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向北 Q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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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镜影】第七章 云烟旧梦 傅镜殊问方灯懂吗,方灯不懂。她只是个酒鬼的女儿,更是个有一天过一天的人,那些所谓的家门荣耀从来就与她无关。但她想了又想,也许这也没什么难懂的,这世上有些东西在别人看来一钱不值,但是在某个人心中却是一切。  雨在入夜时分就停了,第二天一早,太阳急不可待地施展秋老虎的余威。傅家园院墙上的青苔被雨水洗刷得格外苍翠,方灯再从那里经过时,墙下已经没有了等待的人。  这天,她在去学校和回家的路上都未遇见傅镜殊。到了晚上,对面的窗口也没有了透过猩红色天鹅绒帘缝流泻出来的一线灯光。他去了哪儿?自从方灯搬过来那天起,就从没有见过他离岛过夜,按他的说法,岛外的市区也早就没有了亲人。  “我去他们教室里看了,七哥的座位是空着的。”又过了一天,阿照啃着油炸小鱼对方灯说。他的脸看上去干净了不少,方灯说过,想要吃她做的东西,最起码要把鼻涕擦干净。  “灯姐,七哥他会不会想不开……”  “我呸!”  阿照不敢再说晦气的话惹方灯生气,吃完了炸鱼,又恋恋不舍地舔着手指,突发奇想地又说道:“说不定七哥他根本就不存在……嗯,就像是石头变出来的。别人都说傅家园里藏着成精了的石头狐狸,所以他说不见就不见了。”  “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抽你。”  阿照挨了一记爆栗,捂着头跑了。  黄昏中的傅家园铁将军把门,从铁门的间隙看进去,只看得见深深庭院。园中心的欧式喷水池边长出的野草尖儿枯黄了。几日无人打扫,前廊的阶梯上铺满了落叶,塌了大半的假山和假山后废弃了许久的西楼更显荒凉。整个院子里看不见嗅不出一丁点儿活人的气息。难怪阿照会相信那些鬼话。  方灯轻车熟路地翻墙入内,老崔出远门了,她可以放心地穿过后花园和屋顶都没了的下人房,一路走到东侧小楼正门。  作为园子里仅有的完好建筑,傅家园东楼在方灯看来不中不西的。一侧是古色古香的亭榭和月牙池,正门却有着欧式的高大廊柱和双向步阶,这在百余年前想必是当时的时兴设计,也是瓜荫洲特有的历史使然。  “傅七,你在里面吗?”方灯拍打着沉重的雕花木门,“喂!你没事吧!要是还活着的话你好歹应一声……”  方灯喊了好几分钟,手拍得发红了,那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大门纹丝不动。她又退开几步朝熟悉的那扇窗喊话,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傅七房间的那扇窗远处看来平常,近距离观察才发现它离地近五米高,周围没有借力之处,就算她身姿灵活,也决计不可能徒手攀爬上去。  方灯沮丧地扫开落叶,一屁股坐在微凉的大理石台阶上。他能去哪里,莫非真如阿照所说,这座废园本身就是狐狸精布下的迷障,他则是住在里面的精怪,只为迷惑她而来。否则为什么这岛上日出日落一切照旧,没有一个人在乎这深宅大院里有人悄然消失了,只有她耿耿于怀?然而《聊斋》里的狐狸好歹还贪慕书生的阳气和才华,她有什么可以给他?  就在她捧着脑袋越想越离谱之际,身后传来古怪的“吱呀”声。方灯当即回头,严丝合缝的两扇木门被打开了一个缝隙,门缝后是傅镜殊略显苍白的脸。  “哎呀,你在里面为什么还让我叫了那么久?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烂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面对她连珠炮一般的责问,傅镜殊只答道:“死了就死了,烂掉臭掉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里竟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方灯揪着的心放下,又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分说顺着门缝挤了进去,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说:“要是我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才舍不得死掉。”  傅镜殊有些无奈地看着门在方灯身后自然地合上,转身穿过门厅朝楼道走去,方灯自来熟地跟在后面。  不知道是因为四处帘幕低垂的原因,还是心理使然,方灯一进屋只觉得光线昏暗,四下都很洁净,但空气中偏偏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混合了朽坏的木材、淡淡的熏香,还有久远的时光捎来的尘埃气息。