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 碟衣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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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贩卖机 后记 并非所有人都对短篇故事的诞生过程有兴趣,这很自然一一一你不需 要懂得内燃机引擎也能开车,你也不需要知道故事创作当下的时空环境, 但一样能享受其中乐趣。引擎原理能吸引机械工程师,而故事创作过程, 则能吸引学院人士、书迷和爱管闲事的人(第一个和第三个其实是同义 词,不过我们就别管这么多了。)我在此列举了本书中几则随性读者可能 会觉得有趣的相关纪事。但如果你比随性还随性,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毫 不犹豫地合上本书,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 迷雾惊魂>):这篇故事写于一九七六年夏天,是为了我的经纪人柯 比?麦卡利所策划的一本短篇故事集而写。两三年前,他也策划过另一 本名叫《恐惧》的短篇故事集,是直接出平装版 。而收录本篇故事的书名 叫《 黑暗势力 )),它会先出精装本,而且企图心也较大。柯比为了这本书向 我邀稿,而他的催稿方式固执、坚决,再加上一点优雅的外交手腕,总之, 就是一个真正好的文学经纪人的招牌。 但一开始我什么点子都想不出来 。我越用力想,就越是一无所获。 我在想,我脑中用来创作短篇故事的机制可能遇上暂时或永久的故障了。 然后,那场暴风雨来了,就跟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我们那时候就住在那 里,暴风雨最大时,长湖上的确出现了水龙卷,而我也的确要家人和我一 起到地下室去躲一躲(至于斯黛芬,则是我小姨子的名字)。第二天去超 市的采购之旅也一如书上,至于书中同行的讨厌邻居诺顿,在现实生活 中,住在诺顿的避暑小屋的,是位非常和善的医生罗夫?德鲁和他的 妻子。 在超市里,灵感一如惯例地突如其来,而且没有预兆。当时我在走道 463 中间,寻找热狗面包,想象着有只史前巨鸟,扑着翅膀飞向后头的肉类柜 台,弄倒了一堆凤梨切块和番茄酱罐头。然后等我和儿子乔在排队结账 时,我又想象我们这群人全被史前动物围困在一家超市里,并以此自娱。 我认为这点子疯狂而有趣,就像换柏特?高登来拍《围城十三天:阿拉莫 之役》的电影一样。我回家后,当晚就把故事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在 下星期写完。 这故事有点太长,但柯比觉得很好,并被顺利收进那本选集。但我一 直要等到从头改写时才喜欢上这故事。我特别不喜欢大卫?德来顿与阿 曼达上床,并再也无法查到在家的太太发生了什么事。对我来说,他的表 现太懦弱了。但在修改时,我找出了自己喜欢的文字节奏,并牢记在心, 同时比起其他较长的短篇故事(例如《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纳粹追凶)),就 是用来说明我的文学象皮肿症的好例子),本篇也能更成功地揭示故事 核心。 而节奏的成功关键就在于全篇的第一句,我则是直接从道格拉斯? 费尔班的小说杰作《射击》中搬来。对我来说,那句子包含了所有故事的 精华,也可以说是一句禅语。 《厕所有老虎)):我在康涅狄格州的斯特拉特福上一年级时,我的导师 是范布伦太太,她很恐怖。我就很希望能看到有只老虎把她吃掉。你也 知道,小孩子嘛。 《猴子)):大学四年前,我因公去了纽约一趟。当我结束在新美国文库 出版社的拜访行程,返回旅馆的途中,在第五街和四十四街口,看到一个 卖电动猴子的人。他在人行道上铺了条灰色毯子,上面站了一排猴子,它 们面露笑容,会弯腰,还敲着手中的钱。但这景象在我眼中看起来却很可 怕,于是在回旅馆的剩下路程上,我就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最后, 我回到旅馆房间,在那里完成了大半的故事。 《陶德太太的捷径 ):我太太就是故事中的陶德太太,她的确疯狂于寻 找捷径,而故事中有条捷径真的存在,她也真的把它找了出来。塔比有时 的确让人感觉变得年轻了点,但我希望自己不要变得像故事中的渥兹? 464 陶德,我试着不耍。 我非常喜欢这故事。这故事让我快乐,而故事中的老人也相当抚慰 人心。 另外,这个故事当初被三个女性杂志拒绝,其中包括《大都会》杂志, 理由是因为主角年纪太老,无法引起主要读者的兴趣。 