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贤德淡腾I I贤德淡腾I
关注数: 2 粉丝数: 11 发帖数: 894 关注贴吧数: 16
【第四卷】第九十三章 我且为君战一场(下)   “何事?”徐有容没有抬头,便是连睫毛也没有眨一下。 “有人要硬闯。”叶小涟有些不安说道:“是……国教学院的人。” 徐有容很清楚,敢闯南溪斋剑阵也要来见陈长生的必然是折袖,面无表情应道:“打断他的腿。” 叶小涟说道:“二位主教大人怎么办?” 这说是茅秋雨和凌海之王,作为国教巨头,即便南溪斋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徐有容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交待完了。 她只是静静看着榻上的陈长生。 叶小涟在槛外看着远处那道美丽的身影,心情微异。 她天赋不错,很小便进入慈涧寺修行。 慈涧寺和离山的剑坪隔得很近,她小时候经常能够看到秋山君在那里练剑。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她很自然地成为了秋山君的忠实追随者,所以后来在京都离宫的神道上,才会对陈长生出言不逊,却极可怜地被唐三十六骂的痛哭流涕。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去了周园,崇拜敬爱的对象……多了一个叫陈长生的人。 或者因为这个原因,她对徐有容一直隐隐有些嫉妒,只不过双方相差的太远,也无从诉起。 那年大朝试结束之后的春天,她从慈涧寺进了南溪斋,更加不会在徐有容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随着时间流逝,当初深藏心底的那抹嫉意早已消失无踪,甚至到最后,她崇拜敬爱的对象,也从秋山君和陈长生变成了徐有容。 就像当初京都里的百姓以及南溪斋的师姐们一样。 她这时候看着坐在榻畔的徐有容,觉得好生高大。 如果是莫雨在场,听着徐有容的说话,看着她此时的身影,一定会觉得她越来越像圣后娘娘。 叶小涟离去不久,楼外渐渐安静下来。 徐有容静静看着陈长生,发现他不时皱眉,看来即便是在昏迷当中,也能感受到无穷的痛楚。 她的医术不能与陈长生相比,也算相当不错,握着陈长生的手这么长时间,默默感受着他的脉动,早就已经断定天机老人的判断没有错。 经脉尽断,那么该如何医治? 她回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没有看到繁星,才知道今夜有云。 确认没有人在楼外窥视,她转过头来,伸手解开了陈长生的衣裳。 破烂的道袍被丢到地上,亵裤也被脱了下来。 在整个过程里,她的手指都很稳定,动作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清美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没有一抹羞意。 陈长生的皮肤很光滑,看着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吹弹可破,代表他当初经历过最完美的洗髓,哪怕经历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表面也看不出任何问题,哪怕再细微的伤口也没有一道,看着就像是雪老城里流行的彩瓷,涂着淡淡的一层粉色。 这样的肌肤或者是所有少女梦想的,徐有容的神情却是格外凝重。 因为那层粉色不是因为嫩,而是说明陈长生的皮肤下面正在渗血。 经脉断裂后溢出的血,正在他的身体里慢慢地渗透着,随时可能从身体表面浸染出来,或者从眼睛与口鼻里流出来。 那些血不是普通的血,是他的真血,每滴血里都蕴藏着他的神魂。 徐有容想着陈长生在周陵里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神情愈发凝重,脸色更加雪白,清亮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焦虑的意味。 这是陈长生此生最担心的事情,也是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刚才她故意挑破天机老人的用意,不惜直接翻脸,就是要故意让天机老人离开小楼。 在京都的时候,陈长生曾经对她说过,他现在流的血,已经没有他最恐惧的那种味道,但很明显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或者就是他破境成功,引来无数星辉灌体的那一刻。 徐有容无法确定自己的推演计算是不是正确的,但她不能冒险,她不能让陈长生身体里的血流出来。 一道清淡却蕴藏着神圣意味的光,从她的掌心落下,覆盖住陈长生的身体。 天机老人提醒过她,陈长生此时经脉尽断,任何力量哪怕是圣光的进入,都只会让他承受更大的负担,让伤势变重。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圣光术,不是因为她完全不相信天机老人的话,而是这道圣光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清光落在陈长生的身体表面,却没有进入他的身体,而是停留在皮肤外极近的地方,距离约摸连十分之一根发丝都不到。 徐有容的手掌缓缓移动,清光随之而行,慢慢将陈长生的身体表面包裹了起来,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这等手法需要极强的控制,需要极其宁静稳定且强大的神识,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徐有容道心通明,施完这次圣光术后,脸色也变得再次雪白了数分。 陈长生身体表面的那层淡粉色,被那层极薄的圣光包裹后,变得更淡了些。 就算他真血的味道顺着毛孔散发出来,也会被圣光完美的隔绝住。 确认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徐有容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窗外湖风拂来,吹乱她鬓间的发丝,被香汗粘在了粉腮上,看着很是美丽。 湖风在寒山里拂着,夜空里的云忽然散了一瞬,银光落下,松涛如银海一般,很是美丽。 山林里的野兽不知道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还是被突然落下的星光吓了一跳,带着被扰后的不安,对着满天繁星吼叫了起来。 在银海般的松林深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树叶繁多,遮住了那个东西的大部分身体,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线条非常优美,而且在星光下泛着银光,显得格外圣洁。 一只眼睛在密叶间露了出来,满满的都是灵意与宁静,只是在望向山下湖畔那幢小楼里,显出了几抹惘然的意味。 它明明先前闻到了什么味道,所以不远千里而来、不顾湖畔那些可恶的直猴而来,为何……现在却没有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它放弃了,转身向松涛深处走去,借着树林掩去所有的踪迹与身体。 满天星光之下,只能看到一只银色的角在树叶里若隐若现。 寒山里的野兽们,因为莫名的躁动,对着星空吼叫着。 天池里的鱼也莫名地兴奋起来,在楼畔的水里不停游动。 数百只小黑鱼围着浅水细沙里的那颗果核,不停地啄食着,又仿佛是在亲吻,将那颗果核推的越来越远,直至湖水深处,再也不见。 徐有容从袖里取出布包,拈出颗蜜枣扔进嘴里,只是含着。 很甜。 糖,在这种时候可以帮着宁神静意。而且她喜欢吃甜食。第一次被带去圣女峰的时候,她还很小,圣女老师问她如何才能保持道心守一,她看着老师身后桌上的果脯匣子,扭着小身子,含羞说道:“唯蜜枣而已。” 想着小时候的事情,她含着蜜枣,开心的笑了进来。 然后她又想起来,前几天夜里和陈长生肩并肩坐在湖畔,当时也在吃蜜枣,但哪里守得住道心……心微微乱着。 不过,还是很甜。 她望向榻上的陈长生,心想虽然没有师兄生的好看,但也还算英俊,可以看看,而且比较耐看。 陈长生在睡梦里依然紧紧抿着唇,皱着眉,似乎很痛苦。 徐有容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接着,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如蜻蜓一般轻点而回。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看着他说道。 因为含着蜜枣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却又非常清楚。 把陈长生血的味道屏蔽住,只是解决了第一个问题,接下来,她还要解决更麻烦的问题。 如果陈长生继续这样流血,哪怕那些血散在腑脏之间,他依然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怎样替他止血,这是很麻烦的问题,因为现在他承受不住圣光术。 而且就算血止住了,怎样替他补血,这也是很麻烦的问题,因为他失血明显已经太多,不可能指望他自身的造血机制。 换作别的任何人,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像天机老人说过的那样,又像是关白那一剑隐隐寓示的那样,天道不可违。 天道终不可违吗? 徐有容要和天道战一场,就像替他挡那一剑。 她有信心。 因为他当初在救她的时候同时也教过她。 她取出桐弓,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间轻轻一划。 一道血痕出现在玉腕间,然后逐渐扩展,溢出越来越多的血。 天凤真血遇风而燃,散出无数光线,把她的眉眼映照的无比清楚,美丽的不可方物。 (这章好,我真喜欢言情。)
【第四卷 】 第七十二章 蜜枣般的夜晚   “将来京都如果真的出事了,你会怎么做?” 徐有容走到窗边,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窗外湖水里的点点星辰,声音也像水一般淡了起来。 陈长生说道:“我修的是顺心意,若事情来了,自然心意动。” 徐有容没有回头,安静片刻后问道:“如果来的是我呢?”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无法设想那种画面,无论提前得出任何结论,说道:“我不知道。” 天机阁在湖畔建造的这十几幢小楼极为讲究,尤其是陈长生居住的这一幢,推窗便能见湖,而且窗外有一条木栈道,顺着栈道走下去,便能走到湖边的浅水里,星光下的浅水中,此时正有几只黑色的鱼儿在游动。 徐有容沿着木栈道走了下去,在最下面那级木台上脱了鞋与袜,走进了清澈的浅水中。 那几只黑色的鱼儿毫不怕人,非但没有受惊离开,反而围了过来,绕着她雪白的赤足缓缓地游动,画面很美丽。 陈长生看着站在湖水里的她,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孤单,然后生出些不解。按道理来说,她是南方圣女,无论天机老人还是茅秋雨都不应该隐瞒她这件事情,可是为什么她直到今夜还无法确认那个中年书生就是魔君? 先前那番对话冲淡了很多情绪,他不希望这样继续发展下去,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魔君破寒山天石大阵而出时,天机老人受了重伤,还没有好,所以我没有见到。” “茅院长呢?” “他是教宗的臂膀,又怎会予我太多方便。” 终究还是阵营的问题,陈长生心想凌海之王作为国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必然早已投诚圣后娘娘,为何也没有对你说? 这个问题他没有问,徐有容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把手伸进湖水里,去逗弄那几只小鱼,看似随意说道:“他和天海承武请小德对付你,我不高兴,所以没理他。” 听着她因为此事不高兴,陈长生很高兴,也顺着窗外的木栈道走了下去,来到了湖畔的浅水里。 微凉的湖水缓缓地起伏,细柔的银沙在脚下踩着很是舒服。 “道藏上说,天池由热泉汇集而成,为什么这水有些凉?” “湖心里的水要热很多,听说最热的两处热泉出口的水,可以煮熟鸡蛋。” “听着很有意思,要不要找机会去试一下。” “就因为能煮熟鸡蛋?” “嗯,很省事、很方便的感觉。” “你会煮饭做菜吗?” “会……你不是在周园里吃过?” “嗯……那我还是学着做做饭吧。” “国教学院的食堂不错。” “澄湖楼的大厨,手艺自然非凡,可我总不能每天都从南溪斋回京都吃饭。” “白鹤这次来了吗?要不要问问它怎么想?” “白鹤向来很喜欢你,如果让它知道你有这种念头,想必会改变主意。” “我只是随便说说。” “啊,随便说说呀。” “啊,我是认真的。” 他和她并肩站在小楼下的湖水里,看着夜空里的繁星,随意地聊着天,然后渐渐没了声音。 他们安静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和先前房间里的安静不同,这时候的安静是美好的。 因为他的肩与她的肩轻轻地靠着,有时候稍一分开,紧接着便会再次依上。 也不知道是谁去就得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概是站得累了,二人坐到了最下面的木台上。 徐有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囊,从里面拿了样东西。 陈长生没有注意到,指着湖水里一块黝黑的石头问道:“那就是天石吗?” 徐有容的声音有些不清楚:“是的。” 陈长生转身望向她,问道:“那些石头感悟的如何?” 他们也有石头,而且要比寒山里的天石重要得多,因为那些石头是天书碑。 他来参加煮石大会,本来就不是想通过感悟天石获得进益,只是为了见她。 只是谁曾想到,万里旅途安然无事,结果进了寒山,却遇到了这样的大事。 “暂时没有什么进展,慢慢来吧。” 徐有容身体微微后仰,用手撑着木台,赤着的双脚轻轻地拍着湖面,看着很是可爱。 “我有些着急……在见过魔君之后。” 想着当时在山道上看到的血腥画面,陈长生心中生起一抹悸意。 徐有容明白他的感受,说道:“遇见这样的不世强者,能够活下来,总会有些好处。” 陈长生嗯了一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魔君竟然如此可怕,差距太大了。” 当初在浔阳城里,朱洛的攻击基本上都是被王破挡下的。 而这一次在寒山里面对魔君,刘青和小德居然近乎没有还手之力。 徐有容说道:“魔君当然要比朱洛强太多,但还有一个重点,王破比刘青和小德也要强很多。” 陈长生不解,心想刘青是聚星巅峰的刺客,小德是逍遥榜前五的强者,王破虽说是逍遥榜榜首,又如何说得上强太多? “王破这个人很了不起,不能以常理认知。”徐有容认真说道。 陈长生从理智上无法接受王破比刘青与小德联手更强的事实,但从情感上很愿意接受。 “魔族那边除了魔君,还有什么厉害的人?” “魔帅,听说很强,再就是那些魔将,你应该在雪原上见过。” 陈长生想着当初在魔域雪原里看到的远方如山般的阴影,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以他现在的实力境界,还远远谈不上与这些强大的敌人作战。 “不出京都,真的很难发现,世间有这么多厉害的人。” “你也很厉害啊,至少魔君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打不过你。” “我觉得……这句话也可以用来说你。” “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 “怎么了?” “没什么。” 陈长生很想说,你的声音很好听,甜甜的,糯糯的,仿佛含着一颗蜜枣。(注一) 噗的一声,徐有容往湖水里吐了颗东西,那东西在水里缓缓沉降,惹来那些小黑鱼啄食。 