这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却一时说不上来。  方灯尾随傅镜殊上楼,这时眼睛已经稍稍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她回头打量刚走过的一楼门厅。果然,挑高的弧形落地窗前覆盖着与楼上相似的绒质长帘,地板和四周的护墙都是颜色深沉的木材,中厅异常空旷,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不知通往何处,可想而知当年这里富丽堂皇的摆设,而如今空空如也,只剩天花板上一盏硕大的铜枝水晶吊灯——当然,水晶和灯泡都荡然无存,灯架和天花板脱落的柳条木微微摆荡,方灯生怕它们会掉下来砸破自己的脑袋。  这房子看上去危机四伏,幸好楼梯还算结实,他们两个一同踩在上面,连一点动摇的声音都没有。方灯摸索着暗沉却光润的扶手雕花,又用脚跺跺楼梯踏面。  “傅七,你们家的楼梯是什么做的?”  “应该是楠木。”  方学农平日里干得最多的活计就是给别人家的丧事打下手,所以方灯听他说起过楠木,传说最最名贵的棺材就是用金丝楠木做成的。想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屋子里的味道似曾相识,那是丧礼和古老的坟墓特有的气味,死去的气味。  想到这里,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灯也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走在前方的傅镜殊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却有着异样的潮湿感。  傅镜殊也被方灯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愣,才缓缓把手抽开。
【灯光镜影】第六章 豪门弃儿 也许是方灯有心留意,一连三天,她都看到傅镜殊有意无意地在门口,或是窗前等待。他等的那个包裹迟迟未来,他惯来平静的脸上也渐渐染上了几分焦灼。  方灯从来没有收到过包裹,甚至也没人给她写过一封信,她不明白那种等待的滋味,却知道那个包裹对于傅镜殊而言一定非比寻常,才会让他这样什么都习惯放在心里的人按捺不住地期待。这份期待也像一种神秘的病毒似的感染了她,以至于每每听到类似于邮差自行车的“叮叮”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事伸头去张望,虽然好几回那样的声音都来自于收破烂的。  有一次,方灯在渡口附近遇上了刚上岛的邮差,她赶紧把对方截住,问有没有送到傅家园的包裹。即使邮差不会把包裹交给她,能第一个把好消息带给傅镜殊,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邮差的摇头让方灯失望了,她不死心,央求邮差再检查一遍包里的物件以便确认。年老的邮差却告诉她,他在岛上送了十几年的信,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的确会有一个从海外寄到傅家园的包裹,他不会弄错,但今年确实没有收到。  方灯陷入了沮丧之中,她也没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地被傅七掌控,他喜则她喜,他忧她更忧。掐指算算,已是十月末,马上就到他的生日了,这是方灯偷偷看到学校的学籍登记表记下的日子。她得想办法让他高兴,哪怕逗他笑一笑也好。  方灯翻出自己仅有的零花钱,到岛上的文具店买了最好看的一张卡片——这是少数她能够买得起的东西,一切与衣食住行无关的东西都是她的奢侈品。她攒下点钱不容易,平日里家用归她管,但除了吃饭、买酒,家里能剩下的钱少得可怜,还得躲过父亲酒瘾发作时满屋疯狂的翻找。  那张生日卡片一面印着不知名的花束,上面还撒了闪闪的金粉,花朵是黄色的,和摆在傅镜殊窗前那盆“她的”美人蕉有点相似。她想,他会种那么多的花,一定也知道这卡片上的花束是什么品种。  为了力求完美,方灯在废稿纸上演习了好几回,才一笔一画地在卡片另一边写上“傅七生日快乐”几个字。她不是嘴笨的人,然而想了许久,似乎最想对他说的也只有这几个字。她就是希望他快乐,仅此而已。最后,在署名的地方,她用笨拙生涩的线条画了一盏灯。  如果他是镜子,那她就是灯。这样,她就可以照亮他,并且在他的折射里也看见光芒。  到了傅镜殊生日的那天,方灯早早就做好了安排。她打算在渡口截住老邮差,托邮差把卡片送到傅家园,好给他一个惊喜。阿照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自从经历了那天的事之后,这个叫做阿照的鼻涕虫就整天出现在方灯和傅镜殊的左右。