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he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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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译《楞伽》与达磨禅 达磨大师传来的禅法,演为后代的禅宗,一千多年来,成为中国佛教的中坚,对于中国佛教,有无上辉煌的功绩;就是对于中国文化,也有不可磨灭的地位。然而源远流长,对于达磨初传的禅法,特别是与宋译《楞伽经》的关系,大家都多少迷糊了。从前,达观他们,甚至怀疑达磨的《楞伽经》印心。近代,有人以为:达磨初传的禅法,大体符合瑜伽;后因受菩提流支十卷《楞伽经》的影响,这才与瑜伽唯识学离远了。本文,就想对于达磨初传的禅法,关于宋译《楞伽经》,略加叙说。 一 据唐道宣的《续高僧传》所说,「初达摩禅师,以四卷《楞伽》授(僧)可曰:我观汉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可师后裔,盛习此(《楞伽》)经。……其经本是宋代求那跋陀罗三藏翻」。这是达磨以四卷的宋译《楞伽经》,印证所传授的心地法门,以及后学的弘传事迹(有《楞伽师资记》)。达磨禅法与《楞伽经》的关系,实在毫无疑问。 四卷《楞伽经》的译者,求那跋陀罗,是中天竺人,元嘉十二年(公元四三五),从南海到达我国的广州。死于宋明帝泰始四年(四六八),年七十五,可推见他生于三九四年。求那跋陀罗三藏,译出了《胜鬘经》、《楞伽经》、《相续解脱经》、《大法鼓经》、《央掘魔罗经》,为一典型的真常(唯心)大乘论者。传禅的达磨禅师,禅宗后起的传记,是不尽可信的。依早期的传说,如《洛阳伽蓝记》、《续高僧传》所载,他年约一百五六十岁。「达摩灭化洛滨」,在天平年(公元五三四——)以前,可见达磨约生于公元三七〇年顷。《续高僧传》说:达磨「初达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南天竺的达磨,也是从海道来的,也还是刘宋的时代。从年龄来说(达磨略长),从来中国的路线说,来中国的时代说,求那跋陀罗与达磨,是大致相同的。达磨的传授禅法,特地引用求那跋陀罗译的《楞伽经》,可说就是见地相近的明证了。达磨的北度至魏,虽还没有译出十卷《楞伽经》,然传说:达磨受到菩提流支门下的不断毒害。而僧可的弘通达磨禅法,「魏境文学多不齿之」。达磨禅与宋译《楞伽经》相应,与菩提流支的十卷《楞伽经》有着隔碍,这应该是了解达磨禅法的关要。后代禅宗所传的术语,有关于《楞伽经》的,也都用四卷而不取十卷,如:二 《楞伽经》,被瑜伽唯识学者,列为六经之一。当然《楞伽经》到处都有与唯识宗义(与《摄大乘论》更相近)相合的,但根本大义,也许恰恰相反。《楞伽经》总是说「如来藏藏识心」,如来藏与阿赖耶——藏识,从相关不离的见地去说明,所以曾被唯识学者评为「楞伽体用未明」。其实,楞伽法门是另有见地的,只是与唯识学不同罢了!主要的,《楞伽经》所说的阿赖耶识,有着真妄和合的意义(与《起信论》多少不同),这在宋译《楞伽经》,说得非常明白,如说:「如来藏……为无始虚伪恶习所熏,名为识藏……自性无垢,毕竟清净。」识藏——阿赖耶识,是如来藏与杂染熏习(业相)的统一。阿赖耶识,由于杂染种习,当然现起根尘器界,因境界风动而现起七转识,似乎虚妄杂染,而自性还是本净的。所以,不能解说为:如来藏是性净,阿赖耶识是妄染,因为阿赖耶就是真净的。 阿赖耶识的真净,在《楞伽经》的心意意识章中,说到藏识与转识不一不异时说:「非(阿赖耶)自真相识灭,但业相灭;若自真相灭者,藏识则灭。」唐译与宋译同。宋译又有「覆彼真识」、「藏识真相」二句。魏译与唐译,都但是阿赖耶识。这可见,梵语的阿赖耶识,求那跋陀罗(宋译)是解说为:覆彼真相之识,藏彼真相之识的。换言之,由于无始来的虚伪恶习所熏,隐覆真净,如来藏也就名为阿赖耶识了。所以阿赖耶识有二义:自真相,业相。不灭的自真相,就是如来藏,所以《密严经》有「佛说如来藏,以为阿赖耶」的颂说。此外,宋译《楞伽》又有「合业生相,深入计着」二句,魏译作「业体相使缚故」。梵本的《楞伽经》,就作「业与真相」。这可见,经义是说:业相染着真相,随逐而转。可为阿赖耶识有二分的确证。 阿赖耶,译为藏。宋译一再译为「覆彼真识」、「藏识真相」,可见着重在覆藏、藏隐也就摄得真相。从这点去看,如宋译说:「略说有三种识,广说有八相。」三识是:真识、现识、分别事识,而魏译与唐译,都没有说到真识。又如宋译说(唐译同)「藏识海常住,境界风所动」,魏译就没有常住的意义。玄奘所译(见《成唯识论》),也只是「恒转」的意思。宋译对于阿赖耶识,特地点出「真识」、「常住」,也就是宋译《楞伽经》的着力处。宋译卷四说:「此如来藏识藏,一切声闻缘觉心想所见,虽自性净,客尘所覆故,犹见不净,非诸如来。」这应该联想到:求那跋陀罗所译的《胜鬘经》,所说「自性清净心,为客尘所染」一段。自性清净心(如来藏)为客尘所染,从在缠而本性清净说,名为如来藏;从自性清净而现为不净来说,就是识藏。《楞伽经》处处说「如来藏藏识心」,理由就在于此。 这样看来,《楞伽经》的如来藏藏识说,与瑜伽唯识学,不能不说是距离很远的。 三 楞伽法门,一般看作唯心的法门。《楞伽经》到处宣说唯心所现。阿赖耶识的显现一切,「如明镜持诸色像」,「水流处藏识转识浪生」。但佛说唯心所现,不像一般唯心论者,将全部精力去说明怎样的唯心所现。唯心论者,不但是玄奘的唯识系,就是菩提流支的地论系,真谛的摄论系,属于无着世亲的瑜伽学者,都不免着重于建立。而且特重于「依心立境」、「境无心有」的立场。所说的心,又正是虚妄分别的心识。这与《楞伽经》,尤其是宋译《楞伽经》,是不相应的。这不是说《楞伽经》不说唯心所现、没有安立心境,而是说意趣的、重心的不同。着重于唯心所现的安立,是外向的;到极端,徒重于事理的说明精严,而忽略佛说唯心的意趣所在。而《楞伽经》,意趣是内向的;唯心所现,为观察的方便,而着重于导入超越唯心的自觉自证。所以,唯心所现不是法门的宗极。说得最明显的,如说「采集业说心,开悟诸凡夫」;「若说真实者,彼心无真实」;「言说别施行,真实离名字;分别应初业,修行示真实。真实自悟处,觉想所觉离,此为佛子说。愚者广分别,种种皆如幻,虽现无真实」。这可知,大乘法门的唯心所现,还是为愚夫的方便安立,而佛法的第一义、究竟,是自证的真实,是离心意意识的自觉圣智。 唯心所现,不是究竟的真实,宋译是明确的宣示,而魏与唐译每不同。如宋译说「如实处见一切法者,谓超自心现量」;魏译作「云何住如实见?谓入自心见诸法故」;唐译作「见一切法如实处者,谓能了达唯心所现」。然从上引文而论,宋译是更妥当的。因此,宋译每有唯心非实的教说,而魏译却不同。如宋译说「受想悉寂灭,亦无有心量(唯心的异译)」;魏译作「无想定灭尽,亦皆心中无」。宋译说「超度诸心量,如来智清净」;魏译作「能入唯是心,智慧无垢相」。《楞伽经》说唯心,而着重于超越唯心,宋译是特重于此,这应是达磨禅的重视宋译《楞伽经》的理由吧! 这一浅深的差别,又见于报佛及法佛的不同,如说:「法依佛(即报佛)说:一切法入自相共相,自心现,习气因……。法佛者,离心自性相,自觉圣所缘境界建立施作。」这是说唯心所现,种种如幻,还是报佛的说法,而不是法佛。又见于宗通及说通,如说:「说通者,谓随众生心之所应,为说种种众具契经,是名说通。自宗通者,谓修行者,离自心现种种妄想,谓不堕一异俱不俱品,超度一切心意意识……。说者授童蒙,宗为修行者。」从佛法的一贯性说,这是由浅而深的次第;约修行来说,也就是从观察义禅、攀缘如禅,到如来禅的自觉圣智境界。但在别对初学与久行,童蒙与修行者来说,自不妨有直示如来禅的教授。禅观的次第,略列如下: 观察义禅——观唯心所现(似义显现),法无我性。 攀缘如禅——观真如,离我法妄想,空无我性的影像还在。 如来禅———离空无我相,现证如实(甚深空空义,愚夫不能了。……自觉圣智子,实际我所说)。 四 唯心所现的心,梵语质多,就是平常所说的「集起心」。集起心与意及意识,在自觉现证中,是超越泯绝了的。所以佛说唯心所现,要人觉了一切为唯心所现的,不取着于唯心所现,境空心寂而契入于寂静(宋译作「无受」、「无所有」)的如实。所以,《解深密经》以不见阿陀那、不见心,为心意识秘密善巧;而《楞伽经》常说「离心意意识」。此外,《楞伽经》更提到「大乘诸度门,诸佛心第一」;「此是过去未来现在诸如来应供等正觉性自性第一义心」;「成真实相,一切佛语心」;「成自性如来藏心」。此心,梵语纥伐耶,旧译作肝栗大。这是「如树木心,非念虑心」。这如树木的中心,最坚实的,与一般所说的「核心」、「心髓」一样。如来藏心、自性清净心,都是这样的真实心,是不可从思虑分别,或集起心的意义去理解的。这是如、法性、实际、法无我性等异名。由于唯心论的方便安立,摄一切法为集起心——阿赖耶识所幻现,从此去体悟法性的本净,所以说为心性本净。这就是藏识的自真相,或者名真识(识的真实分)。但此真实心,不可作分别觉解想的,也不是唯心所现的心。如以平常的心为主,分作真心、妄心去理解,真实心才被看作灵觉的,或者要从见闻觉知中去体认了! 五 《楞伽经》与达磨禅的关系,一般都着重于《楞伽经》的着重离名离想、离妄想自性,虽安立百八句,而宗归于「悉檀(宗)离言说」。这些,当然是可以说明《楞伽经》与达磨禅的关系,但上文所引述的,更可以看出二者间的关系。 达磨禅的古典记载,要推《二入四行论》。二入中的理入,是从禅思去证入真理。如说:「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理入也。」此理,又说为「性净之理」。从藉教悟宗,到舍妄归真,是从闻思(不一定研究经教,从师长开示而解了,也是闻思)去悟解佛法的宗要。然后凝住壁观,从禅观去体证本净的真性。这与一切大乘禅观的不离言教,并无差别。藉教悟宗,最足以说明达磨禅着重宗通的修证,而又以《楞伽经》授慧可的传说。由于达磨禅(宗)离言离想,这才修改「不随他教」为「更不随于言教」(见《楞伽师资记》),然后演化为不立文字的禅风。不知道「不随他教」,只是大乘经中「不由他(教而)悟」,「悟不由他」,自觉自证的意思。并不是说:离却语言文字去修行。 达磨传禅,以《楞伽经》授慧可。所说的藉教悟宗,只是「含生同一真性」、「性净之理」,并不以唯心为悟处。这惟有从宋译《楞伽经》的特重藏识真相、真识,超越心量(如经说「觉知自心现量,不着外性,离于四句,见如实处」),真实、实际;以及「修行示真实」,「宗为修行者」的法门,才能看出两者的一致。后代禅者,多说「明心见性」,「自心是佛」,「即心是佛」,「即心即佛」,「自己心灵体离断常」,「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显然的对于「心」,大大的着重起来。禅宗所说的心,并不等于集起心,但如宗密所说——达磨是说心(见《禅源诸诠集都序》),就不免强调了!反而,达磨门下,慧可的再传满禅师,就常常说:「诸佛说心,令知心相是虚妄法,今乃重加心相,深违佛意。」这正是《楞伽经》「若说真实者,彼心无真实」;「采集业说心(唐译作「言心起众相」),开悟诸凡夫」的注解。达磨禅以大乘唯心的《楞伽经》为证,而但说「真性」、「性净」,意在超越唯心,离心意意识,也即是自性清净的如来藏,无自无他,凡圣等一的真性。宋译《楞伽经》的译主——求那跋陀罗,是特别着重本性清净的如来藏;在所译的《楞伽经》中,更着重流露这点,这难怪达磨的传授宋译《楞伽经》了! 六 《楞伽经》说「非幻(是)惑(乱)因,不起过故」;「不应立宗分,谓一切法不生;如是一切法空,如是一切法无自性,不应立宗。大慧!然菩萨摩诃萨说一切法如幻梦」。立宗,是建立一切法的宗本。《楞伽经》立如幻宗,也就是依缘起法如幻立宗。如幻的一切法,离有非有,离觉所觉,离断常,离一异,就是幻性的真实,不是离幻而别说真性的。这与「非幻不灭」的真常宗不同。于如幻性离有无,而体见真常——生死即涅盘,烦恼即菩提,众生即佛——的体悟,便是达磨禅。如《高僧传》说:向居士问僧可,从幻化非真作问。僧可印证他,答复为:「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虽然,以空为遍计所执性空,《楞伽经》的如来藏禅,与缘起即空的般若宗小异;但着重离名离想的自证真性,超脱名相,在大乘三系中,实在比较与三论一系相近。这所以,僧可见栖霞山慧布(止观诠弟子),赞为:「破我除见,莫过此也!」等到禅流南土,从「三论之匠」茅山炅法师受学的牛头法融,后世就看作达磨禅的一流。从璧法师「听四经三论」的衡岳善伏,就从道信受禅了。而从安州暠法师听《大品》、三论的法冲,也就专依「南天竺一乘宗」来讲说《楞伽》。他说:「达磨禅师传(《楞伽经》)之南北,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无得正观四字,宛然三论学者口吻。而法冲的讲《楞伽经》,「前后敷弘,将二百遍,须便为引,曾未涉文,而通变适缘,寄势陶诱,得意如一,随言便异」。与兴皇朗的「适化无方,陶诱非一」,讲《中论》作三十余种势,有什么不同?达磨禅本为体幻即真的禅风,在初期的开展中,与三论宗相融合,道宣指达磨禅为:「审其慕则,遣荡之志存焉。观其立言,罪福之宗两舍」,这简直就把他看作空宗了!然而,如来藏禅,由观唯心所现而悟入;如来藏、藏识的密切,到底使后代的禅风,更倾向于唯心的立场,而成为绝对唯心论的禅者。
大圆满教授勾提之否定四原则 一. 大圆满不立一切见——不假心行故,离认识故 (1) ;有见成边故,有见则有不见故 (2) ;离事故 (3) ;不立宗派故 (4) ;无可表示故 (5) ;无有能见所见故,无见因故 (6) ;不期待未来故 (7) ;不立次第故 (8) ;不与修、行、果分割故,即见、即修、即行、即果故 (9) 。 二. 大圆满不立一切修——大圆满离垢净,无垢则无可治,无净则无可守;外不治,内不守,焉用修 (1) ;大圆满离对待故 (2) ;大圆满离缘故 (3) ;大圆满为无为法,离造作故 (4) ;一切修因不可得故 (5) ;修与见、行、果无异故,不分割故 (6) 。 三. 大圆满不立一切行——无世出世、圣凡、善恶、一切分别故 (1) ;无事故 (2) ;不取不舍故(3) ;无能行之因及所行之境故 (4) ;离一切敌对故(5) ;离来去故 (6) ;不与见、修、果分割故,即见、即修、即行、即果故 (7) 。 四. 大圆满不立一切果——既于因上不立前三,故于果上亦不新立,以其本具故 (1) ;无能证、所证故 (2) ;离希求故 (3) ;不与见、修、行三者分割故(4)。 如上四原则了达已,对于大圆满在闻、思的见地上,可得一大轮廓。彻底了知此大圆满,不立次第,不假阶级,无有自他、向背、左右、取舍、前后、已证、未证、圣凡等差别。我常有两句话劝人:时间取当下,空间取当体。 兹特为再详解一番:时间取当下。此一当下非指目前而已,三世皆在里许。前此当下已去而未灭,后此当下未来而不新生。剎那中,大劫、一切劫、三世,总在此大圆满中当下;如不认识,则十万八千里去也。空间取当体,此当体,非当现在目前某事物之当体而已,十方一切事物皆在内。无分染净、圣凡,总在此大圆满中;其中无一物可取,无一事可舍。明了此二点,对于见、修、行、果,不建立之精义,可以了知。为使读者容易了解,再作下列详述及引证: 《起信论》说:“若心起见,则有不见之相;心性离见,即是遍照法界义故”。拙著《反省录》曰:“见无见见,见见若无,无见如在”。解释如次:初句初见字是一名词,谓大圆满之“正见”,此“正见”要以“无见”才能见到,故曰:“见无见见”;第四字之见字即动词。第二句第一见字亦为动词,第二见字为此动词之宾格,故为名词;谓见此正见,一若无有任何见者,能见所见,皆无有故。第三句无见,无此正见,然而如在者,非落顽空,在证量上,有一如在之大圆满也。所以萨拉哈曰:“观一性时一无见,离能所见不可说”。又曰:“无边无中无知见,如幻心性如虚空”。毕哇巴也说:“见无可见,离念即解脱”。谛洛巴也说:“凡属意识所行境,惟属意识非真理”。所以大圆满不立一切见,意恐被意识污染。 至若不建立修之理由更多。三祖曰:“至道无难,唯嫌简择”。有修有不修,便是简择。上面我说空间取当体。此当体,任一事任一物皆有个当体。而在此当体上,就是大圆满,并不用修、用整、用转变、用调伏等。向尊者曰:“证得彼大智,非由欲所现,亦非由观察,非多闻可知,非干慧行境”。 萨拉哈亦云:“未通达者无可修,达者亦无能修;真空不能见真空,空性亦不能修空性”。又曰:“不可作意大手印,无少可修无无修,不离无修即胜修”。毕哇巴也说:“无修不修,不为诸相染”。又曰:“其中都无能修 与所修”。又曰:“倘若作意空理贪于修,缘真实意修终成误”。 谛洛巴亦曰:“吾谛洛巴无所示,眼目非张亦非闭,心非有造非无造”。又曰:“无所修境证菩提”。 又凡有修者,有三种过失:初以为一切所显,当另以空性套上,始成显空无二;不知此显,本与空同时同体,不必由修持力另行搬入空性。此其一。次则于显放舍,而顽固执持其所修之空性,当此空性觉受弛懈已,则惟余理想中、意乐中之空性,一如阴影之存在而已;不知此乃顽空。禅宗所谓“坐在鬼窟里作活计”,原非一切所显之本空,完全为修持所成之意想空,所谓闭门造车者也。此其二。最后于彼显时已过,而追认此显亦属法身;希图修此追认以为弥补,此又刻舟求剑,而剑去久矣;又如贼去后张弓。此其三。当知显空同时,当体即空,不以另一空性套上,亦不以专持意想空,亦不作意去弥补空,是以不建立修。 又无修者,盖对治普通行人有一通病,即是思维必断烦恼而后可证菩提,以一空性对治一烦恼,如小乘修法,此与大圆满见地不契;为令行人离此勤勇,直下认识烦恼本体即是大圆满,故不建立修。 又无修者,盖对治普通行人有一通病,即以为行大圆满道必有一次第:先修空体以证法身;次以此空性与大乐相配而修,以证报身;次以此空性与大悲相配而修,以证化身。有此三种次第。不知大圆满中三身五智本来具足。是以《广明本续》云:“自然自性力,五身及五智,五印并五光,五气五般若,具有如是等”。又此大圆满,无生即法身,不灭即报身,显现种种即化身。故一切皆同时具足,不建立次第,故亦不建立修。 又不立行者,以悲起作敌,谓我当先度众生,而后成佛;视空性与大悲为二事,视行与见为二物。违反大圆满事事无碍、物物圆融之本旨,故不建立行。 萨拉哈曰:“有行无行动非动,有事无事即色空,此一切法一切时,非能暂舍真空性”。又曰:“得失心念皆销尽,复有何事不可舍?” 毕哇巴亦曰:“无破、无立,不着、不遮止,随其自然任运为上行”。 谛洛巴亦曰:“莫修苦行住林薮,沐浴清净不得乐,祀天不能得解脱,应知随意无取舍”。又曰:“无修无行无得失”。 哥罗大师也说:“有功力便误,取舍则着边”。 大圆满之所以不建立行者,以其行人任运行道,本来清净圆满,不须别立名色类别也。 又不建立果者,欲断增益过也。果本具故,不须新结。既属本具,而强立之,则堕增益过。又立果则必求果,求之则有过。 萨拉哈曰:“无可作意大印法,有何果报可希求?希求之心本自性,何有可断可得法?” 毕哇巴亦曰:“无造无变,离一切断证”。又曰:“剎那体空性故,谁能证?无证者,欲成佛亦假名;法界本无二谛,无法界”。 谛洛巴亦曰:“了自本性即果行,顿证不待诸修道”。 且于乐上求果,即入欲界;于明上求果,则入色界;于无念上求果,则入无色界;于虚空境界上求果,则入空无边处定;于大圆满境界上求果,则入识无边处定;于一切无有上求果,则入无所有处定;若于非有非空、非想非非想上求果,则入非想非非想定;此上不出世间。 或于大圆满空性上起偏执,认为无须大悲善巧,是落小乘果。所以古德云:“地狱于菩提,不能永为障;声闻及缘觉,永障佛菩提”。大当猛省! 或于大圆满上行六度之善行,而着为果。于此长远三阿僧祇劫不生厌倦,而忘失空悲不二之证量,亦能障密宗即身成佛。 是故,大圆满不应于一部分、一阶段上分证佛果;当于一切本具,同时具足上,任运显现,故不宜建立果。