湖水很是清澈,陈长生仔细望去,才发现她吐出来的竟是一颗枣核。 那些小黑鱼发现不是食物,有些无趣地游走,徐有容觉得很有趣,翘着脚,开心地笑了起来。 “诶……”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忍不住挠了挠头。 徐有容这才醒过神来,这里不是空寂无人的幽峰,也不是小镇上的牌桌旁。 她的身边坐着个年轻的男子。 她有些脸热,下意识里从袖子里取出装零食的锦囊,递到他身前,细声说道:“你要不要吃?” 这时候她嘴里没有枣核了,声音却依然糯糯的,因为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根本没有看陈长生。 陈长生看着她长生的睫毛,白嫩的肌肤,红润的双唇,一时间有些呆了。 他心想自己怎么就只能想这样乏味的形容词呢?(注二) 他从她手里接过锦囊,取出样零嘴,看都没看是什么,便丢进了嘴里。 “怎么了?”徐有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陈长生是个很诚实的人,看着她认真说道:“你真好看。” 徐有容微羞,低下头去,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他问道:“现在的我好看,还是周园里好看?” 就像所有的少女一样,哪怕她是圣女,在这种时刻,总还是会问出一些愚蠢的问题。 当然,这里的愚蠢说的是她要问这个问题,不代表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好回答。 徐有容进入周园的时候,用的是青矅十三司弟子的身份,作了易容,容貌只是寻常。 现在的她,则是举世公认的最美丽的少女。 但如果陈长生很老实地说,现在的她更好看,那肯定就错了。 事实上,这和落河那道千古难题一样,很难作答,并且隐藏着更复杂的考验与凶险。 这道题根本没有正确答案,陈长生的回答能否令她满意,完全看她此时的心情。 陈长生不擅长撒谎,妙的是,他自己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早就得出过结论。 “都很好看,不同的好看。” 他看着徐有容非常认真地说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真话。 徐有容听得很开心。 他看见她开心,也很高兴。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坐着就好了,眼前有湖,身后有山,上方是灿烂的星空。 你就在身边。 然而,能够一直在一起吗? 不知何处飘来了一层云,遮住了南天的某片星域,在湖面上洒落一片阴影。 陈长生的心里也出现了一道阴影。 “我有件事情瞒着你。” “你说过。” “我说过吗?” “嗯。” “我忘了……你想知道吗?”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而且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秘密,所以。” “诶,我忽然发现,我很想把那个秘密告诉你。” “就因为你想知道我的秘密?” “是的。” “陈长生,你又不是一个市井妇人,为何对窥探他人私隐有这般大的兴趣?” “嗯……或者是因为我修的是顺心意?” 热恋中的男女,哪怕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上三百遍,也不会觉得厌烦。 因为对他们来说,说话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对方说话。 然而,对于那些听众而言,要将意思相近的话听上这么多遍,确实是件极难忍受的事情,越是甜言蜜语,越如此。 唐三十六这时候就很难受,他觉得自己晚上吃的太多了,很想吐。(注三)小楼靠山那边有条唯一的通道,他此时便盘膝坐在那里,汶水剑横搁在膝头,嘴里叼着根野草,一脸悲愤,心想真是好一对奸夫淫妇。   (注一:我忘了是在哪本小说里看的这种形容,我觉得特别好,但忘了出处。注二:乏味的形容,这个主要是说我的。注三:唐三十六会不会觉得厌烦我不清楚,我真的很担心大家觉得厌烦,可我真的很喜欢写言情呀……浅水白沙小楼,这自然是马尔代夫,枣子当然说的就是蜜月,甜蜜一下吧,大家明天见。)
【第四卷】第五十六章 忽然出现的青衣人   天机阁的管事在小德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暗中通知了寒山里的人们,然而,看着小德兽瞳里的褐色光泽越来越深又越来越亮时,他知道来不及了,赶紧上前准备护住陈长生,然后祈盼着寒山里尽快做出反应。 那位智慧与疯狂并称的妖族天骄,一旦决意动手,必然是算清楚了所有的事由。就算他不杀死陈长生,只需要将这位未来的教宗羞辱一番,或者便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但这不是天机阁愿意看到的。 教宗陛下与天机老人之间或者有些问题,可是天机阁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未来的教宗在自己的地盘上受到羞辱? 除了这位天机阁管事,还有数十位修道者同时握住了腰畔的剑柄,警惕地望向了小德,至于先前那位向陈长生行了跪拜大礼的散修,更是剑已在手,眼神寒冷至极,仿佛只要小德敢出手,他便愿意舍弃性命去维护陈长生的尊严。 这是因为山道上的数十位修道者绝大多数都是人族,而且都是国教的信徒。 他们怎么可以让国教未来的教宗受到妖族的羞辱? 小德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数十名人类修道者,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的意味。 他的神情没有变得凝重,反而背起了双手,显得极为不屑。 随着这个动作,他本来不怎么魁梧的身躯,变成了一座山峰。 他看着这些人类修道者,居高临下。 他是真正的强者,聚星化形已然圆满,甚至已经能够隐隐看到神圣领域与世俗之间的那道分界线。 圣人与八方风雨未至,除了排名最前的那数位大周神将,国教与诸宗派山门的那些大人物,同在逍遥榜上的王破、肖张、梁王孙等寥寥数人,谁会是他的对手? 有风自山林里拂来,卷起片片黄叶,带来一道难以想象的威压。 无论是那位执剑在手的散修,还是数十位战意将起的人类修行者,骤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出手的能力,甚至失去了出手的勇气,那位天机阁管事亦是神情大变,对于此次入寒山的安排,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悔意。 为什么一定要禁止国教骑兵随侍陈长生入山? 如果茅秋雨和凌海之王在场,这位妖族强者,还敢像现在这般嚣张吗?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钟会,脸色变得有些微白,眼神却变得坚狠起来,闷哼一声,握住了剑柄。 折袖面无表情,膝盖微微下曲,盯着小德的咽喉,像极了一只饥饿的狼,眼瞳瞬间变红,准备变身。 陈长生站在最前面,感受到的威压最为真切与强烈。 甚至可以说,小德释出来的威压,至少有一大半是由他在承受。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于呼啸的山风里缓缓举起了左手。 他的左手里握着短剑,这便是一个请字。 剑名无垢,鞘名藏锋,他就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剑,随时准备展现真正的锋芒。 事实上,无论是在国教学院门前的演武,还是在奈何桥上与徐有容的那场对战,他都没有完全显露过所有的实力。此时面对着与王破相等级数的逍遥榜前列强者,他没有办法再做任何留手。 接下来的战斗,他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失败或者是注定的,但他想看看,能不能刺对方一剑。 剑鞘里的万道剑,随便哪道剑都行 或者,他想试着看能不能砍此人一刀。 断碑庐前悟会的一百零八刀,随便哪一刀都行。 看着陈长生的神情,小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仿佛变成了一只阳光下打盹的老虎,然而眼缝里的目光更加寒冷,黄褐色的凶光更加暴虐,他有些意外此人居然比传闻里的更强,似乎真的有抵抗自己片刻的能力。 “请让让。” 山道下方忽然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低着头,声音也很低,给人的感觉很谦卑,或者说无法给人留下什么感觉。 人群渐渐分开,为这个突然到来的青衣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谢谢。”青衣人低着头,继续向上行走。 直到让开道路,人们才发现情况有些诡异。 先前场间的气机,已经完全被那位妖族高手释出来的气息控制,根本无人能动,就连拔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为什么这个青衣人请众人让路,众人便能动了? 钟会看着那个青衣人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今日初入寒山,便遇着陈长生,被迫低头行礼,又见着这么多高人,过去一年里获得极大进益、难免有所骄傲的他,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青衣人沿着山道前行,看似缓慢,却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穿过了人群。 他走过唐三十六和折袖的身边,擦着陈长生的身体而过,然后,来到了小德的身前。 直到此时,他依然低着头,耷拉着肩,没有人看到他的脸。 看着青衣人的背影,陈长生有些吃惊。 “请让让。” 青衣人对小德说道,声音很低,态度很谦卑。 小德没有让路,眼睛眯的更加厉害。 他曾经见过一个喜欢穿青衣的人,那个人也喜欢耷拉着肩膀。 如果不是见过那人,他或者会把这个青衣人认成那个人。 因为在他眼里,这个青衣人和那个人一样可怕。 不过那个人耷拉着肩,更像是对天空的一种无言态度,寒酸里透着清贵,算着铺子里的帐,却操着天下的心。 这个青衣人耷拉着肩,则是对世俗红尘的态度,他眼里的世界都是死人,双肩塌陷只为了方便更快的拔剑。 小德不认识这个青衣人,不准备让路,呼吸骤然间变得狂暴起来,仿佛山风一般呼啸。 他释出了全部的境界与气息,威压顿时变得更加可怕, 那位青衣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然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低着头,耷拉着肩。 青衣人什么都没有做,就是那样寻常无奇地站着,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青衣人动了,低着头向山道上方走了过去。 小德神情冷厉,双掌自天外而来,合于身前,无数沙石树皮被狂风卷至,拍向那名青衣人。 一时间,山道上沙石乱走,黄风弥漫,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忽然间,一道剑光亮起,照亮了所有的风沙,切开了可怕的威压。
【第四卷】 第三十五章 国教学院最大的危机,她来了!  “有金光大阵守住道心,任何外魔都不会影响到除苏的修行。” 梁长老说道:“相反,我还要借大阵镇住苏离的这道剑意,再以万山磨碾,送与除苏领悟!” 听到这话,那两位长老放心了下来,心想如果真能碎掉苏离的剑意,送于除苏,那么或许,除苏真的会比当初宗主临死前推演计算的提前很多年出世,到那时,长生宗才会真正的重新兴盛起来! 就在三人想象美好的将来之时,忽然有异变发生。 桌上的那封信剧烈地颤抖起来。 嗤啦声响里,信封绽裂,变成无数纸般的蝴蝶,四处散去。 苏离的信,哪里需要被拆开才能看见?他留下的剑意,哪里像那些法器一般,还需要被激发? 他要长生宗的人看见自己的这封信,这道剑,那么无论有没有人拆开这封信,都一定会让对方看见! 一道霸道凌厉至极的剑意,横空出世,斩落而下! 洞府里回响着凄厉的剑鸣,以至于同样凄厉的惨叫被湮灭无闻。 凌厉的剑意,斩断遇到的一切。 三位长老境界高深的剑。 长生宗万年不毁的洞府。 洞府深处的柔软青藤。 青藤上淌落的透明的水。 流动的空气形成的无形的风。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道剑意在瞬间之内斩碎。 空中到处飘着血雾,看着异常血腥,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三把剑断成十余截。 梁长老身上出现了数十道剑痕,倒在满地废墟之间,看着那道向着洞府外掠去的剑意,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无限惊怖与追悔,已然将死的他,拼尽最后的气力,尖声喊道:“快关闭大阵!” 那两位长老听到了他的话,想到了问题所在,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却无法阻止那道剑意破空而去。因为他们的双臂已然被那道剑意斩断,浑身是血,已经无法站起来。 那道剑意化作一道瑰丽的流光,自崖峰疾飞而下,越过长生宗的宗门,直接破云而入,飞进满是雾气的一道山涧里。 天地之间暴出极其恐怖的一声巨响,一道清光形成的圆圈,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十余座山峰。 那是长生宗的护宗大阵。 紧接着,那道山涧里响起无数令人牙酸的金属磨擦声,无数道金光迸射而出,云海滚动不安。 深涧里响起一道稚嫩却怨毒的声音。 那声音像人声却又仿佛是鸟鸣或某种机械的重复。 “除苏!除苏!” 剑啸骤锐! 那道声音渐渐敛去,再也无法听到。 …… …… 夜已经深了,还有很多人没有睡。 有人是因为爱着谁,有人是因为恨着谁,有人是因为想念着谁,有人则是因为想念着美食。 入睡之前,轩辕破吃了半只塘井烧鹅做夜宵,结果在床上躺了没多会又饿了,饿了怎么能睡得着觉? 他走到湖对岸的灶房里,准备把前些天腌的酱螃蟹,取出来吃了。 走进厨房,他发现灶底的火似是熄了,没有在意,也没有点灯,在夜色里非常准确地摸到了泡菜坛子那边。 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泡菜坛子里,其实不是普通的酱螃蟹。 他用无比名贵的蓝龙虾替换了螃蟹,所以应该是酱龙虾。 现在他是国教学院的后勤主管,和澄湖楼的那几位大厨关系处的极好,自然不会差吃的,但吃的这般奢侈甚至显得有些暴殄天物,若让陈长生和唐三十六知道了,肯定生出极大的反应。 所以这几坛酱龙虾他没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地藏了起来。 越偷偷藏起来的吃食,越香。 轩辕破不了解人类世界的很多道理和规矩,对这点则很清楚,手伸向泡菜坛子的过程里,仿佛已经尝到了酱龙虾极致的咸鲜味与内里浓郁的甘甜还有那种在舌面上四处浸染的美妙口感…… 然而,他的手摸空了。 本来应该在那里的泡菜坛子不见了,全部不见了,泡菜坛子里的酱龙虾自然也没有了。 轩辕破变得异常愤怒,数道细微的雷电在他的眼瞳里生成,微卷的乱发间隐隐传来噼啪的声响。 他眼前的世界从黑暗变成光明,把灶房里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泡菜坛子,铁锅,碗筷,柴火堆,甚至连灶台都已经变成了碎块,就这样堆在地上。 满地狼籍,一地汤汁,无比污糟。 轩辕破更加生气,也警惕起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在这里施放出如此可怕的剑意? 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被剑意切成碎屑的事物,只有山海剑还在,静静地躺在木屑当中。 轩辕破伸手拾起山海剑,循着那道剑意的细微残留寻去,发现在灶灰里面,隐隐夹着些别的颜色的灰。 那些灰不像是木柴烧成的,更像是纸烧成的。 他犹豫片刻,用山海剑轻轻地拔弄了一下那团灰。 那团灰顿时散了。 一道难以想象的寒意,忽然笼罩了整个房间。 轩辕破的身体变得异常僵硬,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里生出难以想象的危险感觉。 那道寒意与危险的感觉与那团正在缓缓散开的灰无关,而是来自他的身后,来自院墙的后方。 那是最深的海底,有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与寒冷。 无穷碧波,本就是死亡的海洋。 轩辕破开始流汗,汗水还没有来得及打湿衣裳,便被那道代表着死亡的寒意凝成雪霜。 看着夜色下的国教学院,老道姑向前走去。 院墙上出现一道雪霜,然后悄然无声地酥化,变成风沙。 这幕画面,就像是神话一般。 院墙垮了,出现在她面前的,便是灶房,于是灶房也悄无声息地垮了。 轩辕破提着山海剑,站在废墟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因为他很害怕。 虽然他很勇敢,但还是很害怕。 来人强的无法想象,气息很冷漠,给人一种要灭绝万物的感觉。 冬湖对岸的小楼里。 折袖睁开了眼睛。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他们都感受到了这种感觉,然后莫名恐惧。 …… …… (章节名是瞎取的,辞穷了。也是很多年前写朱雀记和间客的时候,偶尔无聊,会用来玩耍的句式。)
