起来。   紧张,是多年来的习惯,改不掉也克制不住!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云老太太,她的祖母,她都要提起十二分小心,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就感觉到有一道冷冷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   手已经微微发凉,云罗克制了心底的不适,叩首行礼,规矩分毫不差。   大丫头给她递过来一个蒲团,她自然要跪下来磕头:“孙女见过祖母,愿祖母身体康健!”   一瞬间的静默,空气中只闻浅浅的呼吸声,云罗的心不可控制地提了起来,头触着冰凉的地面,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几分。 “起来吧!”云老太太的话苍凉中带着些檀香的佛性,面对这个久违的孙女无悲无喜。 “是,祖母!”云罗慢慢地起身,目光一寸寸往上移——暗红色软缎对襟长袄,袖口与领边滚着精细的黑色貂毛,领口处围着一串净色珍珠项链,闪着纯净润泽的光芒,满头不见不根白发的头发盘得一丝不乱,圆圆的脸盆上,有如刀刻一般的双眸。 “坐吧!”云老太太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盯住她,慢条斯理地说出本应该是温情十足的话。 “谢谢祖母!”云罗拿出应该有的乖顺姿态坐在了她下首,多年来生活搏击的本能告诉她,眼前的祖母可不是因为想念她了所以找她过来喝茶聊天。 “你爹怎么样?现在做了先生,应该很忙吧?”老太太的目光严肃。 “是,爹爹每日要为许公子授课,有时许知县还要和爹爹谈论学问,是有些忙!”云罗温声应着,装出拘谨的样子,心底却是戒备不已。 “那就好,那就好,”云老太太的眼睑下是重重的黑眼圈,“这次你爹能做成先生,你二叔是出了大力的!”   云罗愣了愣,心中微妙地一动,故作疑惑:“祖母,二叔出了大力?二叔和许知县认识吗?”   云老太太一直盯着云罗看,见她神色迟疑心里马上就打了个突,索性就把话题挑明:“你爹的这个差事也是你二叔舔着脸去托的亲家老爷,求杨县丞成全的。若不是你二叔,人家杨县丞怎么肯帮你爹?”   亲家老爷吗?云罗瞬间有种嘀笑皆非的感觉,老太太肯定还不知道她进门时正碰上张太太领着人过来闹着要退亲吧?至于杨县丞,事实是因为她那个所谓的二叔出了大力去求的,还是因为那副锦春图,她心里一清二楚。
【云泥记】 第四十一章 她眼中的往事 “蒋家?”唐韶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云家二爷的岳家!”云罗咬着嘴唇,眸中有怒焰炽然。   蒋家的当家人,云家二太太的胞兄,蒋芝霞的父亲,蒋立通。   云罗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手,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当年生意失败,本应该是云、蒋两家一人一半,却没想到,蒋家拿出了一张家父的字据,说蒋家资金需要周转,不愿再合作棉花生意,即日退出,当时下的定金也不拿回,后期一切生意往来都与蒋家无关。上面清清楚楚有家父、蒋立通,就是蒋家的当家人,还有云家二爷的签名。就这样,所有的亏损都只能云家咬牙扛下来。这个时候……”   不知何时,云罗的两颊早已被泪水打湿。唐韶默默看着,只觉得云罗的泪光点点,就像是夏日的莲叶上,一滴滴晶莹剔透滚落的露珠。 “这个时候,云家二爷却要求分家!”云罗陷入往事的纷乱中,声音宁静空旷地就像是穿透了五年的岁月,缓缓而悠远。   唐韶挑眉,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分家,分家,其实不过就是为了那些折进去的银子和即将要面对的损失都由家父承担!”云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坚毅的颜色浸润了细长的眸子,“云老太太,哦,就是我祖母,说我们这一支只有女儿,没有子嗣,联合了云氏本家,把家产的七成都分给了云家二爷,我爹,我爹只有三成,祖宅留给云家二爷,我们这一脉必须连夜搬出云府……”   长子只分到了三成?唐韶觉得不可思议,但没有把疑惑问出口。 “娘亲不肯,大闹了一场,被族中的老人和我那个祖母,以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的名义发落了二十大板!”说到此处,云罗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空洞悠远,而是带着浅浅的哭泣,颤抖着嗓子,缓缓地叙述了当时的一切。 “爹去护娘,也挨了好多板子,两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都晕了,那分家的事情就这样定了!唐韶在心底惋惜不已,云大爷显然是被人算计了。 “赔光了银子,搬出了云府,我们的日子每况愈下,家母因为挨了板子伤了元气,一直卧病在床,家父走投无路,四处找工,日子过得窘迫异常!”云罗的舌根隐隐发苦,“家母没能撑多久,隔年就过世了……”   生意失败,亲族逼迫,雪上加霜,走投无路,亲人离世,唐韶细细地咀嚼着这一连串的变故,等云罗从往事中清醒过来,方才继续问下去:“那那个京城的姓张的商人后来有没有出现过?”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后来这个商人还问云家二爷买过棉花!应该来过新央的!”云罗想了想,肯定地回答。 “哦?你怎么知道?”唐韶坐直了身子。 “家母去世,给云府送了口讯,到吊唁的时候,云锦春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的。”云罗紧了紧握拳的手,想起那是分家后,云锦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趾高气扬的气焰,从前,她哪里敢那样对她?就是从那次开始,总是寻遍一切机会奚落她、挖苦她! “你肯定那人是姓张吗?”唐韶稍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姓张吗?”云罗立即心生疑惑,唐韶给她的感觉是不说一句废话,不做一件废事的人。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个姓张的商人就是钱大中。”唐韶说完这句话,留神云罗的神色,见她吃惊地看向她,不由再点了点头。 “哦……”云罗也只是一瞬间的意外和吃惊,情绪过去了也就平复了,她只是想知道唐韶找她干嘛。   说白了,就算那人不姓张,姓钱,又怎么样?   重点是,唐韶请她,何事?而且事关这个商人! “云姑娘,想请你帮个忙!”唐韶说罢就起身走向云罗。 “你先说……”云罗脑子里警铃大作,又是找她帮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虽然他救了她一命,但不代表她每次都要以身涉险! “我们要抓这个钱大中,现在他躲在某处,你上次在姣阳堂看到的绿衣女人就是他一伙的,你要做的就是通过那女人引出钱大中!”唐韶说得很轻松,云罗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那个绿衣女子?她是窑姐,**的姑娘,那钱大中和她一伙,躲的暗处不就是**?她一个闺中弱质,怎么能同**沾染上半分关系? “我不行!”云罗拒绝地很干脆,早把先前对唐韶的敬畏和感激丢到了不知哪个角落。   事关名节,她不会妥协。   云罗挺了挺胸,无畏地对上了唐韶的目光。   淡然,犹如子夜的双眸,那是无可形容的黑色,极具穿透力渗入到她心底!   一下,两下,三下……唐韶很有耐心地数着云罗眨眼的次数,对峙的氛围,在云罗松垮肩头的瞬间而消散干净。 “好,好吧……”带着哭腔的答应,云罗妥协,却在心里大叫委屈。   他是好人吗?压根就不是!是坏蛋,逼良为娼,不,毁人名节的坏蛋!
【云泥记】 第四十章 收网与邀请 陈靖安离开许知县那边之后,立即赶回去和唐韶等人汇合。 “韶兄,许知县那边已经知会了!人和案子全部由我们接手,这样杨县丞暂时不会被押往苏州,以免鱼儿不肯咬鱼饵!对了,许知县说要保那个姓沈的!”陈靖安十分狗腿地邀功,可惜,唐韶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不过,昨天那事闹得,真是,下手之人狠啊!我看着许知县的表情,好像,好像是姓沈的做的!”陈靖安摇头晃脑,啧啧出声。   话说完,陈靖安热烈地看着唐韶,注视着他的表情,却发现对方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   倒是一旁的郑健和陆川的爆炒栗子已经上来,陈靖安抚着被敲痛的头,大力地揉着:“怎么这样?” “韶兄?你小子胆子够肥啊,韶兄是你能喊得吗?”郑健浓眉一皱,气势凌人。   陈靖安咽了咽口水,抱着头快速地缩到唐韶身后,嘴硬地叫道:“韶兄让我喊的!” “好了,在外面,一律称呼韶兄!”唐韶轻松地拿住了郑健呼啸而来的虎拳,一本正经地开口。   郑健讪讪地想收回拳头,心想,他的反应怎么还是这么快呢!   但是拳头却拔不回来了。   一旁的陆川绷住了笑,不敢点破郑健的那点小心思,赶紧上前收拾残局:“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边说话,边顺手抽出了郑健的拳头。 “准备收网,在这之前……”唐韶的话一顿,引得本来哀伤不已的郑健立即来了精神,忘情地丢下了本来想要细细研究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拳头的那点心思。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唐韶的下文。 “我要先见一下云,姑娘!”细微的停顿,却让陈靖安从他身后窜出,对着另两个不明所以的高个子挤眉弄眼。   你看,云姑娘哦……要不然他趟这桩案子的浑水干嘛? “是谁?”郑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没提防一旁的陆川悄悄地扯他的衣角。 “昨晚我回来时正好撞上有陌生人假装许府的丫头骗云姑娘去前院,如果我没猜错,若我不阻止,人应该也是被领到杨县丞的那个房间去的!”唐韶的目光突然森冷起来,其他几个人都面面相觑。 “咳,咳,我知道韶兄过目不忘,但是,这跟你要去见云姑娘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你准备先找那个假丫头,治了下手之人?”陈靖安显然怕死,问完了话,人已经远离唐韶几丈远,寻了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方才再丢下一句话,“你昨天救下她,我还以为你看上那个撞马女了呢……”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人浑身沸腾了,撞马女?是谁啊?是那个云姑娘吗?真的看上了吗?郑健和陆川都有些兴奋,迅速进入状态。 “办事!”唐韶看了一眼离得有些远的陈靖安,那边被眼神扫过的人立即感到危险的气息,再也不敢调侃下去,三个人都正着脸色抱拳说:“是!” *******************************************************************************   云罗没想到一早就接到了唐韶约她见面的消息,正确的说法是,人家派了差役堂而皇之地来请她。   感念他那晚拦住了她,很是感激,也不去猜测到底唤她过去何事,她还是很积极地去了。   还是那晚审犯人的地方,今天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丝血腥的痕迹,在见识过杨县丞杀人的现场之后,她似乎对这种审犯人的场所没那么害怕了,许是胆子练肥了吧! “谢谢唐大人昨夜出手相救!”云罗很是从善如流,见面就屈膝行礼,对唐韶表达了感激之情。   唐韶没有什么反应,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云姑娘,今天请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云罗听罢心里一紧,这个唐韶就是有这种水平,随便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别人紧张不安。 “唐大人,请说!”云罗紧张地挪了挪身子,双手拉了拉袖管。   唐韶一下子有些失神,目光顺着她轻微的动作而微微移动,等发现云罗的细长眼眸中满是紧张和疑惑时,不禁声音轻落了几分:“你认识或者听说过钱大中这个人吗?“ “不认识!”云罗摇头,她听都没听过。 “那你们云家,不一定你父亲,也有可能云家二爷那边,有没有和这个钱大中做过生意?” “不知道!”云罗低头思索了一下,语气肯定,“分家前,生意大部分还在家父手里掌管,那时从没听说过姓钱的商人,分家后就不知道了!” “云家是什么时候分的家?” “分家?”云罗闻言,垂下眼睑,羽睫轻颤,只剩一层密密的黑色疏影,“五年前,家父生意失败,欠了大笔的银两,云家二爷,呵呵,就是我叔父,闹着分了家!”   轻描淡写的口吻,寥寥数语勾出了无限惆怅。   唐韶微顿,而后继续发问,语气又轻了几分:“是何生意,为何失败?” “事情我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家父与人合作,收了一批棉花,等到寒风四起时能卖个好价钱!却没想到,没等到天冷,保管棉花的仓库就起了一把大火,把东西烧得个精光,家父不禁赔了购进棉花的银两,还要赔购货的人一大笔钱!”连贯的表述,却掩藏不住话语中的痛苦和哀伤,唐韶自诩是个粗线条的人,但还是听出了云罗话里浓浓的哀伤。   大火,赔钱,闹腾,分家,可以想象的出来当时一定很热闹。他不用问云罗,也早已从手里的消息中猜出了些许,但,他还是要这么问—— “与何人合作,购货的人又是谁?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云罗突然抬起头,神情激动,“是和蒋家合作,购货的人则是京城的商人,姓张,具体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云泥记】 第三十七章 一波未平 一夜无眠的知县衙门,忙忙碌碌,差役们个个都凝神屏气,就怕乱开口说错了话被革职。   对,革职,沈县尉就是这么一脸肃杀地吩咐他们的!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许知县这会儿才体会地真真切切。   一大早,差役们就围在了衙门,等许知县匆匆穿戴好官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被一个晴天霹雳震在当场——   石大柱和秋葵两人的老婆死了,死在了各自的家中!   许知县冷着脸问来报信的差役:“什么时辰死的?仵作去了吗?”   许知县的口气很差,任谁都听得出来。 “回禀大人,是半夜死的,据石里正禀报,他老婆半夜里回来腹痛不止,后来请了大夫过来,说是中了毒,救不过来了,半个时辰后就断了气,石里正一听说是中毒,当场就派人来报案,属下接到的消息,当时沈县尉正在领着人忙杨大人的事情,所以属下就和另一个同僚赶了过去,耽搁到鸡鸣时分才赶回去,现场也看过了,尸体也抬了回来,仵作正在验尸呢!秋里正也是这样的情形,只不过秋里正的老婆是在早上才被发现死了!”这个差役也是个机灵的,接了消息,没有通知沈莳之,直接自己领了个人就去了,引得许知县对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嗯!”许知县瞬间觉得头痛欲裂,好端端的,又死了两个人!   许知县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莳之,目光复杂,沈莳之心下抖了抖,立即又稳住。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陈靖安和两个陌生的男子,身量高大,目光精干,都是一色黑衣打扮,说不出来的气势威猛。 “许大人!”陈靖安在人前还是称呼他大人的。   许知县见是陈靖安,立即浮起了笑意:“陈大人,不知有何事?”目光却是征询到了旁边两人身上。 “这是我的同僚!郑健和陆川!今早刚到的!”