《楞伽经》一经,素称难读。不仅文字艰涩,其句义次第,倍觉深隐。以是,古人或判为百八句,三十九门。此三十九门,或分作四十一门等。古人多以为随问随答,不复深求次第。欧阳渐《楞伽疏决》云:「雅颂失所,琴瑟不调,增安繁芜,安能纯绎!读杂乱书,倍阻机颖。」是直以本经为杂乱无叙,以是割裂全经,类为六聚。然三藏中,「修多罗次第所显」。作者精研论典,而不能善识摩诃衍经体例,乃竟杂乱视之。读之而苦无条贯,是情可谅,如视为杂乱,割裂全经,则不免贻误后学!《楞伽义记》,于三十九门,约为境行果三,果中分共与不共,是知本经有次第可循,然据经研核,间亦未尽。今依《楞伽经》义,科此楞伽正宗为二:一、「总问略答直示佛心」,即百八句。二、「随问广答渐入自心」,即旧判三十九门。随问广答中,依楞伽义次而分为四门:一、入胜解行地;二、入心量地;三、入无所有地;四、入最胜地。经云:「无所有何次?」胜义自证,有何次第可言?然胜义空性不碍如幻法相,其中次第因循,固历然有序。于四门中,复为分别,(连百八句共)作二十章,列表如下:依上大科,《楞伽经》之修证次第,历然不乱,固未尝如或者所见之芜杂也。为易于受持,繁简适中计,就此五门、二十章,更分为五十一节,注明文段,,以作解释所依。读者应时忆全经统系,勿为章节所拘,以免得义次而乖文段!更科列如下: [一]、开宗明义门 一、直示佛心章 1.序起……………………「今世后世净」(经文至此,下例) 2.百八句…………………「应当修学」 二、心意意识章 3.析妄见真………………「作二见论」 4.藏识妄现………………「自觉之境界」 三、诸法自性章 5.离有无妄想……………「自觉之境界」 6.净自心现流……………「应当除灭」 7.辨真妄迷悟……………「于彼应当修学」 8.立种性差别……………「一阐提不般涅盘」 9.善五法自性……………「摩诃萨应当修学」 四、二无我相章 10.二种无我………………「摩诃萨应当修学」 五、远离增减章 11.离增减见………………「神通自在成就」 六、解释深密章 12.性空非实………………「莫着言说」(卷一讫) 13.藏心无我………………「心量妄想」 七、修胜解行章 14.修正行…………………「当如是学」 15.离妄想…………………「诸乘及诸地相」 16.依禅定…………………「随顺入如相」 17.向涅盘…………………「初地及十地」 [二]、入心量地门 八、正观缘起章 18.心量离言………………「轮回三有宅」 19.幻性唯心………………「于相不妄想」 20.文句施设………………「故说离自性」 九、善解果智章 21.禅果差别………………「若觉得解脱」 22.觉智差别………………「种种识不生」 一〇、远离妄想章 23.离妄想…………………「如是则为成」 一一、圣智自觉章 24.自觉圣智………………「得佛无上身」(卷二讫) 25.得意生身………………「自在华庄严」 26.入无间等………………「不入无择狱」 27.悟佛知见………………「是名佛知觉」 28.等佛法身………………「我为佛子说」 29.证本住法………………「悉无有差别」 30.不住二边………………「有无二俱离」 一二、兼通理教章 31.宗通说通………………「有皆如幻梦」 [三]、入无所有地门 一三、行无相道章 32.境空心寂………………「我说为心量」 33.因语入义………………「亦非无所有」 34.舍识依智………………「如来智清净」 一四、身心转依章 35.转生死身………………「如干闼婆城」 36.解相续识………………「相续不观察」 一五、自觉法性章 37.非有无…………………「心则平等见」 38.离能所…………………「是亦说邪智」 一六、善通理教章 39.善入自通………………「宗为修行者」 40.迥异世论………………「斯皆世论通」 [四]、入最胜地门 一七、圆示二果章 41.大涅盘果………………「亦无有所说」(卷三讫) 42.等正觉果………………「不毁大导师」 一八、别论三德章 43.法身……………………「是则为大乘」 44.解脱……………………「无所有何次」 45.般若……………………「言说不可得」 一九、通摄四净章 46.自性清净………………「是则为成相」 47.生此境清净……………「是则佛正觉」 48.离垢清净………………「作剎那想」 49.得此道清净……………「视之若真实」 二〇、会归一实章 50.开迹显本………………「而为说常住」 51.植因向果………………「斯由不食肉」 余尝三讲《楞伽经》,听者曾有记录,惟以时讲时辍,致文记零落,未能成书。顷检得残篇,乃演培法师所记。《楞伽经》是后期大乘论经,抉择当时内外诸学,近无着、世亲之学。然经标「如来藏藏识」为依,与无着、世亲学有所不同,盖承《阿毘达磨大乘经》依他「通二分」,进而贯通如来藏与阿赖耶二大思想系者。经云:「心量地第七,无所有第八;二地名为住,佛地名最胜。」全经修入道次,经中随处宣说,固非如偏主无次第者所言。今略记经题解说,及全经义理次第,以存多次讲说之迹。民国六十五年六月十四日,印顺记。
定与心性本净思想 在佛教的修行体系中,"心"(citta)具有极其重要的含义,尤其是在"三学"(戒、定、慧)中被称为"增上心"(adhicitta),这实际上等同于"定"(三摩地,samādhi)。为什么"心"会等同于"定"呢?因为在各种修行道品中,如八正道中的"正定"、七觉支中的"定觉支"、五根中的"定根"、五力中的"定力",都是以"定"为核心的。然而,在"四神足"(欲、勤、心、观四种三摩地)中,"心"被单独列为修行的一个独立项目,称为"心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citta-samādhi-prahāṇa-saṃskāra-samanvāgata ṛddhipādaḥ)。这里的"心"指的是修行者在禅修过程中对自心的调控。 根据《瑜伽师地论》,修习三摩地时,需要通过"八断行"来调整心态:当心念低沉(昏沉)时,应当提振它;当心念散乱(掉举)时,应当收摄它;当心念平稳时,则保持平衡(舍)。这种修习方法在《杂阿含经》中以炼金为喻(大正2·342上): "应当专心方便,随时思惟三相。云何为三?随时思惟止相,随时思惟举相,随时思惟舍相。……心则正定,尽诸有漏。如巧金师、金师弟子,以生金着于炉中,增火:随时扇韛,随时水洒,随时俱舍。……如是生金得等调适,随事所用。" 这段经文说明,修行者需要像金匠炼金一样,根据情况调整火候(比喻心的状态):火弱时扇风(提振昏沉的心),火猛时洒水(抑制散乱的心),火候适当时则保持(舍)。通过这样的调节,心才能逐渐安定,最终成就正定。 类似的比喻在佛经中多次出现。比如《杂阿含经》另一处(大正2·341下;南传17·416-424)说,修行如同炼金,需要逐步去除粗重烦恼(如刚石、粗沙)、细微烦恼(如细沙、黑土),最终使心"轻软、不断、光泽、屈申",达到四禅六通的境界。南传《增支部》还有两个重要比喻: 去除铁、铜等杂质使纯金光耀,比喻断除贪、瞋等五盖(pañca-āvaraṇāni)后心得定,证得神通与漏尽(南传19·22-26)。 浣衣、磨镜、炼金等比喻修习五随念(pañca anusmṛtayaḥ)使心离垢清净(南传17·336-341)。 这些修定的比喻引出了佛教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理论——"心性本净"说。《增支部》(南传17·15)明确记载: "比丘众!此心极光净(pabhassara),而客尘烦恼杂染;凡夫异生不如实解,我说无闻异生无修心故。比丘众!此心极光净,而客尘烦恼解脱;有闻圣弟子能如实解,我说有闻圣弟子有修心故。" 《舍利弗阿毘昙论》也记载(大正28·697中): "心性清净,为客尘染。凡夫未闻故,不能如实知见,亦无修心;圣人闻故,如实知见,亦有修心。心性清净,离客尘垢。凡夫未闻故,不能如实知见,亦无修心;圣人闻故,能如实知见,亦有修心。" 这一思想认为:心的本质是极其光明清净的(prabhāsvara),烦恼只是外来的"客尘"(āgantuka)。凡夫因为不修心(不修禅定),所以不能如实了知;而圣者通过修心(修定慧),就能去除客尘,显现本净的心性。这个观点源自禅修体验——修行者在定中体会到心的清净相,由此推论心本来清净,烦恼只是暂时的染污。 然而,这一理论在部派佛教时期引起了重大争论: 1、支持派(大众部、分别说部等)认为:心性本净,染污只是外来的客尘。就像铜器去垢前后本质不变,染心与净心是同一心体在不同状态的表现(大正27·140中-下)。 2、反对派(说一切有部等)认为:心本身是无记的,与烦恼相应即成染心,与善法相应即成净心。"心性本净"只是方便说,非了义教(大正29·733中)。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心性本净"的观点最初源于禅定修习的体验(属于世间共法),并非般若智慧的直接证悟。在经典中,这些内容多见于《增支部》,其性质属于"为人生善悉檀"(鼓励修行的教化),而非"第一义悉檀"(究竟真理的开显)。然而,这一思想在后来的佛教发展中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大乘佛学(尤其是如来藏思想)的重要理论基础。
楞伽的如来藏 《楞伽经》共有三个译本,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在南朝宋元嘉年间(约公元 440 年前后)首次翻译,名为《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共四卷。由于在无着(Asaṅga)、世亲(Vasubandhu)的论着中,还没有引用过这部经,所以这部经的成书时间,大约在公元 4世纪末。 一、如来藏与 “我” 《楞伽经》与瑜伽(Yoga)学派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如果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楞伽经》会通了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学说。瑜伽学派学者依据清净真如(tathatā)无差别的特性,来解说经中的如来藏;《楞伽经》也这样说,但对如来藏的本义有着更进一步的阐释。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上—— 中)说: 「世尊修多罗说:如来藏自性清净,转三十二相,入于一切众生身中。如大价宝,垢衣所缠,如来之藏常住不变,亦复如是,而阴界入垢衣所缠,贪欲恚痴不实妄想尘劳所污。……云何世尊同外道说我,言有如来藏耶?世尊!外道亦说有常作者,离于求那,周遍不灭」。 「大慧!我说如来藏,不同外道所说之我。大慧!有时说空、无相、无愿、如、实际、法性、法身、涅盘…… 如是等句说如来藏已,如来应供等正觉,为断愚夫畏无我句故,说离妄想无所有境界如来藏门。……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令离不实我见妄想,入三解脱门境界,悕望疾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如来应供等正觉,作如是说如来之藏。…… 为离外道见故,当依无我如来之藏」! 《如来藏经》等典籍中说:众生身心之中的如来藏,是自性清净(prakṛti-viśuddha)、常住(dhruva)的,这和外道所说的 “我”(ātman)有什么差别呢?外道所说的“我”,不也是常住、周遍不灭、离于求那(guṇa)的吗?“离于求那”,魏译本中作 “不依诸缘,自然而有”,所以 “我” 是造作者,不是依靠因缘而存在的。这样的 “我”,和如来藏难道是相同的吗?经中为什么要宣讲如来藏呢?《楞伽经》解释说:如来藏是如(tathatā)、实际(bhūtakoṭi)、法性(dharma-dhātu)等的不同名称,是“离妄想无所有境界”。经中常见的真如、法界等概念,为什么又要称之为如来藏呢?这是为了 “断愚夫畏无我句”,是引导那些执着于 “我” 的外道的方便之法。在生死流转与解脱的问题上,外道都主张有“我” 的存在。对于生死来说,“我” 是造业者;对于解脱来说,“我” 能脱离生死而达到常乐的境界。佛陀所说的 “无我”(nirātman),是外道乃至一般人都难以信受的。没有 “我”,那是谁在造业,谁在受报呢?没有 “我”,解脱岂不是等同于什么都没有了吗?佛陀所说的无我与涅盘(nirvāṇa),是外道和一般愚夫所畏惧的。不得已,只好将真如称为如来藏,说得接近于外道的神我。如果能够信受如来藏说,进一步理解其内涵,就会知道它与神我不同,实际上是“离妄想无所有” 的真如。不起我见、法见,从三解脱门(trīṇi-vimokṣa-mukhāni)趋向佛道。如来藏是诱导教化外道的方便之法,所以是 “无我如来藏”。 《楞伽经》的学说与瑜伽学派相近,但说得更为明确!“无我如来藏”,与《大涅盘经》中 “我者,即是如来藏义” 的方便说法是不同的。《宝性论》“本颂”说:为了使众生远离五种过失,第五种过失是 “计身有神我”,所以说众生有佛性(buddha-garbha),也有为了诱导教化执着于我见的外道而宣讲佛性(如来藏的别名)的意思。但《释论》说:“因为有执着虚妄的过失,不知道真实的功德,所以不能生起自他平等的慈悲心”。《佛性论》解释说:“由于听闻佛陀宣讲佛性,知道了虚妄的过失和真实的功德,就能在众生中兴起大悲心;没有彼此的分别,从而除去我执”。这是通过自他平等的大我,远离虚妄的小我。《显扬圣教论》说:“应当知道这平等的心性,就是大我阿世耶,以及广大阿世耶”,与《宝性论释》的意义相同。这固然是基于真如无差别的义理,但从应机说法——“断愚夫畏无我句”“开引计我诸外道” 的教化意图来看,《楞伽经》的阐释显然更为优胜! 二、如来藏与藏识 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作为依止(āśraya),与阿赖耶识(ālayāvijñāna)作为依止,原本是两种不同的思想体系。在无着(Asaṅga)、世亲(Vasubandhu)的论着中,虽然用真如(tathatā)来解说如来藏,却没有将其与阿赖耶识联系起来。而将二者联系起来并说明其关系的,是《楞伽经》。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说: 「大慧!善不善者,谓八识。何等为八?谓如来藏名识藏心、意、意识,及五识身」。 八识是瑜伽学派的创说。识藏,就是藏识 —— 阿赖耶识。从特殊意义来说,第八阿赖耶识名为心(citta),第七识名为意(mano),前六识名为识(vijñāna)。经中说 “八识”,又说 “如来藏名识藏(心)”,这是将如来藏与阿赖耶识合为第八识了。魏译本虽然只说“阿梨耶识”,但下文说 “阿梨耶识名如来藏”,也表达了 “如来藏名识藏” 的意思。《楞伽经》以真如为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含义当然并不完全一致,但终究将二者结合为第八识了。如来藏与阿赖耶识合为第八识,应该是依据心性本净(prakṛti-pariśuddha-citta)、被客尘烦恼所覆盖(āgantuka-kleśa-āvṛta)这一说法而来的。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下)说: 「此如来藏识藏,一切声闻、缘觉心想所见,虽自性净,客尘所覆故犹见不净」。 「我于此义,以神力建立,令胜鬘夫人及利智满足诸菩萨等,宣扬演说如来藏及识藏名,与七识俱生,(令)声闻(不)计着,见人法无我故。胜鬘夫人承佛威神说如来境界,非声闻、缘觉及外道境界,如来藏识藏唯佛及余利智依义菩萨智慧境界」。 《楞伽经》是在《胜鬘经》的基础上作进一步说明的。《胜鬘经》是否提到过阿赖耶识是另一回事,但 “自性清净如来藏,而被客尘烦恼、上烦恼所染,(是)不可思议如来境界”,这确实是《胜鬘经》所说的内容。依据如来藏说,如来藏被客尘烦恼所覆盖(或“所染”);依据阿赖耶识说,阿赖耶识是杂染种子(或 “熏习”)的积聚之处。在《楞伽经》中,这两种说法也统一起来了。原本,阿赖耶 —— 藏,有窟、宅那样的藏的意思。《摄大乘论》中,玄奘将其译为“摄藏”“执藏”。“摄藏”,魏代佛陀扇多(Buddhaśāmti)译为 “依”;陈代译为 “隐藏”;隋代译为“依住”。玄奘所译的《解深密经》说:“也称为阿赖耶识,为什么呢?因为此识在身中,有摄受藏隐、同安危的意义”;“摄受藏隐”,在《深密解脱经》中作 “因为它住着在身中”。阿赖耶有隐藏、依住的意思,就像依住在窟宅中,也就是隐藏在窟宅中。所以在《楞伽经》中,显现境界、生起七识等,当然是阿赖耶识的作用,而自性清净的如来藏,被虚伪恶习所熏染,生起(杂染的根本)无明住地(或作“习地”),这是如来藏转而被称为阿赖耶识的关键。《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中)说: 「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 外道不觉,计著作者。无始虚伪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 魏译本的文句略有不同,如说:(上略)“诸外道等妄计有我,所以不能如实地见到如来藏。因为诸外道无始以来,被虚妄执着的种种戏论的熏习所影响。大慧!阿梨耶识,名为如来藏,而与无明、七识共存。就像大海的波浪,常不间断,与身共生,远离无常的过失,远离‘我’的论说,自性清净”。依据经中所说:如来藏被称为阿赖耶识,是由于它被无始以来的虚妄恶习—— 虚妄执着的种种戏论所熏习。所受到的熏习,瑜伽学派称为 “遍计所执种子”,或者说阿赖耶识是 “过患之聚”。《楞伽经》虽然采用种子(bīja)、熏习(vāsanā)的说法,但阿赖耶识显然就是:自性清净的如来藏,因被虚伪恶习所熏染,生起无明住地,从而转名为阿赖耶识。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中)说: 「修行者作解脱想,不离不转名如来藏识藏,七识流转不灭。所以者何?彼因攀缘诸识生故」。 「欲求胜进者,当净如来藏及识藏名。大慧!若无识藏名如来藏者,则无生灭」。 唐译本:「得解脱想,而实未舍未转如来藏中藏识之名。若无藏识,七识则灭,何以故?因彼及所缘而得生故」。 「欲得胜法,应净如来藏藏识之名。大慧!若无如来藏名藏识者,则无生灭」。 魏译本:「生解脱相,以不转灭虚妄相故,大慧!如来藏识不在阿梨耶识中,是故七种识有生有灭,如来藏识不生不灭。何以故?彼七种识依诸境界念观而生」。 「欲证胜法,如来藏阿梨耶识者,应当修行令清净故。大慧!若如来藏阿梨耶识名为无者,离阿梨耶识,无生无灭」。 宋、唐两个译本,文义相同,魏译本的文句稍有不同。但魏译本说:没有阿赖耶识之名,如来藏不生不灭,七识的生灭流转也就停止不起了,这与宋、唐译本还是一致的。《楞伽经》说八识,起初是以藏识心与转识—— 七识相对论述的,如说:“譬如海水变化,种种波浪生起,七识也是这样,与心一起和合生起,也就是说在那藏识之处,种种诸识生起流转”。藏识与七转识的关系,以泥团与微尘为譬喻,说明转识可以灭去,而不是藏识的“自真相识灭,只是业相灭”。这显然是以真如作为藏识的自真相,所以说 “藏识不灭”。在宋译本第四卷中,说 “如来藏名藏识”,以如来藏(藏识)与七识相对论述,如说:“甚深如来藏,而与七识俱”。所以转舍阿赖耶识,只是除去覆盖真相的虚伪恶习所造成的熏染,净除阿赖耶识的名称而已。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统一,可以说是《楞伽经》的特色!《楞伽经》所说的阿赖耶识,特别注重心真如,因而有可能被解释为“真心”! 三、如来藏为生死涅盘依 《胜鬘经》明确提到了如来藏是一切法的依止,如《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二中)说: 「世尊!有如来藏故说生死,是名善说」。 「如来藏离有为相,如来藏常住不变,是故如来藏是依、是持、是建立,世尊!不离、不断、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世尊!断、脱、异、外有为法,依、持、建立者,是如来藏」。 「世尊!若无如来藏者,不得厌苦、乐求涅盘。何以故?于此六识及心法智,此七法剎那不住,不种众苦,不得厌苦、乐求涅盘」。 在引用的经文中,首先说,因为有如来藏,所以才能说有生死流转,这是善巧的说法。其次,成立两类依止:如来藏是常住不变异的无为法,所以是不分离、不中断、不脱离、不差异的不可思议佛法的依持,也就依此而有佛的涅盘。同时,它也是可断、可脱、有差异、外在的有为法的依持,也就是依此而有生死。结论说:如果没有如来藏,生死流转就不能成立,因为六识等七种法,是刹那不住的生灭法,不能积聚(承受)众苦。没有如来藏,也不能厌离生死之苦,生起对涅盘解脱的向往追求。如来藏作为生死、涅盘的依止,体现出了如来藏学说的特色! 继承《胜鬘经》,融合瑜伽学派的学说,《楞伽经》对此作了进一步的说明。《胜鬘经》没有提到阿赖耶识,《楞伽经》却将如来藏与阿赖耶(藏)识合为第八识。《胜鬘经》说:“六识及心法智”,唐译本中作“六识及以所知”。“所知”(jñeya),古人常译为 “智” 与 “应知”。“六识及心法智”,在《楞伽经》中被称为意、意识等七识。在八种识中,为什么“如来藏名藏识” 可以作为一切法的依止,而不是前七识呢?《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上 —— 中)说: 「大慧菩萨复白佛言:世尊!惟愿世尊更为我说!阴界入生灭,彼无有我,谁生谁灭?愚夫者依于生灭,不觉苦尽,不识涅盘」。 「佛告大慧: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儿变现诸趣,离我我所。…… 为无始虚伪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 上面说过,为了让害怕 “无我”(nirātman)、妄执着有 “我”(ātman)的外道理解,所以说如来藏;如来藏不是神我,却带有神我的色彩。佛陀说“诸法无我”,这是一般人难以信受的,所以在部派佛教中,也有成立 “我” 的学派。在《楞伽经》中,大慧(Mahāmati)菩萨代表了一般人的想法,请求佛陀解说。佛陀说生死流转,在生死流转中的,只是五阴、六界、六入(处),并没有 “我”。在一般人看来,如果没有“我”,那是谁在生,谁在灭呢?