【第四卷】第二十四章 谈谈  最终证明,原因是后者。 徐有容抬头望向陈长生,问道:“你怎么不吃呢?” “噢,吃。”这两年因为受到唐三十六的影响,陈长生的话变得多了很多,但在她的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西宁镇的那个老实的少年道士,说话极其简单,心思格外纯净,一点情绪都藏不住。 比如他这时候有些意乱,于是拿筷子的时候,险些没有拿稳。他伸手如风把筷子在半空里接住,却把那把撑开的黄纸伞,推到了一旁。于是,前面那方炕桌里还在持续的争吵声,再一次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去年春天,小陈院长初入京都,在神将府里受到那等羞辱,事后更是连遭打压,明明天赋极高,报考成绩极好,却被强行从诸院录取名单里被拿下,如果不是有教宗陛下暗中庇护,只怕连早已破落的国教学院都进不去。你们都说他解除婚约是绝情之举,却可曾想过,如果不是徐家做事太过无耻,这桩姻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这和有容小姐又有何干?当初青藤宴上,白鹤北归,在那封信里,她已经承认了这份婚约,不然光凭陈长生拿着婚书,又如何能够让南方使团无话可说?陈长生就算记恨神将府,也没有道理让有容小姐受此羞辱!” “哼,徐世绩当初一直不肯认这桩婚事,东御神将府的人嫌贫爱富,结果小陈院长今非昔比,转头便要抱他的大腿?真真不要脸至极!你们说小陈院长退婚是羞辱?在我看来,这是东御神将府羞辱自身罢了!” “可是这件事情终究与圣女无涉,凭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这些风言风语?” “只能说圣女不幸,生在这样的府上,遇着这样的父母!” …… …… 角落里的炕桌,变得很安静,铁锅里的肉汁咕嘟咕嘟的响着。 陈长生和徐有容坐在炕桌两边,气氛再次变得有些沉重。 他来到京都已经有快两年时间,那份婚约早已传遍整个大陆,东御神将府曾经给予他的羞辱与打压、后来的态度变化,他从一个乡下少年道士摇身一变成为国教的继承者,这些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今晨奈何桥一战,仿佛是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或者说判定,却并未真的能够结束一切,反而把人们对这个故事的兴趣推至了顶峰,相信就和那桌的食客一样,此时的京都无数府邸家宴上,想必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情。 神将府曾经施予的羞辱,他未曾忘记过,他也曾经对远在南方的她,生出过很多情绪,但就像先前那名客人所说,其实她在这件事情里,并没有真正地伤害过他,而她现在却需要承受神将府受到的嘲笑与责难。 这或者有些不公平。 陈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是我的父母。”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没有受到那些议论的影响,接下来的话锋却转的很突然。 “我想喝些酒。” “好。” 陈长生让老板把最好的酒拿了两小罐,拆开其中一罐的泥封,替她将酒碗斟至七分。 徐有容轻声致谢,取过另一罐酒打开,替他将酒碗斟满,然后望向他:“说说吧。” 陈长生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后,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有些迟疑问道:“脸?” “南溪斋的某种功法。” “噢。” 简单的两句对话后,炕桌旁再次安静。 徐有容端起酒碗,浅浅地抿了口酒,只是一小口,脸便微微红了起来。 “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周园里就见过。” “为什么?” 陈长生在奈何桥上听到她的要求后,便没有想明白,此时确认她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整件事情,更增不解。 徐有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轻声说道:“婚约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这是在京都流传了很长时间的小道消息,始终没有得到国教学院和东御神将府方面的承认,但她作为婚约的当事者,自然清楚流言不是流言,而是确定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陈长生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当桥上的雪风拂落白纱,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他十六年里最愉悦的一刻时光。要比当初在旧庙里背会最后一卷道经、在国教学院里找到命星、拿到大朝试首榜首名、在凌烟阁里找到王之策的笔记……都要高兴。 原来她还活着,她就是她,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世间还有比这更离奇的遭遇,更好的事情吗? 在国教学院小楼里沐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去离宫请教宗陛下把那份婚书再重新修好,然后,他会带着唐三十六等人直接去皇宫找她,如果她同意的话,他会直接向她提亲。 他没有经历过情事,但他只要确定某件事情是自己想做的之后,就一定会做的非常认真专注,只争朝夕。 此时她却说,这件事情不能与人说,那么他怎么说服教宗陛下收回解除婚书的旨意? 一月前,他非常努力,才最终解除这份婚约。 现在,他发现自己非常需要这份婚约。 唐三十六说的很对。 “我以为你死了,当初在周园里我答应过你,会解除这份婚约,所以……” 他看着徐有容,有些无奈说道:“你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徐有容神情微冷,说道:“在周园里,你骗我,是我自己发现了真相,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长生觉得很无辜,问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难道你叫徐生?” “你也不是初见姑娘。”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陈长生?” “当时你为什么不说自己就是徐有容?”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几乎异口同声问出这个问题。 然后他们想起来,当初在白草道旁的雪庙里,他们第一次自报姓名时,也是异口同声,报出了两个假名字…… 不知道当时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陈长生回想当时的心情,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对方知道自己有个天下闻名的未婚妻。或者徐有容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有一个举世皆知的未婚夫? “有我这样一个未婚夫,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他看着徐有容问道,有些认真,又有些酸涩与难过。 (在床上躺了一天,昏天黑地……说过请假不会说原因,今天没请,所以说说,感冒的有些重,祝大家节日快乐,身体健康。)
【第三卷】 第五十八章 国教学院走进了新时代   “你居然还没忘记这事……”陈长生很是惊叹。 “那对夫妻可都是八方风雨中人,谁会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其实我甚至有些怀疑无穷碧是不是和司源道人当年在离宫附院里有一腿,不然她为什么派自己的亲儿子过来替司源道人冲锋陷阵?别样红又为什么这么警惕,让苏墨虞进国教学院来扛着?”唐三十六向湖边走去,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别天心那白痴是无穷碧的亲儿子,倒还真不一定是别样红的亲儿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司源道人的种?唏嘘啊。不过这件事情涉及私隐,可不能到处传去,尤其是别让苏墨虞听着了,毕竟是他的亲舅,多难堪。” 他望向身边,却发现空无一人。 陈长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现在已经走到了墙那边的草地上。 他看着那边不解问道:“你干嘛?” 陈长生连头都没回,摆手说道:“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清晨开始的那三场对战,结束的都很快,午饭的时间便提前了,吃完后还有时间眯了一会儿,等着太阳从中天西移了一段距离,闷热稍解,国教学院的门才再次打开。 还是唐三十六带队,国教学院的新生们站在他身后的石阶上,脸上满是激动与不安交织的神情。 没有任何意外,第一个出战的国教学院新生便输了,就在对手的剑眼看着便要落下的时候,唐三十六的声音很及时地响了起来:“就到这里了。” 第二场输了,第三场也输了,接下来的几场对战,国教学院都输的很干脆,平时热闹无比的场间现在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只能听到唐三十六和那些国教学院新生的声音。 “差不多了啊。” “我说你差不多点啊儿!”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不听呢?” 这些是唐三十六说的话,他是对那些来挑战国教学院的人们说的。 国教学院新生们说的话则要更加简单,基本上不超过五个字。 “认输。” “我认输。” “我认输了。” 只有当他们走回国教学院门前,从先前战斗里的紧张与陌生感里摆脱出来后,说的话才会多一些,站在石阶上和同窗们议论纷纷。 “我刚才那一剑用的有没有问题?” “院长昨夜里不是说了,你对手的弱点就在于速度,所以你的剑应该再快一些。” “我已经尽可能快了。” “说明你的梅花三弄练的还不够熟。” “院长昨夜说还有一种剑法可以制住此人,是什么来着?” “渔歌三唱,那是离山剑宗的强大剑法,听说连梁半湖都没能掌握,是苟寒食的绝招,凭你我现在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学。” 国教学院新生们议论纷纷,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失败的情绪,连续的失败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别家那位仆人其实说的对,刀剑无眼,尤其是这种实力相差巨大的对战,唐三十六的眼光再如何犀利,喊的再如何及时,依然避免不了出现了一些意外,但那还真不能怪那些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们,基本上都是国教学院新生们过于紧张导致的结果。 暮色初起时,国教学院这边已经输了十余场,六个新生受了伤,其中两人伤的还有些重。不过这些学生们没有任何怨言,更没有提起前些天唐三十六承诺过的不会让他们受到影响一事,反而心存感激。因为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得到陈长生的指导,又有了如此难得地与高手实战的机会,自己获得了多大的进步,仅是眼界就较诸入院之前不知开阔了多少倍。 在京都引发很大风波、为民众带来很多热闹的国教学院对战,在今天终于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国教学院开始失败,但没有人认为他们会是失败者,因为代表国教学院出战的都是前些天才招进来的新生。 当然,更没有胜利者。 国教学院新生们的情绪很好,唐三十六对现在的局面也算基本满意,但看着这等敷衍故事的战斗,来看热闹的民众们觉得好生无聊,闷的发慌,甚至有人开始犯困,打起了呵欠。 最郁闷的还是那些来自天海家与青藤诸院的高手,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了陪练,有几个真的失手、不小心伤着国教学院新生的人,想着唐三十六今天清晨说出来的那番威胁,甚至有些不安,直到看到唐三十六的脸色如常后,才放下心来,苦着笑退了回去。 暮色渐暗,国教学院院门关闭,大部分离宫来教士各回殿堂,只留下守夜者以及一队国教骑兵。京都百姓悻悻然回家准备晚饭,棚下的四大坊管事看着今天的投注额,眉头皱的极紧,那些挑战国教学院的高手们,心情最是莫名烦躁。 晚饭结束之后,国教学院的师生开始进行总结,同时为明天的对战进行准备。 所有事情都做完后,陈长生等人回到了别园。 轩辕破今天一天都跟着澄湖楼的大厨,在他看来,灶房里铁锅间的那些热闹,那些他听都没听说过的食材处理方法,要比院门外的热闹重要太多,直到刚才总结的时候,才知道今天院门外的对战是怎么个情况,有些不解问道:“如果认输就能解决问题,何必招这么多新生,我们直接认输就好了。” 唐三十六说道:“我看你对国教学院招募新生一直都有意见,为什么?” 轩辕破说道:“你也不看看中午和晚上这两顿饭,那么好的菜,都让他们给吃光了。” “看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道理。”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因为你丢得起那人,我不行。” 轩辕破有些没听懂,想了想才明白这种说话的方式叫做双关。 “我可是要冲击五十八场连胜的人,怎么能断在这里。”唐三十六最后说道。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第三卷】 第三十二章 两地思   在大周,莫雨如果向谁要什么东西,不要说是一把剑,就算是全部家产,也有无数人心甘情愿地双手送上,还会觉得是极大的荣幸。 陈长生虽然现在身份地位也不一般,但如果能借着先前失言的机会,把二人之间这层隐秘的联系变成友谊,怎么看都是好事。 这是顺水推舟,很轻松,也很自然,谁都不会拒绝。 