陈靖安介绍身旁的两人,把来意说了一下。   原来这两人擅长验尸和查验现场,陈靖安听说又发生了命案,特意想让这两人帮忙!   许知县愣了一下,沈莳之也吃惊地看了一眼,但都表示了欢迎和感谢。   尤其是许知县,上前热情地握住两人的手,一个劲地说劳驾!   郑健和陆川两位,则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任由许知县发表言辞,并不似陈靖安那般亲近。   狗屁!许知县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粗话,不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差役吗?不冷不热的,跑到他面前来摆谱!   要不是看在陈靖安的面子上,许知县认为自己很可能会当场冷脸!   算了,是陈靖安热心地要帮忙!许知县自动为这突然出现的两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寒暄完毕之后,许知县又把目光投到了沈莳之身上:“杨县丞夫妇呢?现在何处?” “回禀大人,杨太太实在不合作,属下让人给杨太太服了一副安静的药,也给杨大人用了,现在,属下已经安排好车马,准备亲自押送他们两人去苏州知府!大人如果没别的吩咐,属下即刻出发!” “先等等!”陈靖安突然出声制止,目光如电。 “不知可否先让郑健和陆川看一下杨大人和昨晚的现场!”陈靖安虽然是询问的口气,但是许知县等人却不认为沈莳之能拒绝。 “这个……”沈莳之迟疑,求救似地看向许知县。   许知县别开眼眸,看向了书房里新搬来的花。 “杨大人服了药,怕是问不出什么……”沈莳之情急之下,推脱起来。 “没事,我们看看就可以了!”陈靖安的前半句话还是很客气的,后半句则是,“再说,我们怀疑杨大人一案与我们在查的案子有牵扯!“   任何事情和五城兵马司在查的案子扯上关系,就算是闹到知府大人那边,也是要配合的。   所以许知县一早撇清了关系,不肯出头,沈莳之暗暗恼怒,脸上却只能转换成笑脸,说领他们去看。   郑健和陆川跟着一起走了,目不斜视,身姿笔直。   许知县觉得他们两人和唐韶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都是疯子!许知县暗讽,还是陈靖安正常!   陈靖安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被谁惦记了,许知县赶紧移开目光,心虚地继续看了一遍书房里新搬来的花! *****************************************************************************   不得不说郑健和陆川两人是很有本事的!细细地翻查了一下杨县丞的脸颊、嘴角、眼睑,两人很肯定地说杨县丞是被人下了春药。   沈莳之一脸汗,赶紧解释说自己怕他闹腾,给他灌了宁神的药。 “不是宁神的药,他体内有春药残留的痕迹……”郑健的语气很肯定,冷冰冰,硬梆梆,高大的个子站在那边,就像一座小塔杵在那边!   沈莳之僵住了,嘴唇发白,动了几下没能发出声音。   陆川四处审查着屋子的情况,青娘的尸体早就被抬走了,但是房间里的一桌一椅都没有移动,还是原样。陆川的眉头皱的比山川还拧,眉眼间的寒光迸得沈莳之胆战心惊。 “我们先去跟许知县商量一下,人暂时不要动!”郑健丢下一句话,与其说是商量,还不如说是命令。   沈莳之耐着心底的怒意,只能点头应允。   等郑健和陆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莳之当着两个心腹属下的面狠狠地踹了杨县丞的腰间几下,胸口的一口浊气方才吐了出来。   沈莳之没有兴趣见郑健等人的脸色,心情不佳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石大柱和秋葵的老婆猝死,这个消息他在听到的一刹那别提多震惊,但是紧接着一连串的变故,容不得他坐下来静思,这会儿,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终于可以好好地想想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想明白,心腹已经急匆匆地过来禀报了一个消息——   周惜若传来了口讯,昨天杨太太问她借了借马车,不知干嘛用了!   不好!沈莳之一下子慌了神,他虽然不知道杨太太为什么要借他家的马车,也不知道和石大柱和秋葵老婆猝死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但,他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阴狠如杨县丞,不会给他下了什么套吧???   汗一层层地冒出来,沈莳之觉得初冬的新央真是闷热!   心静才会自然凉,他现在心不静,所以才会烧得像大夏天!
【云泥记】 第三十二章 出手 “云姑娘!”看上去应该是从外面办差回来的唐韶手里提着一个身影,被他捏在手里,脚步拖地,双手低垂。 “唐大人!”云罗有些吃惊地看着唐韶,以及他手里的人!   唐韶一身黑衣短打,蒙脸黑布巾已经掉落到颈脖里,露出神采奕奕的双眼。 “姑娘赶紧随我去吧,云大爷还等着你呢!”一旁的小丫头出声催促,脸色焦急。   唐韶看了她一眼,那小丫头立即噤声垂首。 “云姑娘,有案情需要你帮忙,暂时先跟我走吧!”唐韶提了提手里的人,淡淡出声。   云罗看着他手里的重物,胆颤惊心地赶紧点头,那边的云肖峰早已被她搁在一边,她只知道,不能逆了唐韶的意思!   小丫头听罢抬头想要说什么,却在接触到唐韶冰冷的身影,就立即住嘴,行了一礼后立即一溜烟跑开了。 “这人我没见过!”唐韶丢下这句话,就转过身走了。   云罗却是半天都没有琢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能闷闷地跟着唐韶走。   案情?帮忙?这人没见过?   什么意思?不知道……   云罗随着唐韶来到了衙门里一处审问犯人的地方,等等唐韶丢下手里的人,房间里的陈靖安等人都看到了唐韶身后的云罗,陈靖安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韶兄,她怎么来了?”陈靖安嘴快,但话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立即放软了表情。 “她认识他……”唐韶瞥了眼房间里面被绑在木架子上的高老伯,正确的说法是,不成人形的高老伯!   那团人形很应景地抖了抖。   陈靖安“哦”了一声,目光还是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了几下。   云罗顶了回去,甚至还乘他没发现用力瞪了他。 “云,姑娘,”陈靖安显然不习惯这么称呼云罗,但是出于某些直觉,他还是这么称呼了,“其他的人你认识吗?”   陈靖安指了指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云罗定睛一看,一个就是那个姣阳堂的婆子,一个是唐韶刚刚提回来的人,都不认识。   云罗仔细辨认了一番,而后摇头回答:“除了高老伯,其他两个我都不认识!”   唐韶仿佛早就知道,并不意外,只是点头示意她坐在一旁,角落里有几张凳子,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水。   云罗知道自己的身份,此时此刻,她不能妨碍他们办案,于是很乖觉地坐到了凳子上,屏住呼吸,听他们审问。 “说,他在哪……”陈靖安有节奏地打着节拍,脚底的皮靴和地面摩擦发出粗重的声音。   他是谁?哪个他?   死灰一般的沉默,三个人都睁着眼睛,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都不开口,好!”陈靖安的声音似乎淬过寒冰,不知何时,从腰里摸出一把鞭子,泛着冷冷的青芒,一步步走向被唐韶丢在地上后从未动弹过的人。 “啪啪啪”,一声声清脆的皮开肉绽,似鬼脑魔音般钻入其他人的耳中,云罗白着脸忍着喉咙口不停翻涌的不适,抖着手指拿过杯子就猛力灌进嘴中,企图通过灌水这个动作来平复心底的惊慌。   这就是五城兵马司!云罗的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要命的认知! “好了!”突然,唐韶手一抬,静静地看着陈靖安,“把这两个人带到隔壁!”   陈靖安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笑得挤眉弄眼,手里的功夫却是一刻也不耽搁,腿一弓,手一提,一手一个婆子一个刚带回来的人,地上两条新鲜的血痕。 “走喽!”陈靖安临出门对云罗一笑,露出一口森白整齐的牙。   云罗只觉得一阵头晕,连忙低头。   过了许久,唐韶方才低低地问道:“你知道这个人多少底细?”   云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绑在木架子上没有反应的高老伯。 “他?”云罗的脑子迅速地转动起来,唐韶的话让她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他一家子都是云老太太,嗯,我祖母的陪房,在云府走动了有几十年了,他家的婆娘现在在老太太房里做嬷嬷,轻易不露脸,平日里他们两口子在云府很不受人注目,儿子是云家二爷的长随,我不太了解,没听说过什么不妥!”   云罗的讯息实在乏善可陈,偏头思索的样子很是认真,细长的眸子晶亮流彩。 “云家二爷?”唐韶只是低低地反问了这几个字,云罗却是惊诧地抬头—— “到底什么事?”传递消息?传递什么消息?云家二爷有没有卷入其中?万一有事,他们都是姓云的,不对……不对……云罗突然想起,五年前他们早已分家,就算云家二爷出了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   云罗释然地看了看高老伯,提着的心稍稍落回了原处。 “云姑娘,我这边暂时没什么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唐韶抿了抿嘴,抬步推门唤了一声,过了一会,才有一个差役跑得汗津津地进来。 “送云姑娘回去吧!回后院!”唐韶补了一句,云罗却是心中着实怪异了一下,想起方才一个丫头让她去看看她爹,心里又腹诽唐韶的多嘴,为何坚持一定要送回后院。 “那个丫头不是此处的人!”唐韶似乎能看透她的心里活动,转过头抛下这句话。   云罗此时才明白他的意思,所谓“这人不认识”原来指的就是这个丫头不是许府的人。   不是许府的,那是哪里的?云罗一阵茫然地看着唐韶。   唐韶却不再看她,只是吩咐差役带着她离开。
【云泥记】 第二十四章 波澜 那边许太太听得头昏脑胀,赶紧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杨太太是新央的活字典,没什么能逃过杨太太的耳目,我本来正打算要让杨太太帮忙斟酌宴会的名单,无奈不好意思开口劳累你,却不想杨太太这般热心,倒是我太过拘谨了,我已经请了沈太太帮忙,这会又要厚颜劳烦杨太太了……” “许太太这话就说得外道了,能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怎么能说劳累我了,沈太太到底来新央不久,可能有些事情未必清楚……”杨太太顺势说着话,表着忠心,外加顺便踩了踩周惜若。 “芸娘,名单的事情就请杨太太和沈太太劳累,你陪着一起看看吧!”许太太也不多说,只是吩咐女儿。   杨太太这才笑得像朵花,眼里的满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一旁的云罗恍若未闻,一直垂首束手,一言不发,只是在那边数着自己衣襟上的绣花有几条花蕊。   心满意足离开的杨太太在临走前突然发现云罗,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一连赞了好几遍美人,闹得云罗又是羞愧又是四下关注众人的表情,幸好大家都没露出什么不妥,云罗方才放心下来。   杨太太走了之后,许芸娘就和云罗回自己房间,路上,许芸娘狐疑地问云罗:“罗姐姐,你和这个杨太太很熟吗?”   云罗本来想敷衍过去的,但是许芸娘的目光亮闪闪的,她念头一转,想到周惜若与芸娘母女关系非比一般,马上就压低着声音附在许芸娘耳边说道:“我们回房谈!”   芸娘听罢,立即点头,捏了捏云罗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云罗盯着那朵笑容,心里不由一暖,主动地挽着芸娘的手相携而去。   云罗将杨太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芸娘,当然隐去了那副锦春图的事情。   许芸娘听完这些,唏嘘不已,最后握着云罗的手愣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云罗笑笑,反握住芸娘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   云罗怕再谈论下去,气氛实在哀伤,所以赶紧转移话题:“芸妹妹,那两位京城来的大人到底领了什么差事,好像在这边好久了?”   云罗真不是故意地去提到陈靖安和唐韶的,但是她没想到话一出口,对面的许芸娘脸红到耳根,这熟悉的红晕倒是提醒了她模糊的记忆,好像在那次拜师宴会上,芸娘也是这般脸红,当时是提到了谁她这么不自然?云罗绞尽脑汁,终于…… “姐姐,你笑话我,你故意的……”芸娘接受到云罗那探究的眼神,终于绷不住,心虚地直拿双手捂住发烫的脸。 “我故意的???”云罗拉下她的手,笑得双眼弯弯,“让我想想,妹妹你这样,是因为陈大人?”   云罗试她。   芸娘听到陈大人三个字,脸红得就像火烧,立即扭捏地垂着头,试图把手从云罗那边拔出来。   不用再试下去了……云罗笑得开怀,手一松,芸娘就抽回了手,只见她起身娇羞地跺脚,口中不停地喊着“姐姐笑我,姐姐笑我……”   云罗再也忍不住,欢笑出声,知道芸娘脸皮薄,怕她生气,立即拉她坐下,笑得闷闷:“妹妹恼什么,姐姐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芸娘总算抬头,看了看云罗的脸上只是笑盈盈的,却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终于惴惴地咬了咬嘴唇,低若蚊吟:“姐姐,替我保守秘密……” “嗯,嗯,这个分寸姐姐还是有的!”云罗知道事关名节,自然会三缄其口。   芸娘见云罗肯定点头,终于放心,想到了什么,却不由轻轻一叹,一下子,愁云笼在眉尖,淡淡袅袅。 “怎么了?”云罗有些搞不明白,刚刚不是还很开心的吗?这会怎么是这样的表情。 “姐姐有所不知……”芸娘强笑着,眼眸中满是落寞,“我……”   云罗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不觉疑惑:“怎么了?你担心对方不喜欢你?不可能啊……妹妹长得如此花容玉貌,任谁都会喜爱呢!” “不是,不是担心这个……”芸娘着急地回答,又似乎难以启齿,“陈大人,陈大人……” “难道有妻室了?”云罗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性,毕竟看许知县对陈靖安的态度,那肯定是没问题的,难道? “不是,不是……”芸娘急急摆手,欲言又止的样子真是愁煞人也,“陈大人,陈大人是我姑父的幼弟……”   话音刚落,云罗惊得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这,这是?   陈大人是许知县姐夫的幼弟?这个从辈分上讲,陈大人是芸娘的长辈啊! “这……”云罗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看向芸娘的眼中多了几分同情,虽然她很小心的掩饰了,但还是让芸娘瞧出来了—— “姐姐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万分苦涩的声音,怅然若失。 “没有,没有……”云罗只能打着哈哈,不再提这些。