也就是谁在经历生死呢?这是认为 “无我” 就不能成立生死流转。还有,如经中说:“譬如破瓶不能发挥瓶的作用,又如焦种不能长出芽来。同样,大慧!如果五阴、六界、六入的本性,已经灭、正在灭、将要灭,由于自心的妄想执着而产生见解,没有原因的话,它们就不会有次第生起”。“灭”(nirodha)被理解为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前一刹那就灭了,第二刹那便会 “无因” 而不可能生起。这是说:生灭无常不能成立生死流转,如经中说:“其余诸识有生有灭,意、意识等念念都有七种”;“七识不流转,不承受苦乐”,这与《胜鬘经》的“这七种法,刹那不住,不积聚众苦” 的说法相契合。瑜伽学派说:刹那不住的有为生灭法,可以成立生死流转,承受苦乐的异熟(vipāka),所以以依他起自性(para-tantra-svabhāva)、阿赖耶识(ālaya)作为所依。但《楞伽经》虽然承认 “无我”,却认同一般人的观点,所以要在诸行生灭法之外,确立常住不变、不生不灭的如来藏(藏识)作为依止。这样,“离无常过,离于我论”的如来藏,作为一切法的依止,是最为善巧的说法。 如来藏作为生死的依止,《宝性论》依据《陀罗尼自在王经》,这样说:“地依于水而存在,水又依于风而存在,风依于虚空而存在,虚空不依于地等。同样,五阴、六界(六)根,存在于烦恼业中;诸烦恼业等,依于不善思惟;不善思惟的行为,存在于清净心中;自性清净心,不存在于那些法中。……如同虚空般清净的心,常明而无转变,被虚妄分别、客尘烦恼所染污”。依据如来藏 —— 自性清净心而有生死,就像风、水、地依于虚空一样,虽然它们依于虚空而存在,但虚空本身依然明净、常住不变。《楞伽经》所说的如来藏作为依止,也是这样,不过融合了瑜伽唯识说,所以被无始以来的恶习所熏染、与七识共同生起、在五趣、四生中生死相续流转的,是依于名为阿赖耶(藏)识的如来藏,就像一切都依于虚空那样。《楞伽经》说:“如来藏是善不善的因,能普遍造作一切(五)趣(四)生”;这里所说的因(hetu),是 “作为依止、作为住所、作为建立” 的意思。依(niśraya)、持(ādhāra)、建立(pratiṣṭhā),不是种子生现行那样的因,而是“依止因”。如大种造色,从 “生、依、立、持、养” 来说,依、持、建立,就属于这类因 —— 能作因(kāraṇa-hetu)。“如来藏是善不善的因,能普遍造作一切趣生,譬如艺人变现出各种趣生”,这接近于外道的神我说。这是“开引计我外道” 的方便之法,如来藏只是真如的不同名称。 如来藏作为涅盘的依止,也是 “为依为持为建立”。《楞伽经》融合了瑜伽学派的学说,所以确立了习气,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说: 「大慧!剎那者,名识藏如来藏,意俱生识习气剎那,无漏习气非剎那,非凡愚所觉。计着剎那论故,不觉一切法剎那(与)非剎那,以断见坏无为法」。 如来藏名为藏识,与意共同生起的识的习气是刹那(生灭)的,无漏习气不是刹那(生灭)的,这不是凡夫愚人所能觉知的。由于执着于刹那论,所以不能觉知一切法有刹那(生灭)与非刹那(生灭)之分,以断灭见破坏无为法。《楞伽经》认为无漏智等功德是无为不生不灭的。魏译《入楞伽经》卷八(大正一六.五五九下)说: 「言剎尼迦者,名之为空。阿梨耶识名如来藏,无共意转识熏习故,名之为空;具足无漏熏习法故,名为不空」。 魏译本略有差别。《楞伽经》所说的剎尼迦 —— 刹那,是与如来藏相离的,所以是空(śūnyatā)的;无漏习气是(非刹那)不空(aśūnya)的。空是有为生灭的,不空是无为不生不灭的。空与不空,显然是引用了《胜鬘经》的说法:“空如来藏,是脱离、异于一切烦恼藏的。世尊!不空如来藏,具有超过恒河沙数的、不脱离、不异于的不可思议佛法”。依于如来藏的烦恼等有为法,是空的;依于如来藏、与如来藏不脱离不异的、无量无边的不可思议佛法,是不空的。如来藏是真如的别名,是一切法的无差别性,无漏功德不是从真如产生的,而是与真如不脱离不异的无漏习气所显现的。通过修行除去障碍而显现,与真如相应而永不失坏。《楞伽经》依据无漏习气说,而归宗于如来藏学说。也正因为如此,《楞伽经》与瑜伽学派相同,说五种种性。确立无种性(a-gotra),无种性是一阐提(icchantika)人,但舍弃一切善根的一阐提,“由于如来神力的缘故,有时也能生起善根”。所以“为了初修治地而说种性” 的差别,其实(一切众生)都是可以成佛的。
真常与唯识关于如来藏的争论 现在来说说两派的主要争论点。真常学派质问:如果如来藏不是心,为什么经中会说如来藏就是"真心"、"自性清净心"、"法性心"呢?唯识宗这样解释:这些名称都是从"心性"角度说的。比如阿赖耶识本身是有生有灭的有为法,但它的本质(识性)就是真如,所以也可以称为真心和自性清净心。要注意的是,这里说的"真心"不是指众生已经具备的无漏清净心,而是指心不生不灭的体性。 关于如来藏就是法性(不是心)的说法,是有经典依据的。比如《楞伽经》和《解深密经》都提到真如(胜义谛)具有五种特征:无二相、离言相、超过寻思相、超过一异相、遍一切一味相。《无上依经》说如来界也有这五相,所以认定如来藏就是真如,在经典中是没有异议的。 真常学派又提出:真如又叫"法界",法界是三乘圣法的根源,因为如来藏具足无量称性功德。如果如来藏没有这些功德,怎么能叫法界?唯识宗反驳说:"界"在这里是"依托"的意思,不是"根源"的意思。所有圣者都是通过证悟真如、断除烦恼而成圣的,三乘圣法都是依托真如法性成就的,所以叫法界。就像《金刚经》说的:"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关于《胜鬘经》说的"空如来藏"和"不空如来藏",真常学派认为"不空"就是指如来藏具足不可思议的佛法功德。唯识宗则区分了两种功德:有为功德(如佛的智慧、慈悲、禅定等有作用的表现)和无为功德(真如本身具有的不生不灭、清净光明等特性)。他们认为经典说的"不空如来藏"是指无为功德,有为功德是从无漏种子产生的。如果按真常学派的说法,佛就只有无为功德而没有有为功德了。 最核心的争论是关于"如来藏缘起"的问题。真常学派依据《大乘起信论》,认为清净的如来藏可以生起虚妄心,再由虚妄心产生颠倒妄想,形成生死轮回。但唯识宗认为论典不足为凭,《无上依经》明确说:"一切众生有阴入界...此处若心意识,不能缘起;觉观分别,不能缘起;不正思惟,不能缘起..."这说明如来藏不能作为生死的缘起。生死轮回是由烦恼造业、业感果报形成的,只能说生死没有离开真如法性,或者说因为迷失真如才有生死,不能说真如法性直接产生生死。因为杂染法不可能以清净法为根源,所以《无上依经》说真如不会被无明缘起。 地论宗用做梦来比喻:梦中颠倒的心识来自清醒时的心识。但唯识宗反驳说:梦中意识和清醒意识各有自己的种子,我们从来只有虚妄心,哪来的清净心作为虚妄心的根源?所以他们既不承认清净心是虚妄心的根本,也不承认如来藏是生死法的缘起,只能说生死是"依托"如来藏存在的。因此,《大乘起信论》说的"真如熏无明,无明熏真如",唯识宗完全不接受——不生不灭的真如怎么可能被无明熏染,又怎么能熏染无明? 唯识宗认为经典说如来藏是对的,但"如来藏缘起"的说法是错误的。由于这个根本分歧,唯识宗和真常系(天台、华严、禅宗)在很多问题上都有争论。比如: 关于"一切众生都有佛性": 真常系认为众生都有如来藏,个个都能成佛。 唯识宗区分"理佛性"(真如法性)和"行佛性"(无漏种子)。有些众生可能没有成佛的无漏种子(如一阐提),所以不能说所有众生都能成佛。 关于"一乘与三乘": 真常系主张"一乘究竟,三乘方便"(《法华经》思想)。 唯识宗认为"三乘究竟,一乘方便",因为确实有众生不能成佛,《法华经》只是方便说法。 这些争论归根结底是因为两派对经典的理解角度不同:唯识宗侧重分析现象差别,真常系侧重统一的本体论。
唯识系的如来藏 在唯识宗的发展过程中,早期的无著、世亲菩萨还会提到如来藏,但到了护法论师那个时代,就几乎不怎么讨论了。所以现在学唯识的人,对如来藏和阿赖耶识的关系往往不太清楚。唯识宗和真常系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如何看待空性和心识的关系。 真常学派认为:心识和真如(终极真理)既不是完全相同的,也不是完全分离的,但更强调"不异"的一面,所以会说众生心中有"真心"、"清净心"或"法性心"。而唯识宗虽然也同意真如和心识"不一不异"(因为法性遍一切处,阿赖耶识等一切法都不离真如),但特别强调不能简单说心识就是真如——真如是不生不灭、永恒不变的,而心识是有生有灭、变化无常的。 唯识宗在解释世间现象时,从来不说真如如何产生万物,因为真如法性是平等无差别的,无法用它来解释千差万别的现象。世间的种种差别——凡圣、业果、彼此等等,都应该用有生有灭的有为法来解释,不能直接从真如法性上说明,这就和真常论者完全不同了。 关于烦恼杂染法,唯识宗认为是阿赖耶识中无始以来的习气,通过"种子生现行,现行熏种子"的循环作用,形成了众生的生死轮回。真如作为清净法性,本身不会产生杂染法,所以不能说轮回是依靠如来藏产生的。至于圣者的智慧、慈悲等无漏功德,唯识宗也不认为是如来藏本具的,而是来自阿赖耶识中的无漏种子——正是这些种子生起了戒定慧等功德。这些无漏种子是有生灭的(如果是永恒不变的,反而无法产生作用),所以也不能用真如来解释。 不过唯识宗这个说法也有让人困惑的地方:阿赖耶识本身是有漏的,里面却藏着无漏种子,性质完全相反,这很难理解。其实这和真常学派说杂染种子"寄附"在如来藏上一样,都存在理论难点。唯识宗用阿赖耶识统摄一切种子,所以不需要如来藏作为依托。中国的真常学者批评说:唯识宗没认识到如来藏本具无量功德。其实唯识宗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们认为功德是通过修行、由无漏种子产生的,不需要用如来藏作为建立的基础。因此有人把唯识宗称为"阿赖耶缘起",真常系称为"如来藏缘起"。 唯识宗对有为法(生灭变化)和无为法(不生不灭)区分得非常严格,认为有漏无漏种子的现行都属于有为生灭法。中国的《大乘起信论》、《楞严经》学者和天台、华严宗听到"有为"、"生灭"就觉得不圆满。但唯识宗认为,不仅众生是有为的,连佛果上的功德现行也属于有为法。这个观点很难被中国佛教传统(真常系)接受,其实只是不同学派的理解角度不同——唯识宗侧重"真如与识不一"(差别性),真常系侧重"真如与识不异"(统一性)。 那么如来藏到底是什么?唯识宗认为,如来藏就是真如,也叫圆成实性、法性、法空性、法无我性。因为众生没证悟真如,真如被烦恼遮蔽不能显现,所以叫"如来藏"。一切法都依阿赖耶识显现,所以如来藏就是阿赖耶识的体性(心性)。从这个角度看,唯识和真常的解释差别不大,主要分歧在于:真常说真如具足无量称性功德,而唯识宗把这些清净功德说成是有为的无漏种子。
真常系的如来藏 真常学派的修行者认为,如来藏是最真实、最圆满的终极教法。简单来说,如来藏就是空性和心识完全融合的状态——从空性的角度看叫做"心性";从心的角度看就叫"真心"或"自性清净心"。我们平常的心虽然充满妄想和烦恼,但这个心本质上和真如(终极真理)是一体的,并不是两个东西。这种见解是建立在真实修行证悟基础上的。 当修行者真正证悟真如时,会体验到心和真如完全合一,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能证悟的主体,哪个是被证悟的对象。真常学派认为,心的本体就是真如,只是众生被烦恼遮蔽,所以发现不了自己本来具足的觉性(也就是真如)。这种觉性不是后来才有的,而是超越时间、永恒存在的。就像《华严经》说的:"无有如外智能证于如,亦无智外如为智所入"——真如和智慧是一体的,离开真如找不到智慧,离开智慧也找不到真如。不论我们是否证悟,真如始终不变,所以真常学派把真如(与智慧不二)当作一切法的根本,这和唯识学的说法完全不同。 那么什么是如来藏的清净本质呢?就是空性中本来具足的清净功德,也就是《大乘起信论》说的"称性功德"。这些清净功德就像种子一样,都含藏在心性之中。所谓"清净因",其实就是真如功德的另一种说法,因此真如也叫"法界"——这是一切圣者功德的源头,所有成佛后的清净功德都原本具足在真如法性中。 另一方面,如来藏也是杂染烦恼的依托。这些无始以来的烦恼习气虽然依附在如来藏上,但就像客人暂住一样(经典中称为"客尘"烦恼),并不是如来藏本身具有的。所以真常学派用如来藏一个概念,就解释了生死轮回和涅槃解脱所有问题。众生所有的清净功德和烦恼杂染都依托如来藏存在,一切问题都可以通过如来藏得到解答。 在《胜鬘经》和《大乘起信论》中,把如来藏分为"空如来藏"和"不空如来藏"(后来天台宗发展出三种)。"不空"是指真如具足无量清净功德;"空"是指真如不会被烦恼污染。《胜鬘经》说:"如来藏是依是持是建立,世尊!不离不断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世尊!断脱异外有为法依持建立者,是如来藏。"这说明清净功德永远离不开如来藏,而能分离的只是杂染法。经中还说"依如来藏故有生死,依如来藏故证涅槃"——如来藏既是轮回的依托,也是解脱的根源,没有如来藏,就谈不上生死涅槃。这就是如来藏思想的核心。 所以《华严经》把如来藏法门称为"性起"法门。根据《华严经·性起品》,佛的所有功德都是从真如法性中自然显现的。清净功德是如来藏本具的,杂染烦恼只是外来的附属品。由此可知,般若智慧来自如来藏本具的不可思议佛法,而无明烦恼则源于依附如来藏的杂染法。
华严经含蓄的如来藏说 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思想,隐约的出现于《华严经》中,以譬喻的、象征的而表示出来。在《华严经》中,主要的就有三处: 一、〈宝王如来性起品〉:晋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所译,为《华严经》第三二品。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所译的,名《如来兴显经》。唐实叉难陀(Śikṣānanda)所译《华严》第三七品,名〈如来出现品〉。梵文也是如来兴起、出现的意义。晋译作「如来性起」,「性起」为后代华严学家所重视。《大方广佛华严经》(〈宝王如来性起品〉)卷三五(大正九.六二三下——六二四上)说: 「无有众生,无众生身如来智慧不具足者,但众生颠倒不知如来智;远离颠倒,起一切智、无师智、无碍智。佛子!譬如有一经卷,如一三千大千世界,大千世界一切所有无不记录。……彼三千大千世界等经卷,在一微尘内,一切微尘亦复如是。……佛子!如来智慧、无相智慧、无碍智慧,具足在于众生身中,但愚痴众生颠倒想覆,不知不见,不生信心。尔时,如来以无障碍清净天眼,观察一切众生,观已作如是言:奇哉!奇哉!云何如来具足智慧在于身中而不知见!我当教彼众生,觉悟圣道,悉令永离妄想颠倒垢缚,具见如来智慧在其身内,与佛无异」。 三千大千世界经卷在一微尘内,譬如如来智慧在众生身内;一切微尘都是这样,就是一切众生都有如来智慧。约佛说,佛的智慧,遍入一切众生身中;约众生说,众生具足如来智慧。「众生身」,依《宝性论》所引,原文为 sattva-citta-saṃtāna,应译作「众生心相续」。这一段文,在〈宝王如来性起品〉的「如来应供等正觉心」段中,表示了众生具有如来智慧说,是众生心的本具如来智德。这一经文,被看作如来藏说,为后代如来藏学者所一再引述。《如来藏经》的译者——佛陀跋陀罗译作「如来性起」,又在本品末说:「如是微密法,无量劫难闻,精进智慧者,乃闻如来藏」[1],明确的说到了「如来藏」。然唐译与此相当的,作:「如是微密甚深法,百千万劫难可闻;精进智慧调伏者,乃得闻此秘奥义」[2]。晋译的如来藏,是秘奥藏,可以从旁证而确定的,如[3]说: 1.「如是洪范,则是如来秘奥之藏」。 2.「此经名为一切诸佛微密法藏」。 3.「此法门名为如来秘密之处」。 三种不同译本,都称这一法门为「如来秘密藏」,可见晋译本的「如来藏」,是如来秘密藏——秘密处(guhya-sthāna),而不是胎藏的藏(garbha)。〈宝王如来性起品〉传出的时间迟一些,思想与如来藏说相近,但还没有「如来(胎)藏」的名目。 二、〈十地品〉:一般称为《十地经》;竺法护译为《渐备一切智德经》,鸠摩罗什(Kumārajīva)译为《十住经》。在本品中,与如来藏说相近的,有金喻与宝喻。金——炼金喻,《杂阿含经》已说到了。本品的炼金喻,是分散在十地中的,每一地都以金为譬喻,比喻「此诸功德,皆回向萨婆若,转益明显,随意所用」;「一切善根转胜明净」等[4]。以炼金喻说明地上的功德善根,一地一地的展转增胜。菩萨的功德善根,当然以智(菩提)德为主,所以这一法门,名为「渐备一切智德」。大摩尼宝喻,在〈十地品〉末,如《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二七(大正九.五七五中)说: 「譬如大摩尼宝珠,有十事能与众生一切宝物。何等为十?一、出大海;二、巧匠加治;三、转精妙;四、除垢秽;五、以火炼治;六、众宝庄严;七、贯以宝缕;八、置瑠璃高柱;九、光明四照;十、随王意雨众宝物。菩萨发菩提心宝,亦有十事,何等为十?一、初发心布施离悭;……十、诸佛授智职,于一切众生能为佛事,堕在佛数」。 大摩尼宝的从海中得来,经治炼到悬在高柱上,雨一切众宝,如众生发大菩提心,从初地……十地而成佛。宝从大海中来,还需要治炼,但宝的体性与德用,是早已成就了的;与金从矿中采出,经冶炼而制成饰物,而金性是矿中已经成就了的一样。以此来譬喻菩提心,菩提心从初地到十地、成佛,是菩提的发起到圆满菩提,暗示了菩提是本来如此的。金喻与宝喻,以菩提(智德)为主,而说明菩提的离垢到究竟清净,发生无边的利生德用。在本品中,也没有说到「如来藏」的名目,但如来藏学者,作为众生本有菩提,与如来藏说为同一内容。 三、〈卢舍那品〉:晋译的〈卢舍那品〉第二,与唐译本的第二——六品相当。卢舍那——毘卢遮那(Vairocana)佛的世界,名华藏庄严世界海(Kusuma-tala-garbha-vyūhâlaṃkāra-lokadhātu-samudra),从世界住在莲华上得名,如(唐译)《大方广佛华严经》[5]说: 1.「此香水海,有大莲华,名种种光明蘂香幢,华严庄严世界海住在其中」。 2.「华藏世界海,法界等无别,庄严极清净,安住于虚空。此世界海中,剎种难思议。……如是诸剎种,悉在莲华住」。 世界是住此莲华上的。世界中有佛出现,有菩萨众翼从,这又都是坐在莲华上的。佛与世界都安住在莲华上,到底意义何在?《大智度论》卷八(大正二五.一一六上)说: 「劫尽烧时,一切皆空。众生福德因缘力故,十方风至,相对相触,能持大水。水上有一千头人,二千手足,名为韦纽。是人脐中出千叶金色妙宝莲华,其光大明,如万日俱照。华中有人,结跏趺坐,此人复有无量光明,名曰梵天王。此梵天王心生八子,八子生天地人民。……是梵天王坐莲华上,是故诸佛随世俗故,于宝华上结跏趺坐」。 韦纽(Viṣṇu)脐中生莲华,梵(brahman)天王坐莲华上,是印度的创造神话。这一创造天地人民的神话,与《摩诃婆罗多诗篇》第三卷.二〇三章的传说相近。所以,华藏世界住莲华上,佛菩萨坐莲华上,都不过是「随世俗法」,在印度神教文化区中,为了适应神教信仰的新适应。从莲华的表征来说,是有相当意义的。莲华是深受人类推重的,《阿含经》与《法句》,已经用莲华为譬喻。部派佛教中,塔(stūpa)与支提(caitya)的庄严,也有作莲华形的。莲华的受人重视,有两点:一、莲华生在淤泥里,却不受淤泥的污染,微妙香洁。《阿含》与《法句》,以莲华为譬喻,象征(共三乘)圣者的不染烦恼,品德的高尚与清净。我国周敦颐的〈爱莲说〉,也只是这个意思。如约不离淤泥而生长来说,那就如不离生死与烦恼的菩萨,如《维摩诘经》所说的[6]。二、莲华从含苞到开放,莲实已在华内生长。等到华瓣脱落,莲实(莲台)就完全呈现出来。平常说:《华严》是以「万行之因华,严万德之佛果」。华如菩萨行,莲实如佛果。在菩萨修行时,佛果(菩提)已内在,等到因行满足,也就是圆满菩提。象征这一意义的,是莲华开而如来出现,坐在莲华台上。《华严经》与《法华经》,重视佛果,都以莲华为譬喻。所以〈卢舍那品〉所显示的华藏庄严世界海,以及佛菩萨坐莲华上,都暗示了菩提本有,待万行而显出庄严佛果的意思。莲华开敷,中有如来坐在莲华座上,有通俗的神话背景,容易在佛教中传开;而有类似意义的如来藏说,也就适于通俗而流行起来。《华严经》所传的「华藏庄严世界海」,藏文译本中有 garbha,即如来藏的(胎)藏,莲实在华内,正如在胎内一样。不过唐代所传,华藏世界海的原语,还是没有胎藏(garbha)的[7]。 总之,《华严经》的微尘内有三千大千经卷喻,及金喻、宝喻,特别是华藏所象征的意义,即使还没有明确的提到如来藏一词,但如来藏说,已确乎达到了呼之欲出的阶段。