陈长生没有拒绝,却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看着莫雨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莫雨怔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极难得找人要件东西,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她当然不会回答陈长生的问题,冷笑一声,转身便消失在窗外的树林里。 陈长生看着夜林里若隐若现的那道身影,有些不理解她的情绪为什么会忽然变差。 他先前想了想确认越女剑确实不在名单上,但……那是自己的东西,你就算向我要,我问一声道理不行吗?说的更直接些,我的东西我不想送你难道不行吗?西宁镇上的人多简单,余人师兄多简单,怎么京都里的这些人这么让人想不明白呢? 他不再去想这些比道藏要复杂无数倍的事情,闭上眼睛继续开始冥想。 或者是因为莫雨离开的太急,还没有来得及在房间里留下太多体香的缘故,这一次他入定非常迅速,很快便感知到了自己的命星,开始引星光洗髓。与此同时,他从识海里生出一缕极细的神识进入剑鞘,有些艰难却已经轻车熟路地渡过那片由凌厉剑意组成的海洋,再一次来到彼岸,看到了那座黑色石碑的虚影。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尝试,他的神识已经不会触到黑色石碑便会破灭,甚至已经可以向里面深入一些距离,尤其是今夜,他的这缕神识完全浸进了黑色石碑的虚影之中,甚至隐隐约看到了一座山崖! 那座山崖很是残破,还能勉强看得出来,山崖顶端应该是平滑坚硬的灰白岩石,只是现在已经出现了无数道裂缝,青树皆毁,只有几株树根深入崖缝里的松树,歪歪扭扭地坚持着,而在那座山崖的远方,还可以看到很多如镜子一般的小湖,更让他觉得眼熟。 是暮峪吧?那些小湖就是日不落草原边缘的湿地,就是自己从山那边的湖底逃出来的地方吧?那么这里真的就是现在的周园?她……还在里面吗?此时他的神识已经深入那座黑色石碑的虚影太多,受了极强大的能量的碾压,不要说深入周园搜索,便是想再坚持一瞬间也无法做到,只是这般远远望了望,想了想,便化作了一道青烟消失无踪。 陈长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此时夜色已深,窗外满天繁星,星空下的国教学院里的树林,看着很像是郁郁葱葱的草枝。 就像日不落草原里那些比人还要高的野草。 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与她在草原里同行的那段日子,想起雪庙生死相依,想起在周陵里血水交融,想起神道尽头的那番对话。如果不是南客用魂枢控制了初生的金翅大鹏,驱领兽潮包围了周陵,或者,他和她已经开始…… 互诉衷肠?是这个词吗?他不是很确定,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陌生的情绪,那种情绪是甜密的,却令人有些害怕,是不安的,却让人那样的向往,最重要的是,那种情绪带来的悲与喜,竟是那样的强烈,有的时候甚至显得比一切都更加重要。 自幼修读道藏,十岁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更是严格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悲不喜,然而无论是当时在草原里背着她,在神道尽头的石门前双肩相触,还是现在想起她,他都无法、也不想控制这种情绪,因为他喜欢那时的美好,确认这时的想念…… 那么,你究竟在哪里呢? 徐有容走在山崖间。 她眉眼如画,稚意微存,美丽动人,庄严神圣。 是的,这是押韵,因为她本就美到了极致,除了飘渺的音韵,很难用什么实际存在的事物来形容。夜风拂动着衣袂,白衣轻飘,她缓缓行走,脚步间自有大气生,然而如果仔细望去,或者能发现她水般的眸子里,隐藏着淡淡的哀愁。 未满十六岁的少女,正应享受青春,却因何事而悲伤? 因为圣女峰再次传来消息,没有人知道那位雪山宗弟子是谁,远在西北的雪山宗甚至根本不肯承认自己有个叫做徐生的弟子。你或者是潜入周园的,你或者是隐门弟子,或者你有什么隐秘,但那都不重要,只是,你确实是叫徐生吗?你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从周园离开之后,她因为受的伤太重,一直隐居在圣女峰后养伤,她不再每日赏雪、听雨、采药,只是服养、读书,静思。 她静思着周园里的经历,那片草原里的生死,那个男子。 她本来早就决心将生命奉献给书中的大道,哪里会料到自己会真的遇到生命里初次生出的悸动,然而,那抹悸动却又是如此之快地随风而逝。那是难以言说的淡淡哀伤,那是无处去诉的刻骨记忆,她很清楚,或者那段回忆在今后的漫长修道岁月里,将会永远地陪伴着自己,而且也只有自己知道,最终会成为她精神世界里无人能够触及的一处角落。 那是她暂时还不想离开的世界,她自然不再关心世外之事。苏离、梁王孙、画甲肖张、王破、朱洛、观星客……那场浔阳城的风雨惊动了整个大陆,却无法让她抬起微垂的眼帘,只有圣女老师和陈长生这两个人的名字,让她凝神了片刻。 但有个人她必须关心,而且她确实很关心。 离山内乱,小松宫等三位长老谋叛,秋山君重伤将死,这些消息早就已经在天南传开。 当她伤势渐愈,走出圣女后峰的那一刻,听到这个消息后,便知道自己必须去看看。 是的,她走在山崖间。 她这时候正走在离山上。 (夜里还有一章。)
【第二卷】第一百三十六章 刺客生涯的总结一剑 当朱洛如水中月一般,化出一道有若实体的分身,从而轻而易举地越过王破用铁刀斩出的空间裂缝,来到雨街这头时,如果他直接接向苏离出手,或者下一刻苏离便会死去,或者不理会快要被刺死的陈长生,接下来应该不会有任何变化生。 但是朱洛没有那样做。这并不是错误,至少在当时那一瞬间,没有预料到随后变化的人们都认为朱洛没有错,甚至觉得他的应对完美地无可挑剔,感慨于这位人类世界的最强者原来始终掌控着场间局面,于是共同想起那句优美的词:风雨笼浔阳。 就连朱洛自己都认为自己的应对很完美,苏离会死,但不是他亲手杀死的,天凉郡朱氏将来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他也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不怎么光彩的一笔,就算留下来那一笔的墨或者也会淡些,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离宫的请求,让陈长生活了下来。 风雨侵城,月隐其后,水中月化一为二,虚实相应,他的本体与分身却有近乎一样的战斗力,他则是一心三用,如神明一般,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最复杂的问题。 当时的画面真的很美,这件事情的结局理应很完美,这位人类的传奇强者,没有任何道理不自信,然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信在很多时候往往意味着轻敌。更何况,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他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 那把寒冷的剑刺向朱洛的虚身里。 陈长生先前便觉得这把剑没有想象中可怕,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对方一直是在手下留情,这把剑真的很可怕,可怕到像朱洛这样的人物也无法避开。 噗哧一声轻响。 刘青的剑在暴雨里画出一道诡异的曲线,仿佛是月塘里的疏枝,把水中的月华切割成几片,同时也割开了朱洛虚身,深深刺了进去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刘青的剑刺进朱洛的虚身后,才正式开始暴出最强烈的威力。那把寒冷的剑骤然间变得滚烫无比,然后开始亮,开始燃烧,喷吐出无数金色的火鸟,每只火鸟仿佛都背负着一个太阳,雨街骤然被照亮,朱洛的虚身从里而外燃烧起来 这是离山的不传秘剑。 金乌剑法。 一声愤怒的啸声,在雨街那头响起。 朱洛的视线越过王破的铁刀,看着数十丈外的这幕画面,愤怒到了极点。刘青的剑明明刺进的是他的虚身,但不知为何,他这时候的胸口却开始流血 踏入神圣领域后的数百年里,可曾有人敢伤他?自己曾经流过血吗?他早已经忘记了受伤的感觉,甚至忘记了自己也会受伤。 直到此时。 但真正令他愤怒的不是受伤这件事情,而是那名刺客的身份,以及那名刺客用的居然是离山的金乌剑法,这让他无比震怒,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怒啸响彻雨街。朱洛一剑斩向身前的王破,剑意大盛,阴云骤分,月华瞬间明亮了无数倍。同时,落在王破身上的剑光也多了无数倍。 王破的血像暴雨一般从身体里涌了出来,铁刀在雨中依然不动。 朱洛的这一剑斩在身前,却落在更远处。就在他出剑的同时,以水中月身法,出现在雨街那头的虚身,同时向刘青出剑。虽然是虚身,却拥有与他本人近乎完全一样强大的境界实力。哪怕对方是天下第三的刺客,又如何能够挡得住这样的一剑之威? 刘青诡魅难以捕捉的身影,被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中,嗤嗤嗤嗤,无数声厉响中,只是瞬间,他的身上便多出了数十个血洞。 如果是别的对手,哪怕与刘青同样是聚星上境的强者,在朱洛这一记饱含怒意的剑下,也只能当场身死,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但刘青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是名刺客。 他最擅长杀人,自然也最擅长如何不被人杀死。 他身上那件看似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衣服,实际上是鬼蚕丝织的,能够抵挡普通刀剑的切割,当然,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这没有太大意义,更重要的是,他的衣服下面贴身穿着一件汶水唐家制造的软甲,他那张普通无奇的脸实际上是一张面具,和肖张脸上的白纸不同,他的这张面具出自天机阁,防御力等同于盔甲,当然,这实际上也没有太大意义,但……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便有了意义。 意义在于,朱洛暴怒的一剑,不能当场杀死他,在于他还能站在暴雨里,继续出剑。 嗤嗤厉响,变成剑意与坚硬物事碰撞的清脆鸣叫。 刘青浑身是血,却自巍然不动。 刺客在这一刻变成了死士。 因为他的身后是苏离。 他手里那道如月塘疏枝的剑,剑势明明已经走尽,却生生向前再走了一分,燃烧着的、喷吐着无数火鸟,散着无穷光与热的剑,在下一刻爆了 剑在朱洛的虚身里爆了 轰的一声巨响 长街上的暴雨被震的倒飞而去。 朱洛的虚身骤然间无比明亮,边缘处隐隐有了破损的征兆。 而在雨街那头,朱洛的胸口竟是一片血肉模糊 默默跟随苏离陈长生数十日,前一刻暴起难,刺得陈长生浑身是血,直到朱洛临场,才终于展露出真实的目的,原来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守护。 这一剑,无论是在计算方面还是在别的方面,都已经做了极致。 可以说,这一剑是刘青此生刺客生涯的最佳总结, 好诡异的一剑,好光明的一剑,好隐忍的一剑,好可怕的一剑。 这一剑强大恐怖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但……还是不足以杀死朱洛。 因为这种极致依然属于人间的极致。 而朱洛这样的强者,自踏入神圣领域后,你可以说他们已然非人 怒啸未绝,陡然传成清啸,寂冷到了极点,仿佛雪原上空的明月。 朱洛虚影在暴雨的冲洗下不停摇晃,却没有散去。 下一刻,虚影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把虚剑。 一剑刺向苏离。 苏离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剑,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黄纸伞的伞柄。 就算无力再战,像他们这种人,也要在战斗中死去。 大概便是这种意思。 刘青在出剑之后,再也无法支撑,跌坐在了雨水里。 鲜血,从他身上与脸上喷射而出。 他已经无法再做些什么。 朱洛的剑来了,清绝孤冷。 因为他真的怒了。 他决意要杀死苏离,不管谁再阻拦自己,都会一起死。 忽然间,雨街之上隐约响起一声龙鸣。 或者说,龙吟。 原来,陈长生一直还在场间。 就在朱洛准备把他丢到街角的那一瞬间,刘青的剑到了。 所以他落在了雨街之上。 龙吟剑在他的手里。 他踏水而起,凌空出剑。 他出剑,便是龙吟。 他的剑遇到了朱洛的剑。 真实的龙吟剑,遇到了虚幻的月华剑。 剑与剑之间或者并无差别,甚至龙吟剑要更加强大。 但用剑的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悄然无声,那把虚剑如月光照雪原一般,轻而易潜地越过龙吟剑的剑锋,继续向前。 然后,却被剑鞘拦住了。
【第二卷】第一百一十五章 铁刀惊风雨(上) 朱洛的这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极为强硬,极为霸道,每个人都清楚这句话实际上应该是:你居然竟然胆敢向我出手? 王破双脚不动,卷起袖子,开始擦拭铁刀,只是备战,尚未出手,便已经让朱洛隐怒至极,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向他出手了。 八方风雨近乎神明,任何试图攻击神明的行为,都是挑衅,亵渎,找死,哪怕只是一个姿态,都不可以接受,哪怕那个人是天凉王破。 雨街上的人们也很震惊,不明白王破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朱洛的境界层次早已超越了世俗,进入了神圣领域。 如果不算白帝夫妇,人类世界有十二位最强者,他便是其中一位。 王破是逍遥榜首,中生代毫无争议的最强者,当初在不惑之年便入聚星上境确实惊世骇俗,但距离从圣境的距离,有如星海与泥沼。 很多人看好王破将来会进入神圣领域,成为新一代的八方风雨,甚至可能拥有更高的成就,但那必然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王破在朱洛的身前,只是个只能俯首受教的晚辈。 然而,他却要向朱洛出手? “晚辈不敢。” 王破抬起头来,平静甚至有些木讷地看着朱洛。 朱洛眉眼渐宁,雨街上的气氛略轻松了些。 王破举起铁刀,隔着雨帘指向这位不可撼动的大陆强者,说道:“请前辈先出手。” 街巷间一片哗然,便是渐趋暴烈的雨声,都无法掩盖人们的惊呼与议论。 朱洛的眉猛然挑起,磅礴的气息破天而起,震的暴雨骤散。 然后他再次大笑起来,冷漠而疏淡的笑声,响彻整座浔阳城。 “可惜了。” 朱洛漠然说着,显得有些遗憾。因为人类世界最有机会进入神圣领域的数人里,今日之后将会有一人死去,再没有任何机会。 “可惜了。”苏离叹道。 他不想王破死,为此做了一些事情,但王破不接受,因为王破的刀道与他的剑道不一样,与当年周独夫的刀道也不一样,他的刀讲究一个直字。 当王破卷袖擦刀的时候,苏离忽然间觉得,这个家伙的刀将来有可能暴发出与自己和周独夫截然不同,但或者更有意趣的光明。 所以他觉得很可惜。 这个世界没有机会看到王破将来的那一刀,想必这个世界也会觉得遗憾吧。 梁王孙看着雨中的王破,什么都没有说,心情略复杂。为了完成某些事情,完整自己的生命体验,为此而放弃生命,向不可挑战之处进军,对他们这样的天才而言,并不是太难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他哪怕付出生命也想杀死苏离,只是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一片血腥的汪洋大海,王破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只凭心中的理念? 