【云泥记】 第二十一章 碰面 老天永远都是和凡人开着玩笑,云罗还在担心以后会不会和沈莳之碰面,结果,就在她住进衙门后院的当晚就碰到了沈莳之。   许大人设了家宴宴请两位老师,请沈莳之、杨县丞夫妇作陪,还请陈靖安和唐韶入席。   云罗由着楠星引到了位置上,就看到一道目光如电般投到她身上,抬头一对上,云罗当场就有些站不稳。   楠星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暗暗庆幸没有人发现,云罗却是浑身无力地任由楠星扶上位置,坐在了许小姐的旁边。   是他,沈莳之……   云罗闭眼,再睁开时,细长眼眸中空洞地没有一丝情绪。   “你是云姑娘吗?”旁边一个动听的声音响起。   云罗茫然地循声望过去,好一个粉妆玉琢的佳人,一袭粉红色玉兰花交领纱衣,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因尚未及笄,梳着双挂髻,只以珍珠缀之。   “云姑娘?”许小姐偏头再问了一句,眼睛眨巴眨巴。   “许小姐,正是云氏女!”云罗弯下上半身欲对着许小姐行礼,却被对方拉过手挡下了行礼的动作。   一阵暖意从指尖传来,温暖着她茫然失措的心房。   “别这么客气,以后我们同住一处,老是这么小姐、姑娘地相互称呼,即疏远又不便,我看这样吧,姐姐年岁略长,你应该是姐姐,我是妹妹!再说,姐姐姓云,妹妹乳名却唤芸娘,和姐姐甚有机缘,罗姐姐,你说是不是?”许小姐言辞亲切,并没有一般官宦人家千金小姐的高傲脾气。   云罗有些意外,一时间,面对着许小姐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不能不知好歹,对不对?毕竟她是知县千金,她要抬举一个人,那对方必须要客客气气地敬受,哪里能露出半分不从的意思?   云罗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当下略带羞涩地笑着回答:“谢谢芸妹妹关爱,姐姐怯之不恭了!”   很好的开场白,这样的一问一答,可以让她忽略那道仿佛一直都在的视线。   “芸妹妹,听说太太身子不爽,这会好些了吗?”周惜若的声音从那一头插过来,与着沈莳之并肩而坐的她,话是说给许小姐听的,但锐利的眼神却是对着云罗的。   “是,服了药好些了!谢谢惜姐姐挂心!”许小姐温婉一笑。   云罗避开周惜若的目光,这会儿两道视线的双重折磨,逼得她脑门发疼。   沈莳之,周惜若,你们两个不要脸的……   云罗一边在心底暗恨,一边顾念着此刻的场合,只能装作无事地环视了一下场中诸位。   许知县、许公子坐一桌,沈莳之夫妇一桌,杨县丞夫妇一桌,云肖峰和陆远廷一桌,许小姐和她自己一桌,再有,就是两个男子一桌。   那两个男子?   云罗这会终于看清楚最靠近许知县那一桌的两名男子是谁了——   就是当日牵马撞到她的人!   她当场就脸红了!   陈靖安饶有兴致地盯着云罗腮边的红晕,执起酒杯就是一口。   辛辣入腹,却不如眼前这个撞马女来得刺激。   对,刺激……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他和韶兄刚到新央的第一天,他牵着马好好地在街上走,结果这个女人就这样直直地撞了上来,后来还硬是赖在地上装模作样喊疼,最后还讹去了银子!   目光在她那件菊纹上衣打了转,陈靖安笑得别有深意。   云罗对上陈靖安的笑,心里暗叫坏事,能坐在许知县旁边一桌的,必然是身份贵重,若是对方认出她来,在许知县面前把事情抖露出来,虽然,虽然她当时的确被撞疼了,但是,但是,总有些那个什么……   云罗心里打着鼓,哪里敢再把目光投射过去,只是暗自祈祷,甚至把沈莳之夫妻两人都抛到了脑后。   宴会开始,许知县客套地说了几句,然后介绍了一下在场的人,等说出陈靖安和唐韶是五成兵马司的差爷时,云罗的头恨不得埋到桌子底下,不让任何人发现。   怎么会这样?还是京城过来的差爷……云罗在心底哀嚎不已,脸色渐渐显出不自然,引得一旁的许小姐关切地问——   “罗姐姐不适吗?脸色有些不好!”许小姐目光如水,温柔善意。   “有些不胜酒力,谢谢许小姐……芸妹妹关心!”云罗的脸臊得绯红,这种场合,她只希望大家都忽略她。   “云姑娘不胜酒力?要不要让人扶你出去吹会儿风?”时刻关注着她动静的周惜若立即接过话,说得虚情假意。那头男人们本来聊做一团,却不知为何,沈莳之居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云罗。   当然,转过头来的不止沈莳之,还有陆远廷、陈靖安。   “是啊,要不要出去吹吹风?”许小姐点头应合。   “没事……”云罗的脸由绯红转为深红,实在是扛不住在场那么多的目光检阅。   云罗的话刚说完,那边杨太太也注意到了,开口劝云罗去休息,一时间,在场的焦点似乎转换成了云罗。   云罗如芒在背,身份本是在场最低的她居然招揽了所有的注意力,这……   许小姐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体贴地转换了话题,让大家不再盯着云罗。   果真能干,云罗看着谈笑自若、温柔周到的许小姐,心里就一个感受。   许知县让幼子拜见了两位老师,还主动起身敬酒,一时间,气氛达到了高潮,所有的人又将目光放回到了许大人身上,云罗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依稀仿佛间,沈莳之那道复杂的目光和云罗不期而遇,云罗选择自动忽略,直接无视……   一顿饭,浑浑噩噩、各怀心事。
【云泥记】 第十九章 破立 “许大人,麻烦你了!”唐韶目光一扫,似乎没有发现书房里有两个人对他的感冒,声音平板地起身对许知县抱拳见礼。 “客气了,客气了……”许大人咳嗽声连连,讶异自己居然在这个唐韶面前紧张了。   心虚的许大人赶紧转移注意力,和陈靖安闲聊开来,陈靖安是亲戚,问候一下陈大人的妻室,就是陈靖安的嫂子、许大人的胞姐陈许氏,自然能谈得起来;沈莳之是下属,谈些风土人情,凑凑趣,更是和谐;唯独那个唐韶,从头至尾,除非点到他名字,否则金口不开。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给许公子选先生这件事上。   因为该问候的亲戚都问候完了,该聊的风土人情也都聊完了,书房里一下子有点冷场,许大人绞尽脑汁,终于被他想到了选先生这个事上,其实,他只是随口扯一句罢了,并没有要他们解决难题的打算。   但是陈靖安显然觉得自己身为亲戚,应该要帮忙解决,所以,一脸热切地关心起两个人的情况,最后还煞有其事地要求看两个人写的字。   许大人懵懵懂懂之间,就拿出了两个人的字,让起了位置,任由陈靖安和唐韶凑过去点评。 “这个云肖峰的是欧体哦,不错不错,那个陆远廷的是颜体,很好很好!”陈靖安说了一圈,却是两个都好的意思。   唐韶看着“举直”两字,眼眸一亮。 “这个陆远廷马上就要春闱了吧?等到他日高中,恐怕就不能再做先生了……”陈靖安一针见血地指出。   许大人点头附合。 “韶兄,你习的就是颜体哦,你看,这人写得较之你如何?”陈靖安偷偷地用手肘抵了抵唐韶的手臂。 “大气凛然,结字方圆,好!”唐韶言简意赅,却是表达了对陆远廷的赞赏之意。 “知秋兄,你不是头疼选哪个吗?我看这样吧,诗书就让这个云肖峰来教,字就让陆远廷教,这样岂不一举两得?要知道,能被韶兄称赞的人可是不多的哦!”陈靖安虽然笑嘻嘻地,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是,是,靖安和韶……兄弟的眼光自然是极好!两个都选,两个都选!”许大人笑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莳之。   沈莳之面对眼前的变化,也是目瞪口呆,接触到许大人暗示的眼神,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反驳的话在沈莳之的喉咙口绕了几个圈,还是顺着食道落回了肚子里。   深谙官场之道的许大人都不反驳,自然是因为陈靖安是陈大人的胞弟,他不会驳了陈靖安的面子,所以,就是这样了? ******************************   天天去杨府报到的云罗终于在这天的中午从杨太太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激动的她握着杨太太的手许久不曾放开,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逗得杨太太眉开眼笑。   送走了云罗,杨大人阴沉着脸从后面转出来。 “哼,这个沈莳之,成心和我做对!这次幸好来了两个从京城过来办差的人,开口建议让云肖峰来教诗书,要不然,我的老脸不知道要丢到哪个角落去,要是传出去,说我和沈莳之不对付,许大人偏他不偏我,我以后怎么在衙门里立足?亏许大人还假惺惺地在我面前说,既然是你举荐的,自然是全然相信的!我呸……打量着我不知道内情啊,这衙门里里外外,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杨县丞学着许大人的腔调,火得怒气冲天,牙齿咬的紧紧的,可以想象,如果沈莳之在眼前,他说不定立即就会扑上去。 “这个沈莳之真这么张狂?”杨太太当下变了脸色,废话,任何人跟他们抢风头,那就是挡他们的财路,就和他们不共戴天! “呸,亏他那个太太满口姐姐妹妹地亲热,原来就是个笑面虎,合着老是往我这边钻,就是为了要盘算那些个孝敬我们的人?”   杨太太的媚眼一挑,隐隐觉得最近身边围着的人少了,平日里那几个定时定点出现的老面孔,也出现地层次不齐,难道说……?   杨太太和杨县丞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泛起了怒意。   好你个沈莳之!   好你个周惜若!   两人都冷笑起来,心里却是气得要发疯。 ******************************* 许知县许给云肖峰的束修是一年三十两银子,四季各两套衣服鞋袜,外加安排他们父女两人的食宿。   听到这个好消息时,云罗的嘴巴差点没有咧弯到耳垂,父女两人忍住激动送走了许府的管事,扶着门板差点没笑岔气。   三十两哦……而且包吃包住,外加衣服鞋袜,算上这些,就相当于是五十两了!   五十两的束修,随便到哪都是高的了,且又是知县公子的先生,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体面的差事了!   云罗和云肖峰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笑得更激动,云肖峰的背脊也比往常挺直了许多。   五年来,云罗第一次觉得家中的泥地不是那么刺眼。
【云泥记】 第十八章 得知 陆远廷没有太多犹豫,当下做出了决定:“莳之,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很感激,但是,我已经答应过别人了,不会留下,安心回去准备春闱!” 陆远廷满脸感激,眼眸却是一派坚决。 沈莳之的脸慢慢凝起来。 “致远,你这样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快玩笑,你明明知道引荐给陈大人多不容易,天下有那么多学子等着要结识陈大人,以图在春闱时能有所助益,你,你,到底是谁?让你放弃?”沈莳之的脸色很难看。 吏部陈文选陈大人,主持过两届春闱,这样的人物,天下的学子们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陈大人那边钻。 陆远廷咳了两声,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却是没有开口。 “到底是谁?你答应了谁?你我同窗,书院里同进同出三年,这样的情谊都换不来一句真心话吗?”沈莳之逼近陆远廷,铁青的脸整个放大了几倍。 陆远廷偏着头不敢对视,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脸色隐隐发白。 “我……”喉咙口只冒出了一个字,却是艰难地再也说不下去,“是我愿意的,君子信守承诺,这是我们大丈夫为人立世的根本,莳之,你应该明白我的!” 沈莳之恼怒地收回身子,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地锤击在陆远廷心头。 过了许久,“是云家大爷云肖峰吗?”沈莳之冷不丁地吐出了一句话,双眸紧紧地盯着陆远廷,一刻都不放松。 陆远廷诧异地抬头,满眼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真是他!”沈莳之脸色铁青,声音冷得像冰。 他是讹他的,一句话就试出来了。 “莳之,你……你……”陆远廷被他的气势惊到,瞠目结舌。 “致远,我不管对方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你要知道,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对方安的什么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答应了!许大人那边,我可是说尽了好话!”沈莳之低低地吼道,再也不复以往的斯文。 “莳之……”陆远廷皱起了眉头,语带不苟同,“君子重诺,我既然答应伯父和云小姐了,一定不会反悔。再说,我马上就要春闱,教不了许公子多久,到时进京考试,必然要中断对许公子的授课,我这样,不是误人子弟吗?” 陆远廷拉了拉长袍,不动如山。 望着君子般端坐的陆远廷,沈莳之第一次觉得方正不阿的他真是有些,有些顽固不化! “致远,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书院里面,就你一人最有希望进士及第,我们这些同窗,每个人都对你寄于厚望,大家都望眼欲穿啊……”沈莳之的声音因为刻意压抑而低迷沙哑,听到陆远廷耳中更是一番震动! “莳之……”陆远廷久久未能说下去,书房里,两人静默如水! “你怎么会猜到是伯父的?”陆远廷转念突然想到,疑惑地追问。 沈莳之没有回答,但是,脸上闪现过一丝异样。这么细小的变化如果是在外人面前,肯定不会被发现,但是陆远廷和他同进同出三年,对他知之甚详,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心中又想到那次衙门里,沈莳之遇见云肖峰的反应,现在对于他放弃一事有如此反常,方才更是失态,心中就起了些许疑惑。 “你和伯父认识?”陆远廷再次追问。 “你同他很熟吗?居然喊伯父……”酸溜溜的语气不经意从沈莳之的嘴中冒出,贯入在场两人的耳中都一震。 “莳之,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坦诚相待?”陆远廷眯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莳之别过眼眸,咳嗽了两下,甚至还端起茶杯喝水。 陆远廷耐心很好,依然执着地等着。 “今早门房有人找你,被我太太的丫头知道了,所以我才知道是云肖峰找你出去的!”沈莳之放下茶杯,抬起头直视陆远廷。 原来是弟妹……陆远廷放下心中的疑惑,却是对周惜若稍稍有些膈应,有个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真是后宅无知妇人…… 陆远廷有些同情地看了眼沈莳之,脑海里却浮上那双细长眼眸,明亮、清澈却很倔强…… “莳之,这件事情,我还是……“陆远廷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申明立场,却被沈莳之抬手制止,只说一切待许大人决断。 待许大人决断,这六个字沈莳之咬的特别清晰。 “许大人,多有叨扰!”许府的书房茶香四溢,细细一闻,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云南白茶的细碎香味,一个黑衣年轻男子,冲着许知县抱拳致谢。 陪坐在一起待客的沈莳之小心地偷觑着对面的两个男子,两人都是五成兵马司的人,来此是领了上峰之命办差的,许大人一个劲地说要配合,配合,虽然没有说两人是何官衔,但是单凭那个黑衣男子是吏部陈大人胞弟的这个身份,就足以让许知县将他们以座上宾对待。 “靖安,称呼什么许大人,太见外了!不是跟你说了吗,喊我知秋兄就可以了!”许大人,名叫许知秋,这会对着陈靖安笑眯眯的。 于是,陈靖安就顺着他的意思称呼他知秋兄。 “这位是?”许大人好奇地看向陈靖安身旁的蓝袍男子,目光却在接触到蓝袍男子冷硬目光的瞬间,禁不住后背一直。 “哦,我来介绍,他是我同僚,姓唐名韶。”陈靖安指着蓝袍男子,声音恳切。 同僚?唐韶?沈莳之的目光不禁望过去。 只见唐韶眉头一挑,静静地回望他。 沈莳之立即别过眼去,心里去不停冒冷汗——好大的威势啊!