融贯与抉择 三期佛教与三大思想系的开展,不出缘起三法印的解说;因时众的需要,或观点的偏重,成为不同的体系。从说教的立场说,众生根机无量,绝不能用机械划一的方法去摄受,所以经上说「如来不得作一定说」;「虽有五部,皆不妨如来法界」。但从时代风尚这一点说,就不妨侧重某一系更为时众需要的法门。释尊出世时,印度沉浸在苦行的空气中,初期佛教的谨严、头陀行、无常厌离的思想,自然是当机的。印度教复兴以后,后期佛教适应吠檀多哲学的梵我论、真常、唯心、因乐得乐,自然会风行一时。因根性的众多,所以不必偏废;但时代思潮的适应,绝不容漠视。如果从受法者的立场说,「各各自依见,戏论起诤竞,知此为知实,不知为谤法」;那种自是非他的见解,是愚者的妄执。在善于修学的人,像龙树说:「智者得般若波罗蜜故,入三种法门无所碍。」在这个见解中,看你会不会学,此外就无话可说。 如把佛教的思想从学术的见地去处理它,能不能说有浅深呢?虽然可以说相破相成,因彼此意见的出入,互相评论,使佛法正确深刻的内容开显出来;但自有暴露缺点而衰落的,或因思辨而成为支离破碎,甚至忽略违失佛意的。但这并不容易,非要理解各家思想的动机不可;否则,不是受了形式上的欺骗,就是用自己的主观去评判一切。 探索三大思想系的教典,性空论到底是正确而深刻的。在虚妄唯心者所依的《解深密经》,它本身就表示这个见解:五事具足的利根,它无须乎解深密。五事不具足的钝根,或者怀疑否认,或者颠倒乱说,于是不得不作浅显明了的解说。它的分离俗有,与龙树「为初学者作差别说」的见解,完全一致。真实唯心,是方便假说的,《楞伽经》不曾这样说吗?「若说真实者,彼心无真实」;「言心起众相,开悟诸凡夫」。龙树说:对治境实心虚(唯物论)的妄执,所以说唯心。这确定了唯心在佛教中的价值。 从佛教思想开展中去研究,更使我们理解性空的深刻正确,这不妨从三法印去观察。「诸行无常印」,在初期佛教中,或觉得剎那生灭不能说明业果的相续与缚脱间的联系;它们要求用中之体、动中之静,犊子系的不可说我,经量本计的胜义我,大众系的意界是常、一心是常,走向真我常心论。或者觉得假名相续可以成立前后的联系,但三世实有者,看做机械式的累积;现在有过未无者,有此无彼,有彼无此,也无法打开困难。比较有办法的,分别说系的上座一心二时,在预备粉碎微粒子的剎那;化地部的诸行生灭无常,心色都有转变,是性空论的前驱。理智不断的探发,中期佛教的性空论者,建立起无性从缘的如幻生灭论。「虽空亦不断,虽有亦不常,业果报不失,是名佛所说」,才给它完全解决。一切皆空的雷音,震动了法界!无常的假名相续的一心论者,在现在幻有(自相有)过未假立的思想中,发扬起来。还有真我常心论者,在真实一如的平等中、三世迁流的不变中合流,构成后期佛教的两大唯心论。但究竟怎样相续流转,在原则上,与初期佛教者毫无差别。谈到「诸法无我印」,无我无我所或空无我,根本佛教早已明确的宣说,并把它规定为从凡入圣的必经之道。初期佛教中,有多种不同的见解:有为无为实有而没有我的,像有部;有为实有(还有一分空)而无为无实的,像经部;有为虚妄而无为真实的,像大众系的多闻分别部;我法皆空,分别说系虽已说到,但还不能理解毕竟性空。小乘学者谈空,有时用「分破空」,在空间上,分析到最微细的色法(极微);在时间上,分析到不可再分析的时间单位(剎那);这样的空,最后还是实有的。有时用「观空」,所认识的一切,只是能知的影像;它不但不能空心,还从二元的见地,在认识界的背后,主张有一一法的自体。他们的内心,总觉得非有点实在才行。这一点实在,就是神的别名。性空论者理会到一一人的自我(灵魂)、全宇宙的创造主、一一法的真实体、全宇宙的实体——这一切从同一根源出发,一切是「神我」的别名。唯有在性空论中,才能圆见诸法无我的真义、佛法不共世间的特色。经一切皆空的启发,无常者与真常者走上新的园地。虚妄唯心者,折衷经部、有部的见解,从认识的二元论,演变到唯心。境空心有,滞留在观空的圈子里。《成唯识论》把它回复到《瑜伽师地论》之古,「有为无为有,我及我所无」,是更毘昙化了。真常论者,从有情本位的真我、常心,演化到万有的大我与真心。佛性、如来藏,虽因无始尘染,把它局促在小我中;一旦离系,就成为遍通万有的实体了。虚妄唯心者,立足在有心无境的据点,心固然是有,无为也是真实。真常论者要进步些,它认为有为的心境,都是生灭无常而无实的,唯无为是实有。性空论者看来,有为、无为都是缘起性空的,达到空无我的最高峰。从「涅盘寂静印」看:涅盘是圣者的圣境,本不必多说;如从名相上去推论,完全落在拟议中。一切有者,分离了生灭与不生灭,灰身灭智,使涅盘枯寂得一无生气。大众系中,像多闻分别部,主张「道通无为」,积极的大涅盘,又转上常乐我净、佛寿无量。中期的性空论者,在通达法性空中,才打破了闷葫芦,唯有在涅盘如幻如化的正见中,才能体会融然空寂的圣境。这「法相如涅盘」的名言,后期佛教的真常论,把它看为真常不空的万有实体,于是要「离远离幻」,到离无可离了。这一点,妄心论者也得跟它走。拟议圣境的风尚,在中国盛极一时。探索佛教思想的关要,性空者的最为深刻正确,可说明白如绘。不过真常者与妄心者,虽多少有所滞,但某些理论的开发,不能不钦佩他们! 我想再作一个简单忠实的评判:诸行无常,是偏于有为的;它的困难,在转染成净;引发无漏,是它最脆弱的一环。涅盘寂静,是偏于无为的;它的困难,在依真起妄;不生不灭的真常,怎样的成为幻象的本质?唯有诸法无我,才遍通一切,「生灭即不生灭」,无性的生灭与无性的常寂,在一切皆空中,达到「世间与涅盘,无毫厘差别」的结论。 三法印与一实相印的关系如何?在性空论者的见地,像龙树菩萨说:三法印即是一实相印。如果无常不合实相,就不成其为印了。不过,初期似乎是多说三法印;后期多说一实相印;唯有在中期佛教中,才能一以贯之,没有离一实相的三法印,也没有离三法印的一实相。
无常、性空、真常 无常论、性空论、真常论,可以从两方面去解说:一、从体悟真理(宗)上看;二、从安立圣教上看。 从体悟真理上看:佛教解脱,重在体悟宇宙人生的真理。因学者所悟证的有浅、深、偏、圆的差别,所以各派的见解也有不同。有的以为现观一切法的剎那生灭(无常),就是通达真理。像有部的八忍八智见四谛理,通达无常也在悟见真理之内。在佛法中,虽没有但见无常的,但以见无常为悟真理,确是初期佛教特色之一(小乘不一定如此),所以就称之为无常论。有的以为不然,见无常不一定见理,要通达内而身心、外而世界的一切皆空无我,才是正见实相。通达我、法无自性空,是中期大乘的特色,所以就称之为性空论。性空是说它没有自体,没有自体怎么就是真理呢?无常只是现象的幻相,也不是真实;所以要证悟真实不空、常恒不变、清净周遍的万有实体,才是证悟实相。这是后期大乘的特色,所以就称为真常论。这三种悟解,也始终存在,但从时代主流上着眼,可以把它作为三期佛教的标帜。 从安立圣教上看:佛法有杂染世间的流转门、清净出世的还灭门(就是四谛、三法印),不论大、小、空、有,都必须把它在理论上建立起来;这就需要有个基本的法则,作为说明的出发点。因学者的见解不同,就分成三系:一、出世清净,要依杂染而有;如果没有杂染,也就无从说明离染的清净;因此,问题就侧重在杂染缘起。不论杂染世间的轮流六道,或离恶行善、转染还净,都得在生灭无常的因果中建立,依生灭无常的因果法则说明一切,不论是一切有为法,或心心所法,或细心,都可以称为无常论。二、杂染清净的可以转变,是因为它没有固定的自性,没有自性就是空。因为无自性空,所以有从缘的必要;从缘起灭,所以诸行是无常的。如果在一切法上,通达性空无我,那就契证不生不灭的真相了。这依性空出发说明一切,所以叫性空论。三、一切法不能没有所依的实体,变化之中,还有不变者在,非有真常的本体,不能建立一切。我们迷却真常,所以有虚妄变幻的生死;如果远离妄倒,真常寂静的本体自然全体显现了。这依真常说明一切的,叫它做真常论。这三种所依的见解,也彻始彻终都存在。它与所证的三论,并不一定合一。但初期的婆沙师、中期的中观家、后期的真心派,所依与所证,都是贯彻统一了的;它也就是时代的主流。 建立圣教的基本法则,彼此之间虽在互相否认,但佛教史上,确有这三个体系,这可以拿后期佛教的三大派作一例证。无着师资是无常论的,依《摄大乘论》看,一切法不出三性(染净),依他起是染净的中心,一方面「是无所有非真实义显现所依」,一方面是「若无依他起,圆成实亦无」。依他起是虚妄生灭法,染妄的阿赖耶识,是其中最根本的,称为「所知依」。从这生灭无常的中心出发,无自性空是不能安立染净因果的;这从《瑜伽师地论》的破「恶取空」,到《成唯识论》的破「执遣相空理为究竟者」,是一贯的见解。染净因果,要在生灭上建立,种子六义中的「剎那灭」,不但否认真常是杂染因,也不许它是清净因。清辨、月称他们是性空论,是中期大乘的复兴,不妨从龙树论去看。「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揭出了基本的特点。如一法有毫厘许的自性,它就无须乎因缘;有自性的东西,彼此隔别,也不能成立前后的联系;所以要无自性的生灭,才能相续,「虽空亦不断,相续亦不常」,这是空的无常论。「离三解脱门,无道无果」;「无所得故,能动能出」;一切法性空,所以正见性空,就得解脱出离。「语言尽竟,心行亦讫,不生不灭,法如涅盘」,这是空的真常论。不许空,无常是断灭的邪见;常心不变,不过是梵王(就是梵天)的旧说而已——龙树抨击非无自性的无常与真常,也够明显了。《大乘起信论》是真常论,但否认它的很多,不妨根据经典来解说:「如来藏是依、是持、是住持、是建立……依如来藏故有生死,依如来藏故证涅盘。」如来藏是常住不变的、清净周遍的,依真常建立一切,已非常明显。与这如来藏不异不离的,有那非剎那灭的无漏习气,就是称性无为功德。这如来藏与无漏习气的融然一体,成为厌苦求乐的根本动力,也就是离染所显的真常法身。同时,它也是离异的剎那有漏习气的依止,这本净的真相与客尘的业相,在不思议的交织之下,展开了虚妄变幻的生死。真常的如来藏,是轮转中的受苦受乐者,它「譬如伎儿,变现诸趣」。这与瑜伽派的妄心为依止、与有漏习气无异无杂、无漏习气(也不是无为非剎那)反而依附赖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角。无常论者,虽想用「迷悟依」一句话,把它拉在自己的体系里,但总觉得有点奇突,于是乎有人说「《楞伽》体用未明」。其实《楞伽经》等别有体系,根本的见解,无常生灭是不能建立一切。「譬如破瓶不作瓶事,亦如焦种不作芽事。如是,大慧!若阴界入性已灭、今灭、当灭,自心妄想见,无因故。」为甚么要依如来藏呢?「其余诸识有生有灭,意意识等念念有七」;这剎那生灭的「七识,不流转、不受苦乐,非涅盘因」。所以不成为流转中的受苦乐者,只因它念念生灭。所以依「离无常过」的清净如来藏,才能建立轮转生死。如果不理解这一原则,无常论者还是别谈《楞伽经》好!攻讦《大乘起信论》,更不免多事了。在真常论的见地上,「空者,即是遍计性」。如来藏不与杂染相应,所以叫空,不是说它的自体是空。「如来藏不同外道之我」,所以说「无我之藏」,「离于我论」。如果性空论者要曲解它,也是同样的笑话。这三系,都在建立自己,否认别系,或说另一系不了义。偏依一宗,或者可以否认对方是正确,但经论中有这三系存在,却不容否认。
如来藏为生死依 再说如来藏为生死依。由于各家的解说不同,彼此的差别很大,问题也最难解说。如说如来藏是空性、法性,生死是不离法性的,则唯识与中观也都是作如此解说的。生死不离真如法性,依之而说生死;但仅说不离,还未能说明这一问题的核心。从大乘经看来,如来藏佛性,为一切众生本有的清净心,在佛是如来,在众生是众生,都不需要说阿赖耶识的。此如《华严经》、《涅盘经》等,均只说如来藏而不说阿赖耶的。如说到如来藏为生死依,则如来藏便与阿赖耶发生了关系,因为说明生死世间的一切,要从阿赖耶说起。这在《胜鬘经》中,虽还未明显地表露出来,但到了《楞伽经》、《密严经》、《楞严经》、《大乘起信论》等经论中,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连系,确已明显地说出了。 如来、如来藏、如来藏我,与阿赖耶识的教义,本没有必然关系。后期大乘经以唯心思想为中心,建立「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宗义,所以如来藏心与阿赖耶识非常密切起来。基于唯心的立场来说,如来藏与阿赖耶是当然相结合了。 唯心思想,有一基本见解:即宇宙的一切现象,都不外乎吾人心识的变现。可以说,一切的现象界,即吾人内心所现起的相状,也即是心之一分。所以,唯识学者称外在的一切为心之相分,内在的心识为见分。一切法不离自心,随心幻现;阿赖耶识为一切心识中的微细心识,相续不断,成为一切众生的生死依。如来藏是在众生身中(或蕴处界中,或贪瞋痴中),而众生的身心一切,即是阿赖耶种识所幻现,所以如来藏也即在阿赖耶识的底里。一切心识的根本真实,也即是如来藏了。基于这一意义,如来藏是内在的心性;阿赖耶识是承内启外的动力。玄奘系的唯识学者,说明生死轮回,是不说如来藏的,只说种子生现行,现行熏种子。至于阿赖耶识性,因它是不生不灭的无为法,所以不去论说它与生死的关系。说明生死世间的一切,都在生灭相续的阿赖耶识中去解说,这是唯心大乘的一派。重视如来藏的学者,对现象界的说明,是推论到不生不灭本性清净的心源——如来藏,是现象界的根源。从这一意义来说,阿赖耶识与如来藏心,虽本是不甚相同的,却与阿赖耶识的变现一切有关,而形成不即不离的关系。但对阿赖耶识,也还有不同的解说:一、地论师(后来发展为华严宗)依《十地经论》,说阿赖耶识即是第一义心,真心,如来藏;这说明了阿赖耶识与如来藏是一体的。这在现行的经论中,是有其根据的。如《楞严经》中,将阿赖耶识视为如来藏。赵宋译的大乘经(经名记不得),也有说「阿赖耶净识」;《密严经》中,说「佛说如来藏,以为阿赖耶」,又说阿赖耶是佛性、是我,当然也是如来藏了。所以,《楞严经》、《密严经》等,与地论师一派的思想极为相近。二、依摄论师的唯识学者说,阿赖耶识是着重在不清净的、杂染的、虚妄的、生灭的、有漏种子的,一切不清净的法体,均归诸阿赖耶识中,阿赖耶识成为「过失聚」,为一切烦恼、业、苦——三杂染种的聚合处。所以,阿赖耶识是以虚妄分别为自性的。这在玄奘译的圣典中,对此也有充分的说明。但梁译《摄大乘论》,又说阿赖耶识有「解性」,是成佛而不失的觉性,这显然说阿赖耶有此染净二分;净分的解性,就是如来藏了。三、依《大乘起信论》说,阿赖耶是真妄和合的,是善与恶、真与妄的统一体。它的立场,是真妄平等的。至于真妄和合的统一体究竟是什么,也难以明了。由于对阿赖耶识的看法不同,所以对如来藏为生死依的论题,也有不同的解说。不过,真心论者虽然说阿赖耶识是真心,但古代的十地论师慧远,即说明偏真不生,但妄不起,而必须真妄和合,一切法始能建立。所以在说明时,可以有所偏重,而真正的说明生死依,确有和合的意义。如《摄大乘论》是着重阿赖耶杂染的,又点出「解性」。十地论师是着重真净的,从慧远的解说中,可知真心也不能不说和合。《大乘起信论》不偏于真妄的统一,更为明显。 依《楞伽经》来看如来藏与阿赖耶的关系,极为明白。如经中说:「如来藏常住不变,本性清净,无始以来虚伪恶习所熏,名为藏识。」这一说明中,也含有真妄和合的意味,如来藏无始以来为虚妄种子熏染,如来藏就名为阿赖耶识。如来藏本性清净,本是约众生位说的。凡夫的本性清净,名如来藏。阿赖耶识,也约众生位说。虽然本性清净,但因无始以来虚妄杂染所熏,现起一切虚妄颠倒的妄相,这一妄染的种子心,名为藏识。这一点可举一比喻:摩尼宝珠本来是清净的,如用青黄赤白等色衬托四周,由于色光的反映,摩尼宝珠也即现起青黄赤白等相。从这些现起的色相上看,虽然是不清净的,但它本来清净的体性,依然是不变的。约这一意义说,如来藏在虚妄杂染法中,是不失它本来清净的体性的。但为烦恼杂染所熏,现起种种不清净相,名为阿赖耶识,这就如摩尼宝珠的现起青黄等相了。《楞伽经》中,关于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解说,还有说得更清楚的,如「去除如来藏中藏识名」,这说明去除阿赖耶识的杂染种子心,只是如来藏去掉阿赖耶识的名字,并非灭掉阿赖耶识自体。如摩尼宝珠去掉青黄赤白等,并非去除现青现黄的宝珠。又经中说:「若无识藏名,如来藏者则无生灭。」换句话说,如来藏中现起的种种生灭虚妄颠倒相,即由阿赖耶识的虚妄习气(种子)而有,如将阿赖耶识中的虚妄习气灭掉,就不称为阿赖耶识,那如来藏也即本性如是,不再有生灭相了。所以,灭阿赖耶识的虚妄习气,只是灭阿赖耶识的名字;实是灭去业相,而不是灭去阿赖耶识的自体。基于此一意义,阿赖耶自体与如来藏还是一样的,所以说「佛说如来藏,以为阿赖耶」。有些经中说阿赖耶是真心,《摄大乘论》世亲释也说:如无虚妄杂染种子,则阿赖耶识即不成生灭。这可见,阿赖耶识的生灭相续,是因有虚妄杂染种子,而不是阿赖耶自体如此。《楞伽经》又说:有漏习气(种子)是剎那生灭的,无漏习气是非剎那生灭的。所以如来藏的称性功德,是无漏习气,与如来藏是相应而统一的。如来藏如为有漏习气所熏,则阿赖耶识便现起一切生灭的虚妄相;如将这虚妄相灭去,则阿赖耶识也不称为阿赖耶识了,此即是如来藏出缠,而称之为法身了。 说到如来藏可否为杂染法的缘起,这是一个重要的大问题。如来藏是不生灭的,真实清净的,不与杂染法相应,怎么可为生死杂染的缘起?如来藏是本性清净的,怎么会因此而有虚妄杂染法生起?这杂染法是否从如来藏中流出的?依通常所说的「迷真起妄」,「从真起妄」,当然可说是从如来藏中流出的。但从清净法派生虚妄杂染法,这在理论上,发生了严重的问题。如来藏不与杂染法相应,依《无上依经》所说(见上引文),烦恼、业、苦这一切,不能说以如来藏为缘起的。这等于说真净与妄染是二本的,如来藏是不生不灭的、清净的,在这清净真实的法体中,不能为缘而生起妄法。关于这一问题,最近《海潮音》中,刊有〈复礼和尚的真妄偈〉一文,曾有所说到。如来藏中,如真是真、妄是妄,则真妄成为二体。如妄从真生,则问题更多了。我们批评耶和华的一元论不能成立,如说:魔鬼是从那里来的?是否为耶和华所创造?若非耶和华所创造,则魔鬼是另有来源的,耶和华并不是绝对的。如说魔鬼是上帝所创造,则上帝便成为一切罪恶的渊源。同样的理由,若说一切唯是真实相,不生不灭,则虚妄杂染法从何而来?若说从如来藏实相中来,则如来藏成为不清净的因素了。将来成佛后,也可能有虚妄法生起。若说虚妄法不从如来藏实相中来,此则是另有其本源的,如来藏当然不能说为缘起一切法。如来藏本性清净,常住不变,侧重在真(清净)的一面,所以不能为生死法的缘起;要说明生死法的缘起,须以阿赖耶识为主体。然阿赖耶识与如来藏法性,有一贯摄处,此即阿赖耶识的本质即是如来藏,妄心归根结底即是真净心,但不能说一切染法的生起以如来藏为缘。 大体上说,大乘佛法,都建立教与证二者的。在教义的说明中,说真如实相,又说虚妄杂染相,从这二者去说明一切。《楞严经》说有二根本——一真一妄,也就是此义。如果只说一方,不论是妄染或真净,就不能说明一切——有凡有圣,有迷有悟,以及世间一切差别。依有真有妄去说明时,不论这无明与真如、妄心与真心,究竟是一还是异,总之,说明生死还灭的理论,要从这相对的二本去说明。然而大乘佛法往往批评小乘为厌恶生死世间的消极者,将一切杂染的烦恼、生死苦果、世间舍离,始能出世间,获致常住清净的安乐,是真妄不相融的。而大乘,认为世间即是出世间,烦恼即是菩提,生死即是涅盘,这才建立不离生死、不离世间的法门。大乘宣说一切法是本来不生灭的,实为立足于行证的法门。但从这一意义去看一切法时,如《楞严经》说五蕴、十二处、十八界、六大、根、识,皆如来藏妙真如性;天台说法性中具足一切(善恶)法。这等于以如来藏而说明生死杂染的一切,与依阿赖耶识而说明杂染有所不同。中国佛教,似乎要到天台的性具思想,才能圆满的说明这一问题。但这与只说如来藏的常住不变、清净本然,说一切虚妄杂染法不依如来藏缘起,而要依阿赖耶杂染种子心,就大大不同。天台学者评如来藏学者为不免「缘理断九」,也就是不同意二种根本——别有妄原。单说如来藏本性清净、常住不变,而一切虚妄杂染法从赖耶起,不免有二元的倾向。如依藏性而缘起生死妄染,又近于一元。总之,这是如来藏的一个根本难以解答的问题。 中国的如来藏学者,常以水即波、波即水的公式,来说明如来藏即生死即涅盘的意义。其实,水为何会成为波?这并非水的本身即会起波,而是因风的鼓动。所以说明世界的一切,似乎不能不从二方面去说明。如《楞严经》中富楼那问佛:「一切根尘阴处界等,皆如来藏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如来对此问题,举示很好的比喻来解说,但比喻到底是比喻。经以为:一切本明,而说「明」时,即有「不明」相对而起;在这明与不明的相对存在中,而演出一切的事相来。这近于黑格尔的辩证法,但不论如何,总要说明迷悟的差别存在。如演若达多,头本来没有掉,而自以为无头,奔走若狂。待人向其解说清楚,始知本来不是此事。有头无头,虽并无不同,而到底有迷悟的存在。据此而说,迷悟并无不同,但为什么有迷悟、有凡圣、有众生与佛的差别存在?归根结底,还是要承认无始来的无明颠倒。所以一切唯是清净平等的,就难以说明种种世间的差别现象。在安立教相的说明上,如只说一切唯真唯净,是无法安立的。《胜鬘经》中说得好:「一切众生自性清净,而有染污义难知;无始以来为杂染所染,本性清净义难知。」这说明了本性清净与杂染的理论,不是一般世间理论所能通达的。因为,倾向于一元或二元,多有可议论的余地。如《胜鬘经》说「如来为胜鬘夫人、为大地菩萨之所建立」,也许众生要完全了解此一理论,并不容易。如贤首宗的「随缘不变,不变随缘」等理论,听惯了,说来似乎易懂,其实是不易了解的。总之,印度传来的一般经论,就是宣说如来藏,也还是采取相对的二本说,从杂染熏习的一切种子识去说明一切。我国的台、贤等学派,要归之一元,从法性本净中去成立一切,生起一切。但到底应该怎样才算究竟呢!