一念及此,他忽然生出很多佩服,心想难怪三十余年来,自己始终无法追上此人,难怪三十余年来,肖张再如何疯狂修行也不如此人,难怪三十余年来,荀梅都只能把自己囚禁在天书陵里,直到死前才凭着对生死的超越与此人并肩。 同样看着王破的人还有陈长生。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里生出无尽赞叹。他觉得王破好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感觉有些亲近。 然后他想明白了,王破很像自己身边的很多人……不,应该是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像王破,在某些方面,比如折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苟寒食比如……自己。 那些相似的地方,往往是最闪光的地方,比如执着,比如温和,比如坚定,比如毅力,比如骄傲,比如沉默,陈长生在王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朋友们的所有。一身旧衫,却有无数光亮。他在王破的身上还看到陈初见姑娘的美好,甚至还看到了南客。 明知不敌,我还是要战,战死你。这样的人,真了不起。除了师兄余人,陈长生觉得自己的修道生涯又多了位学习的对象。 于是,他开始学习。 他把袖子卷了起来,同时抽出了鞘中的龙吟短剑。 便在这时,王破把刀柄插进鞘口里,喀的一声脆响,刀与鞘合为一体,变成了一把大刀,然后他双手缓缓握紧刀柄,直视前方的朱洛。 陈长生心想真是极巧,把剑柄插进鞘口,于是短剑变成了一把剑柄很长的横剑,同样双手握紧剑柄,盯着街那头的朱洛。 就这样,他们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一前一后站在雨中。 苏离坐在马背上,雨水冲洗着他的脸,有些苍白,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朱洛走了过来,雨水没有变大,风却变得更加湿冷,光线昏暗无比,有人抬头望天,只见天空里那片阴云的颜色深沉了很多。 月下独酌不相亲,他的道就是绝情灭性,清孤无双。 随着他的脚步抬起落下,雨水里的落叶忽然被震了起来,带着水珠被寒风吹拂的到处飘舞,随着这些湿叶的飘舞,自有一股萧索的感觉,笼罩了长街。 人群里响起数声闷哼与痛呼,那些被劲意拂来的湿叶,竟仿佛劲矢一般,割伤了数名修行者,人们这才醒过神来,想明白接下来这场战斗是多么的可怕,纷纷向着更远处的街巷避去,只是瞬间,长街上便变得更加安静,空荡荡的。 空荡荡这个词并不确切,因为还有暴雨。 暴雨里,有这片大陆真正不可抵挡的风雨正在缓步行来。 王破提着刀,陈长生牵着马,苏离坐在马上,直面风雨。 站在最前面的,是王破。 擦的一声轻响,铁刀迎雨而起,横于身前。 王破没有出手,因为他是晚辈,朱洛是前辈。 朱洛自然也不会占他便宜,抬起手来,在重重雨帘里轻点一下,便等于是出了手。 一声闷雷,在王破身前响起,狂风大作,雨丝倾泻,仿佛那处有瀑布倒生。 湿漉的落叶,依然在雨中飘舞着。 朱洛缓缓走来,黑色大氅也在雨中飘舞。 王破的脸苍白了数分。 他的刀域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碾压。他身前的空中,雨丝乱飞,数百道痕迹不停显现,然后消失。那些痕迹正是朱洛的气息与他的刀域的冲撞。 朱洛没有刻意提升气息,只是这样缓步走来,他便要如礼大宾。 他和朱洛之间,实力境界的差距太过明显。 朱洛的气势剑意并未尽情释放,便让长街为之一空,就连街道两侧无声的墙,都被风雨里的飘舞湿叶切割出了无数道深刻的痕迹。 王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有些发白。 暴雨打湿了他的全身,无数雨水淌落,不知里面有多少是汗水。 一朝相逢,便知金风吹不动玉露,他不可能是朱洛的对手,但他依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一步都没有退,铁刀依然横于身前,如堤如山。 纵使风雨再如何暴烈,那堤依然不溃,那山依然在眼前,横直无双。 看着那把被雨水洗的愈发寒冷的刀,感觉着刀里传来的不屈意与超出想象的力量,朱洛微微挑眉,感觉有些意外,而更远处的薛河更是震撼无语。 王破的刀竟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强。 他的刀竟能承受住神圣领域的威压。 他是怎么做到的? 薛河用刀,此刻看着雨街上那个瘦高的男子,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苏离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破只用一把刀。 只用一把刀,只有一种刀道,如此才够纯粹,够强。 在王破之前,这个大陆最著名的刀法大家,是周独夫。周独夫也只修一种刀道,那是杀生道,他以生死破生死。王破学不会周独夫的刀,所以他走了一条自己的路。 他走的是一条直路。 王破的刀道,一字贯之曰直。这个直,是直接的直。他走路直,记账时写的字笔画很直,数字绝对不会算错。 他看事情,做事情,向来只凭自己的喜恶爱憎,似乎就连肠子都是直的。所以他的人哪怕寒酸难言,但他的刀出鞘便必然锋寒,笔直如山间的断崖。 再暴烈的风雨,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毁掉一片山崖? 朱洛已经出手。 接下来,就该轮到王破出手。 他出手当然就是出刀。 他出手就是一刀。 他握着刀鞘变作的长柄,一刀隔着暴风暴雨,向着朱洛斩去。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王破此生最强的一刀,因为朱洛肯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如果不是因为苏离的缘故,按道理来说,在踏进从圣境的门槛之前,他没有任何理由和朱洛战斗,而基于人类的整体利益,朱洛也不会向他出手。 换句话说来,这场战斗提前发生了数十年,甚至百年。 刀势大盛,锋芒刺破所有的雨帘,来到朱洛的身前。 朱洛依然没有动剑的意思,他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出了两根手指。 王破的刀停在了暴雨里,再也无法向下。 隔着十余丈,朱洛的两根手指化为风雨,夹住了王破此生最强的一刀。就像先前梁王孙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陈长生的剑一般。陈长生与梁王孙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遥远,王破与朱洛之间的实力差距便有多远,甚至还要更远。 世俗与神圣之间本就遥不可及。 风雨与铁刀,在长街上相遇,相持,湿漉的落叶还在飘舞。 嗤嗤利响里,王破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裂口。 他的刀域终究不是完美的,尤其是在出刀之后。 朱洛这样的大陆最强者,他的眼就是慧剑。 一片落叶,暗合天地至理,避开王破的刀势,飘落在铁刀之上。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尽数随着这片落叶,同时落下,铁刀之上落了一座大山。 王破脸色雪白,鲜血溢出唇角。 他的刀域已破。 怎么办? 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然后他沉腰,屈膝,转腕。 他……收刀。 铁刀破雨空而回,只听得一声轻响。 那片落叶瞬间化为碎缕。 暴雨里响起苏离的喝彩。 “好刀!” (用文字呈现画面,真的很难,我一直很注重这方面,个人认为一直做的不错,但真的画面出来,肯定别有美感,择天记的影视化最近要慢慢启动了,这肯定是个非常长的过程,提前做的概念先导片感觉还不错,稍后发到微信里,让大家看看,明天见。)
【第二卷】第一百一十章 天凉好个王破(上) 清啸响彻客栈楼间,梁王孙终于出手,掠至那人身前。 他的身法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虎踞龙盘,飘然而来,却沉重如山。 他的手中拿着金钢杵,散着无限光明,仿佛春阳,其暖醇美。 总之,无论身法还是功法,都有王者气度,令人根本生不出躲避之意。 这是梁王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他的眼神无比明亮,神情无比凝重,出手便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 陈长生心生凛意,心想先前在辇上,如果梁王孙出手便是威力如此之大的手段,他可还有机会破开这片光明,回到客栈里? 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根本没有办法应对梁王孙的光明手段,因为这手段太过光明,堂正无双,无法破,也无法应,只能硬撑,死扛,然后身死。因为这是梁王孙最强大的手段,即便是那人,也无法避开,无法破掉。 那人选择的方法是硬接。 一只手掌破开垂落的雨丝,在苏离与陈长生的眼前,悄然无声却其疾逾火地来到前方,挡住了梁王孙的金刚杵。 那只手掌很细长,很适合用来握刀,掌心却显得有些厚实,很明显握刀的时间太长,或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只手掌很轻易地握住了金刚杵的杵尖。就像握住刀柄一般。 无限的光明,尽数敛没于五指之间。 两道强大的气息,两个近乎完美的星域,便在这一握之间相遇。 便在这时,长街对面传来一声怒喝,肖张如飞石般疾射而回,带着满身灰尘与雨水,带着满天石砾掠到楼间,铁枪挟风雷再刺。 受伤后的肖张变得更加疯狂。覆在他脸上的白纸上到处都是血点,衬得他的眼睛,无比幽深而恐怖,更有炽热胜日的暴烈气息。 那人站在苏离与陈长生身前,左手握着金刚杵,看着梁王孙,平静而专注,似是根本没有留意到肖张的霸蛮归来。 然而就在铁枪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衣袖动了。 微雨微风间,青色衣袖微起涟漪,然后刀势再起。 那人挥刀向着肖张砍了下去,动作异常简单,可以说是挥洒如意,也可以说是轻描淡写,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极不在意。 依然铁枪先起,依然刀势后生,但刀锋所向依然不是铁枪,而是枪后的肖张,那张苍白的纸张,因为这把看似寻常无奇的刀,就是比这霸道的铁枪更快,更强。 肖张愤怒、不甘、痛苦、疯狂……却不得不横枪格挡。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挡住肖张铁枪。这世间,也只有这人从来不会挡他的枪,只会逼着他用枪来挡,所以肖张很讨厌这个人,一看见他就烦躁痛苦到了极点。 轰的一声巨响。 铁枪与那把刀在客栈楼间再次相遇。 其时,梁王孙的光明还被那人握在手里,还在燃烧,还在喷吐着能量。 这三人的名字,都是世间最响亮的名字。 分隔多时,他们终于在浔阳城里相会。 三道恐怖的气息在此相会。 三道强大的星域在此相会。 刀锋破空而起,枪势直欲揭天,光明笼罩四野。 气浪向着客栈外喷去,浔阳城里骤然起了一场大风。 然而客栈废墟间,却是诡异的安静,没有风,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梁王孙的眼神明亮的仿佛星辰,鬓角却已经湿了。 肖张脸上的白纸不动山,却有血水在上面行走,仿佛蚯蚓爬痕。 那人站在苏离和陈长生身前,一手执刀,一手握杵,仿佛站在门槛之前,却不知道他是要开门,还是要关门。 最终,他的刀落了下来。 原来是关门。 不请而来的客人,被请出了门槛之外。 铁刀落下,势不可挡。 便是肖张都挡不住。 铁枪主颤抖,嗡鸣不止。 肖张被迫再次后掠。 那把刀一直跟着他。 白纸飘舞,风筝不知飞去了何处,肖张一路后退,不知撞毁了多少庭院。 刀锋落下,雷声不绝,响彻整座浔阳城。 到处都有房屋在垮塌,烟尘处处,灰砾乱飞,只隐约能够看到肖张的人影。 最终,肖张压过了这一刀的刀势,站稳了脚步。 其时,他已经到了城西,距离客栈,已有七里。 他望向远处的客栈,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喊叫。 “王破,你疯了!” 铁刀离手而去,那人没有兵器。 他不需要兵器,他的左手还握着那把金刚杵。 梁王孙的万丈光明被他握在手中。 他望向梁王孙,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凌厉意味。 退,或者败。 梁王孙的眼睛越明亮,仿佛星辰将要毁灭。 作为一代君王的后代,荣光与骄傲,便在这一步不退之间。 那人懂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握紧了手掌。 握,便是握刀,握刀,便是握拳。 那人出了一拳,把光明拢在拳中央,然后击破。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是千里之外的春雷,是深渊底部的涌泉。 实际上,是手指间的能量湮灭。 梁王孙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里的光明迅黯淡,仿佛星辰失去了光彩。 他看着那人,满是不可思议,震撼说道:“你疯了?” 刀锋落下,是雷声。 拳碎光明,是雷声。 无数雷声,响于浔阳城里,最后一记,最响的一记雷声,来自那人的身体。 轰狂风劲吐,气息碾压,客栈终于完全垮塌。 碎掉的石砾与瓦片到处溅射,不知多少人被击中,纷纷跌倒。 烟尘大作,旋即被雨水打湿落下。 眼看他楼垮了,本来在楼里的人们,已经出现在雨空里,本来在二楼的人们,这时候来到了地面,苏离依然坐在椅中,仿佛无所察觉。 肖张从雨街那头走来,脸上的白纸已经烂了一角,露出下面恐怖的伤口。 他握着铁枪的手不停颤抖着。 梁王孙脸色雪白,握着金刚杵,手也同样颤抖。 那人依然沉默如故,平静如故。 那人一身青衣,有些瘦高,安静沉默,双眉微垂,一身落寞。 不知为何,看到他便会觉得寒酸。 不是普通的寒酸,而是富贵过后的寒酸,是繁花过后的萧瑟。 他不顾盼,不自豪,只是这样站在苏离和陈长生的身前。但画甲肖张和梁王孙联起手来,都无法过去。 因为他是王破。 逍遥榜第一,天凉王破。 (下一章肯定会非常晚非常晚,提前说一声。)