最后,《是 红皮书》杂志接受了这篇故事,上帝保佑他们。 《跳特>>:这篇故事原本是为了《全知》杂志而写,结果被退稿的原因是 其中的科技在理论上站不住脚。至于故事中在外星设殖民地采集水矿的 点子是来自另一位小说家本?波瓦,而我在这篇故事中将其具体实现。 《 木徙)):我在一九六八年时写了这故事,当时叫《漂流物》。一九六九 年,这个故事被卖给《 亚当》杂志,就跟大多数杂志一样,是刊登以后而非 收到稿件时就付稿费,当时答应的稿费是两百五十元。 一九七0年春天,某天凌晨十二点半,我开着我的臼色福特从大学回 家路上,撞到了一堆交通锥。这些交通锥围着一块刚油漆的人行道,油漆 已干,却没人想到天黑以后要把这些交通锥收起来。其中一个反弹后把 我排气管上的消音器给敲松了。我顿时义愤填膺,决定要捡拾这些危险 的交通锥,隔天早上再统统放到警察局门口。附张纸条说明残拯救了无 数消音器与排气系统,并应该获颁勋章。 于是,我捡了大约一百五十个交通锥,直到警车顶上旋转的蓝灯出现 在我的后视镜里。 我永远忘不了,那警察来到我车旁后,看着我的后座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问道:"小子,那些交通锥是你的吗?" 那些交通锥全被充公,我也成了奥罗诺镇警局的贵宾。大约一个月 后,我被带上班戈市地方法庭,以窃盗罪名被起诉。我是自己的律师,而 这律师有个笨蛋客户。我被判两百五十元罚款,我当时自然没有这笔钱。 我有七天时间可以筹钱,不然就要在皮诺斯科郡监狱当三十多天的贵宾。 而法官判罚三天后((,亚当》杂志寄来了两百五十元的支票,这是我的 短篇小说《漂流物》的稿费,这简直就像收到一张"出狱许可证"。我立刻 将支票兑现,付清罚款。并且下定决心,从此以后看到交通锥时,我会笔 465 直驶过,我会戒掉交通锥。 问题来了:(( 亚当》杂志是"出刊"后才付稿费,所以天杀的,当我拿到 稿费,就表示这个故事已经刊登出来了。但我没有收到该期杂志,我定期 去书报摊检查,但也没看到过一一我得夹在一群臭男人当中,在诸如《波 霸》杂志与《浪荡蕾丝边》之间翻寻骑士出版社发行的文学杂志,但我从来 没在其中看到这个故事。 因为我已遗失这篇故事的原稿,因此十三年后一,九八一年,我得重 新构思一次这个故事。当时我在匹兹堡,正在编最后一集《毛骨悚然》的 电视剧本,当时我已疲惫不堪,因此决定重写一次这个故事,而结果就是 《木德》。故事事件与原始的短篇小说大致相同,但我相信在细节上绝对 恐怖得多。 所以,到底有谁看过《漂流物》这篇小说,或甚至有这本杂志,可以请 你寄份影本或不管什么给我都好吗?甚至寄张明信片让我确认只是我发 疯了也行?它可能会登在《亚当》杂志、《亚当季刊》或是(非常有可能)<(亚 当床边读物))(这可能不是个名字,我知道,我知道。但那时候我只有两条 裤子和三套内衣裤。乞丐是没得选择的。而且让我告诉你,再怎么说都 比《浪荡蕾丝边》好多了。)我只想确认一下,这个故事确实曾在"神鬼禁 区"之外的某地发行出刊而已。 《适者生存)):我必须研究关于食人这种行为,因为这就是我这种人有 时候会思考的问题。而且缪斯女神有时会在我脑中排泄。我知道这昕起 来很粗俗,但请相信我,这是我所能找到最好的比喻。而且如果福灵肯 要,我也愿意喂它饼干。总之,我开始思考,一个人有没有办法吃自己身 上的肉,如果可以,在不可抵抗的结局来临前,他能吃多少?我犹豫着是 否要下笔写这故事,因为我知道我只可能把它搞砸。最后,有天在车子后 座吃汉堡时,我太太问我在偷笑什么?于是我决定至少要来试一试。 我们那时住在桥墩镇,我花了点时间和隔壁的退休医生罗夫?德鲁 谈了这件事。虽然一开始他看起来很困惑(因为前一年,我曾为了另→个 故事问他觉得人有没有可能吞下一只猫),但最后他也同意一,个人可以 靠自己身上的肉活上一段时间。他指出,就像物质界的一切,人体也蕴藏 着能量。昵,我又问他,那关于重复承受截肢的冲击性休克呢?他给我的 466 答案就是这篇故事的第一段,我只做了很少的更动。 我猜,福克纳也没写过这样的东西吧,哈。 《奥图伯伯的卡车>>:那辆卡车是真的,房子也是,我是在一次长途驾 车时在脑中编出这个故事的。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后来花了几天 把它写了下来。 《水道)):塔比最小的弟弟汤米曾经当过海岸防卫队队员。他驻守从 琼斯港到比尔斯一带漫长而地形纠结的缅因州东南海岸。在那里,海岸 防E队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大型浮筒换电池,以及偶尔拯救迷失在雾中或 撞上礁石的毒品走私者。 那里有很多离岛,岛上也有很多紧密连结的社区。就是他告诉我真 实版的斯特拉?弗兰德斯的故事,她从出生到死亡都在她的岛上。是猪 岛?还是乳牛岛?我不记得了,总之是某种动物。 