说如来藏之意趣 对佛法的理解,是与一般世学多少不同的。经里的法义,不一定可依照字面上去理解。依佛法说,佛菩萨的说法,目的在化度一切众生,所以佛菩萨的说法,只要达到这一目标,有时可能将没有的说成有。如《法华经》说,房子外面有许多华丽珍贵的牛车、羊车、鹿车,可是等到走出房子一看,外面只有牛车,并没有羊车与鹿车。这是佛经中将没有的而说成有的例证。无的可以说为有,此的可以说为彼,所以对佛法,不能望文生义,听说什么就执有一真实的什么,而应了解佛法说它的根本意趣何在。这样,听到如来藏这名词,不要先执着有一真实的如来藏,而应探讨为什么说如来藏,如来藏究竟是什么意义,由此始能了解经说如来藏的真义。 佛法有二大问题:一是生死轮回问题,二是涅盘解脱(成佛)问题。一切佛法,可说都是在这二大问题上作反复说明。如佛法而不讲这二大问题,那就是变了质的佛法。生死轮回与涅盘解脱,并非佛教特创的教义,印度其他一般宗教中,十之八、九也都讲到这个问题。但佛教与印度一般宗教所讲的有所不同,那便是三法印。三法印的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是用来印定佛法的准绳,凡与这三法印相契合的,才是佛法。所以生死轮回与涅盘解脱,均须与三法印相合,这样的生死轮回才是佛法的生死轮回,涅盘还灭才是佛法的涅盘还灭。如果与这三法印不相契应,则所谓生死轮回与涅盘还灭,都是外道的,非佛法的。由三法印而开显出来的一切法空性,即大乘所说的一实相印。因为一切法的自性空,所以一切法是无常、无我、寂静的。三法印,即就一切法空的理性作顺俗的、多方面的显示说明。依无常、无我的法则,说明生死轮回;依此生死而说到涅盘还灭的寂灭;这是佛教不共外道的特质。不过这无常的与无我的生死轮回(也就是本性空的生死轮回),是甚深的,不容易使一般人理解的,所以印度一般宗教,甚至一分佛教学者,对此曾加以诘难。如《俱舍论.破我品》说:若说无我,则谁去受生死轮回?谁去证涅盘还灭?依照一般人的想法,人生的升天界、堕地狱,此死彼生,必须有一主体的「自我」。如现在有烦恼,将来烦恼断了,生死也了了,这断却烦恼与了脱生死的当体,是解脱自在的我。如说无我,则不但生死轮回不能建立,涅盘解脱也不能成立。无常无我的生死观、涅盘论,确是太深了,为一般人所不易了解,所以印度一般宗教,都认为要有一真实的我,才能成立一切。佛法中,也有一分的有我说。依他们说,佛法说无我是对的,不过这是否定常人所计执的邪我,而另有一胜妙我存在。这如犊子部及其所分出的法上、贤胄、正量、密林山部四派,建立不可说我。据说,我是在五蕴之内抑在五蕴之外,我是常住抑属无常,都是不可说的。犊子部他们建立不可说我,认为佛法的生死轮回与涅盘还灭等一切问题才能依之而建立起来;这是佛法中最初说我的一派。佛法一向是说无我的,所以这种不可说我的论调出现之后,在佛教界初听起来,有些惊怪,因此被人评为附佛法的外道。小乘中,除犊子系的不可说我之外,经量部也讲胜义我。大乘中也有说我的,如禅宗的《心灯录》说:禅宗体悟的,即是我,即通常所说的主人翁。它引「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及「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等来说明,不过这种我是不可思议的,不像一般人所计执的粗显的我。又佛法所讲的无常,一切法剎那生灭,在一般宗教及一分佛教学者间,也认为不能建立生死轮回与涅盘解脱。比如由业而感生死之果,假如生死是无常的、剎那生灭的,则业灭后谁感生死?无常的也即是无我的,所以不能成立生死轮回与涅盘还灭。如佛弟子以为无我不能成立生死与涅盘,无常也不能成立生死与涅盘,这种见地,与世俗的见解极为相似。因为一般众生的根性如此,对无常无我的甚深义理不能信受,佛陀为了随顺众生的心境,使其接受佛法,次第引导,令得佛法的功德,因此方便说如来藏。一般听到如来藏,即认为是佛性,只记得成佛涅盘的一面,而忽视生死轮回的一面。其实,如来藏不仅为成立成佛涅盘,也是成立生死轮回的。在了解如来藏之前,必须先了解佛陀说如来藏的这一根本意趣。如来藏为众生不能了解一切法空的甚深真义,佛陀所开示的另一方便教说;从外型上看,虽然近似外道所说的,是常是我,但其真正内容,却与外道迥异。《楞伽经》说「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为断愚夫畏无我句,故说……如来藏」;「阴界入生灭,彼无有我,谁生谁灭?……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依《楞伽经》,佛说如来藏的意趣,是对主张有我而恐惧无我的外道说的,也是对不能在无常生灭中成立轮回的众生说的。现在作一简单结论:一般人的看法,涅盘解脱,是从生死轮回而得解脱的,这比如人从牢狱里放出获得自由一样。因为有这么一个人,才说有牢狱与自由,如无此人,则根本无牢狱与自由可说。所以,如把生死与涅盘的二问题联系起来,而贯摄这二个问题的,似乎非是常是我不可。佛说如来藏的目的,也即适应这一类众生,解决这一问题。《胜鬘经》说:「生死者,依如来藏……有如来藏,故说生死。」这是说明因有如来藏,才能说有生死的;若没有如来藏,则生死无可安立。反过来说,如来藏在众生烦恼藏中,如离开烦恼藏,即成佛法身。如来藏一面为生死轮回所依,一面又为涅盘还灭所依,所以没有如来藏,则不能说明众生从生死到成佛的经过。佛说如来藏的意趣,主要使不信无常无我的人来信受佛法,达到佛法化度众生的目的,使之踏上正路,进入佛法的甚深处。
大乘是佛说(四) 四 从学派的分裂看大乘 现在要开始讨论大乘了。佛世,当然没有后期的大乘经典,可以说大乘经非释迦佛亲说。但菩萨道——修菩萨行,下度众生,上求佛果的思想,应该存在,也就是大乘是佛说、是佛法。关于菩萨道,释尊自己,就是一个不需要解说的事实。这菩萨道的思想,在佛教界酝酿,从学派的分裂中,一天天明朗强化起来。佛灭百年中的吠舍离结集,开始了耆年上座与青年大众的分流。从传说上看,这是律重根本与适应,和律务琐细与保守的争执(十事非法说)。等到阿输迦王时代的分争,是声闻未了与声闻究竟的争执(五事非法说)。这都是大乘思想在发扬,所以我称之为菩萨倾向的声闻分流。追溯得更古些,阿难与迦叶,富楼那与迦叶的争论,都意味着菩萨倾向的潜流了!起初,沿恒河东岸,以吠舍离为中心的东方系,演化为大众部,与西方系的上座们抗衡。传说大众部中有大乘经,这自然不容易证实。但从大众系的本宗同义看来,像佛身无漏,佛寿无量,佛威力无边,一音说一切法,一念知一切法,关于佛菩萨圣德的赞扬,也就是大乘思想的法性身论,可说是他们唯一着力的地方。在流转还灭的解说上,像心性本净、见空成圣,也是大乘的心要所在。所以起初不必有大乘经,但大乘法的基本要义,已相当完备了。到了迦王时代,大天更展开扬大抑小的争论。大众系的教化区,渐渐的向南方移入。东方的央伽多罗,传说有大乘经。摩诃迦旃延到摩诃剌陀,大天到摩酰沙慢陀罗;凡是大众学派所到达的,都是大乘盛行的根源地。案达罗的学者,传说他们用南印的方言集录大乘经。总之,大乘法的最初传弘努力者,是大众系的圣者们。这一个倾向,飞快的展开。在佛元二世纪的迦王时代,西方的上座系,有一分人倾向大众而接近了,这就是中印的分别说系。这一系,流行在大陆上的,像化地、饮光、法藏部,不论是分裂的缘起,圣典的内容(古人也判法藏部律的分通大乘),都接近大众系。特别是三世纪中印法难以后,大众系与大陆分别说系的关涉更深。西方的上座系,不久又分为犊子与说一切有两系。犊子系以拘舍弥为中心而分化到恒河流域,也有进入大众系的故乡,所以他也倾向大乘。如文殊师利为释迦的老师,犊子部即与大众部有一致的传说。真常唯心论的完成,与他也很有关系。说一切有系中,流出重经的譬喻师,他的思想是倾向大众、分别说的。譬喻尊者,从健陀罗到羯盘陀。这一线,像乌仗那,通过帕米尔,到西域的斫句迦、于阗,都是后代大乘的盛行地。譬喻大师世友,不也称为菩萨吗?根本说一切有部律,不也说善财是贤劫菩萨;舍利子说法,有很多人发菩提心吗?又有重禅的瑜伽师,他们好谈自证,思想自由得多。像僧伽罗剎,弥妬路尸利,都传说是菩萨。惟有迦湿弥罗的重论派,才比较上与菩萨道无缘。从声闻学派的分流上看,菩萨道可说是大众系初唱,因佛法的普及大众(菩萨,在家的更多)而发扬。但以佛陀行果为赞仰的对象,生起「佛何人哉?我何人哉?有为者亦若是」的自尊心;在时代要求下,逐渐形成菩萨道的佛法,这几乎是一切学派的共同倾向。所以不久即弥漫全印,为一切学派先见者所赏识。这焉能看为少数人的臆说、看为空中楼阁,说它完全是后人的伪造?至少,我不敢闭起眼睛,这样的抹煞事实。菩萨倾向的声闻分流期,各派的学者,有的专修声闻行果;有的赞仰佛陀行果,自修依然是声闻道;有的外现声闻身,内秘菩萨行。声闻道与菩萨,虽不无矛盾,但大体上是互相依重而和合的。不过,从事菩萨道的研求与实行者,大众、分别说系,比较的多数吧。在北方,一切有部的譬喻师,都是与大乘有关的。佛元四世纪以后,菩萨道更盛,才渐次移入菩萨本位的时代佛教,那已是南方案达罗王朝与北方贵霜王朝的时代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佛法——般若波罗蜜多中,是著名的精句。崇尚简易与圆融的中国佛学界,对此是非常适合的。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意义,也许并不明了,或者从来不曾想到过,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已成为多数人——佛弟子及一般知识界的熟悉成语,几乎被用来代表了佛理。这是经常被人提起的,近年来在台湾,也有好些人来讨论他。我没有参加论辩的兴趣,只想在这里,将这个问题略加申述,以表示问题并不单纯。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般是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得来。这是被精简了的,被公式化了的成语。这一思想,应该说是事实,根本在《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中,明确地表示出来;从是而有更多的经论,作成众多的解说。《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玄奘译本,前后的文段是: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经文分三段:一标,二释,三结。经上标宗说:「五蕴皆空」。五蕴是色、受、想、行、识。大概的说,色是物理(生理)现象,受、想、行、识是心理现象。在菩萨的观照中,物理、心理的一切,都是空的。为什么空,空是什么意义呢?经上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色之所以空,色与空的关系,阐述明白了;就归结到:空,不是别的,是菩萨所观所证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诸法空相」。在「诸法空相」中,是五蕴都不可得,不可得故不见,不见故不着的。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译本很多,对照起来,有几点值得补充说明的。「照见五蕴皆空」,奘译与鸠摩罗什的译本相同。但其他的译本,如施护译本,法月译本,智慧轮译本,都译为「五蕴自性皆空」;法成译本,作「五蕴体性皆空」。这是一点,「五蕴皆空」,是说五蕴的「自性」空;「空」是「无自性」的别名。「是诸法空相」,罗什译本,法月译本,般若共利言译本,都是这样。而智慧轮译本作:「是诸法性相空」;法成译本作:「一切法空性」。这是第二点,「空相」是「空性」的别名。这两点,可说为了不致于误解,而译得更明确些。还有,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前,法月译本有:「色性是空,空性是色」二句。智慧轮译本,有「色空,空性见(「是」字的误讹)色」二句。《心经》与《大般若经》佛为舍利子说一段,文字相近,今列出以资比较。鸠摩罗什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龙树《大智度论》所依本)(卷一)说: 「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离色亦无空,离受、想、行、识亦无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即是空,空即是识」。 「诸法实性,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故」。 玄奘所译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〇二)说: 「色自性空,不由空故,色空非色。色不离空,空不离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自性空,不由空故;受、想、行、识空,非受、想、行、识。受、想、行、识不离空,空不离受、想、行、识;受、想、行、识即是空,空即是受、想、行、识」。 「如是自性,无生无灭,无染无净」。 初分与第三分,都与此相同。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前,有「色自性空,不由空故,色空非色」三句,与唯识学者所传的相合。而《心经》的法月译本,智慧轮译本,前有二句,也可想见是依「唯识宗」所传本而来了。从《心经》译本,罗什与玄奘的相同而论,《心经》的古本(梵文本也时有演变增减的),是近于罗什所传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般赏识他的圆融,却不大注意佛经的完整意义。忽略了这是阐明「五蕴皆空」,而归宗于「诸法空相」及「空中无色」的。这不是理论问题,而是修证问题。如专在即色即空的理论上兜圈子,就会不自觉的横跨了一步。 「色(受、想、行、识,此下以色为代表,总说五蕴)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什么意义?为什么要这样说?这应先理解,「色」与「空」所代表的意义。「色」等是我们触对的世界,物理(生理)、心理现象的世界。被称为「自己」的身心组合,认识到的境界,就是「色」等,这就是当前的现实。然而,这是众生的现实;如老是这样,将永远的迷惑,永远的苦厄,永远不自在的活着,不自在的死去。这是佛法所确认的人生大问题。学佛法,是要在这当前的现实(五蕴)中,如实觉照而得大解脱(度一切苦厄)。无论是小乘、大乘,有宗、空宗,都以为修证,是有超越常情的体验的。究竟的体验内容,是一般心识所不能意解与想象的;也不是一般语言文字所能表示的。这是什么都不是,连「不是」也说不上的。对一般人来说,这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佛陀说法,不是为了说明这个,而只是就众生的当前现实身心,指示,引导,使学者在修持的过程中,离却颠倒、错乱,而趣向,临入这一如实的境地。在离却颠倒错乱的修持中,佛是常以「无常」、「无我」、「寂灭」(三法印);「空」、「无相」、「无作」(三三昧);「厌」、「离」、「灭」、「舍」等来教导的。在修持中,以脱落常情迷执而实现出来。所以在无以名之,强为立名的情况下,就称之为「空」,「空性」(也称无相、无作、不生灭等)。古人说:「空亦复空;但为引导众生,故以假名说」。如以空为空,那早就误会了。空,可说是符号,表示那众生所无法思议的,而可经空无我的观照,而如实体现的境地。这样,当前的现实(五蕴,可能的体验)空,在我们的意解中,对立起来。世间学者看来,这是现实与理想,现象与本体,形而下与形而上。在佛教中,相与性,事与理,也都在理论中对立起来。如病眼的见虚空有华,明眼的见虚空明净:将空花与明净,对立起来而说同说异,虽是免不了的(众生就是欢喜这一套),而其实是不必要的。 现实的「色」(蕴等),可能实证的「空」(相、空性等),如寻根究柢的说起来,这是一切佛法所共的。以不同的名词来表示(约义不同,在说明上就有多少差别),那就是「虚妄」与「如实」,「生死」与「涅盘」,「世间」与「涅盘」,「有为」与「无为」,「缘起」与「寂灭」。如从「能」边说,那就是「无明」与「般若」,「无明」与「菩提」了。「空性」,圣者们的体证,是有浅深的;而为一切圣者所共证,是没有差别的。所以经上说:八地菩萨智证无分别性,是二乘所共的(《华严经》);二乘若智若断,就是菩萨无生法忍(《般若经》);汝等所行,是菩萨道(《法华经》)。就现实「五蕴」而体证「空相」中,表现为大乘菩萨的,不只是「照见五蕴皆空」,而是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去证入的。「色即是空」与「空即是色」,在修持上是观法,是趣入「空相」的方便。在说明上,这是与二乘的差别所在。这是事实,是佛教界的事实。被称为小乘的圣者,观「五蕴」而证入「空寂」,意境是「超越」的,是超越于生死的。因而自然的倾向于离五蕴而入空,离世间而证涅盘。从而作体系的理论说明,那就生死与涅盘各别,形成两项不同的内容。基于这种意解,而形成圣者们的风格,不免离世心切,而流露出「遗世独存」、「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这在佛教中,可说是圣之清者了!而另一分证入的圣者,觉得迷悟虽不可同日而语,而迷者现前的五蕴,圣者现证的空相,决不是对立物。观五蕴而证入空相,空相是不离五蕴,而可说就是五蕴的;就是五蕴的实相,五蕴的本性。如明眼人所见的明净虚空一样,与病眼所见的,决不是对立物,而实是病眼所见的,那个空花乱坠的虚空的真相。没有离五蕴的空,也就没有离空的五蕴了。这一类圣者,就是被称菩萨的。依蕴而契入空相,意境是「内在」的。真理是不离一切而存在。基于这一特质,自然倾向于即俗而真。由此而发为理论的说明,那就「世间即涅盘」,「生死即解脱」,「色即是空」,「无明实性即菩提」了。基于这种特质,而表现为菩萨的风格,那就「即世而出世」;「不离世间而同入法界」;「不着生死,不住涅盘」;「不离世间」,「不舍众生」,而流露出「涅而不缁」的精神了! 根源于众生的当前事实——「色」(蕴等),而趣入「空相」,是佛法的根本问题。意境上、理论上、风格上,虽表现为「超越」的「离世」,或「内在」的「即世」——二类。菩萨的特质,虽为「即俗而真」,「即色是空」,不离乎世俗,甚至以贪、瞋、痴、慢为方便。然在修证的过程中,大乘还是「照见五蕴皆空」,还是证入「诸法空相」,「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因为五蕴是众生当前的事实,熟悉不过的生死现实。所求所向所趣证的目标,当然不是五蕴。修证的主要目标,正是即「色」观「空」而契入「空相」。在没有契入「空相」以前,也说不上即色即空的妙悟。所以观「空」而契入「空相」,就是转迷为悟,转凡成圣的关棙所在。《般若经》说:「慧眼于一切法都无所见」。《金刚经》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唯识宗所传:根本智证真如,是泯绝众相的。圣者的现证,突破生死关的根本一着,就在这里。《厚严经》说:「非不见真如,而能了诸行,皆如幻事等,虽有而非真」。不同于世俗所见的诸行(五蕴)如幻,是要透过这根本一着——证悟真空,而后逐渐达到的。所以根本智(般若)证真,方便(后得智)达俗,方便是般若的妙用,是般若成就以后所引发的。论理,方便不异般若,即般若的妙用。五蕴是即空的五蕴,蕴空不二。而事实上,印度圣者的修证,却是面对现实;尽管即色即空,而所悟正在「空相」(根本智证一关,并不说菩萨修证,齐此而止)。这与部分学者,高谈理论的玄妙,清谈娓娓,悦耳动听,是有点不同的。 佛法不是假设的推理,是有事实,有经验,而后才有理论的,名为「从证出教」。教化,使人信解而同样的趣入于修证,于是而有「色自性空,不由空故,色空非色」等说明;才有中观者,瑜伽者的理论说明。这是佛法的修证事实。在修持经验中,有似是而非的,或将到而未到的境地;世间也有类似的情形。因此,再从这二点,略为论列。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佛法的修证问题。「空」所代表的,是甚深的体验内容,这不是文字语言的理论领域!佛法有什么可说呢!然而,佛有善巧方便,就众生现实身心,开示,诱导,使人类揭开现实的诳假相——「色」(代表现实身心),而直入于自证的境地——「空」。在这方法论的立场上,「色」为什么是虚妄,是假相,是空?为什么这样的观照,能趣向、契入「真如」、「空相」,就都是可以论说的了。这譬如「阳明山」自身,本无所谓东西南北,而从我们自己的立场来看,通过世俗共认的名相假立,就有东西南北可说。而且(虽然是假立的)可凭此东西南北的方向,前进而到达目的。修证的方法问题,成为理论问题。解与行相应,从可说可分别,而能导向离言无分别,是佛法的大方便,这不是侈谈不立文字者所知的。 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来说,佛教界是有多种解说的,这是适应人类不同的思想方式所引起。虽不妨说有差异,有浅深,但都有引导趣向修证的方便妙用(这才是佛法)。这里,试略举中观者(大乘空宗),唯识者(大乘有宗)的解说:以中观者的正观来说,人类面对的现实界(色)等五蕴,虽有极其强烈的真实感,然在中道的正观中,一切是因缘所生,在种种关系条件下的综合活动;如寻求究竟的真实,那是不可得的。这不但世俗公认的「假有」(复合体),如房屋,树林,没有离因缘的自体可得。就是一般所成立的「实有」,也还是一样(在这点上,与「实有自性者」进行辨证)。佛每举喻来说,如「阳焰」——水汽在阳光下上升,远远望去,形成波动的一池清水。不但口渴的鹿,会奔向前去(所以又称为「鹿爱」),人也会误认为水的。在沙漠中,也常有远望见水,等到走上前去,却一无所有的经验。看起来,是千真万确的,其实并不如我们所见闻觉知的,这就是「如幻」、「如化」、「如阳焰」……的「缘起无自性」的正观。1.「境」,如花的红色,那种鲜艳动人的色彩,是多么动人而具有诱惑性?然而,这就是红色吗?有被称为「色盲」的人,并不能见到红色。在人类中,这是少数,当然被看作病态不正常了。然在畜生界,牛、猪等所见,多数不如人类所见的红色,难道畜生界,多数是病态不正常吗?决不是的。在畜生的立场,难道不可以说,人为红色所诱惑而迷恋,是神经病吗?在现代的物理学中,颜色是什么,姑且不论。在众生界的不同认识中,这是要以生理机构(眼)的组合,及光线等而决定其色相的。色、声、香、味、触——感觉到的物理世界,被解说为外在的世界,不但复合的假有,没有自体可得。即使小到极微——原子、电子,总之最小的物体,都不能离因缘而存在。如没有通过特定的生理组织(根),与习以成性的心理关系,我们是不可能规定其体(特性)用,而称之为什么的。2.心「识」,不但心与心所,是「相应」的复杂的综合活动,还要有根与境为缘。如根损坏了,境相不现前,那心识就不可能现前。一念心识的内容,受着以前习以成性的绝大影响。所以就是这一念的心识,也没有自性可得。3.「根」,以前五根——眼、耳、鼻、舌、身来说,没有可以独存而营为其作用的。如眼根有能见的作用,但如大量失血,有关的神经受伤(还有入定等),眼就会不起作用。进一步说,眼根是什么呢?眼只是肉团,肉团内的净色(近于视神经末稍),而这都是复合体。如分析、推求到最细的一点,那任何一点,都不能独立而有能见的作用。那眼的自性是什么呢?所以现实世界的一切,一切只是因缘关系的存在;在因缘关系的特定情形下,形成时空中的存在。 「色」等五蕴,或眼等十八界等,佛说是「因缘所生法」。经上说:「空相应缘起」。依中观者说,这是没有自性的,与空相应的缘起法。依因缘而有,所以没有孤立的独存(一)性。依因缘而起灭变异,所以没有永恒的不变异(常)性。非一(也就不是异),非常(也就不是断)的因缘有,是非实有(也就非实无)性的。这样的因缘生法,从没有自性说,名为空,是胜义空,顺于胜义的(现证的胜义,是不能安立的),虽然空无自性,而缘起法相,却在因缘关系下显现。这是「唯名唯表唯假施设」的世俗有。古人简略的称为:「毕竟空而宛然有,宛然有而毕竟空」。如幻、化、阳焰一样,说是真实的吗,深求起来,却没有一些真实性可得。说没有吗,却是可见可闻,分明显现。在世间施设中,因果分明,丝毫不乱。所以空而不碍因缘有,有而不碍自性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进一步说,正因为是因缘有的,所以是性空的;如不是因缘有,也就不是性空了。反之,因为一切性空,所以才依因缘而有;如不是性空,是实有自性的,那就是实有性,是一是常,也不会待因缘而有了。这样,不但依因缘有而显示性空,也就依空义而能成立一切法。这样的因缘有与无自性空,相依相成,相即而无碍。如有而不是空的,就是实(执)有;空而不能有的,就是拨无因果现实的邪空。远离这样的二边妄执,空有无碍,才是中道的正观。然而,在众生——人类的心目中,一切是那样的真实!呈现于人类心目中的真实性(自性),是错乱的。为这样的错乱相所诳惑,因而起种种执,生种种烦恼,造种种业,受种种苦,生死流转而无法解脱。唯有依因缘的观照中,深求自性有不可得(「照见五蕴皆空」),才能廓破实自性的错乱妄执,现证「绝诸戏论」的「毕竟空」——一切法空性,而得生死的解脱(「度一切苦厄」)。在信解闻思时,就以即色即空的空有无碍为正见,所以「般若将入毕竟空,绝诸戏论;方便将出毕竟空,严土熟生」。不厌生死,不乐涅盘,成就大乘菩萨的正道。 继中观者而兴起的唯识者,从因缘生法来显示空义;说一切法空而重视因果;以空胜解,成立不着生死,不住涅盘的大乘道,都与中观者相同。在印度佛教中,这二大流,始终保持了释迦佛法的根本立场——缘起中道论(非形而上学)的立场。但由于传承而来的思想方式的不同,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解说,与中观者不合。唯识者解「空」为二:一、实无自性的妄所执性——遍计所执性,是空的,空是没有自体的意思。二、实有自体的真实理性——圆成实性,这是从修空所显的;从空所显,所以称之为空,其实是「空所显性」,空性是有的。解「有」也分为二:一、妄所执性的「假有」,但由名相假立所显,这就是遍计所执性。二、缘生性的「自相有」——依他起性,对胜义圆成实性说,这是世俗有,非实有的。对遍计所执性的「假相安立」说,这是「自相安立」的,是有的,而且可称为胜义有的。遍计所执的有(无体随情假),是空的;依他起性的有(有体施设假),是不空的,非有不可的。如说是空,那就是恶取空了。就在这点上,形成了「空有之争」。 二宗的解说不同,源于思想方式,而表现于空与有的含义不同。妄所执性是空的,这是彼此相同的。圆成实(空)性,中观者也说是假名说,真胜义是不可安立的,是无所谓空不空、有不有的。但不可安立,与空义相顺,所以不妨称之为空。「空」,含有离执与显理二义,所以是「即破而显」的。唯识者以为:法性是无所谓空不空、有不有的,但不能说没有(唯识者是以空为没有的),那么「离执寄诠」,应该说是有了。但二宗的论诤焦点,还在依他起性——因缘生法的可空不可空。中观者以为:因缘生法是有的,但这是如幻如化的有,是有错乱性的,是似有而现为「实有」的。举例(「以易解空喻难解空」)说:如「阳焰」的远望如水,并非妄执,而是在因缘关系中,确有水相显现的;这水相,不能说不是空的。一切因缘生法,如色等五蕴,现为实有——「自性相」,并非妄执,而是引起妄执的,所以称为「虚诳」。这样的有,不能说不是空的。但说空,并非说什么都没有,而只是没有「自性」,是不碍有相显现的。这样,就成立了「即有即空」的理论(为中国玄学化的佛教所应用)。唯识者以为:依他起是依相用而立法,因果是各各差别的。什么样的种子,就生什么样的现行,称为「分别自性缘起」。这样的有相显现,有因果性,不能说是空的。二宗的主要差别,归结到因缘生法的现有自相,可空或者不可空。唯识者以为:这是有而不是空的,所以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经文,解说为约遍计所执(的色等)性说,如于绳见蛇,这种蛇的意解,是空而没有自性的。如约依他起性——因缘生法说,是不能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当然更不能约圆成实(空)性说,圆成实是无为不生灭法,怎么可以相即呢!约依他起——色等,与圆成实空性,只能是「色不异(离义)空,空不异色」。正如《辩中边论》所说:「此中唯有空,于彼亦有此」,以表示性相——空(性)有的不相离异。所以切实的说:唯识者对于性相,空有(如色与空),长处在分别精严;而空有无碍的正观,不能不让中观者一着。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只是理论的,而是修证的方法问题。般若的「照见五蕴皆空」,是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有无碍的正观为方便,而契入「诸法空相」的。约方法说,是观,是空观——「未成就者名为空(三昧,唯识宗名加行无分别智)」。因空观的修习深入,到契会实相——「成就者名为菩提」(唯识宗又称为根本无分别智)。论方法,是观,虽依止起观,修到止观双运,而观不是止。等到成就功德,般若与禅定相应,定慧平等,而般若波罗蜜多,并不就是禅定波罗蜜多。说到观,观是寻思,抉择。思择一切法无自性空;或思择名义无实而入唯识无义的正观,般若是由观的修习而引发的。中道正观(无分别观)与修止不同,与直下无分别而得的无分别定,也根本不同。与部分类似的定境,都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是幻境?更何况是咒力、药力,所起身心的类似超常经验呢!以药力所引起的某种超常经验,解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固然是不伦不类。专在学派的理论上表扬一下,对于「即色即空」的经义,也还有一段距离呢!