【第二卷】第一百零九章 曲终,刀现 浔阳城街巷里的人们,都被苏离的这一剑给惊住了,即便疯癫如肖张,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陈长生却不这样想,相反,他觉得有些悲伤。 在众人看来,苏离手握黄纸伞,一剑破雨而去,轻而易举、悄无声息地斩杀了一名聚星境的强者,这真是惊世骇俗的剑道修为与境界。 但他离开周园去到雪原时,曾经看到过苏离真正的剑。 那时候的苏离,同样手握黄纸伞,柄未全出,剑意破雪而去,直去数十里,雪原边陲的一名魔将应剑而倒,如山般的黑影骤然切断。 与那名魔将相比,林沧海这等鼠辈又算得什么? 和当时那一剑相比,今日浔阳城雨中的这一剑又算什么? 数十日南归,苏离终于攒下了一剑,不及全盛时十分之一,却亦有惊天之威,如果他能够回到全盛时,不,哪怕只要伤稍微轻些,谁又能杀谁他?谁敢来杀他? 可惜的是,人类的世界只有冰冷的现实,从来没有如果。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在这一剑之后。 “没有人来了吗?” 苏离看着雨中的浔阳城,看着来参加这场盛宴的宾客,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摇了摇头,平静说道:“看样子,确实不会再有人来了。” 问是他问的,答也是他自己答的,一问一答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沧桑与怅然。 他的神情却依然那般淡然,对陈长生说道:“你看,终究事实证明我才是对的。” 陈长生沉默不语,心想到此时再争执这些有什么意义。 苏离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极沉重:“除了你这种笨蛋或者说痴人,谁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他人呢?世间哪里有人值得信任呢?” 直到此时此刻,离山剑宗依然没有来人,甚至连句话都没有。长生宗别的宗派山门以及圣女峰,也都没有说话。天南固然遥远,但话语与态度应该来不及出现在浔阳城里,出现在世人之前。有些悲凉的是,那些话语和态度都没有出现。 或者,这便表明了整个人类世界对苏离的态度。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贤愚,都想他死。 看着雨中沉默的苏离,陈长生忽然觉得好难过,鼻子有些泛酸,眼睛有些涩,声音有些紧,说道:“也许……也许离山出事了。” 所谓传奇,落幕的时候往往都是孤单的。陈长生却见不得这一幕,无论在话本故事里还是国教典籍上,他都不喜看见宴散的语句,他不想苏离这么悲凉地离去。 苏离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这个笨蛋,这算安慰吗?” 雨中的浔阳城,安静而微寒,越来越冷。远处不知何地忽然传来一道琴声。不知是何人在拉琴,可能是梁王府的乐师,或者是梁红妆的知音。琴声呜咽,歌声沙哑,隐约可以听到忠魂、故城之类的字样,却听不真切。 梁红妆闻曲而沉默,一身残破舞衣随风雨而起,负袖而走。 薛河牵着火云麟,对客栈楼上沉默行礼,转身离去。 琴声渐悄,歌声渐没,然后…… “咿呀!” 肖张一声断喝。 覆在脸上的白纸哗哗作响。 铁枪直刺苏离。 梁王孙手执金刚杵,步沉如莲,神满如玉,气息笼罩整个客栈。 狂风起兮,陈长生被掀翻在地,难以起身。 一曲即将终了。 那便是苏离的死期。 然而,有人不肯让这曲子停下。 不是转身而走,舞衣破离的梁红妆。 不是牵麟而归,盔甲残旧的薛神将。 不是王府里的乐师想继续奏曲,也不是知音人要一曲到天涯。 那琴声,那歌声,确实已然终了,然而客栈里,更准确地说是客栈楼下,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撞击,仿佛响木,仿佛竹琴,总之延续了这琴曲。清脆的撞击声,极富节奏感地响起,仿佛让这曲子有了新的生命。 在长街上分头离去的梁红妆与薛河同时停下脚步,霍然转身望向客栈,脸色震惊。 啪 啪啪 啪啪啪 到底是何物出的声音? 客栈楼下的柜台很旧,漆皮渐落,上面有个算盘。 算盘的珠子正在不停地撞击。 拨弄算珠的人,却已经不在柜台旁。 伴着清脆的撞击声,数十道白色的空气湍流,出现在客栈废墟里。 看着那些空气湍流,梁王孙神情肃然,王袍呼啸而起,双眼亮若星辰。肖张的神情则瞬间变得无比震惊,然后暴烈起来。 嗤啦一声客栈一楼与二楼间的地板,就像是张脆弱的纸般,就这样碎了。一把刀破地板而出,破数十气团而现,带着无比恐怖的啸鸣声,斩向肖张。 肖张的登场何其嚣张,这把刀却要比他更嚣张。因为这把刀根本没有拦他铁枪的意图,斩的是枪后的人。这是在明确地告诉肖张,我的刀一定比你的枪更快,更沉,更狠。在你的铁枪杀死苏离之前,我的刀一定会先把你的头颅砍下来。 看着这把迎面斩来的铁刀,肖张震惊,然后愤怒。 他识得这把刀。他知道这把刀是由汶水唐老太爷亲手打造并且免费相赠。他更知道这把刀看似普通,实际上有神鬼难抵之威。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难以出声音。 刀声呜咽,就像一个寒酸书生在哭,像一个破家的孩童在哭诉。 这刀,好怒。 肖张和把这刀打过无数次交道。在荀梅入天书陵后,这世间就属他和这把铁刀战斗的次数最多。当然,也属他败的次数最多。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把刀这般恐怖过。 浔阳城天空里的阴云,仿佛被斩开了一道口子,隐约有蓝天出现。 肖张知道自己不能退,不然他一定会败在这把刀下,甚至可能道心与战意都会被这把怒刀斩碎,今生就此变成废人。他双手紧握铁枪,横直砸向那把刀。 轰的一声巨响。 白纸在空中飘起,有鲜血落在纸上。 肖张倒掠而飞,一路喷血,重重地砸在客栈对面的院落里。 烟尘碎石屑里,响起他愤怒不甘的吼声。 “王破你居然偷袭!” (戒烟的情况下写小说,绝对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我能撑着写出来,这章还不错,我很佩服自己,明天我想写两章,但忽然现,这个真的好难……真的已经难受死了。)
【第二卷】第一百零五章 有人乘着风筝来 梁王孙是这场盛宴的第一位宾客,以他的身份、实力以及在江湖、庙堂、修行界的地位,他绝对有资格作主宾,所以陈长生要杀他,哪怕明知远远不敌,也要杀他,如此才能震慑整座浔阳城,再加上他在国教里的地位,才有可能让人们不敢继续向苏离动手。这就是陈长生的安排,唯杀人方能救人,唯不讲道理才能讲通道理。 客栈外的长街一片寂静,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刚刚息落的尘埃与街面上。 伴着破物声响,陈长生撞窗而出,带着碎裂的石砾与木屑,于瞬息之间来到了街上。 梁王府的大辇有二层楼高,在客栈之前,他破窗前行,便是来到了辇间。 他的脚没有落到辇上,短剑已经破鞘而出,直刺梁王孙的眉心。 这一剑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威势可言,也感受不到多么磅礴的真元波动,仿佛只是替明媚的春光增添了一道不起眼的明亮,然而却震撼了很多人。就连梁王孙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陈长生这一剑的剑意精纯至极,强大至极,竟仿佛已经超越了剑势的存在。街巷里看到这一剑的人们,无论是那些敢来杀苏离的修行强者,还是浔阳城教殿的教士,抑或是梁王府的死士与那些不懂修行与剑道的普通仆役婢女,都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泛酸。 那道酸意来自陈长生的剑意,无比锋利且带有先天威压的剑意——他的短剑现在是新一代的龙吟剑,他的这一剑,仿佛龙出沧海,光耀四野,看似不起眼的明亮,实则像极了一轮太阳,刺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 众人震惊,这才知道陈长生的剑道境界已经修行到了这等程度。只有与陈长生交过手的薛河及梁红妆早有心理准备,没有什么反应。 陈长生现在虽然已经很出名,被很多人视作年轻一代修行者里,排在秋山君和徐有容之下的那些最具天赋的少年行列中,但毕竟没有多少人亲眼看过他的境界,尤其是浔阳城在北方,这里的修行者只知道他必然不凡,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修行到了通幽境的巅峰,更可怕的是,在剑道上的造诣如此精深。在这很短的时间里,包括浔阳城主教华介夫在内的很多人,都忍不住生出一个平时根本不可能有的想法——难道陈长生的剑真有可能威胁到梁王孙? 坐在辇间直面剑锋,梁王孙要比街巷里的所有人对陈长生的剑意感知的更为真切,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他如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静静看着陈长生的剑,眼神平静而漠然,自有一道高贵而不可侵犯的感觉,右手握着的那道金刚杵骤然间大放光明,瞬间把陈长生剑身上的明亮吞噬一空。这就是近乎完美的星域吗?陈长生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 他的剑非常轻易地刺进了那片光明里。 人剑合一。当短剑刺进那片光明的时候,他也进入了那片光明。 他的双脚终于落到了梁王府的大辇上,踩到了实地。但他的剑却没能刺进梁王孙的眉心,而是停留在了眉心之前。 梁王孙垂在身畔的左手,不知道何时抬了起来,拦在了陈长生的短剑之前。 他只用了两根手指,便夹住了这一剑。 那两根看着有些细柔、甚至有些像女子的手指,实际上就像是两座山峰。 陈长生的剑即便是真正的龙,说不得也要被这两座山峰夹住,无法前进。 在破窗出剑之前,陈长生对这场战斗做的最多的推演计算,都是放在如何找到梁王孙星域的弱点或者说破绽方面,他完全没有想到,梁王孙竟然根本没有施展出星域,只用了两根手指便制住了自己的这一剑,这就是逍遥榜强者的自信与威严吗? 看着梁王孙威严的眼睛,陈长生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此人的实力修为太过深不可测,比他强大太多——但他身体里的寒意并不是来自这种实力上的差距,因为他还隐藏着手段,他那道真正的剑还没有刺出来,而是来自于某种隐约的感觉。 梁王孙没有展开星域,与自信无关,与轻蔑无关,应该也不是想羞辱他,因为那不符合他的身份气度,也不是真正的强者会犯的错误,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就在陈长生来不及施展出真正的剑之前的那一放,梁王孙动了。 他神识微动,黑莲花辇上星屑飞舞,一道气息隔出了两个世界。 梁王孙展开了自己星域。此时,陈长生在他的身前,于是也进入了他的星域里,或者说,被困在了他的星域里。对聚星境的强者来说,星域最重要的作用,是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攻击,梁王孙这样做是何用意?陈长生知道对方此举必有深意,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剑心不乱,剑意沉稳如前,右脚向前踏出一步,身体里的真元瞬间猛烈地燃烧起来。 梁王孙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更加严肃,也更加认真。很明显,他感知到了陈长生真元的暴涨,也察觉到了可能的危险。梁王孙知道片刻后,陈长生真正的那一剑便会来到,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一剑至少是数千剑,他只知道,同样是片刻后,苏离便会死了。 都只需要片刻时间,但陈长生不见得能伤到梁王孙,梁王孙却很肯定苏离会死。 于是稍后陈长生便明白自己没有机会等到这片刻时间结束。 因为在这片刻时间开始的时候,有一片雪花飘落到梁王府的辇上。 无数片雪花,落在客栈四周的街巷上。 深春时节的浔阳城,忽然落了一场雪。 陈长生看着梁王孙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情绪,却没有看到杀意,于是他懂了,梁王孙从始至终就没有想杀他。是的,哪怕是梁王孙这样的人物,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想杀死深受教宗大人和梅里砂主教信任甚至宠爱的国教学院少年。 他冒着风险后展星域,把陈长生留在辇上,只是不想他出手。 这场战斗,并不是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 真正动手杀苏离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谁?这场盛宴,最后到场的宾客是谁? 春光已然被风雪淹没。 雪空里,忽然落下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怪人,脸上蒙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挖了两个洞,露出两个眼睛,其余的地方,则用简单的线条画着鼻子与嘴巴。 那个怪人的眼睛里无情无神无爱,冷漠却让人觉得无比疯狂。 那个怪人的腰间系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在天空里,系在一只无比巨大的纸风筝上。 那只纸风筝不停地向地面洒着纸片。 哪里有什么风雪。 飞舞在浔阳城里的雪花,原来都是纸片。 那怪人的境界修为强的可怕,离地面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一身霸道而疯狂的气息已然来到街巷之间,境界修为稍弱的修行者闭目对抗,那些普通人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客栈顶部的黑瓦旧檐,转瞬之间被尽数碾压成废砾。沉闷的声音里,客栈的楼顶尽数坍塌,墙壁皆断,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烟尘与飞雪间,人们隐约能够看到满地残断的梁木与家具。 在废墟里,有一把椅子。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中,手里拿着一把陈旧的黄纸伞。 街巷里骤然死寂。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见苏离的真面目。 从天空里落下的那人,一枪刺向苏离的身体。 铁枪骤出,纸雪骤散,风雷大动。 客栈四周的人们惊呼出声。 “肖张” “画甲肖张” 有个人乘着风筝来到了浔阳城来杀人。 他提前洒下纸做的雪花,给那个要杀的人送行。 因为他认为自己既然来了,那人便必然要死了。 哪怕那人是苏离。 这么疯狂的事情,除了逍遥榜第二的那个疯子,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这么嚣张的出场,除了画甲肖张又还能是何人? 铁枪一出,浔阳城动。 这是肖张的嚣张一枪,即便是苏离未曾受伤,境界最盛之时,想必也要认真应付,现在他重伤未愈,又如何能接下这一枪? 此时,陈长生被梁王孙困在长街上,谁来替他挡这一枪? (写的不错,赞一个。)