【云泥记】 第十七章 劝说 云罗一早就催着云肖峰去约陆远廷,在云罗看来,此事必须马上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云肖峰也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就怕女儿与陆远廷失之交臂。 热切的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样的想法,但居然就这样殊途同归了…… 云肖峰自然是不屑亲自去沈家找陆远廷的,那里不是还住着沈莳之夫妇吗?聪明的他,用一串糖葫芦在路上找了个小孩子,去门房那边传话,等了半个时辰之后,陆远廷匆匆地出现在茶楼门口。 依然还是他们昨天见面的那个茶楼,不过这次包厢里多了一道屏风。 如果是以前,云罗父女俩肯定想不到屏风之类的事情,但自从考虑到云肖峰很有可能会做知县公子的先生之后,父女两人都注意起了男女大防! 跨进门槛的陆远廷也注意到了屏风,当下一愣…… “伯父!”再怎么疑惑的陆远廷出于他良好的教养,没有把对屏风后头影影绰绰的人影的好奇摆在了脸上,反倒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真好,云肖峰越看越满意,笑得更加欢畅,手却是忙着去扶住陆远廷,不让他行礼。 “致远啊……”云肖峰立即指着屏风后的人影说道,“那是小女!” 陆远廷这回吃惊地怎么都藏不住表情,足足愣了半晌才勉强开口作揖:“新泽陆氏见过云小姐!” 屏风后的云罗恨不得翻个白眼,对于自己爹那么急切直白的开场有些哭笑不得。 “小女见过举人老爷,唐突了……”云罗起身,隔着屏风还礼。 “小姐客气,在下当不起举人老爷的名头,小姐若不嫌弃,唤先生吧!”陆远廷谦谦有礼。 两人寒暄完毕之后,就被云肖峰拉着坐了下来。 “不知伯父找小侄何事?”对着云肖峰堪比色狼的眼神,陆远廷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 “先点茶水吧!”云肖峰不做正面回答,热情好客地一如当年的云大爷。 屏风后的云罗却是白了脸色,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子,暗暗咂舌——恐怕钱要不够了! “爹,陆先生,容小女开门见山……”情急之下,云罗急急开口,打断了外面正在点茶的两人。 陆远廷转过头,目光离那道人影微微移开两寸,恭敬而谦和地说道:“请云小姐直言!” 点茶的事耽搁下来了,云肖峰却怪女儿的心急。 怎么不在陆远廷面前好好表现呢,这么急匆匆地打断两人的谈话,好像有些逾越了! “听家父说,陆先生还要全力准备春闱事宜?”云罗没有云里雾里地兜兜转转,反而是单刀直入。 “是!”陆远廷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家父十分期望能为许大人的公子开课授业,所以,”云罗一顿,“既然先生春闱在即,不如全心准备,将这个机会让给家父!” 话音一落,云肖峰的脸红白相间,陆远廷则是再一次呆愣。 “女儿……”云肖峰赶紧尴尬地唤了一声,看着陆远廷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 “陆先生,小女家中迫于生计,十分期望爹能得到这次机会,希望陆先生成全!”说到最后,云罗甚至起身转出屏风,在陆远廷面前屈膝行礼。 “这?”陆远廷一下子真正是被眼前的境况吓住了,等到消化了所有的讯息之后,他不禁有些为难,目光在满脸不自然的云肖峰和依然曲着膝的云罗身上来回穿梭。 “先生……”“女儿……” 云肖峰和云罗同时开口,却都默然。 陆远廷却只是有礼地请云罗起身,然后拱手说道:“小姐坦诚,伯父的人品、学识都远在小侄之上,小侄明白该如何做了!” 云罗立即再次行礼,口称感激,陆远廷也跟着行礼,口称不敢。 云肖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瞬间的变化,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尽力描补一下,但是,又觉得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是矫情,难不成真希望陆远廷跟他竞争到底吗? 天人交战过一番的云肖峰决定接受这一切,还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致远的前程,进而更是为了女儿的诰命…… 相互行礼的两人都直起了身子,陆远廷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对面的云罗——眉目沉静,身姿婀娜,那双宜喜宜嗔的细长眼眸正好要看过来,陆远廷赶紧别开眸光,只是脸上却火烧一片。 云罗大方地看了一眼陆远廷,对上那两朵可疑的红云,不禁觉得可爱。 事情既然谈妥了,陆远廷也就提出告辞,因为云罗在场,云肖峰也知道不便畅谈,再三致谢地将他送出门外。 回过头来,云罗和云肖峰都松了一口气。 “结账吧!”云罗想都没想,直接准备结账走人。 云肖峰留恋地看了眼包厢,知道囊中羞涩,只能跟着女儿离开,临行前,暗下决定,拿了束修之后,一定要来好好品品这儿的老谭君眉。 陆远廷刚回到沈府,就有小厮过来禀报,说是沈莳之请他过去。 陆远廷整了整衣袍,没有多想就跟过去了。 “莳之!”陆远廷进门和沈莳之见礼。 小厮上完茶水之后,就退下了,顺手带上了门。 平日里健谈的沈莳之有点反常,很是沉默。 陆远廷坐在椅子上,接收到沈莳之幽深的目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许久之后,沈莳之才移开目光,脸上又是惯常的表情:“致远,许大人对你很满意啊!你留下来之后,多和许大人结交,有他在吏部陈大人那边引荐,于你可是莫大的助力啊!” 陆远廷听完,不禁有些发怔,是啊,当日他听从沈莳之的建议来做知县公子的先生,就是为了能让许大人在陈大人那边引荐一番。 许大人可是陈大人的妻弟啊! 可是,伯父和云小姐那边……
【云泥记】 第十六章 筹谋 “女儿,女儿……”云肖峰见女儿瞬间安静下来,又没有一丝反应,不禁有点担心。 过了一会,见云罗还是拧眉的模样,云肖峰小心翼翼地试探:“爹瞧着挺好,今天,他跟爹都说了,马上就要春闱,他正在全力准备,万一等他进士及第,怕就来不及了,要不……” 春闱?全力准备?云罗的眼前一亮,仰起明媚的笑脸:“爹,既然他要全力准备春闱,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给许大人家公子开课授业?我去找他,劝他放弃,这样,先生的位置就肯定是你的了!” 对,就这么做!云罗越想越觉得可行。 “不行……”云肖峰面对女儿不满的眼神,还是坚决地说下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很想得到先生这个位置,但,怎么能私底下去劝致远放弃呢……” 云罗对于父亲的高风亮节不以为然,在她看来,陆远廷既然有那么好的出路摆在那儿,何必要跟自己父亲争这个朝夕长短? “爹,你要这么想,我劝他放弃,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春闱,也是为他的功名仕途着想?你怎么一副我干坏事的模样呢?”云罗摇了摇头,循循善诱。 “为他着想?”云肖峰偏头想了想,终于想通,“对哦,仕途重要,等他将来进士及第,出仕为官,还要光宗耀祖,说不定,还能为你挣一个诰命回来呢……”云肖峰越说越夸张。 诰命?云罗很想粗鲁地张大嘴巴表示自己吃惊,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这种不文雅的举动。算了,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去找他……”云罗用眼神示意老爹赶紧把陆远廷的住址给她。 “你是女孩子,这么主动地去找他,不合适,婚后会被人诟病的……”云肖峰的思想已经迅速上升到婚后和谐的这种高度了!他很自觉地摇头否定,苦恼地抓了一把头发之后,终于一锤定音,“他这几天还住在沈莳之家里,我来约他吧,到时你隔着屏风之类地先见一面,看看模样怎么样……” 沈莳之……云罗的脸瞬间发黑,怎么陆远廷会住在沈莳之家里?和他什么关系? 可惜云大爷,压根就没发现女儿的脸孔已经变色,也没想到沈莳之这三个字大大地不妥。 他只顾着筹谋女儿的婚姻大事了…… 回到家中的杨县丞满脸阴郁,用力地扔下帽子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杨太太的对面。 杨太太眯眼看着那个帽子在地上滚了几圈,靠在桌腿边停住,再看了眼正拿着茶壶不计形象猛灌一气的夫君,不由笑得柔媚:“大人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杨太太轻轻拉过杨县丞手里的茶壶,不疾不徐地拿出茶杯,倒水,然后轻轻地回塞到杨县丞手中。 白皙柔腻的手指,鲜亮出挑的丹蔻,煞是养眼。 杨县丞的目光不禁染上色欲,一把扯过那柔如无骨的小手,放在自己心口慢慢搓揉。 没几下,呼吸就粗重起来。 杨太太很满意自己夫君对她的着迷,任他揉捏了一会,方才从他手中拉出:“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杨县丞恋恋不舍地追着那收回去的手,顺着白皙细腻的皓腕,慢慢往上移,饱满的胸部,微露的性感锁骨,白玉般美好的颈脖。 杨县丞舔了舔嘴唇,立即站起身,走到了杨太太背后,自动地抚上柔弱纤细的双肩,细心地揉捏起来。 “唔……”一声满足舒服的嘤咛声从那鲜红的唇瓣出轻轻吐出,只听得杨县丞蚀骨销魂,再也忍不住满身的欲念,直接把杨太太抱在怀中,也顾不上屋里还有丫头伺候,急冲冲地往内室走去。 “讨厌……”一双藕臂紧紧地缠在杨县丞的脖子里,滑腻温热的触感更是让杨县丞迫不及待! 一番云雨之后,杨县丞翻着白白的肚皮躺在床上,臂弯里是风韵十足的杨太太。 “这下,可以说了吧?”杨太太就像是餍足的猫儿,眼角眉梢春情荡漾,说出来的话还是软绵绵、酥麻麻的。 “那个姓沈的小子,实在是张狂,仗着知县大人钦点,居然不给我面子……”杨县丞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杨太太腰肢间的细肉,突然发现,有些松了…… “哦?是为了给知县公子找先生的事吗?”杨太太赶忙挡住杨县丞的手,拉着他放在了胸前的某个部位。 “嗯,可不就是,我说你啊,就不听我,为什么一定要帮那个云罗呢……”杨县丞把玩着手下的爱物,本来是想指责老婆的,但话到出口,就剩无可奈何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你若办不成,传出去,指不定那些人怎么想呢?再说,也是该让那个沈莳之长长记性,不要仗着年轻,就轻狂地不知天南地北……”杨太太看了看房中挂着的那副锦春图,嗲嗲地回应,耐不住被杨县丞揉捏地有些情不自禁,又将自己雪白的身子紧紧地贴到了杨县丞身上。 “是,是,太太说得是……“杨县丞一个翻身,压在了杨太太身上,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唇齿间了!