大乘是佛说(三) 三 從佛法的流行上說 佛法的表現,是說明佛法出現在時空中。流行,是說明佛法在時空中的延續、擴展與演變。釋尊的三業大用,映現在佛弟子的認識中,又構成佛弟子的三業勝用。這表現佛法的事用的流行,有一必然而不可免的事實,即不能不有變化——我當然反對把他變成非佛法的。那保存舊有形態的佛教,就使是可能的,也必然為依樣葫蘆的形式崇拜,是我佛的不肖子孫!如我們是黃帝的子孫,如果我們現在的文化、經濟、人口、領土,一切是老樣子,這還有出息嗎?所以,不但不知者可以再認識,錯知者應該修正,少知者應該綜合完成,應該發展而成為大眾共知的佛教,這裡面需要變化。而且釋尊表現佛法的言教與事行,有釋尊不共獨到的深見,也有印度文明所固有的成分。這其中,或是無條件的承襲,或是多少修正而給以新的意義。或是契合於釋尊正覺的本懷,或是為了時地適應而姑且採用的。佛在人間弘法,那就必然如此,不能不如此。這一切中,釋尊特唱的深見正行,應嚴格的住持,與高度的發揚。因襲印度文明的適應部分,如是姑且採用的,那麼時過境遷,雖確為佛口所親說,也應該革新或取消,否則將轉變為佛教發展中的障礙物了!早期的印度佛教,值得我們尊重,他到底去佛不遠。但他不一定比後代流行的佛法,適合於百年千年後的時代,適合於千里萬里外的環境。從這佛法流行的觀點中,怎能以自以為然的佛說或不說,論斷他的是否佛法呢! 這一極重要的問題,由於一般的缺乏「流行」的認識,引起的誤解不少。如自稱原始的上座佛教者,他們以早期的佛教形態為佛說、佛法,而抹煞以後的正常發展。甚至說:大乘是印度教徒改造佛教的成果。我曾與他們開玩笑說:這算什麼?原始的上座佛教,不也充滿外道的氣味嗎?關於這,我想你們是知道的。尼犍子外道以草木為有生命的,釋尊因此而不許壞生。印度人以樹木為鬼神的村落,因此佛制不得自行砍伐。外道雨季安居,半月半月說戒,佛應當時人的請求,也制為半月誦戒與安居的制度。當時的外道出家,托鉢乞食為生,所以佛教也有這種出家的生活方式。從義理說:生死輪迴,解脫涅槃,業力,這不都是《奧義書》以來的外道常談嗎?從修行的方便說:不淨觀,數息觀,四禪,八定,三摩地,瑜伽,當時的外道,不都有大同小異的行持嗎?佛稱大雄,得一切智,外道不也有自稱大雄,自稱得一切智的嗎?過午不食為齋,豈不是印度舊有的習俗嗎?佛法,從印度宗教中發展而完成,又弘布佛法於印度,怎能不與印度外道有著深切的關係!如說大乘為外道,怕外道不單是大乘吧!以大乘為非佛說的佛徒,應起來論究這些問題。實則,佛法與非佛法,應重視佛陀獨到的正覺,重視從正覺流出的佛陀真精神,佛陀三業大用的一貫特性。從大乘與學派的佛教,《阿含經》與廣律等而論究起來,大乘佛法的湧現,實為本著釋尊正覺內容而作新的適應。如說「正直捨方便,但說無上道」,這是揭露釋尊自證的本懷,而揚棄初期佛教的方便——苦行外道為主機的適應性。然而佛法不能沒有適應世俗的方便,所以「更以異方便,助顯第一義」,從正覺本懷的宗趣中,攝取了適應樂行婆羅門為主機的方便。從佛法的特質與佛陀的本懷說,從本生談等而來的大乘,是更正確更深刻的開顯了佛法。這本是《阿含經》以來的一貫傾向,可惜自稱上座佛教的錫蘭學者,不大了解他自己!他是傾向大乘的一流,流入島國,而轉化為狹隘的保守的佛教。他自身早就不大原始了!否則,如北方所傳的說一切有部,不許別有小阿含,以本生談等為「傳說」、「文頌」。如大眾部等,不說王舍城結集論藏,說阿毘達磨即是九部修多羅。這才是代表更原始的思想! 還有,從根源的佛法,到流行的佛法,因了時地人的關係,必然的在分化而又綜合、綜合而又分化的過程中。從起初的、渾然未畫的一味佛法,到重重分化,「分分皆金」,可以說各得佛法的一體,但也可說各有所偏。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各有新的適應,對佛法各有他的取捨輕重。這流行中的佛法,後起者對於以先的佛法,抉擇它,綜合它,推演它。永遠的流行,就永遠在這樣的過程中。眾生的根性不一,認識的佛法也不能一律,只能作到根本的同一。大體一致,而不妨含攝得多樣性(世間是緣起的,緣起法就必然如此)。彼此間,可以有新義,可以有針鋒相對的異義(或者一是一非,或者各說一邊,或者都不對),但求能根本的見地不錯,這一切都不妨是佛法。舉例說:孔子是儒學的大成者,但孔子以後,儒分為八。如荀子重禮樂文章,說性惡;孟子重性與天道,說性善。可以說各有所偏,但都不妨是儒學。難道儒學或孔學,一定要孔子說過的嗎?佛法表現於佛陀的三業中,也表現於佛弟子的流行中,佛法決不即是佛說。這點,過去的佛弟子,早已說得明白:「佛法有五人說」;「一切微妙善語,皆是佛法」;「入佛法相」,名為佛法。雖然因此而佛法在不斷的流行中,構成龐大的聖典,後來或不免變質,但這只怪我們的了解不夠,怪得誰呢?古代的佛法與佛說,本來不一定要出於佛口。只要學有淵源,合於佛法不共世學的大原則,就夠了。這無論是標為佛說或弟子說,應作如理的尋思,本不能無條件的引用為權威的教證,不妨加以抉擇的,所以說「智者能取能捨」。 佛法,本來不限於佛說,所以「大乘非佛說」,可說是似通非通的話!修菩薩道,成無上正等覺,這是任何佛弟子所不能否認的。如錫蘭傳來的《解脫道論》,說到菩薩以慈悲心,修習圓滿十波羅蜜多;依此而圓滿四處——諦、施、寂、慧,而圓滿定慧,而圓滿佛地。以慈心修十波羅蜜,豈不是與聲聞行不同?如以為這是佛說,種種大乘經非佛口親說,這有什麼意義?《阿含經》與廣律中,不也一樣有非佛說的嗎?我們知道,初期集成的《阿含經》,原有一合理的意見,即佛法是不限於佛說的。佛弟子間的自相問答,或與外道辯論,甚至傳說的梵天、帝釋等說,既無釋尊在場,也不曾經過釋尊的審定,都編集在《阿含經》中。淺狹的聲聞佛教者,相信他們的經律是佛說,是王舍城結集的聖典,不知道《阿含經》中即含有佛涅槃後的教說,如《增一阿含經》中,那羅陀比丘為文荼王說法。在他們的傳說中,這也不能不承認後起的增編!佛時的弟子、佛後的弟子的教說,編入契經中,這本是《阿含經》以來的一貫作風。 這種開明而合理的原則,不久即被歪曲,以為佛法都是釋迦親說的,什麼都得加上「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處」。於是乎,不能如舍利弗那樣的,於七日中以種種文義,稱性發揮佛說的一字一句,還是等於佛說。不能如初期聖典那樣的,坦白的說是佛弟子說,必須解說為「佛所加持」的,「佛所印定」的,「佛所預記」的。這因為,在習俗的觀念中,以佛法與佛(口親)說為同一。這種情形,不但大乘經的編集者如此,《長阿含經》中,也即有這種明顯的例子。如《梵動經》、《大本緣經》,明明為佛與弟子共相議論的集成,卻解說為:先由弟子共論,佛再為他們說。由於習俗的以佛法為佛說,非看作佛所親說,不足以起人信仰,所以聲聞法中,明明為佛弟子集成的摩呾理迦與阿毘達磨,也得高推為佛說。聲聞學派中,大眾系的多聞部、施設部,分別說系的法藏部、飲光部(其實各部都有這些事),明明為佛元二、三世紀成立的,必說部主是佛的及門弟子,新從雪山來,從阿耨達池來,傳布他們所親聞於佛說的佛法。混佛法為佛說,引起種種非歷史的傳說,但這早就是聲聞學者的常套,大乘學者不過繼承這種作風而已!這些,在聲聞法是佛說,在菩薩法中,難道即不是佛說嗎? 或者以為:大乘經所說的佛說、菩薩說,缺乏歷史的價值。其實,印度就是不重視歷史的民族。釋尊的創教,本崛起於印度的(沒有教主的)民族宗教中,樹立人格感召的聖者的宗教。但它流行於印度,受印度文化的特性影響,所以除南方的錫蘭、北方的罽賓區的佛教略有事跡可尋而外,佛教又重復陷入民族的形式,淡褪了歷史的痕跡。部分的聲聞經,與一切大乘經(起初還依傍史實,後來即索性不在乎),已是佛教流行中佛教時代意識的表現,是佛教界——一部分或大部分人的共同心聲。這如印度教的典籍,四吠陀而後,又流出《梵書》、《奧義書》、《隨聞經》等一樣;僅能推論它為編集於何時何地,屬於某些學派的集出,決不能看作個人的作品、看作某人的偽撰。神教者以為這一切是神意所啟示的,佛教即解說為一切是佛說的。集成於印度文化中的佛教聖典(《阿含經》與廣律,也不能例外),如連它的性質都不明白,想以是佛說與非佛說來衡量它,懷疑大乘經為一切是後人的懸想產物,說它缺乏歷史的價值,豈非天大的笑話! 說起缺乏歷史的價值,《阿含經》與廣律,早就包羅得這種成分,而且是不少。舉幾則顯見的例子來說吧!這對於大乘是否佛說,也許可以幫助我們的正確認識。去佛不久,由於佛法在口口相傳中(初期聖典還沒有編集完成),各處的比丘們,都在傳說他的「親聞佛說」或「展轉傳來」的佛法。不知道他所傳的,到底是否佛說(這已是混佛說與佛法為一),於是有以經、律、法相、戒——四事,集眾公決的勘辨真偽法(見於摩得勒迦)。在史實考證的觀點,這已太嫌不夠,不可避免的會以佛弟子說為佛說的(這可能是極合佛法的,也可能多少變化的)。依廣律說:如大家確信這展轉傳來的真是佛說(佛法),而不知在那裡說,那麼,不妨說在王舍城的竹園說、舍衛城的祇園說,或六大城隨說一處就好了。如不知為誰說,那麼,比丘,即不妨說是為阿難說;國王,即不妨說是為頻婆沙羅王說、為波斯匿王說;長者,即不妨說是為須達多說。《阿含經》與廣律中的說處與聽眾,一部分的來源,就是如此。特別如本生談,誰能精確的考定佛在那裡說、為誰說?菩薩往昔行因的所在地,廣律說:這是過去的事情,說是迦尸國的波羅奈就得了。有關的國王,說是梵授王就得了。事實上,這只是老和尚們(「先軌範師」、「耆舊諸師」)的傳說如此!這可見,初期的聖典——自稱王舍城結集的原始聖典,早就如此。大乘經無非繼承這種作風,發展得更成為民族宗教型的聖典罷了!生活於印度文化中的印度的佛弟子,他們能契會這種精神,所以信受一切大乘經為佛說,而不被限於「佛說」而自拘的。印度佛教的開展,是怎樣的自由而活潑!在中國,在錫蘭,一般都不能理解這種印度文化特性,以佛說為佛口親說。於是乎,是呢,全盤接受;不是呢,根本取消。再不能有深確的認識,不能把握核心,不能抉擇取捨而作新的適應了。近代的中國佛徒,愚昧而動搖,連老祖家風都神聖視之,想他們在全體佛法中,抉擇佛法的真實,頂天立地的殺活自由,真是過分的奢望了!你們是大乘佛教的信解者,我不能不告訴你們大乘經的性質是什麼! 在古代流行的佛法上看,大體上有守舊與創新的兩派。有注重歸納、演繹的,也有注重直覺的。他們所採的態度,不外推演、抉擇、攝取三類。推演,是根據舊說,加以分析或引申的;這裡面,就有舊說所不曾說破的,略說而沒有廣說的東西。抉擇,是從不同的舊說中,分別它的了義、不了義,假名說、實相說,真實與方便,正確與不當。這抉擇的狂風,常揚棄了那些輕浮不實的、現實所不需要的東西。抉擇的巨浪,常使佛教的重心轉易,代以新的時代(三者中,抉擇才真是革命性的)。攝取,這或者是在自宗的根本見地上,貫攝了佛法內別宗的見解;或是在佛法的見地上,融攝了世俗的學術、風俗或者其他,這出入可大了!這三者,都可以用,也應該用。因為固有的佛法,需要詳明、發揮。佛法是一味而普應的,是隨眾生的根性所及而影現的,這自然需要抉擇他的真義,抉擇佛陀的本懷,使影像的佛法,更逼近本質的佛法。佛法需要面面充實,不能因學者的分化而割裂。它需要新的適應,怎麼可以不講求攝取?這都可以是佛法,但推演、抉擇、攝取得不當,都可以成為錯誤的。這三者,作大體的分別:抉擇是時代的開創者,振古復興,更非此不可!惟有抉擇,才能使我們有生氣,把握固有的精粹,揚棄那些糠粃。但用得不當,就會黑白顛倒,成為黃鍾毀棄、瓦釜雷鳴的現象。至於推演的窮精微,融攝的極廣大,是出現在抉擇而確立某一根本思想系以後。它是發展,但如不保持基本的原則、精神,不照顧一貫的體系,那推演勢必走上繁瑣、纖巧、枝離、衰老;融攝更可怕的走上邪正不分、是非不辨。看來是不斷的創新,其實是畸形的病態發展,加速的滅亡。我所說的佛法流行,就是從變的觀點、從史的演化去觀察。歷史需要考真偽,但這與古董的鑑別不同,特別是因為佛法是無限錯綜、複雜的大流行。就是偽作(其實多是時代意識從無意識中形成的),其中並非沒有思想上的淵源;有它的時代背景,也就是某一時代一部分人思潮的敘述;所以,並不能就此斷定它的是、不是。我們要從佛法的流行中,看出它前後的一貫性,種種中的共通性;看出它的演化傾向,是向上,或者停滯,或者墮落。我們要從佛法的流行中,探索它的精髓,使它在新的時代中流行! 唯有在這樣的觀點下,才能說「大乘是否佛說」,大乘的開展是否確當。
大乘空义 一、空为大乘深义:佛,是由于觉证空性而得自在解脱的。所以从觉证来说,空是一切法的真实性,是般若——菩提所觉证的。从因觉证而得解脱来说,空是解粘释缚的善巧方便;空,无所住,无著,无取等,是趣证的方便,是觉证的成果。一约真性说,一约行证说。现在要说的大乘空义,是约真实义说。 在大乘法中,空是被称为:「甚深最甚深,难通达极难通达」的。如《般若经》说:「深奥者,空是其义,无相、无作是其义,不生不灭是其义」等。《十二门论》也说:「大分深义,所谓空也」。所以空、无生、寂灭等,是大乘的甚深义。为什么被看为最甚深义?这是世俗知识——常识的、科学的、哲学的知识所不能通达,而唯是无漏无分别的智慧所体悟的。这是超越世间一般的,所以称为甚深。 二、空与灭之深义:这一最甚深处,佛常以空、无生、灭、寂灭等来表示。凡佛所说的一切名言,都可以说是世间共有的。如依世间名义去理解,那只是世间知识,而不是佛说的深义。所以这些词语,都含有不共世间的意义,而不能「如文取义」的。例如空与无生灭的寂灭,一般每照世间的解说,认为是虚无消极的,而不知恰好相反,这是充实而富有积极意义的。 空,佛经每举虚空为譬喻,有时更直称之为虚空。从一般来说,虚空是空洞得一无所有。而佛法中说:虚空是「无碍为性」,「色于中行」。物质——「色」的特性,是碍;而虚空的特性,是无碍。无碍,不但是在于物质的质碍以外,也与物质不相碍。由于虚空的无碍性,不但不障碍物质,反而是物质——色的活动处。换言之,如没有虚空,不是无碍的,物质即不可能存在,不可能活动。因此,虚空与物质不相离,虚空是物质的依处。佛法所说的空或空性,可说是引申虚空无碍性的意义而宣说深义的。空,不是虚空,而是一切法(色、心等)的所依,一切法所不离的真性,是一切法存在活动的原理。换言之,如不是空的,一切法即不能从缘而有,不可能有生有灭。这样,空性是有着充实的意义了。 说到寂灭,本是与生灭相对的,不生不灭的别名。生与灭,为世俗事相的通性,一切法在生灭、灭生的延续过程中,但一般人总是重于生,把宇宙与人生,看作生生不已的实在。但佛法,却重视到灭灭不已。灭,不是断灭,不是取消,而是事相延续过程的一态。在与生相对上看,「终归于灭」,灭是一切必然的归宿。由于灭是一切法的静态,归结,所以为一切活动起用的依处。佛法称叹阿弥陀佛,是无量光明,无量寿命,而从「落日」去展开,正是同一意义。灭是延续过程的静态,是一切的必然归结,引申这一意义去说寂灭,那寂灭就是生灭相对界的内在本性。生灭灭生的当体,便是不生不灭的寂灭性。由于这是生灭的本性,所以矛盾凌乱的生灭界,终究是向于寂灭,而人类到底能从般若的体证中去实现。 三、从事相而观见空寂之深义:一切法空性或寂灭性,是一切法的真实性,所以要从一切法上去观照体认,而不是离一切法去体认的。如《般若心经》说:「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深般若,是通达甚深义的,照见一切法空的智慧。经文证明了,甚深空义,要从五蕴(物质与精神)去照见,而不是离色心以外去幻想妄计度的。说到从一切法去观察,佛是以「一切种智」知一切法的,也就是从种种意义,种种观察去通达的。但总括起来,主要的不外三门:(一)、从前后延续中去观察,也就是透过时间观念去观察的。(二)、从彼此依存中去观察,也就是透过空间观念(或空间化、平面化的)去观察的。(三)、直观事事物物的当体。这犹如物质的点、线、面一样;而甚深智慧是从竖观前后,横观彼此,直观自体去体认,而通达一切法性——空或寂灭性。 (一)、从前后延续去观察时,得到了「诸行无常」的定律。一切法,不论是物质或精神,无情的器世间或有情的身心,都在不息的流变中。虽然似乎世间有暂住或安定的姿态,而从深智慧去观察时,发觉到不只是逐年逐月的变异,就是(假定的)最短的时间——一刹那,也还是在变异中。固有的过去了,新有的又现起,这是生灭现象。这一刹那的生灭,显示了一切都是「诸行」(动的),都是无常。这种变化不居的观察,世间学者也有很好的理解。但是世间学者,连一分的佛学者在内,都从变化不居中,取著那变动的事实。也就是为一切的形象所蒙蔽,而不能通达一切的深义。唯有佛菩萨的甚深般若,从息息流变中,体悟到这是幻现的诸行,不是真实有的。非实有的一切,尽管万化纷纭,生灭宛然,而推求本性,无非是空寂。反过来说因为一切法的本性空寂,所以表现于时间观中,不是常恒不变,而现为刹那生灭的无常相。无常,是「无有常性」的意义,也就是空寂性的另一说明。 (二)、从彼此依存去观察一切法时,得到了「诸法无我」的定律。例如有情个体,佛说是蕴界处和合,不外乎物理的,生理的,心理的现象。所谓自我,是有情迷妄的错觉,并不存在,而只是身心依存所现起的一合相——有机的统一。称之为和合的假我,虽然不妨,但如一般所倒想的自我,却不对了。印度学者的(神)我,是「主宰」义,就是自主自在,而能支配其他的。换言之,这是不受其他因缘(如身心)所规定,而却能决定身心的。这就是神学家所计执的我体或个灵。照他们看来,唯有这样的自主自在,才能不因身心的变坏而变坏,才能流转生死而不变,才能解脱生死而回复其绝对自由的主体。但这在佛菩萨的深慧观照起来,根本没有这样的存在。无我,才能通达生命如幻的真相。依此定义而扩大观察时,小到一微尘,或微尘与微尘之间,大到器世界(星球),世界与世界,以及全宇宙,都只是种种因缘的和合现象,而没有「至小无内」,「至大无外」的独立自体。无我,显示了一切法空义。无我有人无我与法无我,空有人空与法空;空与无我,意义可说相同。从彼此依存去深观空义,如上面所说。如从法性空寂来观一切法,那就由于一切法是空寂的,所以展现为自他依存的关系,而没有独存的实体。这样,无我又是空义的又一说明。 (三)、从一一法的当体去观察时,得到「涅槃寂静」的定律。虽然从事相看来,无限差别,无限矛盾,无限动乱;而实只是缘起的幻相——似有似无,似一似异,似生似灭,一切终归于平等,寂静。这是一一法的本性如此,所以也一定归极于此。真能通达真相,去除迷妄,就能实现这平等寂静。矛盾,牵制,动乱,化而为平等,自在,安静,就是涅槃。大乘法每每着重此义,直接的深观性空,所以说:「无自性故空,空故不生不灭,不生不灭故本来寂静,自性涅槃」。 从竖观前后,横观彼此,直观自体,而得「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法印」。但这决非三条不同的真理,而只是唯一绝待的真理,被称为「一实相印」——法性空寂的不同说明。三印就是一印,一印就是三印。所以,如依此而修观,那么观诸法无我,是「空解脱门」;观涅槃寂静,是「无相解脱门」;观诸行无常,是「无愿(作)解脱门」。三法印是法性空寂的不同表现,三解脱门也是「同缘实相」,同归于法空寂灭。总之,佛法从事相而深观一一法时,真是「千水竞注」,同归于空性寂灭的大海。所以说:「高入须弥,咸同金色」。 四、法空寂灭即法之真实(自性):一般名言识所认知的一切法,无论是物质,精神,理性,虽然被我们错执为实有的,个体的,或者永恒的,而其实都只是如幻的假名。假名,精确的意义是「假施设」,是依种种因缘(意识的觉了作用在内)而安立的,并非自成自有的存在。所以,这一切都属于相对的。那么,究竟的真实呢?推求观察一一法,显发了一一法的同归于空寂,这就是一切法的本性,一切法的真相,也就是究竟的绝对。空寂,不能想像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取消,而是意味着超脱一般名言识的自性有,而没入于绝对的不二。经论里,有时称名言所知的为一切法(相),称空寂为法性,而说为相与性。但这是不得已的说法,要使人从现象的一一法去体悟空寂性。法与法性,或法相与法性,实在是不能把他看作对立物的。这在空义的理解上,是必不可少的认识。 方便所说的法与法性(空寂),在理解上,可从两方面去看。(一)、从一一法而悟解到空寂性时,这就是一一法的本性或自性。例如物质,每一极微的真实离言自性,就是空寂性。所以法性空寂,虽是无二平等,没有差别可说,而从幻现的法来说,这是每一法的自性,而不是抽象的通性。(二)、从平等不二的空寂去看,这是不可说多,也不可说为一(一是与多相对的)的绝对性。不能说与法有什么别异,而又不能说就是法的。总之,空寂性是一一法自性,所以是般若所内自证的,似乎是抽象的普遍性,而有着具体的充实的意义。 五、法相与法性空寂之关系:从上面的论述,法与法性,不可说一,不可说异,极为明白。所以在大乘法中,这——不一不异是无诤的定论。但在古代大德的说明方面,适应不同根性的不同思想方式,也就多少差别了。(一)、如法相唯识学者,着重于法相。在「种现熏生」的缘起论中,说明世出世间的一切法。当他在说明一切法——无常生灭时,从不曾论及与法性不生灭的关系。依他说:一切法要在生灭无常的定义下,才能成立种现熏生,不生灭性是不能成立一切法的。这一学派,一向以严密见称。但或者,误以不生灭(无为法性)与生灭(有为法),是条然别体的。其实,这决非法相学者的意趣。因为,当生灭的一切因缘生法,离妄执而体见法性时,与法也是不一不异的。这就是一一法的离言自性,何尝与法有别?所以,专从生灭去成立染净一切法,只是着重性相的不一而已。 (二)、如天台,贤首,禅宗,着重于法性,都自称性宗,以圆融见长。从法性平等不二的立场来说,一切事相都为法性所融摄;一切染净法相,都可说即法性的现起。因此,天台宗说「性具」,贤首宗说「性起」,禅宗说「自性能生」。一切法,即法性,不异法性,所以不但法性不二,相与性也不二——理事不二。由于理事不二,进一步到达了事与事的不二。这类着重法性的学派,也就自然是着重不异的。虽然不得意的学者,往往落入执理废事的窠臼,但这也决非法性宗的本意。 (三)、被称为空宗的中观家,直从有空的不一不异着手。依空宗说:一切法是从缘而起的,所以一切法是性空的。因为是性空的,所以要依因缘而现起。这样,法法从缘有,法法本性空,缘起(有)与性空,不一不异,相得相成。空与有——性与相是这样的无碍,但不像法相宗,偏从缘起去说一切法,也不像法性宗,偏从法性去立一切法,所以被称为不落两边的中道观。 虽有这大乘三系,虽然法与法性,近似世间学者的现象与本体,但都不会与世学相同。在大乘中,不会成立唯一的本体,再去说明怎样的从本体生现象,因为法性是一一法的本性。也就因此,法与法性,虽不可说一,但决非存在于诸法以外;更不能想像为高高的在上,或深深的在内。唯有这样,才能显出佛法空义的真相。 方便所说的法与法性(空寂),在理解上,可从两方面去看。(一)、从一一法而悟解到空寂性时,这就是一一法的本性或自性。例如物质,每一极微的真实离言自性,就是空寂性。所以法性空寂,虽是无二平等,没有差别可说,而从幻现的法来说,这是每一法的自性,而不是抽象的通性。(二)、从平等不二的空寂去看,这是不可说多,也不可说为一(一是与多相对的)的绝对性。不能说与法有什么别异,而又不能说就是法的。总之,空寂性是一一法自性,所以是般若所内自证的,似乎是抽象的普遍性,而有着具体的充实的意义。 五、法相与法性空寂之关系:从上面的论述,法与法性,不可说一,不可说异,极为明白。所以在大乘法中,这——不一不异是无诤的定论。但在古代大德的说明方面,适应不同根性的不同思想方式,也就多少差别了。(一)、如法相唯识学者,着重于法相。在「种现熏生」的缘起论中,说明世出世间的一切法。当他在说明一切法——无常生灭时,从不曾论及与法性不生灭的关系。依他说:一切法要在生灭无常的定义下,才能成立种现熏生,不生灭性是不能成立一切法的。这一学派,一向以严密见称。但或者,误以不生灭(无为法性)与生灭(有为法),是条然别体的。其实,这决非法相学者的意趣。因为,当生灭的一切因缘生法,离妄执而体见法性时,与法也是不一不异的。这就是一一法的离言自性,何尝与法有别?所以,专从生灭去成立染净一切法,只是着重性相的不一而已。