【第二卷】第九十八章 燃烧吧,我的剑(上) 陈长生说的并不准确。当时在大朝试对战的最后一刻,他只是准备用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但没有真正出手。不过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的关键在于心意,苟寒食看出了他的心意,从而退场,那么说他用过那一剑也不为错。 苏离很清楚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意味着什么,所以觉得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少年,但既然陈长生懂这一剑,用过这一剑,学习燃剑最后大的难关便不复存在。 燃剑是一记剑招,也是一种运行真元的方法,是苏离通过这些天对陈长生的观察,为他量身打造的手段。 修行者输出真元的数量或者说效率,取决于星辉燃烧的速度,经脉通道的宽窄,有一定的上限,天赋越高,资质越好,燃烧星辉的速度,传递真元的速度就能越快,像徐有容和秋山君这样的天赋血脉,经脉的限制更是可以不用考虑,只要他们身躯里的星辉数量足够多,甚至可以无穷无尽地输出真元。 陈长生体内的星辉数量不少,坐照自观也没有任何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真元通道太过狭窄,甚至有很多条经脉都是断的,真元输出的效率自然极低。 作为一代剑道宗师,苏离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对世界的认知远远超出普通人的范畴,解决问题的方法非常出人意料,实际上却又最合情合理。 他没有在陈长生的真元数量上落笔,也没有尝试解决他的经脉问题,而是以一种大无畏的方式直接把解决问题的希望,放在了星辉燃烧的方式上。 当然,需要冒险的是陈长生,要大无畏的还是陈长生。 “燃烧有很多种方法或者说形态,一般而言,讲究中正平和,将星辉融成清水,涓滴意念而行,如此才能细水长流,但这一剑要求你用更暴烈的方法燃烧真元。” 苏离看着他说道:“就像无数木屑,被封闭在一个空间里,忽然间出现一个火源,那些木屑,会几乎同时燃烧,释放出极大的热与威,就像爆炸一般。” 陈长生听着他的话,在识海里想象着那种画面,点了点头。 苏离说道:“暴燃的方法可以帮助你的真元瞬间提升到某种程度,突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经脉,从而让这一剑的杀伤力达到勉强可以看的程度。” “明白了。”陈长生说道:“但这和法剑最后一式有什么关联?”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无数真元在你的身体里同时燃烧,仿佛爆炸,有可能会通过剑势照亮原野,刺眼你对手的双眼,但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把你烧成白痴,或者炸至粉身碎骨,如果你不能有必死的决心,根本无法完成最后那一步。” 陈长生感知到短剑里黑龙的那缕离魂隐隐有所反应,想起当初在北新桥地底洞穴里坐照自观时的场景,不禁有些感慨,心想原来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想着先前说自己会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时苏离的反应,他忍住没有对苏离说,自己有过多次类似的经验,他虽然年纪小,但对生死的态度却已经很沧桑。 苏离把燃剑的招式与剑意仔细地讲解了一番,便不再多言,让陈长生自行领悟,然后他望向暮色里的山野,溪对岸的青草地,沉默不语。 那名刺客现在可能就在那片青草地里。 陈长生没有急着去悟剑,把剖好的鱼抹上粗盐,然后挂到火堆上开始炙烤,既然确定敌人一直都在,那么篝火便不再是值得注意的问题。伴着轻微的焦香味,他顺着苏离的目光望向小溪对面的青草地,片刻后摇了摇头,心想那名刺客真是极有耐心,居然跟了这么多天却始终没有出手,折袖或者可以做到,但自己绝对是做不到的。 那名始终隐藏在山野间的刺客,对他和苏离来说,是极大的压力,二人很清楚,在某个时刻,那名刺客肯定会出现,只是不知何时。 “就像前辈说的那样,你再这样等下去,哪怕等到死也不等不到任何机会。” 陈长生在心里对那名始终没有朝面的著名刺客说道:“因为前辈在教我用剑,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到时候你就没办法杀死我们了。” 肥嫩的大白鱼配高梁米饭,很简单但美味的晚饭过后,苏离靠着毛鹿闭着眼睛休息,陈长生收拾完东西,走到溪畔坐下,开始正式悟剑。 他看着小溪对面的青草地,想着身体里的万里雪原。那些雪都是他日夜不辍收集的星辉,是真元的初始形态,是一切战斗能量的来源。 他现在只需要微动神念,便能把这些雪原甚至是雪原上空那片包裹着灵山的湖水尽数点燃,变成源源不绝的力量与精神。但这一剑要求他不能这样做,因为那种燃烧的方法依然太温柔,不够暴烈,星辉转化成真元的速度太慢。 燃剑,就在于一个燃字。 要狂暴的、决然的、焚身以火的燃烧。 陈长生坐在溪畔,沉默不语,看暮色渐退,看繁星遮眼,直至晨光再临。 他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终于学会了用神识落于雪原却不点燃那些雪屑,而是用那种无形的力量把雪原变得更加蓬松,直至雪花离开地面,重新在天空里飘舞。 朝阳出来了,红霞满山野,溪水尽红。 看着小溪对面仿佛在燃烧的青草地,陈长生的手缓缓离开了剑柄。 开始学习燃剑的第三天,在一条官道旁的茶肆里,陈长生和苏离遇到了他们南归路上的第三名刺客,那名刺客叫李平原,乃是北地大豪,手下有无数死士效命,据说此人与雪原里那些暗中投靠魔族的熊人部落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或者正因为如此,他比其它人更准确地判断到了苏离南归的路线,在这里等到了他们的到来。 因为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同时也是太急的缘故,北地大豪李平原只带着十余名最忠诚的下属,但在这间小小的茶肆里,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茶肆里没有客人,飘着淡淡的血腥味,煮茶的炉子已经冰冷,看起来已经好些天没有燃烧过,老板应该早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尸体被埋在了何处。 陈长生坐在茶桌旁,看着碗里泛着异味的茶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恭喜。”苏离看着他说道:“杀死这个人,相信你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下一章会非常非常晚,晚的难以想象,但一定会有。)
【第二卷】第九十三章 剑入舞衣,耳垂坠血珠 对毛鹿来说,陈长生和梁红妆的这场战斗远没有青草吸引。如果有别的旁观者,大概也会这样认为,因为战斗的双方强弱悬殊,因为苏离最后的力量已经用来挡薛河的那记刀。但不知道为什么,场间唯一的观众苏离却看得全神贯注,眼睛眨都不眨。 梁红妆一身红色舞衣,绸带飘舞于身周,聚星境强者的气息,随之而舞,周游各处,无所不在。 这是一个完整甚至完美的领域,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漏洞。 陈长生看不出来,但正如苏离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一样,即便是猜,即便是蒙,也要做,也要赌一把。当然,既然是猜,既然是蒙,怎么看都没有什么赌赢的希望。唯一对他有利的是,他不像别的通幽境修行者,对聚星境没有任何了解。 当初在国教学院里,他以为自己洗髓不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洗髓成功,他以为自己不敢坐照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引星光通幽,在前陵观碑的时候,将天书碑里的线条叠成星图,这种手段,本来就是在聚星。他是修行界的一个异类,永远在以越现有境界的手段修行,换句话说,在修行路上,他走的不比别人更快,但看得更远——他知道聚星是怎么回事。 修行者引星光洗髓,坐照观化星辉为真元,再借星光之力推开幽府之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继续引星光入体,于灵台山里点星,将那些星辰与自身的窍穴相对应,激真元,画出自己的星图,重筑自己的体内小世界,形诸于外,那便是星域。 星域,就是聚星境修行者的世界,就是星空在修行者身体与识海里的投影。 真实的星空宁静而永恒,肃穆而庄严,在普通的修行常识里,聚星境修行者的星域,也应该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缺陷的,即便更高境界的修行者所看破的虚无处,也并不是真正的虚无,而是修行者境界有限,未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神识与真元。 陈长生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根本就没有完美的星域,因为……真实的星空并不是静止肃穆、永恒不变的存在,而是始终处在一种动态的平衡里,既然是动态的平衡,那么一旦引入外力,这种平衡的态势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打破——这听上去便是苏离指导他破薛河刀域的道理,事实上,他的这种认知甚至已经过了苏离的慧剑的概念。只不过现在,无论苏离还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明白了些什么,现了些什么,自然也想不到,这种认知会对他日后的修行与战斗以至整个修行界的历史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看着舞衣飘动的梁红妆,陈长生的识海里无数信息片段高掠过,不停计算着,感知着那些绸带上附着的气息,还有荒山里异常鲜明的真元波动,仿佛看到了无数颗星辰出现在眼前,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清楚这些星辰之间的相对位置,更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通过这些星辰的明暗程度与相对位置,推算出这片星域的运行规律,从而找到这片星域里最薄弱的地方,人类的计算能力有上限,在这种时候必须让位给没有上限的那些能力。比如说直觉,当然,依然可说成是猜测。 数百颗星辰或明或暗,在他的识海里变幻着颜色,明明没有动,他却仿佛看到了那些星辰在动。 人是所有关系的组合,命运是人与人的运动轨迹的总论,星空是描述及解释这一切的画布,梁红妆的人在不停生着变化,以每过一年增长一岁的度老去,以每多喝一罐烈酒便慢一分的度迟钝,以每过一刻便恨多一分的度痛苦,那么他的星域自然也在不停地运动。 星辰移,明暗变,自有新画生。 隐隐约约间,他在那片星域里的繁星密布处,忽然看到一片黑暗。四周的星辰仿佛要变成甬道,那片黑暗便是甬道的尽头,不知通向何处,可能是虚无。陈长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真实,因为在这片星域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相信自己,哪怕是猜测,也要信以为真——他向着那个位置,一剑刺了过去 嗤的一声轻响。荒山间微寒的空气被刺穿。 红色的舞带飘舞不停。 陈长生的剑明明眼看着要刺到舞带上,却神奇的消失,然后从别的地方出现。 苏离神情微凛,剑眉微挑。 好快的一剑,居然能够破了梁红妆的星域。好快的一剑,梁红妆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声清啸,起于山野,梁红汝急掠掠而退,直至十余丈外,才停下脚步。 红色的绸带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脚下。 他的左耳上镶着一颗明珠,此时那颗明珠已然不见,只剩下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陈长生的这一剑,刺的就是他的左耳,刺的就是那颗明珠。 梁红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触手微湿,蹙眉望着陈长生,震惊之余,很是不解。居然能够破了自己的星域?这少年究竟是谁? 越境战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大多数都生在一个大境界之间,比如通幽下境可以尝试挑战通幽上境。但坐照挑战通幽,通幽挑战聚星,这种跨越整个大境界的挑战则非常罕见,即便数万年的历史记载里,都没有太多成功的案例。 当然,肯定会有例外,比如那些天赋血脉非凡的天才们。当初的秋山君还在通幽境时,哪个聚星初境的修行者就敢说一定能胜过他?再比如陈长生离开京都的时候,落落尚未通幽,但哪个通幽境,包括他在内敢说她不如自己? 可是陈长生很明显没有任何特殊的天赋血脉,他的真元很一般,气势也很寻常……梁红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问道:“难道你就是……” 陈长生揖剑为礼,说道:“国教学院,陈长生。” (下章会稍晚些,要收拾行李,送猫回娘家,还要过小年,嗯嗯,差点忘了,祝大家小年快乐)
【第二卷】 第八十章 全职教育(二)   陈长生的视线穿越黑柳林,落在雪原里那些大周铁骑上,明白了苏离刚才的那句话。除了魔族,这片大陆最想他死的就是周人。这些明显四处搜寻目标的大周铁骑便是明证,但他还是觉得或者会有别的可能,比如这些大周铁骑是来救我们的? “为什么总喜欢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苏离听着他的问题,微讽说道:“因为所有事情往往都会按照人们最坏的设想的发展。” 仿佛是要为他的这句话做证,数百铁骑里分出数十骑,向黑柳林驶来,在单调的雪原上涂出一道黑色的线条,来到黑柳林前,那些骑兵纷纷自鞍畔抽出兵器,落下面盔,显得非常警惕怎么看,这些骑兵都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杀人的。 骑兵入林,蹄声密集,偶尔还会响起黑柳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无论救人还是杀人,他们都不需要隐藏自己的行迹,而如果他们正在搜寻的那个目标,真如情报里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废人,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应该非常简单才是。 不知何时,陈长生的右手已经落在剑柄上,随时可以抽出短剑。 他现在的身体真的很强,哪怕横穿万里雪原,所有的疲乏和隐伤,随着在冷炕上睡了一夜,都尽数消失无踪,真元渐复,便是连在周园里受的伤,都好了很多,他有信心战胜甚至杀光入林的数十名骑兵,哪怕这些骑兵肯定都是洗髓成功的精锐。但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些骑兵,而不惊动雪原上正在向东面行进的骑兵大队,更关键的是,这些骑兵都是大周的军队,而他是周人,他实在没办法不问任何缘由就暴起杀人。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沉默地盯着黑柳林里隐隐绰绰的骑兵影子,随着那些影子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张,握着剑柄的手,指间越来越白,如果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骑兵便会看到他和苏离的身影。 “前辈,我们走。” 他终于做下决定,转身示意苏离靠上来,便准备背着苏离逃走。 既然没法继续躲藏,又没办法拔剑杀人,那就只能跑了,好在他现在拥有难以想象的速度,相信那些骑兵在短时间内无法追上来,至于周军发现自己和苏离的行踪后,会带来怎样的麻烦,他现在暂时顾不得了。 苏离没有走的意思,说道:“把伞撑开。” 陈长生不明白,接过他递过来的黄纸伞撑开,然后按照苏离的指点把真元渡进伞柄里,同时激发了伞骨上的某个机关。一道若隐若现的气息,从黄纸伞的伞面上垂落,就像是无形无质的瀑布一般,遮住了四周。寒风无法吹进黄纸伞里,天空里却开始落起雪来,微雪落在伞面上,悄然无声。 数十名骑兵来到了黑柳林的深处,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不远处。 陈长生很紧张,看着十余丈外的那些骑兵,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名为首的骑兵统领眼瞳的颜色。 那数十名骑兵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向着黑柳林四周散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确认那些骑兵已经出了黑柳林,陈长生骤然放松,才发现握着伞柄与剑柄的两只手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僵硬。 “收伞。”苏离说道。 他依言把黄纸伞收好,系到腰上,然后准备离开。 “不要太急,那些骑兵应该还在外围等着。”苏离又说道。 陈长生没有质疑,重新在树旁的雪堆里坐了下来,然后望向黄纸伞,感慨说道:“真没想到这把伞还有这般妙用。” 苏离唇角微翘说道:“你也不想想我是谁。” 陈长生没有接话,他是真的有些厌倦了,而且知道自己就算不接话,这位自恋的前辈肯定也有办法把话自己再接过去。 果不其然,苏离双眉微挑,似欲飞起,骄傲说道:“这是我和唐老头子一起设计的法器,以遮天剑为器枢,以无数珍稀材料为器身,就算是坐照境的修行者,都不见得能看破幻象,这些普通骑兵难道还想看穿我这把伞?” 陈长生欲言又止。 苏离的眉挑的更高了些,说道:“有话就放。” 