【云泥记】 第十五章 对比 沈莳之回了家中之后,一张脸一直板着,没有一丝笑意。 周惜若小心翼翼地随侍在侧,心里却是已经转过千百个心思了—— 这是怎么了? 周惜若抬头贪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感叹这张俊秀的脸怕是一辈子都看不腻…… “夫君,喝点茶吧,七分烫,正正好!”沈莳之目光微转,满眼都是周惜若笑语晏晏、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光芒的样子。 “夫君,你看的那本游记我已经给你摆好了!”沈莳之的目光转到书桌上的那本游记,摊开的书页正好是昨夜他未看完的那一页。 “夫君,我点了你最喜欢的百合香,你闻闻看,合不合你的心意?”沈莳之随意嗅了嗅鼻子,满室清幽的百合香,不浓不淡,正好是他喜欢的! “夫君……”周惜若的嘴巴还在一开一合,但是,但是沈莳之压根就没听进半个字,他猛力地推翻了茶杯,七分烫的茶水汩汩地倾倒在茶几上,顺着桌面一直往下流。 周惜若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捧起沈莳之的手,手背上红滚一片,估计立即会有水泡起来。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这手赶紧要上药,要不然会气泡……”哆哆嗦嗦的语气,周惜若的眼中满含心痛。 “没事,让丫头进来收拾吧……”沈莳之冷漠地抽回手,视线压根就没有从她身上掠过。 “是……”周惜若的脸色更白了,注视着空空的手掌,硬生生地将眼眶中的眼泪逼了回去,“来人……” 起身吩咐丫头进来收拾的周惜若咬着牙硬撑着等书房收拾妥当,然后,只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你一早就知道她爹想要做知县公子的先生,所以才要我推荐的,是吧?” 周惜若感动后背一凉,几乎条件反射地直起了腰背,半天都没有动静。 “你回去吧!我要看书了!” 周惜若的背下意识地一僵,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转身盈盈弯腰福了福,默不作声地离开。 直到她离开,沈莳之才抬起头,望着阖上的门扉,满脸痛苦! 回到房中的周惜若,内心更加不好受!关着门一个人待了许久,直到贴身丫头进去扫了一堆碰坏的瓷器出来,众人才敢靠近她的房间。 太太这是怎么了?某个刚来不久的小丫头奇怪地追问从临安跟过来的老家人——沈婆婆,为什么每次太太从大人的书房回来,都要关门,最后姐姐们会进去扫一堆坏掉的瓷器? 小丫头,不要乱问也不要乱问。沈婆婆语带警告,却是万分温柔地揉了揉小丫头耳边的发丝。 大人不待见太太呗……同样是从临安跟过来的丫头嘴快,接收到沈婆婆严厉的目光,不禁撇撇嘴,一溜烟跑开。 大人不喜欢太太吗?那为什么要娶太太?小丫头很想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但是看了看跑开的丫头姐姐,再看了看温柔的沈婆婆,福至心灵地觉得这样的话不问最安全,于是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在家中等得心焦的云罗终于在星云满天的时辰见到了自己的爹。 “爹,怎么样?怎么样?”云罗又是着急又是期盼,心底已经念了无数遍的“六字真言”,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心想事成。 云肖峰还沉浸在和陆远廷相谈甚欢的喜悦中,对上女儿急切的细长眼眸,只是笑着摇头。 摇头?但又是笑嘻嘻的? 什么意思? 云罗一时间急的顾不得淑女形象,拉着父亲新衣裳的袖管,连珠炮弹似地发问:“不成吗?被那个人抢掉了吗?杨县丞没说什么吗?杨太太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说到最后,云罗急的都快掉眼泪了,想想这么多天来的辛苦,最后是一场空…… “别,别,女儿别哭……”云肖峰这才从喜悦中走出来,赶紧拍着云罗的背,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 “暂时还没定是为父的还是致远!” “致远?”云罗疑惑地看了云肖峰两眼,“他可是和你抢位置的人,你居然……”你居然和对方如此熟稔如此亲切……剩余的话在云罗的心底慢慢滚过,看向父亲的眼神隐隐有些郁闷。 云肖峰此刻哪里顾得上女儿是不是怪他,赶紧一股脑地将陆远廷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好好地夸赞了个遍。 听到后头,云罗的心似十二月的冬日饮冰水,冷到发颤。 “爹,你?”最后,云罗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外加浓浓的失望。 她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对吧? 那个陆远廷给爹灌了迷魂汤吗?让他一口一个地夸赞! 云罗想哭,但欲哭无泪,面对着一脸兴奋的爹,只能无奈地捂住脸孔,透过指缝,看到父亲错愕的表情。 “女儿,女儿,我跟你说,致远真的很不错,不错……”云肖峰有些着急,拉下女儿的手,穷尽词语想要表达陆远廷的好。 “爹,哪有你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云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喊了出来。 “你?”云肖峰瞬间反应过来,他从进屋到现在,一直都没跟女儿说清楚,他是相看女婿来着。 “致远还没有婚配,和你正合适……”云肖峰着急地提高音量。 云罗瞬间石化。 什么跟什么? 爹不是去给许大人挑选的吗?怎么变成了给她相看良人了? 云罗的心里似乎有几千只鼓同时在敲打,繁繁杂杂的声音把她吞没,一声巨响之后,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无声。 入眼俱是灰黑,黑的墙,灰的人…… 婚配,婚配……云罗的头痛得下意识地拧眉。
【云泥记】 第十三章 竞争 黑洞洞的大门,往里看,是一派威严。 深秋的午后,还是有些热的,云肖峰身上穿的是女儿新做的衣裳,站在太阳底下,居然感觉后背汗津津的,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其他…… 没多久,来了一位书生模样的人物,年约二十三四岁,穿着斯文,手拿折扇,来到衙门口就停下了。 两人对看到了对方,同时一愣,而后都拱拱手表示见礼。 “新泽陆氏,陆远廷,先生贵姓?”男子比云肖峰年轻,倒也知礼,主动介绍自己。 “新安云氏,云肖峰!先生客气!”云肖峰一愣,而后迅速地偏过,没有受陆远廷的礼。 新泽是新安的邻县,新泽陆氏?云肖峰稍一思索,就想到了是何许人也。陆氏子弟书读得好,每一代都有人出仕,虽然官威不显,但在新泽也算是薄有名气。 沈莳之推荐的就是他吗?云肖峰眯了眯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陆氏家境殷实,他既然是举人出身,自有朝廷供奉,怎么需要到这边来做教书先生,图银子贴补而不是好生准备春闱?不像他,举人的俸禄是全部进了老太太手里…… 云肖峰心头疑云顿起,女儿只是知道有人要跟他争这个位置,却没想到居然是这号人物,和陆远廷交谈了几句之后,云肖峰心底越发惴惴起来。 言之有物、斯文知礼,这样的人,肯定要比他合适,再加上新泽陆氏的名头,恐怕他此行…… 云罗啊,云罗,爹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云肖峰仰头看了看天,回过头时,见有差役跑过来请他们两人进去,顾不上胡思乱想,云肖峰硬着头皮跟着差役入内,陆远廷则是侧身让他先行,等云肖峰走在前方后,再跟上! 入了衙内,一个往左,去找杨县丞,一个往右,去找沈县尉。 推门而入,云肖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宽阔的书桌,以及埋在书堆里的一个胖胖的人脸。 圆滚滚的脸上,脂白粉嫩,油光闪闪,两撇小胡子梳理地一丝不苟,不知是不是云肖峰的错觉,那双三角眼里的眸光竟然是绿闪闪的,对上一眼,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学生云肖峰拜见杨大人!”云肖峰腰弯的很低,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礼。他是举人,虽然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落得如斯田地,但总也有举人的某些天生自觉在,比如现在,行起礼来,一丝不苟! “嗯!”杨县丞慢条斯理地答复,并不起身相迎。 审视了一番云肖峰之后,杨县丞的脸上浮现出某些官场之人惯有的笑容,不咸不淡,不浓不烈,看着是笑,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你的事情,我已经跟大老爷说过了,大老爷开始还有些疑虑,幸得我在大老爷面前一力推荐,所以,才给你争到了这个机会!”说到此处,杨县丞微微一顿,而后往前一倾,“你要知道,沈大人那边也推荐了,这事,不好办……” “都是大人抬举,学生感激不尽……”云肖峰很看不惯杨县丞的嘴脸,但是,想到家中女儿热切的脸,所有的意气瞬间化为脸上的一抹恭敬,他起身再次弯腰行礼。 杨县丞很满意云肖峰的谦卑,脸上开始多了些真实的笑。 “等会,大老爷亲自要见你们,你只管好好表现!”杨县丞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抿嘴唇,突然想起还没给云肖峰上茶,顿了顿,高声吩咐差役上茶。 看来第一关过了!云肖峰在听到上茶的那一刻,心稍稍安定。 云肖峰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差役就过来禀报说许知县请他们过去,杨县丞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挥手示意云肖峰跟上。 在转角处,云肖峰碰到了陆远廷和……沈莳之! 沈莳之当即一愣,满脸的惊诧,云肖峰在心底一阵鄙夷,装得跟不知道他似的,他不是因为知道杨县丞推荐的是他,所以刻意使坏,再举荐了别人吗?瞧那个德行,真正是会做戏! 云肖峰甩了甩袖子,不情愿地弯腰行礼,嘴角却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扯了个大大的嘲讽,再抬头时,沈莳之已经恢复如常,和杨县丞相互见礼,而后并排前行,云肖峰和陆远廷很自然地跟在后面,一起往前走。 许知县年纪不大,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面容清俊,气质儒雅,穿着官服,并不显得威严。 许知县有一子一女,长女今年十四,嫡子方才六岁,正是启蒙的好时候。 一个知县、一个县丞、一个县尉,两个举人,五个人坐在屋子里,稍稍有些拥挤,面对两位举人,而且是看上去都不错的举人,知县似乎有些踌躇。 “莳之,你看……”许知县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下意识地侧首看着坐在下首的沈莳之。 杨县丞眸中的嫉妒一闪而逝,云肖峰却是看得真切,不禁暗暗好笑。 要说,云肖峰能看到杨县丞的表情,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对沈莳之有膈应,视线一直不曾落在他身上,又不能看许知县,也不方便去看坐在他旁边的陆远廷,所以,图方便,就一直看着坐在他对面、许知县下首另一侧的杨县丞。 这下可好,让云肖峰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个表情! 沈莳之,你可要小心了!云肖峰当下心中可乐得不得了。 沈莳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回答许大人的话有气无力,许大人倒也没有介意,看了一眼沈莳之就开始拷问两位举人的学问。 几个问题议下来,云肖峰对这位陆远廷很是另眼相看,真不简单,年纪轻轻,抛出的论点甚有依据,并不生搬硬套书本上的内容,反倒是贴切民情、针砭时弊,很有见地。 当然,云肖峰自我感觉也很好,许大人问的又不是《诗经》、《大学》、《中庸》之类的问题,他到底年长,人生阅历摆在那,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的答案头头是道、条理分明,甚至隐隐含着大丈夫立世的准则,听得许大人也是捏着胡子不住点头。
【云泥记】 第十二章 周旋 杨太太的脸本来就是美艳非常,此刻加上笑容满面,更是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云罗不觉多瞧了两眼,心底暗叹,怪不得杨县丞如此惧内,得如此颜色的妻子,自然是被其一颦一笑勾去魂魄了! “你怎么这般破费,锦春图可是锦园的招牌,价值不菲的,你何必如此……”杨太太知道行情的,她已经去锦园看过多次,掌柜开价一百两,她开了口,也只是肯便宜个二十两,在她看来,一个墙屏,画上八十两,倒真是有些不舍得。 虽然,心底也偶然动过若是有人送该多好的念头,但这个念头打了个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夫君手底下那帮人,她是知道的,你让他们送鸡送鸭,送些土特产什么的是可以的,你让他们送八十两一副的墙屏,那就是天方夜谭了!一个个都是土得掉渣的土包子,婆娘们都是只懂得伺候稼禾的农户女,偶然有两个懂得拿针捏线,已经是极限了,指望他们去用八十两银子淘换一副锦园的墙屏?哼,哼,哼,除非明天的太阳不打西边出了…… 想至此处,杨太太看向云罗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温柔,斯文秀气的吃相,进退有据的举止,识文断字的学识——这样的人才能和她交往啊! 杨太太喝了一口香片,满腹的香气让她呼了一个舒服的长气。 云罗自然是注意到了杨太太的言谈举止,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 锦园的锦春图?云罗盯着那副墙屏,目光幽深。 “你爹爹的事,我家大人时刻放在心上,本来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不过……”杨太太的话终于转入正题了! 云罗端正了身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内心却是在听到“不过”二个字时,浑身紧张。 “我家大人说沈大人,沈大人你知道的吧?就是沈太太的夫君,衙门里的县尉,他推荐了一个人选,说是前年中的举人,人品学问都是没得说!”杨太太惋惜地摇了摇头。 云罗脸色一白,袖子下面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沈莳之…… “云姑娘……”杨太太有些不忍,耳朵边却响起自家大人的话——那个沈莳之深受许大人信任,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去开这个口,万一此事不成,其他人的眼睛都盯着呢,指不定怎么想!这件事,那个云罗那边你敷衍过去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张家那边,不也没托人来提吗?我们也不算驳了亲戚的面子! “太太,我爹爹才识过人,并不是无名无姓之辈,爹爹是昌隆三年的举人,这些大老爷都可以查得到的啊!”云罗的脑子迅速地转动,试图找到最有力的说辞。 “哦?”杨太太听到昌隆三年的举人,来了精神,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真的吗?” “真的!”云罗一边肯定地点头,一边组织着言辞试图说服杨太太,“太太你看,前年中的举人,肯定要准备进京春闱,马上就是大比之年,他哪有心思好好教学生?” “是哦!马上就是大比之年,倒真是教不了多久!”杨太太苟同地点头,目光从锦春图上面打了几个转,心思活泛开来。 “太太,此事还要麻烦太太多多周旋,沈大人再如何受器重,不过是新晋的,哪有杨大人在新央德高望重、深受爱戴呢?”云罗想了想,丢下一句满含深意的话,如果杨太太不是个蠢笨之人,应该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沈莳之,你是故意的吗? 杨太太愣了愣之后,一下子笑开,再次轻轻拍了拍云罗的手背,捏着帕子点点头:“这事,我会跟我家大人说的,你也别太担心!” “小女先谢过太太了!一切劳烦太太!”云罗知道她听懂她话里的深意,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那小女什么时候再来叨扰太太?” 这次,云罗步步紧逼,不肯放松。 杨太太的目光再次掠过锦春图,语气温婉中透着一丝坚决:“明天吧,未时三刻,还是在这边!” “谢谢太太!”云罗欣喜万分,婉约的笑容瞬间照亮了那方天地。 云罗不知道杨太太是如何说服杨县丞的,中间过程究竟如何曲折,她也无从得知,她只知道第二天的未时三刻,杨太太自信满满地让她放心,一切等杨大人周旋。 云罗无疑是开心的,抛开一切,奋力挣扎到现在,人熬瘦了、心扎疼了,为的就是杨太太这句话。 抬起头注视着杨太太腮边那抹神定的笑容,云罗瞬间觉得沈莳之和周惜若也不过如此! “我家大人已经替你爹约好时间了,后天午时三刻,到衙门来找我家大人就是了!”杨太太淡淡地抛出一句话,神情里却是噙着淡淡的骄傲,“当然,沈大人举荐的那位举人到时也要来,一起相看相看……” 前半句,云罗听了心花怒放; 后半句,云罗听了不禁泄气。 “沈大人一番拳拳之心,我家大人自然要顾及他的颜面!”杨太太意有所指,眼神却是暗示云罗稍安勿躁。 “有太太这句话,小女就放心了!”云罗违心地笑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后天午时,云肖峰提早一刻钟侯在了衙门口。