但我很难相信这件事。"她从来不曾想过海到大陆本土吗?" "不,她说直到她死,她都不想跨过水道。"汤米说道。 "水道"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陌生,也是汤米对我解释的。他也跟我说 了龙虾渔夫那个从琼斯港到伦敦之间的水道笑话,而我也把它放进了故 事中。这故事最早发表在《北佬》杂志上,叫《死人会唱歌吗?)).非常漂亮 的篇名。但几经思考,我决定在本书中改回原来的篇名。 好了,就这样。我不认识你,但每本书到了最后,我总是有种醒来的 感觉。与梦告别总会有点悲伤,但看看周围,真实世界的一切是多么美 好。感谢陪我走完这趟旅程,我非常享受。每一次都是。我希望你能平 安抵达终点,而且下次能再次出现,因为就像那古怪的纽约俱乐部领班所 说,总是有更多的故事。 斯蒂芬?金 班戈市,缅因州
水道 "那年头水道比较宽。"斯特拉?弗兰德斯告诉她的曾孙。这是她一 生中最后一个夏季,也是她开始看见鬼魂的前一个夏季。孩子们瞪大眼 睛,无声地望着她,而她的儿子,艾登,从阳台上的座位转过身来。这天是 星期天。不管龙虾的价格有多高,艾登都不愿在星期天出海。 "您说什么呀,曾祖母?"汤米间。但是老妇人没有回答。她坐在冷炉 旁的摇椅上,脚上的拖鞋一下一下轻敲着地板。 汤米又问他母亲说:"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露易丝摇摇头,微微一笑,叫孩子们拿着小罐出去摘野莓。 斯特拉心想:她忘了。或者她根本不知道吧? 那年头水道比较宽。如果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事实,那人一定就是斯 特拉?弗兰德斯。她生于一八八四年,是山羊岛上最年老的居民,她这辈 子从来没到过美洲大陆。 你爱吗?这问题开始纠缠她,但她甚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秋天来了。不必有雨水,一个寒凉的秋就能为树叶带来真正美好的 颜色,在山羊岛上也好,在水道对面的流熊角也一样。那年秋天寒风呼 啸,每一次吼声都在斯特拉心里回荡。 十一月十九日,当第一阵冰雪从灰白色的天空袭卷而下时,斯特拉庆 祝她的生日。大半村人都来了。海蒂?施托达来了。她母亲在一九五四 年死于肋膜炎,而她父亲在一九四一年便已随"舞者号"一起失踪。理查 德和玛莉?道奇来了。理查德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向小径,关节炎就像 个隐形乘客般跨骑在他身上。莎拉?哈洛自然也来了,莎拉的母亲安娜 445 贝尔曾是斯特拉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上岛上的小学,从一年级到八年 级,而后安娜贝尔嫁给五年级时曾经扯她头发,让她放声大哭的汤米?弗 林,同时斯特拉也嫁给有一次把她手上的笔记本统统撞掉在泥地上〈但她 忍着没哭出来)的比尔?弗兰德斯。现在安娜贝尔和汤米都已过世,莎拉 是他们的七个孩子中唯一还在岛上的。她的丈夫乔治?哈洛,人人称之 为大乔治,于一九六七年在美洲大陆上惨死,那年没有鱼获。一把斧头滑 出大乔治的手,当场血流如注一一好多的血! 一一三天后葬礼在岛上举 行。当莎拉到斯特拉的宴会上,喊道:"生日快乐!"斯特拉紧拥着她,闭上 眼睛。 (你爱吗?你爱吗?) 但她没有哭。 他们为她准备了一个大型生日蛋糕。那是海蒂和她的好友薇拉?斯 布鲁斯一起傲的。这群人合声高唱《祝你生日快乐队声音大到盖过了强 风……至少有几秒钟吧。就连艾登也跟着唱了起来。平常在类似的场合 里,他只会唱《基督精兵前进》与教会的赞美诗,而且唱歌时总是垂着头, 两片招风耳眼番茄一样红。斯特拉的生日蛋糕上插了九十五支蜡烛,即 使在唱生日快乐歌时,她还是听到了风声,虽说她的听力已经不比从前。 她觉得那风是在呼唤她的名字。 "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可能的话,她会这样告诉露易丝的孩子。"我 这一辈子,在岛上看过不少生生死死。那年头没有邮船,有邮件时,布 尔?西姆会把它们带过来。那时也没有渡轮。要是你有事得到洗熊角 去,就要让你的男人用龙虾船载你过去。就我所知,在这个岛上一直要到 一九四六年才有抽水马桶。布尔的儿子哈罗是第一个装设的,而他父亲 却在前一年出外拉网时死于心脏麻痹。我记得看见他们把布尔扛回家。 我记得他们用防水油布将他裹起来,他的一只绿靴子却挠了出来。我记 得……" 然后他们会问:"什么?曾祖母?你记得什么?" 她会怎么回答呢?她还记得别的吗? 冬季的第一天,也就是生日宴会过后约一个多月,斯特拉打开后门要 446 拿些木柴进来,结果在后门阶梯上发现一只死麻雀。