陈长生说道:“前辈,这伞……是我的。” 黑柳林里很安静,雪落无声。 当初离开雪岭温泉时,他们便因为此事发生过争执,陈长生想着他伤重,所以没有继续,但这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因为他认为这把伞本来就是自己的。 苏离看着他冷笑说道:“你知道这把伞的来历吗?” 陈长生听折袖说过一些关于黄纸伞的故事,再加上在周园里和雪原上的见闻,基本上都知道了,点了点头。 苏离却不理他,依然把这把伞的故事讲了一遍,最后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找到的剑,我设计的伞,结果你说这伞是你的?” 陈长生说道:“可是这把伞的材料都是唐老太爷找的,当初前辈把这把伞留在了汶水唐家,不就是因为您出不起钱吗?” 苏离神色渐冷,说道:“你再说一遍。” 陈长生心想出不起钱这种说法确实有些不准确,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说道:“不是因为前辈您赖帐,所以黄纸伞归了汶水唐家吗?” 苏离怒极而笑,说道:“我乃离山辈份最高的长垩老,云游四海,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难道还差钱? 陈长生没有在意他话中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八字,认真地解释道:“可是您没给钱啊。” 苏离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所以不说话了。 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陈长生讷讷起身,爬到黑柳树上观察了一下远处大周铁骑的动静,同时把脸上的热意吹散一下。 过了会儿时间,他从黑柳树上落下来,对苏离说道:“前辈,那些骑兵应该真的撤了。” 苏离没有理他。 陈长生说道:“前辈,如果这些骑兵真的是来追杀您的,那现在还需要隐藏行踪吗?您不信我们周人,但总有您能够信任的人,就像先前您说过的那样,会有人来杀你,也会有人来救你,离山虽然远,但那些想救您的人可能很近。”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问题在于,是想杀我的人多,还是想救我的人多?谁更迫切?” 陈长生有些犹豫说道:“前辈……您是不是把人性想的太阴暗了。” “不是人性,是人心。人性是不能考验的,人心也无法猜忖。狂热的喜爱与厌弃,归根结底都是利益。太宗皇帝明明是个弑兄逼父的无耻之徒,周独夫明明是个杀人无算的屠夫,为什么在普通人的眼里,他们的身上都有一道金光?因为太宗皇帝和周给他们带去了足够多的利益,他们把魔族赶回了雪老城,让生活在中原的人类免于刀兵战火,免于被异族奴役,那么他们自然便是人心所向。” 苏离看着他认真问道:“而我呢?我生活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除了杀了几名魔将之外,没有做太多事情,我为人类世界做过些什么?给修行者和民众谋取过怎样的利益?值得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帮我?就因为我剑道强大无敌,气度潇洒非凡?” 明明是很认真甚至很严肃的探讨或者说教导,却因为最后那两句话变了味道,陈长生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接话,问道:“那南人呢?” 在普通概念里,离山小师叔苏离是现在南方世界的最强者,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南方才能在盛世大周之前保有最后的尊严与骄傲。 “当然有很多感谢我的南人,但也有很多恨我的南人,前些天说过,我杀过很多人,既然我自幼生活在南方,那么杀的人当中肯定大部分是南人,他们都有亲戚同窗同门后代,怎么可能喜欢我?当然,这些与我有仇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是主流,不然我岂不是要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问题在于多年前我曾经做过一件让整个南方世界都很失望的事情,所以不喜欢我的人越来越多。” “什么事?”陈长生好奇问道。 “十几年前,国教学院的血案,你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 “说起来,计道人真的是你师父?” “前辈……其实这件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好吧,说回正题。总之国教学院一案后,教宗重伤,军队内乱,朝堂相争,周通乱杀人,京都乱七八糟,你周国一塌糊涂,在南人看来,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而且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长生宗确实很强,有与离宫一争之力。” “然后?” “南人准备数年将要发动的时候,我因为某事去了趟长生宗,把那些长垩老全杀光了,于是他们准备做的事情,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前辈,这种秘辛听着确实很震惊,不过我怎么总觉得,您是在变着方法赞美自己?” “这么悲惨的事情,有什么好赞美的。” 很难得,苏离没有接过话头继续赞美自己,神情平静的令人有些心悸。
【第二卷】第七十章 让人无话可说的离山小师叔 风雪渐缓,雪原安静无声,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地面便开始震动起来,积雪渐松,无数魔族大军疾驰而过,向着南方追去。天空里那道阴影缓缓收回雪老城。黑袍不知何时回到了场间,数名魔将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场间再次回复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响起,这些魔族的大人物仿佛都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谁能想道那位南方大陆的最强者,居然是这么样一个人。 “当一个真正的强者,忽然不要脸起来,确实很麻烦。” 黑袍的声音依然那般毫无情绪,偶有寒风掠过,掀起头罩的一角,露出微青的下颌。魔将们深以为然,强如苏离,居然在这种时候用这种不入流的骗术,实在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大概便是至贱者无敌的道理? 黑袍看着雪地上苏离留下的足迹,安静了很长时间,继续淡漠说道:“他的伤已经很重,虽然成功地瞒过了陛下的眼睛,但最后那一剑必然耗尽了他的心血,他没道理还能继续撑下去。” 一剑不可能真的万里,但能够在魔族强者们构筑的重重阵法间,斩出一条通往数百里之外的剑道,亦可以想象这一剑的威力强大到了什么程度,正如黑袍断言,即便强如苏离拿着那把剑,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雪老城西南六百里外有一片雪岭,寒冷的气候并没有冻结所有景致,岭间处处冒着白色的蒸汽,原来山岭里竟有很多温泉,一道温泉旁忽然风雪大作,随着雪片缓缓飘落,苏离和陈长生的身影渐渐出现。 苏离已经把剑收回了黄纸伞里,右手轻轻掸飞来到面前的雪花,气度看着极为恬淡随意。相形之下,陈长生要显得狼狈很多,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黄纸伞的前段,坐在雪地里,就像是个要饭的小乞丐。 “魔族明明智商都不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表现的很愚蠢,那些魔将肯定带着人往正南追。”苏离回头看了眼来时的道路,如剑芒般的锋利目光穿透层层的风雪,不知落在何处,唇角微翘露出嘲讽的神情。 他这句话不是对陈长生说的,是自言自语,或者说是安慰自己。但陈长生并不知道,有些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说道:“前辈,这里毕竟还是魔域,应该尽快离开为是。” 苏离这时候仿佛才发现少年的存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向着旁边的温泉走了进去。 陈长生的手松开了黄纸伞,看着走进温泉里的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温泉四周响起一阵密集的声音,有的声音非常凄厉,仿佛锋利的剑芒切割开空间,有的声音非常响亮,仿佛是铁锤落在岩石上发出的雷般轰鸣,有的声音非常沉闷,仿佛是数千丈的潭水深处有人在说话。 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无数道强大的气息从苏离的身体里飘逸了出来,那是魔将铁剑的剑意,是铁棒的风雷意,是黑袍的幽森意,温泉四周的岩石,被寒意冻得酥脆,然后纷纷破裂。 雪岭里到处都是剑啸雷鸣之声就连汩汩冒着热气的温泉水面,也出现了无数道裂纹,直至很久之后,才重新归于平静。苏离站在没膝的温泉水中,长衫尽破,身上出现了无数道裂口,鲜血不停地淌落。 在离雪老城那般近的地方,被数万魔族大军围困,被十余名魔将围杀,魔族军师黑袍在旁静观,更有魔君的意志化为阴影遮盖着天空,这是数百年来声势最浩大的杀局,而苏离坚持了数个日夜。 他的衣服上没有破口,连雪花都没有一粒,根本不像受伤的模样,但事实上,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被他斩杀的魔将,与他交过手的黑袍,以至魔君的意志,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很多道可怕的伤势与杀意。 只不过那些伤势与杀意,都被他以强悍的意志与超绝的境界强行压制住了。直至他拿到了黄纸伞,抽出了遮天剑,在雪空里斩开了一条路,来到了数百里之外,确认暂时安全没有问题,不愿意继续消耗真元压制。 于是,那些伤势与杀意在一瞬间内尽数暴发了出来。 大部分的杀意,被他强行赠给了这片雪岭,让天地代替自己承受,但伤势却还停留在他的体内。 他脸色雪白,神情委顿,只有眉眼间散漫的气息依然如故。 听着雪岭里的剑啸雷鸣之声,感受着那些恐怖且寒冷的杀意外溢,看着浑身是血的苏离,和渐渐被染红的温泉水,陈长生震惊失色,声音微颤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苏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周园里的离山弟子有没有事?” 陈长生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苏离沉默不语,看着雪岭远方的那轮灰蒙蒙的太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长生很是担心,重复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苏离转身看着他,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长生先前以为自己猜到了这位前辈的身份,但后来这位前辈的表现实在是和传言中的大不一样,在那一刻,直接让他开始怀疑人生,自然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犹豫着问道:“请教前辈大名?” 苏离说道:“我是苏离。” 陈长生很震惊,没想到自己猜对了,没想到自己真的猜对了。 因为他没想到传说中的离山师叔祖,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然后?”他问道。 苏离有些不悦,斥道:“这个顺序不对,再来过。” 陈长生微怔,说道:“啊?”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问道:“我是谁?” 陈长生愣了愣,说道:“前辈您是……离山小师叔苏离。” 苏离又问道:“在传闻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陈长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前辈浑身是血,看着委顿不堪,却要问这些问题,想了想后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您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一身境界修为早已出神入化,堪称传奇人物。” 这种评价当面说出来,很容易被认为是逢迎,但陈长生说的很认真,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于是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显得特别诚恳可信,这让苏离非常满意。 他看着陈长生欣慰说道:“你这晚辈虽说实力糟糕透顶,但还算有几分见识。” 陈长生这时候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他身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忍不住再次问道:“前辈,您真的没事吧 苏离微笑说道:“你才说过,我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一身境界修为早已出神入化,堪称传奇人物。” 陈长生心想,能把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看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所以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事呢?” 接着,苏离喜气洋洋地说道。 然后,他像根被砍断的石柱一样,向前倒下,跌进了温泉里。 水花四溅,被染成红色的温泉水不停地荡漾,苏离的身体在水里不停地起伏。 陈长生过了会儿才明白,这位前辈竟是昏死了过去,赶紧跳进温泉,把他抱了出来,然后搁到温泉畔的地面上。 几乎就在身体落到地面的同时,苏离开始打鼾,能撑到现在,他真的已经太累。 陈长生并不知道这一点,看着这位前辈,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在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心目里,苏离虽然没有排进八方风雨,也没有圣人的尊称,但他才是年轻修行者的偶像,就连唐三十六这么自恋骄傲的人,也没有异议。因为和圣后娘娘、教宗陛下这些神圣庄严的圣人相比,和天机老人、月下独酌这些循规蹈矩的八方风雨相比,离山小师叔云游四海,剑歌处处,更代表着年轻人最向往的自由与随心所欲。 然而……原来离山小师叔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陈长生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生出这样的感慨。 他觉得这位前辈给自己带来的震惊,甚至要比周园里的剑池和天书碑还要更大。 看着苏离熟睡中依然漫不在乎的神情,听着他如雷般的鼾声,他忽然觉得和唐三十六有些像。 然后,他又想起唐三十六曾经评价自己和徐有容都是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 这位离山小师叔,才真正让人无话可说吧? (明天见。)
1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