【云泥记】 第十一章 振作 沈莳之、周惜若的出现彻底毁掉了云罗生活的平静,浑浑噩噩了几天之后,云罗终于清醒过来,想起爹的大事—— 都过去了,人,应该往前看,而不是总回头望! 云罗用冷水擦着脸,下定决心: 十七岁的她依然年轻,只要爹能够成为知县公子的先生,那么,家里的境况就可以改观!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缅怀往事,所有的精力都应该倾注于当务之急…… 云罗拿起搁着的刺绣,开始用功。 云肖峰在门口转了几圈,除了看到柔弱的背影、弯曲得乖顺异常的颈脖曲线,再也看不到其他。 就是这样一个背影,静静地凝固在那里,看不到眼泪,看不到悲伤,却轻易地将他这个父亲所有的慈爱全部勾了出来。 他的女儿啊!本应该是光芒万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如今,如今,却这么静静地、空洞地称在一团颓败中,没有半分光芒…… 云肖峰觉得眼眶里热热的,有什么东西分明要坠下来,立即转身抹了把脸,而后匆匆离去。 晨光微曦,又是一个清晨! 云罗抚了抚僵硬的脖子、酸痛的肩膀,看着眼前的那副锦春图,笑意融融。 没日没夜地赶工,熬红了双眼,终于完工了。 锦春图,锦园的锦春图,她绣出的这幅可以以假乱真…… 唇畔噙着满意的微笑,纵然双眼通红,笑意还是从眼中点点渗出! 这幅锦春图是孙锦娘的得意之作,她的每一位弟子的出师之作都是这幅图,云罗是南苑的得意弟子,自然也是练习过无数次的! 她很有自信,完全可以以假乱真,阵法、技艺,毫无瑕疵!如果硬要说和挂在锦园的那副有什么区别的话,可能就是黄莺身上的黄色丝线没有锦园的那么明亮,毕竟,锦园的丝线都是自家染坊染出的,外边根本就买不到! 云罗很小心地收起绣品,心里盘算着去哪镶成墙屏。 走出门口,桌上摆着几个煨熟的山芋,瞬间,连日来的劳累接上肚饿的那根神经,直冲脑门。 “女儿,先吃点东西……”云肖峰大手一挥,指着桌上模样实在不好看的山芋,笑得很不好意思,大手甚至很不自然地在胸前搓来搓去。 爹爹……云罗心口一热,哽咽着喊了一句,静静地坐了下来,用力地撕开山芋吃起来,一下子,身上就暖暖的,暖暖的…… 那头,云肖峰迅速地用手抹了抹眼,眼窝里的水汽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爹,我要出去一趟!”出门前的云罗不忘记交代一声,云肖峰看着她轻盈的背影,不禁松了一口气。 墙屏装好了,手工一流,云罗满意地看着锦春图,来来回回地审视。 一两银子落在了掌柜的手里,掌柜立即笑开了花。 走出门口的云罗看着昏暗的天色,不禁诧异,一下子怎么又是一天过去了,想起被马车撞换来的那两银子从私房钱变为他人之物,她一点都不觉得肉疼,钱是要花在刀刃上的,这会儿,已经到了刀刃了…… 再一天的早起,云罗穿戴好了之后,捧着墙屏出了门,因为怕人侧目,云罗拿了一块帕子遮住了墙屏本身,若不然,怕到不了杨府门口,这东西早就被抢走了吧? 杨府的门房看到云罗,一阵眼生,后来听说是杨太太的朋友,方才不情不愿地进去通禀。 云罗一直记得门房那堪比探照灯一般的眼神,见她没有动静,很是不屑。 没有打赏给他!云罗知道门房的规矩,也知道这个小小的门房,一年里靠着打赏就可以养活一户庄稼人,但是,她真的没钱了……云罗呼出一口气,极力稳住脸皮上泛起的臊红。 等了许久,云罗觉得捧着墙屏的手快断了,终于,那个门房姗姗而来。 “姑娘,请!”门房并未行礼,脸上甚至是不高兴的,不过碍于太太请人进去不便发作,要不然,这个门房恐怕早就扯开嗓子,什么难听的话都倒了出来了! 杨太太见到云罗有些意外:“云姑娘,怎么这会过来?” 云罗依然温文有礼,虽然沈太太说了些话,但是杨太太心里还是觉得和云罗很投缘,倒也不肯在脸上表露。 “那日蒙太太不弃,说愿意为家父在知县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小女心中实在感激,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太太和大人的大恩大德,故而,小女准备了一样礼物,献给太太,希望能入得了太太的眼……”云罗的语气说不出来的恭敬柔顺,那些奉承的话倒并不虚假,听到杨太太耳朵里,真真地品出了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味道。 杨太太的脸色一滞,旋即笑开,起身握住云罗的手,说了句:“实在太客气,怎么好意思……” 眼睛却是忍不住往那方帕子处看去…… 云罗赶忙福了福,引着杨太太拿开了帕子,顿时—— 杨太太的魂被眼前的这幅墙屏生生地勾去了…… 活灵活现、活灵活现啊! 锦园的锦春图! 云罗很满意杨太太的反应,不枉她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赶制! “这是,这是……”杨太太意识到自己的激动,赶紧压抑了一下情绪,挥手对外面喊道:“上茶,赶紧给云姑娘上茶!” 杨太太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按在了旁边的位置上,开口询问她有没有用早膳之类的,丫头们很有眼色地上了香片,还上了藕粉桂花糕之类的小点心,一时间,杨太太的话多了起来:“这是南边过来的香片,我平日里最爱喝这个了,你也尝尝,看看合不合你口味?还有这个藕粉桂花糕,是我家厨娘的拿手点心,平日里,我家小的可是最爱吃这个了,你也赶紧尝尝……”
【云泥记】 第九章 噩梦 噩梦,是噩梦。 她又看到她了!而且是在杨太太家中!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杨太太身侧的位置,偏首微笑,精致的衣领处露出那截比羊脂玉还要洁白细腻的线条曲线。 周惜若,是她! 怎么会是她? 居然会是她! 云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云小姐,请往这边走!”杨府上的丫鬟轻声提醒,她显然不知道为何眼前的这位小姐突然停住了脚步,而且,而且还满脸霜打的颜色…… 云罗回过神来,定下心神,暗暗告诫自己——稳住,稳住! 强大的意志力克服心底一切的激荡,轻快的步履仿佛昭示着方才的凝滞不曾有过,只是指尖微微的颤动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云姑娘,来了啊?赶紧过来坐!”杨太太一眼就看到了云罗,坐在位置上冲她招手。 周惜若也转身身来,投注目光,然后——不动神色地打量着云罗! 云罗行礼,所有的动作一丝不苟地完成,低垂的头终于还是抬了起来。 两道视线在空中相遇,没有电闪,也没有雷鸣,有的只是不对等的差距。 差距……是的,看她身上的衣衫,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雀登枝头香囊都是出自锦园的造品! 云罗拉了拉身上的菊纹衣衫,听到自己心底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县尉的太太,沈太太!”杨太太牵着云罗的手指着周惜若介绍,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妹妹,这位是云姑娘!” 周惜若只是笑着点头,并不发话,微抬着下巴看着云罗,等着她先行礼,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 那样睥睨的眼神,她凭什么?凭什么?一瞬间,云罗的眼眶忍不住酸胀起来,只是残存的理智一直告诫着她,要稳住,不能露出如何异样,杨太太的目光中已经起了小小波澜,她已经疑心了! 云罗赶紧扬起明媚的笑,对着周惜若行礼。 周惜若受了她的全礼,而后才开口说:“太客气了!” “妹妹,你们认识吗?”杨太太有些拿捏不准,但还是凭着直觉试问了一句周惜若。 “不认识……”“几面之缘……”两人异口同声,内容却是截然不同。 杨太太不经意间皱起眉头,看向云罗的目光中充满着征询。 云罗说得是不认识,周惜若饶有兴致地看着云罗,眼角的笑意似乎在嘲讽她——看你怎么解释! “沈太太如今这般光华万丈,小女真切是不敢认了……”云罗的脸涨得通红,语气却是楚楚可怜,细长眼眸忍不住瞟了一眼周惜若,眼中的深意却是毫不掩饰。 杨太太当下就觉得奇怪,内心揣测不已,这两人是怎么回事?看样子,好像是云罗有点怕沈太太进而不敢认她的样子…… 周惜若闻言脸色一僵,而后又迅速恢复平常,亲热地拉着杨太太的手说道:“姐姐,你可瞧瞧,她呀,还是同小时候一般伶牙俐齿!” 话里有刀光剑影。 杨太太“哦”了一声,听出味道来了,云罗却是暗自着急,不知道周惜若会怎么说。 “她呀……”周惜若故意拖长了尾音,眼角的余光扫视到云罗的不安,一阵快活,不禁抿嘴继续,“以前,妹妹未出阁时,曾经和云姑娘比邻而居过一段时间,所以,曾有过几面之缘……” 周惜若的“几面之缘”咬字很重,与“比邻而居”自相矛盾…… 杨太太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云罗,而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邻居啊!我记得妹妹夫君是临安人士,倒不曾知道原来妹妹娘家竟也是新央的!” “妹妹小时候住在新央,前几年举家迁走,去了临安!”周惜若娓娓解释,同杨太太一番阔谈,云罗站在旁边似乎是透明的,杨太太甚至都忘记请她坐下。 等杨太太想到请云罗坐下时,已经将她晾在那边许久了。 只是,云罗脸上不曾有一丝不快…… “没想到妹妹同云姑娘居然是认识的,真是有缘,有缘……”杨太太笑得欢畅,不过在对待云罗和周惜若的态度上,还是有明显的区别,自然,对待周惜若的时候要亲热许多,这个明眼人都清楚,原因不外乎是因为她是县尉的太太…… “妹妹随你家沈大人到任新央没多久吧?”杨太太闲聊开来。 “嗯,不过月余,莳之来了新央,多亏杨大人关照,妹妹也是多亏姐姐关照,若不然,妹妹家中没这么快安顿下来……”说到莳之二字时,周惜若不禁睃眼留心观察云罗的反应。 沈莳之……云罗端茶的手不禁用力一缩,而后又立即稳住,将茶杯凑近唇边无意识地抿了抿。 周惜若却在见到她的反应之后,敛去笑容,甚至乘杨太太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云罗。 “妹妹跟我客气什么,谁不知道,许大人到任新央,你家沈大人是他钦点的县尉,沈大人如此得许大人青睐有加,我们家大人可不要好好关照你们……”杨太太说出来的话让云罗耳边一阵轰鸣,脸色瞬间苍白了许多。 周惜若盯着云罗的表情,眼神中一片冰冷。 女人在一起,不过就是闲谈一番,或是谈论时兴的花样,或是谈论各自的夫婿家人。 这些都是建立在快乐的气氛中才能进行,对于云罗而言,这样的闲聊简直就是深深的折磨,她的内心有千万根细小的针在狠狠地扎着她的内心,直到痛得麻木为止…… 在这漫长的一个时辰里,云罗如坐针毡,后背汗湿湿滑腻腻地贴近着布料,在这深秋的午日,只觉得闷热难熬! 沈莳之的名字一遍遍地钻进她的骨膜,击打着她的心,直戳得她一颗心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好好讨沈太太喜欢,她家大人在许大人那边很受器重!”在聊天的空隙,杨太太悄悄地递话给她,所以,她强忍着锥心之痛,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场景中苦苦忍耐。 杨太太看出来她的脸色不妥当,只以为是她羞愧于家道中落,其实,她压根不知道她和周惜若之间的纠葛到底有多深! 一切为了爹……云罗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云泥记】 第七章 再遇 “这位姑娘,你怕是看错了吧?我怎么会是观音大士转世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杨太太赶紧双手合十,口称不敢,却是嘴角上翘,一脸受用。 “太太,在佛前,信女不敢打诳语,太太周身真切是有佛光,真是信女有幸,能得此殊荣!”说着,云罗规规矩矩地跪地叩首,动作娴熟,一派虔诚。 杨太太却是被云罗一番话说得心情不已,见云罗拜菩萨,也紧跟着端正身姿,虔诚地叩首。 一番动作完毕之后,云罗倒也再也不攀谈,同杨太太言语了几句就告辞了。 看着云罗莲步轻移的背影,杨太太的心里塞满了喜悦。 云罗离开香山寺之后,就急忙赶到城中有名的绣品铺——锦园。 据说,锦园是苏派刺绣大师孙锦娘创办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现在江南一带,都有锦园的分号。 新央县是苏州府内辖地,自然也有锦园的分号。只是,锦园绣品价格不菲,一副小小的屏风就要高达二十两银子,一般的人家根本光顾不起,云罗,曾经的云家大小姐自然是去得起的,如今的她?当然没有机会踏足!提到锦园,云罗还是很气愤的,在她有那样的家庭条件时,她还太小,出不了门,自然不可能有机会去锦园!现在能出门了,家里的条件又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她的心酸可想而知…… 云罗再次抬头看了看锦园门口的匾额,压下心思泛滥的酸涩,扶了扶衣襟,躲在一旁,确认没有人看得到她,才开始紧张地注视着街道来往的人——那人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云罗只觉得后脚跟因为长时间站立,隐隐有些麻木,脖子更是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僵得不能动弹。 终于,一辆马车在锦园门口停下,杨太太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优雅地下马车。 云罗的眼睛在接触到那个身影的霎那,迸发出强烈的亮光,这么辛苦的等待终于在确认杨太太出现的当口体现出所有的价值! 偶遇,偶遇,偶然相聚,多么有缘份啊! 缘份就是这么得来的…… 锦园内,幽静雅致,没有闲杂人等的烦乱,货物摆放得错落有致、色彩丰富、层次分明,一看就知道锦园品味不俗。 云罗第一次进到这里,不觉有些眼花缭乱。有精致非常的荷包、手帕,有花鸟静物的台屏,有山河壮丽的大型屏风,有人物婀娜的墙屏,更有苏绣独步天下的双面绣屏。 云罗女红方面颇有天赋,自小随了苏州城里有名的师傅南苑学习,因为技艺精致,很得师傅钟爱。可惜,云府大爷落魄了之后,自然是请不起南苑这样的大师,云罗只能就此别过师傅。讽刺的是,没想到,渐渐,云罗家中的境况越发不堪,到最近几年,甚至沦落到需要云罗绣些小东西拿出去寄卖换钱,维持生计,说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南苑师傅,是苏派刺绣大师孙锦娘的关门弟子,针法尽得大师真传。 因此,云罗绣出来的东西倒是颇有几分大师的风范。可惜因为没有多余的银子购买丝线,她多是绣些简单的绣品,拿去绸缎庄寄卖,换点钱贴补家用。 转过一个展示的大屏风,云罗就看到杨太太独自站立在一副墙屏面前静静观赏,四周空无一人。 锦园待客一向如此体贴入微,不会像一些店铺,见进来一个人,就舔着脸跟前跟后,忙着介绍推销,不给客人欣赏、挑选的空间。锦园就不同,店铺中的伙计永远都会给客人安静的空间,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客人面前,笑容清澈、暖如春风,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所以,锦园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绣品一绝是一个方面,待客有方则又是一个方面了! 杨太太看的是一副锦春图,图中春日烂漫,草木萌发,白蒿繁茂,柳条葱绿,花絮粉嫩,黄莺欢叫,溪水潺潺。整幅图色泽明艳,形态栩栩如生,更为神奇的是,黄莺仰脖欢叫的神情生动逼真,小小杏核一般的眼眸中似有幻彩流转,实在是一副不可多得的佳品。 云罗静静上前,站在锦春图前面,离杨太太几步之遥,认真欣赏起绣品来。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云罗轻轻吟哦,眼神热烈,表情朦胧。 听到声音,杨太太自然而然转过头来看她,一见是她,立即觉得惊诧万分。 当然更让她惊诧的是云罗的话—— “是你?”杨太太的音量不高,仅限于两人能听见。 “太太,居然是你!真是太有缘了,在这边又遇上你,小女见到如此佳品,一时忘情,惊扰太太了!”云罗摆出恰到好处的惊诧,而后又万分矜持地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杨太太摆摆手,走过去扶起她,语气温柔:“姑娘多礼了,赶紧起身,这是锦园,志同道合者同赏精品,怎么称的上谁惊扰了谁!你刚刚的话?” “小女见此锦春图将春日慵懒、万物舒展描绘地如此活灵活现,不禁想到了《诗经》里的这么一首诗,方才更是情不自禁吟了出来,小女孟浪,望太太宽恕!”云罗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一脸宁静祥和,看得听得杨太太直点头。 杨太太见她出入锦园,想起方才香山寺相遇的寥寥数语,心中好感倍增,再见她如此温文有礼,又才思敏捷,一看就知道是读过书的,语气不禁更是温柔。 “姑娘有礼,无碍,无碍,不用放在心上!”