他大概是孤独惯了,平日里围绕着他的满是漠视和白眼,所以稍微遇见对他好一些,又远比他有力量的人,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再没有放开的道理。  方灯鲜少给阿照好脸色,被缠得烦了就会毫不留情地损他,可在她和傅镜殊两人里,阿照面对她时反而比较自如。虽然傅镜殊从不会在言语上对阿照刻薄,阿照还是有些怵他,更确切地说,是敬畏。他愿意用崇拜而向往的目光看着那个比他长几岁却住在岛上传说一般的傅家园里的少年,与这个人之间产生的任何牵连都是他黯淡生活中值得引以为傲的事。  正因为这样,替方灯跑腿,又是给傅镜殊送礼物,这在阿照看来是个绝对的美差。方灯起初有些犹豫,但是想到邮差上岛的时间多半是放学后的黄昏时分,她若在渡口守候,难免就耽误了做饭,饿了肚子的方学农必定又让她不得安宁——况且,她也期盼着亲眼在阁楼上看到傅镜殊收到礼物的那一幕。于是她再三叮嘱,阿照欣然领命。  傍晚,方灯刚把饭烧熟,楼下就传来阿照的口哨声,这意味着他已经顺利求得邮差接下这个委托,虽然横竖也是顺路,不过想必阿照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帮了不少忙。方灯探出头给了阿照一个赞许的笑,阿照喜滋滋地跑开了。  接下来,方灯就一直竖着耳朵聆听窗外的动静。直到吃过晚饭她收拾好碗筷,巷子里才终于传来邮差自行车的铃声,这对于方灯来说不啻于天籁。  “傅家园,有东西到喽,下来领一下。”老邮差扯着嘶哑的声音唤着。  方灯立在小窗一侧,咬着嘴唇窥视楼下的动静。傅镜殊很快走出了傅家园,说不清是不是方灯的错觉,她几乎觉得他接过邮差递过来的东西时,双手是微微颤抖的。  傅镜殊所在的位置,方灯只能看清他的侧脸。她在加速的心跳中半是观察半是猜度着他的表情。喜悦?纳闷?狐疑……接下来却更像是失望和愤怒。  邮差推着车走远,傅镜殊缓缓转身,方灯看到他手中拆开了的卡片。他定定地看向方灯所在的小窗,方灯飞快地把头缩了回去,可她心想这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心中默数了二十下,她再度小心翼翼地看往楼下,他还站在原地,手里的卡片不见了,脚边却多了个揉成一堆的纸团子。  方灯心里乱糟糟的,雀跃和期待更是跌入了谷底。在逼仄的小阁楼里没头苍蝇般转了两圈,她还是跑下了楼。  傅镜殊看着她走过来,目光冷冽,不对,那里边藏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怒火。  “你是怎么了?我就是想让你高兴!”方灯俯身去捡他脚边的纸团,心疼地重新将它展开,“就算你是嫌弃我,这东西也没碍着你什么呀,犯得着这样吗?”  “你想让我高兴?还祝我生日快乐?你希望我高兴快乐就不会开这种玩笑来耍我!”傅镜殊竭力让自己声调如常,然而急促的呼吸让他的掩饰显得有些失败。  方灯也明白了,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份包裹,他要的不是她可笑的祝福,这个所谓的生日“惊喜”反倒让他空欢喜了一场,所以他生气了。  她有些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难怪他觉得她蠢。然而后悔并不能减轻她心中的难过。  方灯不服气地朝傅镜殊喊道:“你的包裹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傅镜殊声音很轻,却言简意赅,没有分毫犹豫。  “那么重要又怎么样?活该你等不来!”方灯嘴上强势,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脱眶而出。
【灯光镜影】第四章 佛祖脚上血 把傅镜殊摒弃在生活之外,方灯好像重新认识了瓜荫洲。以往她只看到他的背影,现在才发现回家的小巷子两旁美人蕉都开花了,肥厚油绿的叶子上衬着斑斓的大花,无论是嫩黄还是殷红色的,都带着种妖冶而浓烈的鲜艳。她最喜欢摘下美人蕉的花去吮里面的蜜,甜滋滋的。另外,放学后用不着惦记傅家园的围墙,她就自己做了个网兜去捞池塘里的鱼,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抓个十几条,回家用油炸了,方学农最爱用这个来下酒,每逢见到都“好闺女”叫个不停。  大约十来天后,方灯原以为早被扫街工人清走的垃圾筐蹊跷地重新出现在出租屋的过道口,里面还有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化肥编织袋。她纳闷地朝傅家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她记起这一段时间以来,小巷里似乎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塘泥气味。  