大乘是佛说论(二)从佛法的表现上说 什么是佛法?我以为:十方佛的是否说法,大可以不问。总之,我们这个世间的佛法,知道有佛有法,无疑的由于释迦牟尼佛而来。释尊有他的自觉圣境;他吐露在语言中,表现在行为中。这意境、言说、身行的三业大用,出现在世人的认识中,是这个世间的佛法根源。这三者,我们不能忽略那一端,要从它——言说与身行的相关性、统一性,深入释尊的本怀。否则,偏重这,忽略这,都是不够健全,不够正确的认识。然而,不幸得很,由于印度的重视口口相传,佛法早被误解为佛说了。我们应该记着:佛法是不限于口说的。例如佛对比丘说「你应当看护病人」,这当然是佛说,是佛法。某次,释尊巡行僧房,亲自为病比丘洗涤。这样的实际行为,难道就不是佛法!释尊的来去动静,待人处事,那一样不是佛法?这大抵深刻的影响于弟子的心目,传说于佛教的人间。佛的慈悲、智慧、愿力、精进,他的时代适应与究极理想,都要从他的言教与身行的综合中,从形式而体会到实质,才能洞见全体的佛法。佛法,特别是如来的功德,佛心的深处,那里都能从释尊的言说——自称自赞中得来!佛法并不等于佛说,佛法而被误解作佛说,真是佛法的大不幸! 释尊的三业大用,映现于世人的认识中。世人所体认到的,是他的反映;是在世人的认识能力、及性格与兴趣的限制下,去认识释尊的一切。这里面,就有本质与影像的问题,也就是对象与认识,事相与名言的问题。对象与认识,并不完全一致。见佛与闻法——所见所闻的,并不等于佛法自身,这是佛法通过听者见者的主观性,而后反映出来的佛法。释尊时代的人,即使是及门的出家弟子,也不全是利根的,也尽有与释尊的精神不相契合的。所以释尊及门弟子的观感,好在他的直接性,但并不能保证他的绝对正确。
大乘是佛说论(一)序起 来信所说的:「若当日佛陀未曾说过大乘,则其余大乘,亦应如真常系,一切皆为后人之悬想产物。若佛陀当日曾说大乘,不知某些大乘是佛所说?」这确是极重要的问题,是值得提出论究的。你们的提出这一问题,好像是怀疑大乘,而实是不能忘情于真常唯心论。信仰是应该坚强的,是不可随便的因他人而轻易放弃自己的;这是应有的态度!问题既然极其重要,我当然愿意来研究一下,提供我的意见。而且,站在另一对方的,你们不是也时常听见吗?他们以形式的信仰为满足,公然的宣说「大乘非佛说」;自称所信的为「佛说」,或称为「原始佛教」。这种糊涂的信仰与抹煞,引佛教走上了黑暗的歧途!我们有信佛与护法的热忱,应该好好的论究他,起来纠正他! 你们提起的问题,经我审慎的研究起来,使我非常为难。这个一言难尽的问题,真的一时不知从那里说起!在我的了解中,是佛法与非佛法的判别,根本与你们心目中的标准不同。佛说,是佛当日从口中一句一字的说出来,可以信。佛没有说,就是后人的悬想产物,值不得信仰。我不知你们的意见是否如此!我想大概是如此。但我觉得,佛法,虽然是有佛也好,无佛也好,老是如此如此。但一经如来从语言与身行中表现出来,那就成为世谛流布。世谛流布的,是显现于世间的佛法,就不能违反世谛流布的一般性。我们不能纯凭信仰或者偏见,应了解世谛流布的种种情况。我们要研讨的大乘是否佛说,也需要从世谛流布——从佛法流行于世间的情况中,去理解,去论定。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说就是,不说就不是」的取舍标准,根本不能适用,要从根本上加以纠正。不然,就无法正确的论断这一问题。为了要解答这一问题,不能不从多方面说起,希望你们能耐心的读下去!
顿渐与偏圆 论到证悟,有偏真与圆中之分。在学习的过程中,论根机,有钝根与利根;论悟证,有顿悟与渐悟。顿渐与偏圆,是有关联性的,今且综合的说明。
现象与本性的即离 关于现象与本性的即离,天台学者说得明白。台宗判四教:藏、通、别、圆,四教对于世俗相与胜义性的说明,即离不同。三藏教——主要为小乘学者,对于现象与本性、生死与涅槃、世俗与胜义,主张是差别的。通教则主张即色而空、即生死为涅槃,主缘起与本性是相即的。别教进而讲三谛——俗谛、真谛、中谛,也是主张差别的。圆教则即俗、即真、即中,三谛是融即的。 由此观之,在佛法说明缘起与本性时,可说是:不是即就是别,不是别就是即。说明的方便,每似乎有所偏重,而实不可执即、执别。 但此约安立言教说,若就修行体悟说,这只有二类:(一)、悟真谛,(二)、悟中谛。悟真谛是:体悟第一义谛时,一切差别现象皆不显现,唯有平等一味之理,是名但空、偏真。悟中谛是:悟得理性平等一如,而当下即是差别宛然的现象;现象差别宛然,而当下即是寂灭平等。真理,从智慧的体证说,不外悟偏真与圆中。中,即是统一切法,即假、即空而即中的。台宗的说明,不一定与其他的宗派相同,但确有其意义。悟偏真,现象与本性是不相即的;悟圆中,假与空是相即的。但这是从悟境而方便说明的,在如实的悟证时,决不执取为是即、是离的。
太过、不及、中道 (二) 藏传的中观三家:《菩提道次第广论》,抉择中观见,先破除太过与不及的两派,然后确立自宗正见。 「太过派」:主张一切法性空,空能破一切法,从色乃至涅槃、菩提,无不能破,此为宗喀巴所不许。破坏缘起法,即是抹煞现象,是不正确的。但所以执空能破除一切法者,理由有四: (一)、一切法不外是自生、他生、共生、无因生;四生既不可得,即一切法不能生。 (二)、一切法不出有无等四句,龙树菩萨广破四句都不可得,所以一切法毕竟不可得。 这两个理由,由于他不能如实了解一切法空义,致有此种误解。空,本是空却自性的。破四生及四句等,是说假使诸法是有自性的,那么诸法不是自生,即是他生;不是有,即是无等。但龙树论中破四生,即显假名缘生,缘生是无自性的,故非破自性生的四生所能破。 (三)、观察法空时,一切法是否能观察得到?在一切法空观之下,无一法可得,所以能破一切法。 (四)、如以为有法不可破的,此不可破的一切法,是不是由量成立的?量,即正确的认识。对于所认识的能恰到好处而得之,此所得的是由量成立,可说为有。但经中说:「眼耳等非量。」非量,即不是正确的认识,即六识所知的一切法,皆为不能由量成立的。 此二种理由,约认识论说。中国所传的中观者,向来发明此义的不多。印度后期佛教,认识论特别发达,中观者也重视起来。观一切法空时,不得一切法,即以为能破一切法,这是太过派的误解。一切法空,是因观自性不可得,即由自性不可得而说为空,非一切假名法也不可得。要知观察到观察不到与破不破不同。如以甲为有,观察甲而不得,此观察不得即是破此有。如不观甲而观乙,观乙时虽不见甲,但不能说甲是没有,不能说可破甲是有。所以,观自性不可得而说一切法空,不观缘起假名为有,不能因此说观一切法空,即能破缘起假名。又,观空属于胜义慧,建立缘起属名言识。依胜义智说眼等非量,但世俗缘起假名的一切法,依世俗名言量而假立的,还是可以依有漏的心识量而成立,不能因此而说一切不成立。以一切法空为能破一切法,当然是误解中观义的太过者。但如《菩提道次第广论》的自宗,从自性与缘起、胜义与世俗的差别立论,不得意者,或许会落于不空假名的窠臼! 「不及派」:《菩提道次第广论》中曾引述此派的解说。此派以为无自性空的自性,即所破的自性,含义有三差别:「(一)、非由因缘所生,(二)、时位无变,(三)、不待他立」。观一切法的自性不可得,即是破除于一切法上含此三种错误的自性见。依此观察,可悟证胜义空性,得到解脱。 宗喀巴评此为不及者,以为他所说的「非由因缘所生」为不及,即没有彻底破除微细的自性见。佛法中无论是小乘、大乘,无不承认诸法是因缘所生。若观一切法因缘生即可破除自性,那么小乘各派也应该能破除自性!中观者如何更对破小乘而明无自性?可知观察因缘所生,实并不能彻底的破除自性见、得到解脱。「不待他立」,即不待因缘生,这也是小乘各派所同说的,故此义亦不够。不待他,即独立性;时位不变,即常住性。常住、独立,虽是自性的含义,然破除常住、独立,并不即能通达诸法性空。如破除了外道的常、我,小乘的无方极微等,不就能悟证法空。这分别妄执虽除,然生死的根本——俱生的自性见,并未破除。这样,宗喀巴以此为不及。 此宗自性的三义,与我上面所讲的实有、不变、独存的自性三义,大体相近。根本的自性见,即一般认识上所起的,不待推求而直感的实有感,含摄得不变性、独存性。一般所认识的,由于根识的局限,直观事物的实在时,不能知时间前后的似续性(过去与未来)、空间彼此的离合性,因此引生常住、独存等错觉。虽经意识推比而有相当的了解,但每由事物生起的实在感而推论为独存、不变性(分别执)。所以虽破此分别执的独存与不变,未必即能破尽自性见。但若欲了达缘起无自性,在意识的观察中,仍需从三方面去观察。如观察到自性的根源——俱生自性见,三者实是不相离的。 这里有需要考虑的,即有自性者不是因缘生,因缘生者即无自性。龙树论中处处在说明,以缘起为破除自性见的唯一理由。今此派说自性为非因缘生,宗喀巴以为不及,这显然是不对的!如未能圆满通达因缘生义,那只能说他所通达的不圆满,不能正见缘起的真义(如有部等虽也会说因缘生,而于内容不能彻底了解,故仍执诸法有自性),决不能说观察缘起不能破除自性、「非因缘生」不足以摄尽自性的全体。佛陀说法,不但有名,也还有义。小乘各部学者,不能把握因缘生法的深义,故虽标缘起之名,但仍执有自性,不能适如其量的破除自性。这仅能说对于缘起的理解还不够,不能说缘起不能破除自性的一切。破除自性,唯有如实了解因缘所生;非因缘所生者,即是实在的、独存的、不变的。俱生的、分别的,法执的、我执的,可以有种种,而非因缘生是同一的。如以此为不及,那么一般学者说性空,如不能尽得性空的真义,性空也难道不能破执见吗?如某些学者,自以为应成派而不能尽见月称义,那么应成派也就该不究竟了! 佛说:因缘生义为通达无自性的唯一因。此宗三义,宗喀巴何以判之为不及?依我看,若说不及,自续派倒可以充数。如清辨论师以胜义谛中一切法空,而世俗谛中许有自相,即略近中土的不空假名宗。承认因缘所生法有自相,即于空无自性义不甚圆满,需要更进一步去了解。 《菩提道次第广论》中于破太过与不及后,提出自宗的正见,即是月称论师的思想,称为应成派。应成派以为:缘起法即是空的,空是不破坏缘起的。承认一切法空,即假有法也不承认有自相,与自续派的不及不同;虽承认一切法空而不许破缘起,故又与太过派不同。
太过、不及、中道 (一) 缘起是侧重于现象的,性空是侧重于实相的、本性的。依佛法来看,现象与本性的中道,是甚深的。佛法的说明诸法实相,以此相对的二门——缘起与性空为方便。从缘起明性空,依性空明缘起,如不能适中的恰到好处,即有太过与不及的误解。本来,佛法以内的各宗派,对于空有,都自以为见到了中道义;然在把握空有中道义的中观者看来,各宗派所了解的中道,近于中道而多少还是不偏于此即偏于彼,不是太过便是不及。 一、汉传的般若三家:依中土所传,对于二谛空假,有三宗的传说。齐智林法师与隐士周颙倡导此三宗说。此三宗的思想,渊源甚早,如智林与周颙的信中说:「年少见长安耆老,多云:关中高胜,乃旧有此义。」罗什法师来关中时,关中即有此三宗说。不过,传到江东,要迟一些。其中,一是究竟的,二说稍差一点,在佛法属于不了义。周颙的三宗说:(一)、以空假名破不空假名,(二)、以不空假名破空假名,(三)、以假名空双破二者,为中道正义。后来三论宗,即常谈此三宗。 「不空假名」:如《大乘玄论》说:「不空假名者,但无性实,有假世谛,不可全无,如鼠喽栗。」此说:诸法从缘起,缘起无实性,所以名空,而假名是不空的。缘起无性名空是真谛,假名不空是俗谛。此不空假名宗,古人比喻为如鼠喽栗,他虽知无实性空,而犹存假名不空,如鼠食栗中仁尽而壳相还在。这因为他们以为现象界不能什么都没有,若一切皆无,则堕断见邪见。这本是对的,但以为若说有,即应当是不空,这即不能与空相成而无碍,即不能恰当。主张假名不空,所以对于空义的了解还不够,这是不及派。 「空假名」:不空假名宗,空得不够,此空假名宗又空得太过火了。此宗以为:从缘起法的假有义,以观察因果、事相等,此属俗谛;以真智去观察,则缘起法无不皆空,即是真谛。《大乘玄论》说:「第二空假名,谓此世谛举体不可得。若作假有观,举体世谛;作无观之,举体是真谛,如水中按瓜。」我们用手去按瓜入水,瓜随手沈入水中;然手一出,瓜即浮起来。此空假名者,以为空是连假名也要空掉的;空是能破析假有而不可得的。此宗以为真谛空,能空破因缘假有,即空得太过了,也不能把握空有之中道。他虽承认一切法空,但不能即空而善巧安立于有,成为得此无彼、得彼无此的二谛不相及,这是太过派。 「假名空」:三论宗的正义是假名空,简说为假空。缘起是假有法,假有即非真实性的,非真实有即是空。假名宛然现处,无自性即是空,不是无缘起假名的,此与空假名不同。空是即假名的,非离假名而别观空,即假名非实有名空,故又与不空假名不同。《大乘玄论》说:「假空者,虽空而宛然假,虽假而宛然空,空有无碍。」如此方可说为中道,古三论师取此为正义。此与天台家的即有即空相近。《菩提道次第广论》,西藏传说龙树学于胜义谛有二派:(一)、极无所住,(二)、现空如幻。《菩提道次第广论》可以不承认有此二宗,但不能否认西藏从印度所传,确曾有此说。即现即空、即空即现的现空无碍,实为渊源于龙树学的。中土的三论宗,近于此宗。此种思想,乃循僧肇法师的《不真空论》而来:「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无,事象既形。象形不即无,非真非实有,然则不真空义,显于兹矣!故《放光》云:诸法假号不真,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三论宗传此为假名空,说一切法空故非不及;虽空而假有不坏,也不是太过,所以能得现象与实性的中道。
关于“有” 中观者与一般人,对于「有」的看法,有一根本的不同。一般人以为有,就是自性有或自体有,这由众生的无始自性妄执而来。中观者以为有,决不是自性有;同时,无自性也不是都无,无自性是不碍其为有的。此理,月称论师也曾如此说:即辨明「有与有性、无与无性」的差别。存在的事理,可以说为有,然与有自性不同;无性,是可以有的,与一切法都无的无不同。有与有性,无与无性,初学中观者应该辨别。其实,教典中不一定这样划分的。依中观者说:有是无自性的有,自性即究极自性不可得。而一般人则以为有是必有自性的,自性即是实有可得的。中观者说无,是异灭的无;无性即自性无。而一般人以为无性即是无,以为即是什么都没有。外人与中观者,名字同而意解不同。月称不过为不了解中观者,方便的分别有与有性、无与无性的界说而已。 今此所讲的有,即一般人所说的「东西」、物;什译的龙树论,每译之为法。此「有」,不论是事是理,一般人即以为是实有。中国称之为物,物即代表一切存在或存在的。《易经》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就是说:在和合的群聚当中分别,其别别的个体——自相,彼此各别的,即称之为物,此就是一般所了解的东西。《中庸》说「不诚无物」,又说「诚者自成也」。诚即自有自成的自性,诚而后有物。诚是自有的物自体,如不诚,即没有自有自成的实体,物即不成其为物。这种思想,即是中观者所要彻底否定的自性论。 总之,一般的常识与学者的知识——不属于净智的神秘直觉也在内,都要求一自有自成的,此无论是素朴的实在论与形而上的实在论,但计为自有自成是一样的。前面曾经指出:有是最普遍的概念,这种有强烈的实在性的感觉,是一般人认识上极为基本的。不说现代文明人,即使未开化的野蛮人,或是智识未开的幼孩,他们凡是感觉认识的,不晓得什么是假有(非中观者的假有,也不会是正确的),凡所觉触到的,都以为是真实存在的。小孩不知镜里影现的人是假有,于是望之发笑而以手去抓。野蛮人不知梦是虚妄不实,故以梦境为千真万确的。这种认识上极普遍的自性感,从原始的、幼稚的,到宗教者与哲学者的神秘深玄的,一脉相通,真是「源远流长」。依佛法说,不但小孩、野蛮人同有此种实在——自性感,就是虫、鱼、鸟、兽乃至最下的动物,凡是能感受到什么而有精神的作用时,这种实在性的直感,也都是一样的。当然,没有人类意识上的明晰,更没有形而上的实在论者那样说得深玄! 人类,由于知识的增进,从幼年到成人,从野蛮到文明,在日常的经验当中,渐渐的觉察到认识到的不一定是实在的。如面饼可以充饥,而画饼无论如何活像的,不能有此作用;梦见的人物,知道不是实有的情事。这在人们的认识上,就有了假有和实有的概念。如萨婆多部等,说法有实有的和假有的。实有的,即觉得有充实内容,甚而想像为形而上的实在。但实有,不一定是可靠的,有的在经验丰富、知识扩展后,即知道过去所认为实有的,不一定是实有的了。如青、黄等颜色,似乎是千真万确的,在科学者的探究,知道这是一些光波所假现的。依认识经验的从浅而深,即渐渐的从实有而到达假有。像从前,总以为物质的根源是不可析、不可入的实体,现在才渐渐地知道,即使是电子,也还是太阳系式而不是弹子式的。 然而常人为此无始来的实有妄见所迷惑,所以虽不断地了达实在者成为假相,而终于觉得它内在的实有,构成假象与实质、现象与本体等偏执。每以为常识上所认识到的,不过是现象,现象不一定都是实有自体;而现象的背后或者内在,必有实在的本体在。即使说本体是不可知的,也还是要肯定此实在的实体,从素朴的常识的实在,到形而上的本体的实在,永远的死在实有恶见之下。从时间上说,即追求此实在的根元——即是物的本源性,如何从此本源而发现为万有,如数论学者(发展论)的自性说。从空间上说,每分析到事物——甚至事与理的不可分析的质素,以为一切世间的和合相续都是从此实有的质素成的,如胜论学者(组织论)的六句说。即使不从时空去考察,在直对诸法的认识上,也觉得现相内有本体的存在。归根结底,这都是从自性——有的计执而来,都从此一度——从现象直入内在的直感实在性而来。 此实在的直感,本于认识根源的缺陷性,成为人类——众生普遍牢不可破的成见。虽因意识的经验推比而渐渐的理解了些,而终于不能彻底掀翻,终于迷而不觉而想像为「假必依实」,从认识的现象而直觉内在的真实。所以,不必是时间的始终寻求,也不必是空间的中边分别,而不能不是直感内在实有的。唯有佛法,寻求此自性而极于不可得,彻了一切唯假名(也有能依所依的层次)、一切毕竟空,扫尽一切有情所同病的,也被人看作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戏论——根本的自性妄执,彻底体证一切法的实相即无自性而缘有、缘有而无自性的中道。