她小心翼翼弯下身 子,捏着鸟脚将鸟捡起来,仔细看看它。 "冻死了,"她宣布道,而她内心深处却说出另外几个字。她上次看到 一只冻死的鸟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一一一九三八。那年水道冻结了。 她打了个冷颤,连忙将外套拉紧些,在经过生锈的旧焚化炉时便把死 麻雀丢了进去。天气很冷。天空是清澄的深蓝色。在她生日那晚,下了 四英寸的雪,然后又融了,从那以后就没再下过雪。"一定很快就会来 了。"山羊岛商店的拉利?麦金很有把握地说,仿佛拿准了冬天不敢跑远。 斯特拉走向木柴堆,挑了几根,用双手抱着回到屋里。她的影子利利 落落地拖在身后。 她走到那只死麻雀掉落的后门时,比尔对她说话了一一一可是比尔在 十二年前就已死于癌症。"斯特拉,"比尔叫道。她看见他的影子落在她 旁边,比较长,但一样清楚,影子里的便帽斜向一边,就像他以前习惯的方 式。一声尖叫锁在斯特拉的喉咙里,那声音却无法涌到嘴边。 "斯特拉,"比尔又开口说,"你什么时候要到本土来呢?我们向诺 姆?乔利借那辆老福特,开车到自由港去看云雀。你说好不好?" 她一个转身,差点没把抱在手里的术柴掉了,却没看到任何人。只有 斜向山坡下的后院,以及银白色的野草,而在最远处一,切景物的边缘,便 是那清晰而壮观的,水道……以及水道另一边的大陆本土。 "曾祖母,水道是什么呀?"萝娜可能会问……虽然她没有问。但她会 给他们任何一个渔夫都熟知的答案 z 水道是两块陆地中间的海水,是两头 都能通行的海峡。捕龙虾的人有个老笑话是这么说的:雾来的时候,要怎 么看指南针呢,孩子,从咱缅因州的琼斯港到伦敦之间,整个就是条很长 的水道啊。 "水道是岛屿和大陆之间的那条海峡。"她或许会再说明,并给孩子糖 蜜饼干和加糖的热茶。"我很熟悉的,就像对我丈夫的名字......还有他喜 欢怎么戴帽子那么熟。" "曾祖母,"萝娜会问,"为什么您从没渡过水道呢?" "宝贝,"她会说,"我从来没有需要渡过水道的理由。" 447 一月,生日宴会过后两个月,水道自一九三八年以来第一次冻结。收 音机警告岛民及本土沿岸居民不可对冰层掉以轻心,但斯蒂文?马利兰 和罗素?鲍威在喝了一下午苹果酒后,还是驾着斯蒂文的滑冰锦到冰上 去了。不用说,那辆滑冰撬陷进水道里。斯蒂文想办法爬了出来(虽然冻 疮使他失去了一条腿),水道却把罗素?鲍威和滑冰锦给一起带走了。 一月二十五日,岛上的人为罗素开了个追悼会。斯特拉在她儿子艾 登的扶持下也去参加了。艾登在祝祷前便用他那无调的声音唱出赞美诗 和颂歌。追悼会后,斯特拉和莎拉?晗洛、海蒂?施托达和薇拉?斯布鲁 斯一起坐在小镇礼堂地下室明亮的炉火旁。这是为罗素举行的欢送会, 包括鸡尾酒和切成小三角形的乳酷三明治。当然,男人不时得到外面去 喝点比鸡尾酒烈的东西。罗素?鲍威的新寡妇红着眼呆坐在爱威尔?麦 奎金牧师旁边。她怀了七个月身孕一一这是她的第五个孩子。在炉火的 暖热下半打着盹的斯特拉心想:我猜,她很快就会过水道去了。我猜她会 搬到自由港,或刘易斯顿,找个女服务生的工作。 她望望薇拉和海蒂,看看她们在聊些什么。 "没有,我没听到,"海蒂说,"佛莱迪说什么1" 她们说的是佛莱迪?丁摩,岛上最老的男人(比我还小两岁,斯特拉 颇得意地想着)。他在一九六0年把商店卖给了拉利?麦金,过着退休的 清闲日子。 "说他从没看过这样的冬天,"薇拉说着,把她正在织的东西拿出来。 "他说这个冬天会让人生病。" 莎拉?哈洛望向斯特拉,问斯特拉有没有见过这么恶劣的冬天。自 从第一阵小雪之后,就没再下过雪了。地面光秃秃的,一片棕色。昨天, 斯特拉在后院走了三十步远,那里的草轻易地齐声断折,发出玻璃碎裂的 声音。 "没有,"斯特拉说,一" 九三八年的时候,水道也冻结了,可是那年有 雪。你可记得布尔?西姆吗,海蒂?" 海蒂笑了起来。"→丸五三年的新年派对上,他在我屁股上用力捏了 一把,我想上面的痕血现在都还在呢。他怎么样1" "那年布尔和我丈夫走过水道到本土去,"斯特拉说,"那是一九三八 448 年二月。穿上雪鞋步行到洗熊角的多丽酒馆去,各喝了一杯威士忌后,又 走回来。他们要我一起去,就像两个夹着平底雪撬要出去滑雪的小男孩 一样。" 她们都望着她,被她的话吸引住。连薇拉也瞪大眼睛看着她,但薇拉 以前一定已经昕过这故事了。如果你相信的话,布尔还跟薇拉一起玩过 家家酒,虽然此刻看着薇拉,实在很难相信她曾那么年轻。 "你没去吗1"莎拉问道,或许在心中想象着当年的水道。在冬天无热 的阳光中如许洁白得近乎湛蓝,雪晶体的闪光,随着步行而渐渐接近的本 土,是的,就那样走过海洋一,辈子仅有的一次,步行离开岛屿一一 "没有,"斯特拉说。她突然希望自己也有带编织品来。"我没跟他 们去。" "为什么不呢?"海蒂有点不以为然地问。 "那天是洗灌日,"斯特拉干脆地回答。这时,罗素的寡妇突然放声吸 泣。斯特拉望过去,看到比尔?