【云泥记】 第六章 偶遇 听说杨太太喜欢精致特别的绣品,城中许多女眷都拼命研习女红,或者去向杨太太讨教技艺,或者陪着杨太太挑选花样子,总之,是变着法子往杨太太身边凑,几次下来,倒真有几个人靠着杨太太的一句夸奖而得了好处的——比如石陶乡的石大柱,就是靠着老婆的一手好刺绣入了杨太太的眼缘,一来二去,做了石陶乡的里正;再比如,大泽乡的秋奎,也是靠着老婆懂得拿针弄线,和杨太太套上了关系,才当上了大泽乡的里正,还有好几个人,张记绸缎庄的掌柜说了一串,云罗也记不清到底是谁,反正,只记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杨县丞不是惧内,是非常惧内…… 大家或许觉得不可思议,众人不是应该去拍知县太太的马屁吗?怎么一个个上赶着去讨好县丞太太? 这个大家就有所不知了。 每一任知县都是从外地调任过来的,有些知县是进士出身,背景不显,在吏部侯了几年的缺,就外放到县城来做知县,蹦达个几年,努力着能往上再进取;有些知县是背景不俗,过来做个知县不过是走个过场,图个资历,不到两年就高升去了。 反观杨县丞,既是本土派,又是安分派,这边不得不说明一下,杨县丞对上司可是极尽谦卑之能事,年纪不轻的他,对每一任知县总是“大老爷”、“大老爷”地恭敬弯腰,那模样别提多乖顺巴结了!所以,每一任知县过来,都对他极为倚重,说得直白些,不过就是倚靠杨县丞周旋,图个盛世安稳、政绩斐然的好名声,为加官进爵增添一笔亮色罢了!既然,杨县丞如此上路,新央县又一直风调雨顺,你说,知县怎么会做得不轻松惬意? 既然杨县丞能得知县器重,那很多事情,他自然是很能说得上话,甚至,许多事情,知县都是放手让他去处理的,所以,某种程度上讲,杨县丞的权力是很大的,怪不得那么多人要走他的路子,极尽能事去讨好他太太! 这种就应该是俗称的地头蛇吧?云罗在心底暗暗总结…… 云罗自然不晓得里面那些沟沟壑壑的内情,她只是凭着打听来的消息,出自本能地感觉杨县丞很厉害,他爹的事情必须要依靠他! 所以,她在打探消息回来的路上去挑了许多色彩明艳的丝线,打算绣出不俗的绣品,去投杨太太所好! 当然,云罗还是很有步骤的,刺绣的事情要上心用功,结识杨太太的事情更是同步进行…… 如何结识?云罗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偶遇”…… 偶遇是最聚缘份的事情了,不是吗? 或是心心相惜的缘,或是相见恨晚的份。 总之,云罗为她和杨太太的初见有了一个很美好动人的安排! 那是八月二十二的中午,云罗等在香山寺的大殿外面近一个时辰,深秋的太阳不知为何还是那么热辣辣的,云罗小心地抚了抚菊纹上衣的衣襟,捏着帕子细细地拭着汗。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了些上香的物件,物件上面是盖着一块绣着吉祥结的帕子,颜色鲜亮,栩栩如生。 不是说八月二十二是杨县丞的生辰吗?每到这个日子,杨太太总是会来香山寺上香祈福。 云罗在张记绸缎庄的掌柜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就暗暗记在心里,准备了许多,就为了在这边与这位杨太太能偶遇…… 可是,快到午时了,这位杨太太怎么还没出现? 云罗抬头看了看挂在当头的太阳,不由眯眼,心里却暗暗着急。 翘首盼望了许久,终于,看到几个妇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向正殿走来。 那美妇人大约三十多岁,身着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别提多动人了,云罗一看就觉得她是杨太太。 到了殿门口,围着她的几个妇人或是去招呼僧侣给香油钱,或是去安排歇息的厢房,或是眼明手快地拿着香烛供奉之物去摆放,总而言之,那些妇人都很积极主动地替杨太太忙前忙后,张罗着事宜。杨太太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笑看众人的忙碌。 等忙活完了,杨太太挥了挥手,那些妇人都自觉地退下离开,等人都离开之后,杨太太才抬步入了大殿。 云罗抓住时机,赶紧提步也进了大殿。 殿内很安静,中午时分,上香的人早走光了。 杨太太跪在蒲团上,双目微阖,双手合十,很虔诚地在喃喃低语。 至于说什么,云罗听不清。 云罗安安静静地将东西摆放好,然后把篮子往蒲团前一放,盈盈拜倒在杨太太身侧。 幽香阵阵,似是茉莉花香,又是檀香! 上好的香粉、精致的衣裙、不俗的首饰,这位杨太太的家境很富裕啊!云罗阖着眼睑,在心中如是评价。 杨太太显然很不喜欢有人在她上香时打搅,待云罗在她身侧跪下,杨太太就偏头皱眉打量了她一下。 衣着雅致,气质不俗,不太像穷人家的女儿,但……也不太像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怎么会一个人抛头露面来上香?怎么着都得有家眷陪同。 想必是哪个家境还可以的小户人家的女儿吧…… 杨太太收回目光,轻轻松开眉头,偶然扫过篮子上的那方帕子,目光微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别开。 “太太,扰到你了吗?真是抱歉!”云罗适时地开口,一脸抱歉,却是不卑不亢。 “无妨!”杨太太本来有些不舒服,但是见云罗如此斯文有礼,倒也不好多说什么,被打扰的那点不快烟消云散。 “呀!”突然,云罗捏着帕子掩口,双眸中的惊讶满满当当。 “怎么了?”杨太太被云罗突然的惊诧弄得很茫然,摸了摸脸,扶了扶发簪,不明所以。 “太太,你身上隐有佛光,又如此貌美,怕是观音大士转世吧……”云罗的脸上一下子布满激动的神情,激动中还带着满满的恭敬,很满意看到杨太太先是呆愣,而后笑眯眯地摆手。
【云泥记】 第五章 父亲 云罗回去把消息跟父亲云肖峰说了一番,父女俩不由面对面地坐着长吁短叹。 张少爷的表舅,杨县丞,他肯举荐吗? 父女俩合计了半天,把知道的信息一再梳理,都觉得杨县丞没有非推云肖峰不可的理由,若论名望,云肖峰也不过尔尔,若论关系,杨县丞和他们是转了几转的关系,所以,要让杨县丞极力推荐,好像真是没有太大的可能性。 激动的云罗慢慢冷静下来,发现事情很是棘手,远远没有云锦春三言两语的那么简单,就算你云锦春是张少爷的未婚妻,那杨县丞也不过是张少爷的表舅非亲舅舅,对吗? 经历了开心、激动、兴奋,再到失望、沮丧、无奈,云罗失魂落魄地躺回了床上。 白色的帐子打满补丁,连帐勾都用不起,不过是用两根绳子代替。 就这么放弃吗? 云罗一再追问自己,发现很不甘心,不行,一定要让爹爹拿下知县公子先生的位置,要不然,以后的日子……云罗努力稳住不停下沉的心,咬着嘴唇,暗暗发誓——一定要拿下,一定要让杨县丞极力促成此事。 怎么才能说动杨县丞呢?光靠云锦春吗? 云罗不由摇了摇头,一抹讥诮从眼底透出,云锦春肯帮她才有鬼了!她透消息给她,不过是因为被她点破了张少爷的底细,她气不过所以才会失言,真要让她帮忙,那简直是在痴人说梦。她恨不得她一直滚在泥地里爬不起来,任她踩任她笑! 杨县丞,杨县丞,张少爷的表舅…… 有了,明天先去张记绸缎庄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对,就这样…… 云罗想了半天,总算下定决心,而后昏昏睡去。睡梦中,不小心碰到手肘时,吃痛地动了几下,而后,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放亮,云罗就起床忙碌,对着镜子拾掇了半天,走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清秀佳人——鹅蛋脸,细长眼眸,薄唇,肤色白皙,十指芊芊,身上的素色单衣为了减省布料剪裁稍紧,越发显得腰肢纤细、身段窈窕。 “女儿,你这是要出去?”云肖峰看了一眼,有些发直,试探地开口。 “嗯,我去张记绸缎庄找相熟的掌柜打探一下,爹,你在家就好好准备学问,知县公子选先生,到时肯定要考究学问的,你这几天哪都不用去了,就在家里好好用功,其他的事情等女儿回来了再商量……”云罗利落地收拾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你还没做早饭呢……”云肖峰的话低若蚊吟,他见到米缸里灌了米进去,所以忍不住想吃早饭了,平时,没米的时候,他们一天只吃两顿,午饭和晚饭。为了省一顿早饭,他们一般起得比较晚,熬熬就到中午了。 算了,云肖峰摸了摸扁扁的肚皮,端起桌上的茶水猛地灌了几杯,方才转身回屋。 云肖峰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数着数字,他自己也不记得已经数到哪了,才等到姗姗回来的云罗。 “女儿,我饿死了……”云肖峰看到女儿第一句话不是问打听到了什么,而是说饿! 云罗见到趴在桌子上烂泥一般的爹爹,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好女儿,你辛苦了,怎么样?”云肖峰别的不行,察言观色还是很在行,看到云罗的细长眼眸微眯就知道女儿要发怒了,所以立即从善如流地问起去张记绸缎庄的事情。 “掌柜说了许多,倒是真不虚此行……”云罗神采奕奕,眼神明亮,一边拨过额前的发,一边放下手中的包袱,里面是许多色彩鲜亮的丝线,她准备绣些精致的绣品拿去寄卖。 “真的?”云肖峰的声音有气无力,想表示很惊喜,也没有力气。 云罗知道爹爹是饿了,虽然气恼,但想起打听到的消息,那些不悦又很快地消失了,想了想,转身快步往灶间走去:“我先做饭,等会边吃边说……” “好!女儿最好了,女儿辛苦了……”云肖峰瞬间又活过来了,眼眸发亮。 云罗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却最终无可奈何。 午饭时间,云罗父女俩边吃边聊,正确的说法是——云罗说得多、动筷子少,云肖峰动筷子多、说得少,基本都是用“嗯、哦、啊”来代替。 杨县丞的老婆是张老爷正妻的表妹,据说,表姐妹关系很好,所以张老爷和杨县丞年轻时候就走得很近。张老爷发家开绸缎庄,也是杨县丞指点了才发展得这么好,现如今,分店都开了有十几家了,外界谣言,说张记绸缎庄里有杨县丞的暗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爹,看来张家这条路还是可以走走的!”云罗拿起筷子,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又放了下去,靠近云肖峰,压低着嗓音神秘兮兮说道,“听说,杨县丞是有名的惧内,许多人都是走的太太路线……” 云肖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脑子,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应景地点头,双眼却是盯着碗里的白米饭,从头至尾,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爹……”云罗一声娇呼,尾音里包含着小女儿的娇态。 “嗯,嗯,爹听着呢,太太……路线……”胀鼓鼓的腮帮子,不停地蠕动,伴随着咀嚼、吞咽,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云肖峰的吃相真是有点不敢恭维,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太太路线?”反应过来的云肖峰着急地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喉咙口的饭米粒呛得剧烈咳嗽。 一阵地动山摇的咳嗽加上酱紫色的脸皮,看得云罗无力感顿生,虽然生气还是上前替云肖峰拍拍胸脯顺顺气。 “太太……路线……”平静下来的云肖峰紧张地看着女儿,身子左挪右转,“我哪有太太啊?你娘亲都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云罗摊着手掌,“你没太太,不是还有女儿吗?太太是女眷,女儿也是女眷,一样……回来的路上,我都已经想好了,我来想办法结识这位杨太太,然后讨她喜欢,走通她那条路!” 云罗说到最后隐隐兴奋,在她看来,与其费心讨好云锦春,还不如努力讨好杨太太,毕竟,对于杨县丞,杨夫人的话肯定要比张少爷的话有效果。 “嗯,嗯,嗯,我女儿最聪明了……”云肖峰长长吐出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归于原位,幸好不用他去变个太太出来,言语上不由地卖力夸赞着女儿。 云罗自然是神采飞扬,心情舒畅……