谈缘起性空 佛法的根本宗旨,不过是"我说缘起"而已。"无我无作无受者,善恶业报亦不失"这两句,很能概括缘起的要义。然而"无我"等语,不仅用来建立因果法则,同时也彰显了缘起的寂灭性。因此缘起作为宗旨可分为两个面向:一是依循因果必然的缘起规律,显现为因果分明的现象世界,这就是缘起法与缘生法;二是观察缘起的存在,不执着现象而悟入本性的寂灭,这就是有为法与无为法。佛陀正是从这两个方面同时开示缘起的。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形成生死流转的现象;"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达成涅槃还灭的解脱。这本是佛陀常说的道理,但未能深入领会的人,往往在生死与涅槃、有为与无为之间产生分别见解,殊不知这只是"世俗数"(约定俗成的表述方式)罢了。 真正深入观察时,如《化迦旃延经》所说:"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迦旃延!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所谓此有故彼有......"但为何观集起时不生有见而能远离无见?观寂灭时又不生无见而能远离有见?说"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为何能超越有无二边成就中道?参照迦旃延所说的"真实(胜义)禅"就能明白:"都不见真实,但以假名因缘和合有种种名,观斯空寂,不见有法(有见)及以非法(无见)"。由此可知,正确认识缘起因果的生灭有无,了悟这一切都无实质,唯有假名,透过假名悟入无实相,才能超越有无之见而观照空寂。"性空唯名"的宗旨在此昭然若揭。 《第一义空经》也说:"眼生时无有来处,灭时无有去处。如是眼不实而生,生已尽灭,......除俗数法。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眼睛的虚幻生起,不正是"都无真实,但以假名因缘有"的体现吗?缘起假名是世俗谛,缘起空寂是胜义谛。"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正是这个道理。 佛陀说法极其善巧!就世间现见的现象开示缘起:依此有故彼起,成立流转规律;离此有故彼不起,成立还灭规律。即此世俗假名,依此不离此而显本性空寂,直指胜义空性。世俗假名有,胜义毕竟空,这就是佛陀的中道正见。大乘性空经论千言万语,都不出这个框架!偏离这点,要么将世俗有执着为实有,要么在胜义空中强分空与不空,就难以真正通达二谛无碍的深义。 但为何龙树在《大智度论》中说"如如法性第一义故有"?这是为"新学菩萨作差别说",即"为新学者说生灭如化(如同幻化),不生不灭者不如化"。不过这种说法属于"俗妄真实"的权教,与唯识法相学不同。因为"人等世俗故有"是指因缘有,并非我法二执。《大智度论》原文俱在,可以查证。龙树思想自成体系,切勿断章取义比附他宗,怀疑究竟了义之说! 从性空角度观察假名现象,就能明了必然的缘起规律,获得法住智;从假名角度体悟性空寂灭,就能证入离言本寂,获得涅槃智。必须"先得法住智,后得涅槃智","不依世俗谛,不得第一义"。获得二谛无碍的正见,善辨缘起因果的必然性,才能证入空寂的本然——这是佛法修学的康庄大道,不容丝毫偏离。 就佛法以解脱为根本而言,正确认识缘起是为了远离戏论证得空寂,并非仅止于辨析因果。因此理解若不达空性,学问就不知宗旨;修行若不至空境,就不足以谈解脱。所以《杂阿含》赞叹"缘起甚深",而缘起的寂灭更是"倍复甚深"。《大品般若经》说"深奥者,空、无相、无作是其义";龙树说"大分深义,所谓空也"。但要证悟真理,必先获得二谛中道的正见,深刻理解幻有是性空的假名,空寂是假名的性空。善辨中道与边见:不因观察因果而滞留有见,误认空义为不究竟;也不因观照空寂而堕入断灭,视因果如兔角。如此方能"一切法趣有,一切法趣空",圆满资粮,直趋解脱。 白话自(CBETA 2025.R1, Y20, no. 20, pp. 109a1-111a11)
自空与他空 自空与他空,系两种不同的空观。 譬如观花空,自空者说:花的当体就是空的。他空者说:此花上没有某些,所以说是空,但不是花的本身空。如《瑜伽师地论》的〈真实义品〉说:「由彼故空,彼实是无;于此而空,此实是有:由此道理,可说为空。」这即是说:在此法上由于空去彼法,没有彼法,可以说为空,但于此法是有的。唯识学者说空,无论如何巧妙的解说,永不能跳出此他空的圈子。 此他空论,也不是唯识学所特创的,它的渊源即远从萨婆多部而来。有名的世友论师曾说:空与无我不同,无我是究竟了义的,空不是究竟了义的。如说五蕴无我,这是彻底的,确乎是无我的;若说五蕴为空,这不是彻底的。由于五蕴无我,所以佛说空,而于此色、受等五蕴却是不可空的。如解经说「空诸行」,也说:诸行中无我我所,所以是空,不是诸行的行空。唯识学者继承此种思想,所以说:由于依他起上远离遍计所执相,名之为空;而依他起是自相有,不能说为空的。这种他空论,早已根深蒂固而必然的与自性有论相结合。 说得远一点,他空的思想,早见于《中阿含经》中,如《中阿含经》的《小空经》,就是他空论。这种思想,与西北印度的佛教有关。《小空经》中的他空,即除去某一些而留存某一些——本是禅定次第法,称之为空,而不能一切空的。此经以「鹿子母堂空」为喻,如说鹿子母讲堂空,是说讲堂中没有牛羊等所以说空,非讲堂是空;也不是讲堂里没有比丘,更不是别处没有牛羊,才说为空。这是浮浅的空观,《楞伽经》称之为「彼彼空」,最粗而不应该用的。这种「由彼故空,彼实是无;于此而空,此实是有」的空观,有种种的样式,而根本的方法不变。所以唯识学者的空义,实以西北印的他空论为本,虽接受了大乘的一切法空说,而究竟隔着的。 至于自空,也是渊源于《阿含经》的。如《杂阿含经》说:「常空……我我所空,性自尔故。」这即是说常、我、我所的当体即空,不是空外另有常、我、我所等不空。常、我、我所等所以即空,是因为常、我、我所的性自尔故。又如《杂阿含经》的《胜义空经》(三三五经)说:无我我所而有因果业报流转事,但不是胜义谛中有此因果业报流转等,所以说:「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谓无明缘行。」缘起因果的相续有,是世俗的;胜义谛中即无我我所而空。世俗有与胜义空,此经即概略指出了。 总之,自空乃即法的当体而明空,他空则在此法上空去彼法而明空的。所以中观所说的世俗假名有、胜义毕竟空,他空论者是不能承认的。他们照着自己的意见而修正说:一切皆空是不了义的。这与自性空者处于相反的立场。后来唯识学者论空,只约遣去遍计所执说;不但不能说缘起即空所显,也不能当下确认诸法皆空,所以自空与他空是根本不同。假使引用《成唯识论》所说「若执唯识真实有者……亦是法执」,以为唯识也说缘起心心所法空,不免附会。
因明及空有 本来,这是世间普通的思想方式,和西洋三段论法的形式逻辑相同。如生是生,非灭;灭是灭,非生;这近于形式逻辑的同一律与矛盾律。不许生而可灭、灭而即生的,即是排中律。这种含有根本错误的认识及其方法论,西洋的形式逻辑如此,印度的五分作法以及三支论法都如此,都不过是庸俗的浅见。若依中观的论理说:生是生,也可以是灭的;离了灭是不成其为生的。灭是灭,也是生;灭是由于生,离了生是不成其为灭的。这从无自性的缘起法,说明如幻的生灭。这种论理方法,近于辩证的逻辑(自然有它根本的不同点)。古三论师的初章、中假义,是明显地划出二种认识的不同;因认识的不同,所以论理的方式与结论也不能相同。主张有自相的学者,虽也明因果、说缘起,而因他们不能如实的明见缘起与依据缘起法则,故结果不免于反缘起而流于断常二边。所以要如实的体达中道,对于这种反缘起、反中道的认识与论理法,必先加以破斥,才能引生如实的中道。这二种认识方法的不同,也即是空宗与有宗的方法论不同,明显地划出了两宗的根本差别。彻底的说,这种差别,就是圣凡、迷悟的差别。破迷启悟、转凡成圣的根本关键,就在我们认识事物的是否正确。要革新以往含有普遍成见——俱生法执的世俗认识,势非从中观的方法论著手不可。 这可以附带一说空宗与有宗的不同根源。空宗与有宗所诤的,主要为对于空的论法不同。空宗说:一切法是本性空的;因为一切法的自性本空,所以一切法是缘起有的。「空中无色」而「色即是空」,所以空与有不相碍,一切空而可能建立一切因果、罪福,以及凡圣的流转和还灭。这点,中观以外的学者,都难以承认。他们以为空是空的,即不是有的;有是有的,即不是空的。听说「一切皆空」,就以为是毁坏一切的恶见,以为一切因果、罪福,什么都不能有了,所以至少非有些不空的才对。依这种认识而开展的思想,不但外道、小乘,就是大乘的唯识学——有宗,也不免如此。因之,对于经中的「一切皆空」,不是根本的反对它,就给以非本义的修正:空是不了义的,这是依某种意义说的,其实某些某些是不空的。总之,他们势必寻出一些不空的作根基,才能建立他们的宇宙观与人生观,建立他们的流转论与还灭论。空有二宗的诤论不已,根本即渊源于此种认识以及论理方式的不同。所以假如说中观的论理方法处处合于唯识家的因明,那简直是大外行!
缘起 缘起有流转观,有还灭观。前者是说苦的集,后者是说苦的灭,也就是生死与涅槃的两向。佛说的生死与涅槃,都建立在缘起法上。 因果的存在,是此有故彼有;因果相生,是此生故彼生;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生缘老死,如是纯大苦聚集,这是缘起的流转律。反之,无无明就无行,无行就无识,……如是纯大苦聚灭,这是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的缘起还灭律。生死苦痛,是否能了?他是缘起的,所以可了。 缘起,是依此而有彼的,就是无自性,也就是意味他不能单独存在。不能单独存在而此有故彼有的,是生灭法。他不但是可灭的,而且一切都是从生而归向到灭无的。一般人走到灭的尽头,又转向生;灭了又生,生了又灭,生生灭灭,无有止境的兜著循环的圈子。圣者到了灭,就入于寂灭,止息于此,不复再生了。如造的房屋,坏了又修,修了又坏,自然能维持长久。假使坏了不修,不是就灭尽无余了吗? 生死的存在,只依因缘而存在的;约他的本质说,本不是有自体存在的。假使自体存在,怎么可以说依缘?所以,依缘的一切法,自性本无,现象是有是生。不但现象的内在自己否定自己,含有灭与无,而他的本身,本是非有不生的。所以此无彼无、此灭彼灭,不是毁有的成无、成灭,是本来无、本来灭,还他个本来如此。依缘起建立因果,也就依缘起成立一切法自性本空。知此,就得离生死而解脱了。
如来 性空,如来的实相,是不可以言说的。不过即性空而缘起,可说有如来,可说如来生,如来出家,如来说法,如来有父母,如来有老病,也就是性空中不碍人间正觉的如来。 一分学者,认为有情身中,不即五蕴不离五蕴的真我,是一切众生所都有的,是流转不灭的联络者,这可以称为如来。如来本为有情或我的异名,所以一切众生都可以有,就成为普遍的名词了。性空者的法性空寂不可得,即如来之所以为如来的,到了真常唯心论者的手里,从神秘实在的见地去理解他,把如来当作诸法的真实微妙的自体看,以为有情身心的真实相如此,万有诸法的实体也如此。把缘起有、法性空的二义,在神秘微妙真实中统一起来。于是乎,凡夫如如不变,来往三界受生死,是有情的如来;佛陀如如不变,随处示现,往来救度,这是佛陀的如来。众生的如来,佛陀的如来,平等平等。而且,他就是一切法的真实体,所以与诸法实相也平等平等。现在流转是他,将来证觉还是他。证觉是如来的全体开显,众生位上的如来,与佛果位上的如来,质量无别。 这样,后期的大乘佛教,以生佛平等的如来藏、如来界、如来性为所依体,说明流转还灭,说明一切。这样的如来,抹上一些性空的色彩,而事实上,与神我论的如来合流。外道梵我论者,所说的如来,也是众生的实体,宇宙的本体。 所以,中期佛教的性空学者,与梵我论的所以能泾渭分流,差别点就在胜义谛中观察外道的实我性不可得,达到一切法性空寂。空寂离言,决不把他看做万有实体。转向世俗边,明如来没有自体,唯是缘起的假名。此假名,也决不想像为如如不变的实体。 只因为一分学者,不得性空的中道义,所以又走上梵我论的老家了。自性见是众生的生死根本,是多么强有力呀!
实无不空法,何得有空法 若有不空法,则应有空法, 实无不空法,何得有空法。《中论颂》13.7
何谓实行沙门? 复次,迦叶!何谓实行沙门? 有一沙门,不贪身命,何况利养!闻诸法空无相无愿,心达随顺,如所说行。不为涅槃而修梵行,何况三界!尚不乐起空无我见,何况我见众生人见!离依止法,而求解脱一切烦恼;见一切诸法本来无垢,毕竟清净,而自依止亦不依他。 以正法身,尚不见佛,何况形色!以空远离,尚不见法,何况贪著音声言说!以无为法,尚不见僧,何况当见有和合众! 而于诸法无所断除,无所修行,不住生死,不著涅槃。知一切法本来寂灭,不见有缚,不求解脱:是名实行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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吠檀多 vs. 佛教辩论(ds 版) 古典逻辑框架下的吠檀多 vs. 佛教辩论实录 规则: 1. 双方仅可基于对方核心教义提出逻辑质疑,禁止引用己方经典或圣者言论。 2. 须使用古典哲学隐喻(如金器、水波等)辅助论证。 3. 胜负由逻辑自洽性、是否自相矛盾、能否解释现象界判定。 一、立论阶段 吠檀多方立论: 命题:若现象界变化无常,必有一不变本体(梵)为其基础。 1. 金器之喻: ◦ 金器形态可变(现象),但金性恒存(本体)。若无金性,器相无从生起。 2. 归谬论证: ◦ 若否定本体,则现象生灭需无穷追溯原因,如问“谁造泥土?谁造造泥土者?”,终无答案。 3. 逻辑必然: ◦ 观察现象界规律(日月运行、因果相续),必依一终极理则(梵),否则规律成偶然,与实相违。 佛教方立论: 命题:若本体存在,则本体与现象之关系不可证成。 1. 火薪之喻: ◦ 火依薪存,薪尽火灭。现象生灭唯赖因缘,无需假设“火性”本体。 2. 自性矛盾: ◦ 若梵为不变本体,则不能生变易现象,如静水不起波澜。若梵能生变,则梵非不变,自违定义。 3. 逻辑循环: ◦ 梵生现象,梵又从何生?若梵自有,则现象亦可自有,何必多设一实体? 二、攻辩阶段 (一)吠檀多质询佛教问一(本体缺失): • 汝言“诸法缘起”,然缘起之链首因何在?若无穷尽,则一切法如空中楼阁,汝之理论亦无立足处。问二(意识统一): • 若无本体,刹那生灭之识如何形成连续记忆?如刹那灯火如何照亮长夜? (二)佛教质询吠檀多问一(本体矛盾): • 汝谓“梵生幻相”,则梵需具“能幻”之性。此性为梵本有,抑或后起?若本有,则梵非绝对纯粹;若后起,则梵依赖外缘,非自足本体。问二(解脱困境): • 若梵本净,众生本是梵,何须修行?如人已为金,何须炼金?此说反令修行成无义戏论。 三、自由辩论 吠檀多回应佛教: 1. 破火薪喻: ◦ 火虽依薪,然火性(燃烧之理)恒存,恰如梵性。汝只见缘起相,未见缘起性。 2. 解自性矛盾: ◦ 梵如虚空,虚空不动而风云变幻。梵不变而显现象,如镜不动而映万象。 佛教回应吠檀多: 1. 破金器喻: ◦ 金与器本无二,离器无金,离金无器。汝强分金器,实堕“分别戏论”。 2. 解意识连续: ◦ 记忆如珠串,刹那相续似常,实无贯穿之线。如旋火成轮,看似圆相,实唯点点火星。 四、终极诘难 吠檀多最后质问: • 汝既否定本体,则“空性”是否亦空?若空,则汝论自毁;若不空,则“空性”即成汝所立之本体! 佛教最后质问: • 汝立梵为终极,则梵是否可知?若可知,则梵落于认知对象,非绝对;若不可知,则梵与无何异? 五、裁判裁决 评判标准: 1. 是否自相矛盾 2. 能否解释现象界 3. 是否陷入无限递归 分析: 争议点 1.本体必要性 吠檀多:需假设梵,否则因果无基(+) 佛教:缘起自足,无需本体(+) 2. 自洽性 吠檀多:梵与现象关系未澈解(-) 佛教:空性是否自空成疑(-) 3. 解释力 吠檀多:可释规律性(+) 佛教:更合无常现象(+) 4. 递归陷阱 吠檀多:梵自有,止递归(+) 佛教:缘起无始,容递归(-) 结论: • 平局:双方皆未能彻底驳倒对方,亦未能完全自证。 • 吠檀多优势:为现象界提供稳定根基,合于理性追求终极之倾向。 • 佛教优势:更契合经验观察(无常无我),且逻辑更彻底(敢破本体)。 最终判定: • 佛教稍胜半筹:因其理论彻底性(敢言“空性亦空”),且不自立绝对实体,合于逻辑俭省原则(奥卡姆剃刀)。 六、后世影响 此辩论确立两大范式: 1. 吠檀多路径:为宗教实践提供逻辑基础,发展出“上梵不可说,下梵方便说”的次第体系。 2. 佛教路径:深化“破而不立”的方法论,催生中观应成派“唯破他宗,不自立宗”的论战风格。 历史回响: • 商羯罗吸纳佛教破执方法,提出“幻相非实有,亦非绝对无”的改良吠檀多论。 • 寂护论师融合二宗,于《中观庄严论》主张“世俗谛承许缘起,胜义谛毕竟空寂”,开启印藏佛教新局。
断灭与我执 问:从佛法角度看,断灭实际存在吗?修行人之所以惧怕断灭,是因为我执吗? 答:从佛法的究竟义理来看,"断灭"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凡夫基于二元分别心产生的边见妄执。修行人对"断灭"的恐惧,本质上仍是"我执"在作祟,但需从多个层面深入辨析: 一、断灭的本质:缘起性空的错认 1. 世俗谛中的"假有"与"断灭" 佛法承认现象世界有"假有"(缘起有),但否定其"实有"。若将"缘起有"等同于"实有",当因缘散尽时,便会产生"断灭"的错觉——如同误认水中月为真实,待月影消失便以为"月不存在"。 2. 圣者视角的超越性 阿罗汉证得"人无我"后,虽现证五蕴寂灭,但此寂灭非断灭,而是"烦恼熄灭"的究竟安乐。《杂阿含经》中佛陀以"灯火灭尽"喻解脱,并非否定光明的本质,而是熄灭贪嗔痴之火。 二、恐惧断灭的心理根源 1. 我执的投射 执着"我"的实体性存在(萨迦耶见),自然无法接受"我"的消融。这种恐惧实为"坏苦"的体现——正如《中论》所言:"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但凡夫将"寂灭"误解为可怕的空无。 2. 对涅槃的误读 小乘行者若未彻悟空性,可能将涅槃理解为"灰身灭智"的断灭。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中批判此为"焦芽败种",指出真正的涅槃是"生死与涅槃不二"的究竟实相。 三、破除断灭执的修证次第 1. 观因缘生灭 通过《四念处》观修,彻见有为法的"生住异灭"本质。如观察呼吸时,明了气息出入皆是因缘和合,既非恒常亦非断灭。 2. 体证二谛圆融 《大般若经》强调"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破除非有非无的中道实相。密宗"大圆满"修行更以"本来清净"直指断灭恐惧的虚妄性。 3. 转染成净的升华 禅宗六祖惠能示寂前言:"汝勿随言解,许汝知少分。"真正的觉悟者如永嘉玄觉禅师,在《证道歌》中唱道:"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展现对断灭的超越性领悟。 四、现代心理学视角的印证 1. 死亡焦虑的投射 佛洛伊德指出人类潜意识存在"死亡恐惧",这与佛法"分段生死"的教法暗合。但佛教通过"无我"观修,将这种恐惧转化为"无自性"的智慧。 2.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启示 维克多·弗兰克尔的意义疗法强调"超越自我",与禅宗"无心是道"殊途同归。当修行者真正放下对"我"的执着,断灭的幻象自然消融。 结语 断灭恐惧如同黑暗中的错觉,当智慧之光照见"诸法实相",便会发现:所谓"断灭"不过是凡夫对缘起空性的错误解读。正如《心经》所说:"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连"断灭"这个概念本身也是应当放下的执取。真正的修行者应如《金刚经》所言:"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在破除一切边见中证得中道实相。
龙树之空观-叶少勇
明心见性的性到底什么意思? 明心见性是禅宗的说法。 禅宗如果从判教来说应该是归入真常唯心一系。先认不变如来藏为本心,也就是禅宗祖师们常说的即心即佛;一切外境皆是本心所化,也就是三界唯心。观境假,然后妄念不起。心境双泯后,看(证、体悟)到如来藏本来面目,就叫明心见性。 什么是本来面目? 六祖在坛经中早就说了本来面目是什么,“本来无一物”嘛。但为什么又要兜一个大圈子,先说即心即佛,又说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云云。因为,我执难放。金刚经是讲毕竟空的,但世人对无我的理解,大多是无小我,与佛合一,有大我,害怕真空。所以金刚经中才有:“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这个不惊、不怖、不畏,就是在说只有真正的大根器才能认肯一切无所得。楞伽经立如来藏,也是为了度化怕无我的众生,“为断愚夫畏无我句,故说离妄想无所有境界如来藏门”。先给个依靠拐棍,等定慧力量上去,自己就明白了。 禅宗公案, 禅僧问:“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 马祖答,“为止小儿啼。” 禅僧随即又问:“啼止时如何?” 马祖答:“非心非佛。” 题外:禅宗参话头,最多的是参“念佛者谁?”或者“父母未生时怎样?”,为什么?因为这样的疑情参下去实际是“我参我”,能所都指向是同一个,这样参似乎最容易达到能所双泯,观待化为绝待后,出现本来。怎样才会能所双泯呢?机缘要么是一棒子,要么是一船杆,要么是一大喝,要么是茶杯落地啪的一声,实际都是在瞬间让你丢了疑情。放下所求,那时心中的空无所有就是了。
定慧之路(致光法师) 顶礼广超法师🙏🙏
请教:关于一水四见之圣人见 一水四见出自「摄大乘论释」。天人、人、鱼、恶鬼见到河水,天人说这是庄严宝地、人说这是河水、鱼说这是家宅,饿鬼说这是脓血。这个是讲“若许外物。都无实性。一切皆从内心变现”。我想接着引申一下,请教大家。 此时世尊走过来,四位众一起问世尊所见为何?那么世尊所见: A.空 B.四众所见叠加 C.(康德的)物自体 D.其他(请说明) 感谢大家🙏
不问石头,换个新的 老和尚在庭院,指着自己问小和尚:我在你心内还是心外?小和尚怎么答?
这吧就是面镜子 照见种种贪、嗔、痴、慢、疑。
我对生灭无常的世间,彻底没有意见
不用求真,惟须息见 劝汝诸人。不用求真。惟须息见。诸见若息。昏雾不生。自然智鉴洞明。更无他物。诸仁者还会么。良久云。珠中有火君须信。休向天边问太阳 洪觉范曰。嗟乎于今丛林师授弟子。例皆禁绝悟解。推去玄妙。惟要直问直答。无则始终言无。有则始终言有。毫厘差互。谓之狂解。使船子闻之。岂止万劫系驴橛而已哉。 《指月录》卷十二
若下一秒就走,谁能往生? 人身犹如盲龟穿浮木。万法无常,生命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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