弗兰德斯就坐在那里,身穿他那件红黑格 子夹克,斜戴着帽子,抽着一支小雪茄,耳后还插了另一支,以便待会儿接 着抽。斯特拉觉得一颗心快跳出胸腔,差点连气都不敢喘了。 她发出一种声音,但就在同时,壁炉里的一根术柴爆裂开来,发出如 来福枪的声响,因此完全没人听到。 "可怜的女人,"莎拉哀叹道。 "他走了倒好,"海蒂嘟囔道。她搜寻着关于己故的罗素?鲍威的事 实:"那家伙比流浪汉好不到哪去。现在她至少得了点遗产。" 斯特拉对她们的话恍若未闻。比尔就坐在那里抽烟,近得足以让麦 奎金牧师皱起鼻子。他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眼角几乎没有年老后陷得 极深的皱纹,穿着法兰绒长裤,灰色的羊毛袜整齐地从橡胶靴上缘折了 下来。 "我们在等你呢,斯特拉,"他说,"你过来看看大陆本土。今年你不必 穿雪鞋的。" 他就坐在这小镇礼堂的地下室,真真实实的,接着壁炉里又传来一声 爆响,然后他就不见了。麦奎金牧师仍旧继续安慰鲍威太太,仿佛什么事 都没发生过。 那晚薇拉打电话给安妮?菲利普,闲聊之际对安妮提起斯特拉?弗
外婆 乔治的妈妈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不放心地摸摸乔治的头发。"别担 心,没事的。外婆也一样。" "当然,我知道。叫巴迪凉快地躺着吧。" "什么?" 乔治笑笑。"叫他舒舒服服地待在医院养病吧。" "喔,好有趣,"妈妈心不在焉地一笑,"乔治,你真的- --" "没事的啦。" 〈你真的什么?你真的不怕单独跟外婆在一起?她要问的可是这 句话?) 如果真是问这句话,答案是不怕。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六岁小孩,不 再是当年刚来缅因州看外婆时的光景。那时候,只要外婆从她那张白色 的合成纤维座椅上伸出手臂抱他,他就会吓得大哭大叫。外婆的手臂总 是混着水煮蛋和妈妈替她擦上的香粉味,白塌塌的,又粗又大。外婆就爱 伸出这两截白象腿似的粗臂来搂他,搂他贴紧她那座大白象似的身体。 巴迪试过,他整个人埋进外婆可怕的怀抱中,居然还能活着出来……但那 不一样,当时巳迪比他足足大了两岁。 这会儿,巴迪摔断了腿,正躺在刘易斯顿的一家医院里。 "万一有事,你知道医生的电话。不过,不会有事,对不对?" "当然。"他的喉咙突然像卡了块东西,干得发痛。他面露微笑。当 然,他不再怕外婆,毕竟他已不是六岁的小毛头了。妈妈要去医院看巴 迪,他要留在家里,只要单独跟外婆待一会儿时间。那有什么问题。 妈妈再次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不放心地,恍惚地笑着。"假如她醒 了,要喝茶一一" 382 "我知道。"乔治看到妈妈那副恍惚的笑容底下,藏着很大的恐惧和牵 挂,她挂念着巳迪。小马少棒联盟的教练来电说,巳迪在跑垒时受伤了。 乔治(刚放学回家正在餐桌旁啃饼干,喝雀巢即溶奶粉)听见妈妈滑稽地 喘半口气,追着问:受伤了?巴迪吗?伤得多重? "我都知道啦,妈,我不怕,这又不怎么辛苦。你放心走吧。" "好孩子,真的不用怕。乔治,你真的不怕外婆了,对不对?" "当然,"他又笑了。笑得好坦然,笑得天不怕地不怕,笑得像个男子 汉大丈夫。他咽一口口水。这个笑容真是伟大,可是在这伟大的笑容背 后,却是个干得要命的喉咙。"替我向巳迪说一声,我为他的腿伤很难过。" "会的,"妈妈终于走近门口。下午四点的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幸 亏保了运动意外险。不然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这位年过五十的妇人,带着两个迟来的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 岁,丈夫早已过世。她仍是一副恍惚的笑容,开了大门。十月的凉意立刻 赠赠地涌进来。 "别忘了,阿林德医生一一" "不会忘,妈,你快去吧,不然他的腿都上好石膏啦。" "外婆可能会一直睡着。我爱你,乔治。你是好孩子。"她关上了门。 乔治转到窗口,望见她快步走向那辆六九年的老爷道奇车,从皮包里 挖出车钥匙。她不晓得乔治在看她,恍惚的笑容虽然不见了,可她整个人 好像都恍恍惚惚一一为了巴迪。乔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才不会对巴迪 有这种感觉。巴迪经常捉弄他,把他压在地上,用膝盖顶他的肩蹄,拿支 汤匙不停敲他的额头 o (巳迪把这叫作汤匙虐待法,一面敲他,一面笑得 像个疯子,非要整到乔治大哭为止。)有时候又用印第安绳套勒他的手臂, 勒到滴出血来。有天晚上,巴迪很好心地昕乔治说他如何喜欢海瑟?麦 亚道。