【云泥记】 第二章 聚会 四通胡同口的第一家,就是云锦春之父云二爷云肖鹏的府上。 粉墙黛瓦,连绵不绝。远远望去,朱红的大门在阳光下耀眼生辉。 云罗扯了扯身上的菊纹上衣,小心地掸了掸一路赶来裙角不小心沾上的灰尘,这是她唯一一套能拿得出手的衣裙,一直珍藏在柜子里最下面,几年来,她只有重大场合才会穿上这套衣裙。 眯眼看了看云府大门口的匾额,深吸一口气,抬高下巴走过去。 门房上还是旧人,高老伯是认识她的,看到她手里捏着的大红帖子,吃惊的表情怎么都收不住。 一路上迎着许多的吃惊、嗤笑、疑惑,云罗昂着头颅挺着背脊走到了云家的后花园。 此时已是深秋,一池的荷花早已萧索,枯黄的枝叶蜷缩在水面,慢慢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云罗的目光穿过连天荷叶,直透水中央的一座水榭,薄纱飞扬,随风摇动,伴随着水榭里的笑语晏晏,直钻入云罗的耳中。 “云罗要来吗?” “你居然请了她?” 只言片语,毫不隐讳。 前面引路的丫头早已识趣地退开,云罗放开紧抱的拳头,理了理鬓角的发,再次踏步往水榭那个方向走去,阳光下,云罗的脸上写满矜持和骄傲。 云罗站定在水榭的台阶上,如一株盛放的白莲,身姿挺拔。 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声响,一致地看着她。 几道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已,而后,一道故作娇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大姐来了!” 那是一个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系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妙龄女子,坐在人群里,气定神闲地看着云罗。 “嗯,二妹妹、三妹妹、霞妹妹、娟妹妹久等了!”云罗依次和水榭里的女子打招呼,见没有一个人起身相迎,并不恼怒,莲步轻移,挨着云锦春左面的云锦烟身旁坐下。 云锦烟,云锦春的庶妹,云罗口中的三妹妹,在她坐下的瞬间,立即往云锦春身边挪了挪,还特意捏着帕子小心地遮了口鼻,娇声说道:“呀,什么味道,怎么一股子泥土味!” 大家都下意识地看向云罗,故作矜持地捏起帕子遮着口鼻,作出一副不是他们的模样。 云罗脸上一僵,无意地扯了扯裙角,强笑道:“现下是深秋时节,这里是水榭,池里的荷花早已开败,许是池子里的那股子出淤泥而不染的淤泥味道吧……” 闻言,坐在云锦春右侧的蒋芝霞嗤笑出声:“云大小姐真是急智,泥土味居然能扯到出淤泥而不染,果真是较之我们姐妹,多念了几年书,满腹才学,我看,都可以赶上我们府里给弟弟上课的先生了!” 蒋芝霞,云锦春舅舅家的女儿,家底殷实,是城中有名的乡绅之家。 云罗听到“才学”、“先生”等字眼,脸色微微难看,鼻孔用力地翕动,十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直至泛白还未察觉,空荡荡的藕臂上一只绞丝银镯从衣袖里滑落。 “哟,大姐,好精致的银镯!”云锦烟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拉起云罗的手臂,指着绞丝银镯夸张地笑道,“不过,实在城里流行银镯了吗?不是都戴金镯吗?只有那种……人家,才会戴银镯啊……” 云锦烟说得暧昧不明,但是大家却心知肚明,不过就是嗤笑云罗家境窘迫。 几个人都刺耳地笑起来,唯有脸色泛白的云罗和最边上怜悯尴尬的蒋芝娟。 云罗猛吸一口气,恨不得甩一巴掌,但是,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那几个仅剩的红薯,所有的冲动都随着口水吞咽的动作被狠狠地压了下去。 “二妹妹,我有些口渴了,有茶水吗?”云罗用力地从云锦烟的手里拔下自己的手臂,拉扯之间的疼痛直击心头,但是,她还要强颜欢笑。 云锦春好整以暇地看着云罗泛红的手腕,笑得欢畅:“嗯,大姐既然口渴,那自然是要喝白开水才解渴,我们正在用的百蜜水怕是不合大姐口味了,来人,上一杯清水。” 百蜜水,是用玫瑰、茉莉、桂花三者的花瓣调合着蜂蜜制成,香气四溢、唇齿留香,是城中闺中小姐最精致的茶水,一来显示家中富裕,二来显示品味。 所以,城中都以能奉上一杯百蜜水而自得。 云罗只是听说过,从没尝过。 清水很快送到云罗面前,她忍不住看了眼桌上四杯香气袅袅的百蜜水,硬着头皮端起杯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啜饮。 云锦春几人,看了忍不住交流了一下眼神,笑嘻嘻地端起自己的杯子,故作优雅地闻了闻香气,而后饮下,最后还要露出陶醉满足的表情。 “妹妹今日请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残荷的吗?”云罗压不下心底的酸涩,不禁脱口而出。 “残荷?”云锦春听罢脸色一变,而后又立即恢复正常,摇头笑得极假,“不是,我是听爹爹说,去年介绍给大伯的那户人家,大伯老早就不做了,说什么黄口小儿、资质不佳之类的,听说大伯拖到现在一直没有营生。” 云罗满眼都是云锦春鄙夷的眼神、故作虚假的腔调,完全忘记了今天此行的本意,下意识地否认:“爹说授人课业要对得起孔子大老爷,明知道对方是扶不上墙的泥巴,不能违心施教,玷污圣贤。” “哟,不教书,不做工,拿什么换米换粮、吃饱肚子?大伯也真是的,饭都吃不上了,还要故作清高……再说,大姐今年不是都十七了吗?再不存点钱置办嫁妆,哪有人肯娶大姐?”云锦春不依不饶,脸上的嫌恶和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你?”云罗气愤地抬头直视云锦春,对上她挑衅的目光。 一时间,所有的热血都涌上脑子,云罗觉得乱哄哄的,胸口有什么东西闷得快要涨开了。 “是哦,说来还是姐姐你命好,许给了城里绸缎庄的少爷,嫁过去以后,可是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现成少奶奶的日子哦!”云锦烟的马屁拍得云锦春嘴角上翘,两人得意地看着云罗,一副凤凰傲视山鸡的表情。 云罗这会明白过来,云锦春下帖子邀她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她定亲的消息,好看她的笑话。
【云泥记】 第一章 收帖 云罗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从云端跌落到尘埃,不,不仅是尘埃,她此刻的情况,甚至可以用泥坑来形容—— 洗得发白的单衣,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衣角、衣襟处都是皱巴巴的,任她怎么用力拽也拽不平,竹管似的裤腿露出脚踝处白皙的皮肤,这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的裤子了?像她这个年纪,应该是梳着发髻、插着珠钗、穿着烟罗纱衣八幅罗裙,走两步路都是婀娜多姿,怎么会是现在这种一看就知道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的打扮? 晃了晃手里大红的帖子,猛然觉得指尖发烫,她下意识地手指一松,大红帖子悄然飘落,跌进了坑坑洼洼的泥地——是泥地,她家的地面是灰突突、毛呼呼的泥地,不用近看都能发现那地上满是沙砾,昨晚下了一场雨,雨水透过稀稀拉拉的瓦片,击打着本来就不像样的地面,沙砾含糊着雨水,就成了一片阴湿泥泞的泥地。 泥地溅起的乌黑汁子,正好落在了云府大小姐的字样上,晕染出奇怪的图案,似乎在嘲笑着她这位曾经的“云府大小姐”…… 论理,她也当得起云府大小姐这几个字,一来,给她下帖子的人是她的堂妹,二叔家的大女儿,云家女儿辈中排名第二的云锦春;二来,她的父亲是云家第九代长房长子嫡孙,族谱里第九代的第一人,曾经赫赫有名的云大爷。 不过,都是曾经了,不是吗? 自从……云罗摇了摇头,转回心神,不肯再去回想那些令她翻江倒海的往事。 “云罗,听说刚刚老二家来人了?”云家第九代第一人、云家大爷云肖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如果说那扇芦苇夹杂着竹子编成的篱笆能够称之为“门”的话。 云肖峰,冗长面孔,细长眼眸,薄唇,短须,身量高瘦,一身不知是蓝还是黑的短打衣衫,衣服下摆处有几个大补丁,用的是灰色的布,称在衣服上特别醒目。脚上是一双草鞋,踩在湿湿的泥地里,污泥立即从草鞋的四面八方钻进脚底。 云罗不用想,都知道,要想替她爹把那双脚洗干净,最起码要打上两大桶水,也不知道够不够? 光想想那个场景,喉咙口就有酸涩的汁液在翻滚。 云罗强忍着恶心,快速地矮身一把捡起地上的帖子,背对着她爹胡乱地塞进了怀里。 “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云罗不答反问,目光犀利,人却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天气不好,没有人来招短工!”云大爷尴尬地避过女儿的目光,视线停留在某处略带鼓起的小腹。 女儿的小腹怎么会鼓起来?“老二家来人干嘛?”云大爷再次抬高了目光,大着胆子盯着云罗,作势还咳嗽了两声。 “云锦春派人送了帖子给我!”云罗不再掩饰,从怀里掏出那张大红帖子,语气恶劣。 “帖子?干嘛?找……你……干嘛?”一听说是侄女送来的,云大爷的气势又弱了下去,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不知道!”只说请她三日后过府相聚,没说什么事。云罗地回答很干脆,随手把帖子往室内唯一的一张木桌上一扔,转身往旁边的空门走去。 空门那头是厨房,不对,大户人家才叫厨房,他们家这个——充其量就是个烧火的灶间。 云罗麻利地挽起袖子,舀水、点火、烧水。 “吃啥?”云大爷摸了摸扁扁的肚皮,巴巴地看着女儿。 为啥女儿只有烧水,没有淘米? “家里没米了,今晚吃红薯!”云罗在灶前直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咬牙切齿地回答。 云大爷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悄悄转身,左顾右盼,试图厚颜无耻地偷溜。 “你明天再找不到工,这点红薯吃完,马上就可以不用开灶了!”云罗想起家中的窘迫,不禁任由水汽盈满眼眶,那双和云大爷一模一样的细长眼眸中雾气蒙蒙。 饿肚子?真要饿肚子了吗?云罗紧了紧拳头,用力地伸手去抹眼泪,奈何,那泪珠子似是绵绵不绝的秋雨,怎么擦都擦不完。 云大爷听到女儿的话,止住了脚步,一脸颓丧,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发一言不曾转身,自然没见到云罗泪水涟涟的模样。 沉默,难堪的沉默。云罗睁着泪眼蹲在墙角挑拣着红薯,一共还有六个红薯,拿起两个中等大小的,顿了顿,还是放回原位,迅速地挑出一个大点的红薯,起身围着灶台忙碌起来。 洗净、切片、下水,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红薯上桌,父女俩都没说一句话。 清汤寡水的碗里,飘着几块红薯。 云大爷搅动着筷子,没有放糖,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抬头,鼓着勇气对正在慢条斯理秀气地一小口一小口食红薯的女儿说:“云罗,要不,你问云锦春借点银子使使?” 刚说完,一声刺耳的“吧嗒”声清楚地从桌面上传来,原来是云罗将筷子用力地搁下发出的声音。 云大爷不禁抖了抖身子,咽了咽口水,不停地搅动着眼前的碗,低头惴惴说道:“爹真怕找不到工,然后饿肚子……” 云罗听完这句话,眼眶立即又红了,脸庞上一片冰凉,心底里的愤怒、委屈、伤心、不甘等等,所有的情绪不停地交织翻滚,直冲得她胸腔里疼痛不已,火辣辣地疼。 骄傲如孔雀般的自己,终于要一根根拔去羽毛,舔着脸去看人家脸色、伸手讨施舍吗? 云罗闭了闭眼睛,任大雨滂沱,眼前只有那个低头不停搅动碗筷的父亲,只有这个不成器的父亲…… 谢谢大家最初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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