第二天,方灯在学校做值日回得晚了,走到老杜的杂货店门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回头,对面小楼上半开的窗帘又被人忽然拉上了。她从家里提了桶和网兜打算继续去池塘边碰运气,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叫她。  “方灯你过来。”  声音是那个声音,叫出她的名字却是破天荒,连带方灯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陌生了。她作出很不经意的样子回头。  “干什么?”  “你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方灯这才注意到傅家园长年累月铁将军把守的铁门竟然是半开的,傅镜殊站在门内。她离奇地联想起小时候不知哪里听来的鬼故事:小孩被人用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引进了某个洞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来。  “不!有话快说。”  她站在门外生硬地回答道。  他没有马上开口,慢性子就是这样惹人厌。要是再耽搁下去,天一黑,池塘边就不那么安全了。方灯面露不耐,却没有挪脚。  “这是给你的。”  循着傅镜殊的目光,方灯看他脚边摆着一盆花,好像是……美人蕉?  “哈,谁种这个!”方灯用讥笑掩饰她的惊讶。美人蕉是她认得的为数不多的花之一,岛上随处可见,都是野生野长,没听说谁家有意去种它,还放进了那样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花盆里。  傅镜殊说:“我从路边移进盆里的,用你给的花泥。”  “难怪那么臭!”方灯故意吸了吸鼻子。  “开始是有点气味,不过晒干了再碾碎,用来种花肥力很足。我挑了最好的一盆,你拿回去浇浇水就好。”  方灯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  傅镜殊也不恼,笑着说:“你气性真不小。”  方灯低头去扯网兜上的线头,漠然道:“我那里不是养花的地方。”她的住处和他不同,别说花园,就连个窗台都欠奉,人都快没有立足之地,哪来养花的闲情。  “这也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只要……”  “你就让它长在墙角不就行了,何必浪费一个花盆……和心思?”  “你不是喜欢?”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舒缓妥帖,让人很难硬起心肠拒绝。  方灯却忽然烦躁起来,大声道:“谁说我喜欢?我喜欢吃了它,嚼碎,再吐出来!”  “那你就拿回去把它吃了。”傅镜殊说得也无比自然,方灯开始觉得把他激怒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不吃。”她信口说道。本来心里有气,到头却像是自己在胡搅蛮缠。方灯并不讨厌这盆花,甚至也不是真的讨厌种花的人。只不过她清楚这盆花就算捧回去,没多久就会被她父亲扔了,然后再把花盆当成装呕吐物的绝佳容器。花虽不值钱,但既然另眼相待将它重新移植,就该对它好一点。  傅镜殊也想了想,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不如我先替它主人照顾着它?”  “随便。”  方灯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她会宁愿这花被她父亲糟蹋了,也要捧回去好好看它一个晚上。她在天黑前赶到了池塘边,却连只蝌蚪都没有抓住。
【灯光镜影】第三章 烂泥与花 方灯爬出傅家园院墙,由于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过程远比进来时艰辛,姿态也狼狈到了极点。傅镜殊继续趁雨停修剪花枝,就站在她附近,宁肯看着围墙上的青苔泥块在她的奋力攀爬下纷纷脱落,也没有伸手托她一把。反倒是方灯对他那把锋利的花剪很是恐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脱手摔下,正好被该死的剪刀戳个正着。  有惊无险地在围墙另一头落地时,她听见一个苍老的男声从院子里传出。  “小七,吃饭了。”  大概这就是傅镜殊所说的“老崔”吧。  后来方灯是从老杜老婆那里听说,老崔就是对面看管院子的人,顺便也照顾傅镜殊。偌大一个傅家园,现在就只住了他们两个。  方灯想不通,傅镜殊就算没有妈妈,但总有父亲吧。哪怕父母双亡,傅家一大家子人,怎么会留他一个人在岛上和废园相伴,只让看院子的人照顾他的生活。