结果第二天一旱,巴迪像辆消防车一样满校园到处嚷嚷:"乔治和 海瑟躲在树上玩亲亲!谈完恋爱又结婚,哇塞,快来看!这边来了一辆娃 娃车,推车的原来就是海瑟小妈咪!"这次摔断腿对巴迪来说根本不碍事, 要不是妈妈太紧张,乔治真希望他老哥一直住在医院里。 老爷车退出车道,暂停一会儿,妈妈仔细往两边望望,其实大可不必, 从来也没什么车子出现过。现在妈妈要正式上路了,全程十九里。 路面扬起一阵尘土,亮丽的十月午后,不久一切又归于沉寂。 383 乔治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跟他外婆在一起。 他咽了口口水。 嘿!不辛苦,凉快地躺着,对不对?! "对。"乔治低声吐出一个字,然后穿过小小的、盛满阳光的厨房。他 是个挺好看的小男孩,一头蓬蓬的黄发,脸颊和鼻梁上横过一道可爱的雀 斑,深灰色的眼珠喜感十足。 墙上有具电话,紧靠着它的是块留言板,留言板边上还挂着一支笔。 板子上方一个角落画着一位快乐的农家老奶奶:红红的脸蛋,一头自发梳 向脑后柬成一个害。她嘴里吹出好大一个气球,气球里框着她说的话: "别忘啦,孩子。"妈妈在板上留了字:阿林德医生6,814330。这几个字早 在三个星期前就写下了,因为外婆又犯"恶咒"的老毛病了。 乔治拎起话筒."一一所以我对梅宝说,如果他对你那样一一" 乔治放下话筒。他们的电话是几户人家共用一条线路的装置。平常 他们最受不了汉妮?社德的爱说话。这简直就是她每天下午的例行公 事。妈妈说汉妮只要话匣子一开,五脏六腑全出来了。他们母子三个坐 在饭桌上,为这句话笑得前俯后仰。直到外婆一声接一声的露丝!露丝! 露一一丝-一一妈妈才收住笑容,赶进外婆的房间里。 今天不同,汉妮的声音让他大为镇定。这证明电话线路畅通一,点问 题都没有。两个星期前下过→场暴风雨,从那以后,电话曾经坏过几次。 乔治发现自己老盯着留言板上那位快活的漫画奶奶瞧。不晓得有这 样一位和蔼可亲的奶奶是什么感觉。他的外婆又胖又呆又瞎。高血压是 造成她痴呆的一个原因。有时候,她的"恶咒"一来,就乱喊乱骂,那副德 行就像妈妈说的"像个穷凶极恶的棋扭人"。有一次妈妈忍无可忍的冲进 去,叫外婆闭嘴,闭嘴!乔治特别记得这件事,倒不是为了这是妈妈头一 次对外婆吼,主要是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有人发现枫糖路那边的伯契墓 园整个被人破坏了一一墓碑全翻了过来,从十九世纪保存下来的大铁门 也给拆了,有两个坟基根本就挖开了。校长为这件事,很痛心地对全校同 学演讲,还特地用了"亵渎"两个字。乔治听不懂,去问巴迪这是什么意 思。巴迪说意思就是把坟墓挖开,朝棺材上撒尿,乔治不信……除非天很 晚,又很黑。 384 外婆在"恶咒"来的时候很吵,不过多半时间她都躺在床上。那张床 她已经躺了三年,穿件睡袍,像小小孩似的包尿片,穿橡皮裤。脸上尽是 皱皮,眼珠钝钝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两朵枯萎的蓝色莺尾花飘浮在黄兮 兮的角膜上。 起先外婆的眼睛还没全瞎,只是必须有人一边一个把她从椅子上撑 起来,搀扶着走到卧房或浴室。在那时候,也就是五年前,外婆的体重足 足有两百磅。就在那时候,她伸出两只肥手,八岁的巴迪勇敢地迎上去, 乔治拼命往后退,吓得大哭。 "我现在才不怕,"乔治自言自语着,一" 点都不怕。她不过是个老太 婆,有时候会发发‘恶咒'罢了。" 他装了一壶水,搁在炉子上,再拿出一只茶杯,往里头放一包外婆专 用的草茶包:万一她醒来想喝一杯一一天哪,最好不会,否则,他就得爬上 那张高脚床,坐在外婆身边一,口一口喂着她喝,看着她没牙的嘴凑在杯 沿上一撒一撇,还得听着她咕嘟咕嘟吞茶水的声音,而她的瞎眼就这样直 勾勾地瞪着你…... 乔治舔了舔嘴唇,再走回餐桌。他吃剩的饼干和半杯即溶牛奶还在 那儿,他没胃口了。他看看课本,千篇一律的封面,乏味。 他应该进去瞧瞧她。 他不想。 他吞口水,但喉头还是干得发痛。 "我不怕外婆,"他在心里想,"要是她伸出手,我就投进她的怀里,反 正她只是个老太婆嘛。她太老了,所以会有‘恶咒F ,就这样而已嘛。让她 抱我好了,就像巴迪一样。" 他穿过走廊,到外婆的房间,他苦着一张脸,嘴唇报得泛白,他往里 看,外婆躺着,花白的头发散开来,两眼闭着,还在睡,没牙的嘴开着,被单 底下几乎看不出胸口有起伏的感觉。 上帝啊,要是妈妈还没回来,她就死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 可,可是万一会呢? 不会啦,别像个胆小鬼一样。 外婆的一只手在被单上很慢很慢地动着,长指甲挨着被子发出一点 385 声音。乔治连忙往后一退,心跳得乱厉害的。 