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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孔乙己 新版国战的格局,是和旧版不同的:都是每人发几个武将,选择两个同势力的,可以发动技能亮将。打牌的人,存活到了残局,每每吃一个桃,回复体力,——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有了鏖战规则,——残局桃变成杀闪,不能回血;倘若选到强命系武将,便可以龟缩蓄爆,坚持到鏖战,基本就赢了,如果自己还是满血,那就能劝对手投降了,但这些玩家,多是魏狗,大抵不喜欢选强命。只有拿到贯石斧的,才甩下两牌,有资本和强命系对爆。我从四月起,便在旧服的新国战里打牌,掌柜说,水平太差,怕适应不了新规则,就在别人的房间旁观罢。外面的高级玩家,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游戏胜利,看对手阵亡没有,又亲看最后一人举起白旗,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溜号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好友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胃炎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胃炎是鏖战下限降低而自以为提高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红红脸色,眼睛时常瞪着;一部乱蓬蓬的黑黑的头发。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我会怕你吗,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魏,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吗丁啉专治胃炎”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胃炎。胃炎一到店,所有打牌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胃炎,你又吸不到血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把贯石斧。”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被别人用桃闪了!”胃炎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和孔融邹氏单挑,被吊着打。”胃炎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鏖战不能算命中率下降……桃变杀闪!……杀闪同时增多的事,能算命中率下降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只有我能回血”,什么“别人掉了血再也回不来”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胃炎非鏖战也凑合,但强度不被重视,大家又高估桃的价值;于是遭人嫌弃,弄到将要天牢了。幸而有个技能叫狂骨,便找机会攻击对手,换一滴血吸。而且他又有一样爱好,便是偷桃吃。坐不了几回合,便给有桃无防御的对手造成伤害,狂骨到血。如是几次,对方手里的桃都给他回血了。胃炎没有别的技能,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桃的事。但他在鏖战里,强度却比别人都差,就是很难杀中;虽然间或命中一次,暂时狂骨一滴血,但不出两回合,定然掉更多的血,从收益论上抵消了胃炎的狂骨。   胃炎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胃炎,你当真能吸血么?”胃炎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孔融邹氏都杀不中呢?”胃炎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鏖战回血很厉害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胃炎,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胃炎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学过收益论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学过收益论,……我便考你一考。鏖战的狂骨,有几点收益?”我想,白板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胃炎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算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收益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狂骨的频率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回复体力么?”胃炎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狂骨有四点收益,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胃炎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胃炎。他便对他们使用杀,一人一张。孩子用桃闪避杀,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体力值。胃炎着了慌,伸开五指将体力值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杀的命中率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牌,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胃炎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儿童节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胃炎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残了血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自大。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把野黄忠留到单挑了。鏖战的黄忠,打得过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被烈弓打残血,后来是轮到他行动,杀和南蛮都被挡住了,再没吸到血。”“后来呢?”“后来吸不到血了。”“吸不到血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儿童节之后,天气是一天热比一天,看看将近端午;我整天的靠着空调,也须穿上短袖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胃炎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背心,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胃炎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胃炎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胃炎,你又吸不到血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鏖战,怎么会被打残血?”胃炎低声说道,“偷桃,桃,桃……”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胃炎。到了端午,掌柜取下粉板说,“胃炎还欠十九个钱呢!”到父亲节,又说“胃炎还欠十九个钱呢!”到入伏可是没有说,再到七夕也没有看见他。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胃炎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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