关于这个问题,老杜老婆也没细说,大概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一所新的学校上学对于方灯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除了上课时老师的口音让她暂时无法适应,其他的事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困扰,反正她也从未期待过能够在学校里结识到知心好友。岛再小,红白喜事、生老病死总是有的,方学农收费不高,陆陆续续也能接到活干。回到瓜荫洲之后,他的生活只局限于方寸之地,少了东奔西走,方灯不用跟着奔波,放学后也不必像曾经那样给朱颜姑姑把风,学习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落下的课程也都赶上了。  虽然高一和高二同在一座教学楼,但方灯并没有在学校偶遇傅镜殊太多次,更多的时候是她刻意在学校门口徘徊,等到他走出来,然后她再尾随他沿同样的路归家。除非她班上的老师拖堂或者被别的事缠住,她的守株待兔鲜少落空。傅镜殊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学校和傅家园两点一线,周日上午会过海到市里去学画。  放学时涌出校门的学生经常是一窝蜂,但很快就会分流隐没在岛上蜿蜒密布的窄巷里。方灯回家这一路的学生不多,除了圣恩孤儿院的人,就是她和傅镜殊。没有人的时候,她总是哼着歌自得其乐地在他身后不远处晃晃悠悠地走,偶尔会促狭地学老崔的口吻叫他“小七”。  傅镜殊只在第一回从方灯嘴里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惊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谁让你这么叫的?”  他的口吻显然并不是那么乐意。当时路边正好有只觅食的流浪狗,方灯不接他的话,又叫了声“小七”,眼睛却是看着那条瘦骨嶙峋的狗。傅镜殊掉头就走,从此以后不管她笑嘻嘻地在后面怎么“小七七七阿七”地乱叫一通,他只当没有听见,也不再开口阻止。  只要不下雨,天没黑之前,傅镜殊总在院子里的那个角落摆弄他的花花草草,或是架着画板写生。方灯时不时还会故伎重施地翻上那座墙,只不过不再冒冒失失地跳进去,而是坐在墙头没话找话和他搭讪。  “喂,小七,你在画什么?”  “七七,这盆是什么花?它看起来要死了。”  “老崔干嘛要叫你‘小七’,你有七个兄弟姐妹?他们都到哪去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姑姑说我出生的时候,窗外的路灯比月亮还亮,所以我叫方灯。”  他通常是不会搭腔的,不过方灯也因此不用担心被他出言驱赶。她喜欢叫他“小七”胜过“傅镜殊”,虽然两者在她心里都一样特别。傅镜殊是猩红窗帘后面沉如水、难以捉摸的梦中人;废园角落里的小七话不多却有着柔和的目光,在他的天地中自得其乐。他会挥汗如雨地给他的花浇水施肥;会因为画得不满意重重地把笔扔回笔筒,反在袖口上划出一道油彩;会在听到方灯特别欠抽的话之后,“不小心”把刚从叶子上捉到的害虫甩她身上;会看到一朵花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微笑。  老崔这个时候通常在屋子里做饭,很少会到院子里来,只有一回,方灯险些被他捉个现行。那次她一如既往地在墙头聒噪,伴随着傅镜殊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声,老崔特有的一重一轻的脚步已经很近,方灯连滚带爬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缩在墙根听里面一老一小交谈。
【灯光镜影】 第二章 狐园迷梦 方学农睡前又喝了个烂醉。方灯躺在帘子另一边的小床上,听着玻璃酒瓶落地,哐啷一声,没碎,滴溜溜地滚过地板,紧接着父亲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她试着让自己睡去,周围忽然传来泥土的腥气,她似乎才明白过来,此起彼伏的,不是鼾声,是风声。  风挟着草叶的尖端扫过方灯的面颊,她低头,不知名的寥落野花被她踩在脚底,四周是高得与她胸齐的干枯的荒草,在风声中折腰、俯看、呢喃低语。她和父亲租住的小屋成了身后一团模糊的灰影,而前方不远处,鸡血藤的紫色花朵和榕树的垂须之下,猩红色的窗帘在风中微微摆荡。  她竟然身在傅家的废园里。传说中美轮美奂的南洋橡胶大王的祖宅已成断壁残垣,只有东边的小楼依然完好,中西合璧的大理石回廊被满目颓败之色衬得尤其惨白。  方灯拨开身前的荒草朝小楼走去。明明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可那些疯长的植物在脚下像张纠缠的网,羁绊着,使她步履缓慢,手指被薄利的草叶划开了口子,居然不疼。她气喘吁吁,可那扇窗还是不远不近。心急如焚之下,方灯想也没想就朝那扇窗喊出一个名字。  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是姑姑的呢喃中,还是岛上闲人的碎语里?