他退回厨房看看妈妈是不是已经去了一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一一 假如是后者,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等她回来。一看钟,想不到居然只过了二 十分钟。妈妈连城都还没进,更别提回家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专心地 昕着一屋子的沉默。很轻很轻的冰箱马达声,电时钟的嗒嗒声,微微的风 声,还有一一皮肤跟衣服的摩擦声?…..是外婆那只满是皱纹的手在被单 上很慢很慢的磨蹭着。 他双手合十,屏住呼吸一,口气把祷告词全部念完: "上帝保佑在妈妈回来前千万别让她醒过来阿门。" 祷告完毕他才坐下来,安心地把饼干吃了,牛奶也喝了。他想打开电 视看看节目,又怕吵醒外婆,更怕昕那一声比一声高的露丝!露丝!拿荼 来!茶啊!露一一丝! 他用发干的舌头舔舔更干的嘴唇一,面对自己说别那么胆小,躺在床 上的不过是个老太婆,她又不能起来伤害他,她都八十三岁了,今天下午 她不会死。乔治走过去,再拿起话筒。 " 一一同一天哎!而且她还知道他结过婚的!天哪,我真恨这些贱 货!所以我就说啦一一" 汉妮一定在跟寇拉通电话。汉妮差不多每天下午一点到六点都霸着 电话,先是天南地北瞎扯,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管闲事,寇拉是她最忠实 的昕众之一。他把话筒搁回去。和镇上别的孩子一样,他和巴迪最喜欢 嘲弄又胖又螃嗦的寇拉,每次经过她家,他们兄弟俩就拉开嗓门唱" ,寇拉 寇拉来自波拉波拉,吃了狗屎还说好啊好啊!"这要是让妈妈知道,不宰了 他们才怪。可是现在,乔治很高兴昕见汉妮和她在电话里聊个没完,最好 聊它一整个下午。其实,寇拉人很好,有一次巴迪追他,他一跤摔在寇拉 门口,刮破了膝盖,寇拉好心地替他贴上创可贴,还请他们一人吃一块蛋 糕。乔治想到自己唱那种狗屎歌,还有一些其他的恶作剧,心里真是怪不 好意思的。 他拿起一本课本,看了一会儿就收起来,学校开学不过一个月,这些 书早看过好多遍了。读书他在行,运动是巴迪强。算了吧,他得意地想, 腿都摔断了,强不了多久啦。 他把历史课本拿出来,才坐下,又心神不定地站起身,穿过走廊,探头 386 进房里看,那只蜡黄的手动也不动,外婆还在捶着。她的脸衬着枕头,像 个灰色凹陷的大圆圈。在乔治眼里,她不像别的老人家在垂死前应该有 的模样。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祥和,反而很疯狂,很一一 〈很危险!) …..对对对,很危险一一像头老母熊,随时还会张牙舞爪发出最后一 记狠劲。 乔治还记得很清楚,那年外公过世,他们随妈妈一起来城堡岩照顾外 婆。以前妈妈都在斯特拉特福镇的斯特拉特福洗衣店做事。外公比外婆 小三四岁,是个木匠,敲敲打打一直做到他死的那天为止。心脏病。 从那时候起,外婆渐渐变得痴呆,并不时出现"恶咒"。外婆脾气火 爆,她教过十五年书,在这中间,她生过九次孩子,也跟常去做礼拜的教堂 吵过无数次。据妈妈说,外婆就在辞掉教书工作的同时退出公理教会。 可是一,年前左右,芙洛姨妈从盐湖城来看他们,那天晚上妈妈和芙洛姨 妈聊得很晚,乔治和巴迪躲在冰箱后面偷听,结果听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故 事。原来外公和外婆是被教会赶出去的,连外婆的教书工作也是被学校 开除的,因为她犯了错。好像是跟书有关系的错事。奇怪,怎么会有人因 为书的关系,同时被教会和学校一起开除? 乔治搞不懂,兄弟俩爬上床以 后,乔治问了哥哥。 "书有好多种,笨蛋。"巳迪小声地说。 "我知道,可是哪一种呢?" "我怎么知道,快睡!" 一阵沉默。乔治在想。 "巴迪?" "干嘛?"很不耐烦的口气。 "妈妈为什么跟我们说是外婆自己要离开教会跟学校呢?" "因为这是柜子里的做楼,懂了吧!快给我睡觉!" 他睡不着。两只眼睛紧盯着衣柜的门,掩映的月光下,只现出模糊的 轮廓,他不断在想,万一门打开了,露出一个铀偿,基碑似的牙齿,窟窿般 的眼窝,鸟笼一样的肋骨,他会不会惨叫?巴迪的话是什么意思,柜子里 的做倭?做倭跟书有什么关系?想着想着,他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六 岁,外婆向他伸出手臂,→对瞎眼不停在找他。尖细的声音说着:"小的那