名字被风吹散,而就在这时,猩红色的窗帘被人徐徐拉开。  他站在半弧形的缠枝花窗楣下,静静看着楼外的方灯,就是下午曾惊鸿一现的那张面孔,好看却有些苍白,仿佛暴雨冲刷过之后的大理石,洁净微凉。  缠绵雨季中的瓜荫洲第一次在方灯的视线中放晴了。他的身后,也就是她所好奇的窗后的世界,竟然是一片青色的天空,带着大雨过后特有的空茫和坦荡,看不到边际。  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傻透了吧,像个异乡来的土包子,甚至开始有些胆怯,慢慢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却不想离开。  没有人说话,她听着风声,这样很好……然而,风声中为什么又渐渐夹杂着喑哑的滴答声,莫名的熟悉,好像……是雨点敲打着头顶的石棉瓦。  方灯睁开眼睛,又迅速地闭上,只是徒劳,她已经醒了。没有青色的天空,破窗外的世界在雨中悄然破晓。  方学农一个晚上喝完了大半瓶烈酒,吐得满地都是。正赶上周日,明天才用去学校报到,方灯费了好大工夫才收拾好残局,给他和自己熬了锅粥。中午,方学农昏昏沉沉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差遣女儿去楼下买酒。他以前喝得也凶,但是像今天这样,刚醒过来又立即要酒并不常见。  “没钱!”方灯没好气地一口回绝。搬回瓜荫洲之后,她父亲还没出去干过活,仅有的一点钱在她手里,那是两个人下半个月的吃饭钱,她是打死都不会掏出来的。  “没钱先赊着,你跟楼下老杜说是我要的酒,他不会不给的。”  方灯闻言冷笑,楼下杂货店的老杜只会追问“方血脓”父女什么时候能交下半个月的房租。  方学农见女儿不吭声,烦躁地伸手拦住她,“去,打酒!”  方灯本想将他的手打下去,抬头却看到父亲那双浑浊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然有种类似于悲伤的神情。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个男人有血有肉的样子了,除了对酒的渴望,其余时候的他就像个空心的臭皮囊,朱颜姑姑死时,他也不过是木然地将她送去火化了。  “听话,我就要半斤。喝完这半斤就不喝了。”方学农放软了声音哀求女儿,他知道如果自己亲自去,老杜一两都不会赊给他。  方灯当然不会相信一个酒鬼说的话,但是她忽然有些可怜这个窝囊的家伙。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还会有什么快乐?除了被酒精刺激后短暂的麻醉。  “最好喝死你。”  方灯匆匆扎好头发就下了楼。赊账是不可能的,她太清楚。有些时候,你暂时省下了钱,就要用别的东西去换。可饶是她把半斤酒的钱放到了老杜店里肮脏且布满裂纹的玻璃柜台上,那老不死的打好了酒,把瓶子递还给她时,还是有意无意地在她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方灯手一震,没加盖的酒瓶溅出了几滴,那味道让人作呕,她人却没有动,斜睨着对面的老头。  老杜揩油得手,见这小姑娘面无表情,不慌也不躲,准是吓蒙了,又或许还不知道当中的门道,心中暗喜,于是胆子又大了几分,一只手试探着朝她胸口探去。  “你和你姑姑当年长得一个样,真俊呐……这头发。”  大白天开着门做生意,老杜也不敢太过造次,指尖在方灯垂于胸前的发梢上蹭了蹭,稍作停留就要收回。  方灯低头去看他的手,冷不丁在他回撤时扣住他的手腕,皱着脸呜咽一声,下一秒就要哭喊出来。老杜哪里会料到这一出,本能地想要去捂她的嘴。方灯挣扎着尖叫一声,那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老杜慌神。他老婆就在店铺后面的厨房烧饭,两处仅隔了一间卧室。那婆娘又凶又壮,老杜平日无事还惧她三分,以他的胆子最多也不过是调戏调戏酒鬼家的小姑娘,若被家里那口子撞见,不死也得脱层皮。  “别喊!小姑娘家家被别人瞧见就没脸面了!”  “你不要脸!”方灯面露惊恐,双眼含泪,死死抓住他的手却未曾放松,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老杜惊恐地朝门前屋后各扫了一眼,急于摆脱,推搡间方灯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你想干什么呀,手放规矩点。”  午间时分,人们多半在家中准备吃饭,雨又大,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可老杜似乎听到了后面厨房传来的脚步声。  “当心我老婆撕了你的脸。”他气急败坏地恐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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