晨间运送(牛奶工人——之一) 黎明慢慢降临在库佛街。 对屋里每个清醒的人来说,夜仍是漆黑的,但事实上,黎明己摄手摄 脚地盘桓了约有半个小时了。在库佛街和巴福路交会口的那棵大枫树 上,有只红色松鼠眨眨眼睛,将它那不眠的凝视转向仍在酣睡的房屋。半 条街外一,只麻雀飞到梅肯家的鸟浴池里,在身上扑了几滴水。一只蚂蚁 爬出排水沟,停在一张被丢弃的糖果纸上,瓶着一点残余的巧克力糖。 轻拂树叶,飘起窗慢的晚风已经敛翼。街角那棵枫树在最后一阵哗 然颤抖后,静静站立,等着在这沉默的序曲后将出现的乐章。 东方的天际,出现一束微光。黑色的夜鹰卸下了职责,红毛栗鼠试探 地探出头,仍踌躇不定,仿佛害怕独自迎接天明。 松鼠消失在枫树上一个突起的树洞中。 麻雀飞到鸟池顶端,停在那里。 蚂蚁也停在它的宝藏上,像-个正在欣赏一本古书的图书馆管理员。 库佛街在天文学家称之为"明暗界限"的旭日下沉默地颤抖。 一个声音远远地自沉静中浮出,越来越大,直到它仿佛始终存在,只 是被刚刚才消退的黑夜之声掩盖。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一辆牛 奶卡车模糊的引擎声。 卡车从巳福路转进库佛街。这是辆淡褐色的卡车,两侧漆有红字。 松鼠像条舌头般从树洞中探出头,看看那辆卡车,接着便东张西望地找寻 筑巢的材料。她很快地头朝下爬下树干。麻雀振翅飞起。蚂蚁搬了它所 能搬动的巧克力,爬回它的蚁丘。 红毛栗鼠开始大声歌唱。 在下一条街,有条狗开始吠叫。 365 牛奶卡车侧身的红字写的是:克莱乳品场。上面画了瓶牛奶,画下又 有一行宇:晨间特别运送! 送牛奶的人穿着灰蓝色制服,并斜戴着一顶帽子。在他的衣服口袋 上用金线绣了名字=史派克。他伴随着卡车后面冰牛奶瓶的撞击声吹着 口哨。 他把卡车开到麦肯锡家门前的路边停住,从身边的地板上拿起一箱 牛奶,放到人行道上,他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下,呼吸清新、干净且无比神秘 的空气,然后才迈步走向大门。 在信箱上,有张用番茄形磁铁压住的方形纸条。史派克仔细谨慎地 看着写在上面的字,如同一个人读着一张在一个蒙古着盐的旧瓶子里找到 的纸条。 一夸脱牛奶 一桶冰洪淋 一桶鲜橙汁 谢谢 妮拉?麦肯锡 送牛奶的史派克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箱子,把它放到地上,从里面 拿出牛奶和冰漠淋。他再次检查单子,拿起那个番茄形磁铁,以确定他没 有漏掉任何句号、逗点,或可能改变句法的破折号什么的,点点头,放好磁 铁,拿起箱子,回到卡车上。 牛奶卡车后方是潮湿、黑暗、而且冰冷的,有股特殊的味道。鲜橙汁 放在遮阳帘后。他从冰柜里拿出一桶,再次点点头,走回大门口。他把鲜 橙汁放下,和牛奶与冰漠淋放在一起,这才又回到卡车上。 距离不太远的地方,工业洗衣厂五点的号声响起。史派克的老朋友 洛奇就在这里工作。他想到洛奇在满是烟雾的热气中启动了洗衣轮,便 不觉微笑。也许晚点他会见到洛奇。也许今晚......等运送工作结束后。 史派克发动卡车,继续向前行驶。在驾驶座上方一个染血的肉钩上, 挂了一个附有塑胶假皮带的小型电晶体收音机。他扭开收音机,低柔的 音乐声立刻传出,与卡车隆隆的引擎声恰成对比。他听着音乐,往马卡西 家驶去。 马卡西太太的纸条仍在老地方,塞在信箱那道送信的开口,简短扼要: 366 巧克力 史派克掏出笔,在纸上写了"已运送"三个字后,把纸塞进信箱开口。 然后回到卡车上,巧克力牛奶放在最后面的两个冷藏柜里,一开后门就拿 得到,因为六月时销路很好。史派克看看冷藏柜,接着伸手越过它们,取 出那个放在最角落的空巧克力牛奶盒。这纸盒自然是棕色的,上面印着 一个快乐的年轻人,下面加上几排告知消费者的文字:克莱乳品饮料 新 鲜美味营养丰富冷热皆宜儿童佳品! 他把空纸盒放到一箱牛奶上,接着把碎冰刷到一边,直到他看到那个 蛋黄酱罐子。他抓出罐子,看看罐子里。罐里的毒蜘蛛懒懒地动了一下, 由于冰块的冷气,它变得有些迟缓。史派克转开蛋黄酱罐的盖子,将罐口 斜向空巧克力牛奶纸盒的盒口。蜘蛛想要爬回玻璃罐光滑的底部,却徒 劳无功。它掉进空纸盒里,发出"啪"的一声。史派克谨慎地把纸盒口合 拢,把纸盒放进他的携带箱里,又快步走上马卡西家的车道。蜘蛛是他最 喜欢的动物,同时也是他最拿手的,就连他自己也得承认。能运送一只蜘 蛛的一天,对他来说就是快乐的一夭。 他慢慢驶过库佛街时,黎明的交响乐继续不断。东方天际的一点珍 珠白,已被越来越深的粉红色遮掩,刚开始很难看得出来,接着快速转为 徘缸,又几乎立刻褪为夏日的天蓝色。第一道阳光,漂亮得就像孩子在主 日学作业簿上的画,展现在天空中。 在韦伯家,史派克留了一罐奶油。在简宁家他留下五夸脱牛奶。他 们家有些成长中的男孩。他从来没看过他们,但后院有个树屋,而且有时 前院里会停着脚踏车和球。在柯林斯家是两夸脱牛奶和一盒优格。在奥 威小姐家,是盒掺了颠茄的蛋酒。 在街尾一,扇门"砰"的响起。必须进城工作的韦伯先生打开了车库 的金属板门,甩着手里的公事手提箱走进里面。史派克等着韦伯先生发 动他的小萨博轿车,一等嗡嗡的引擎声传来,他便不觉微笑。变化是人生 的香料,史派克的母亲一一上帝祝她的灵魂安息!一一以前总喜欢说,但 我们是爱尔兰人,爱尔兰人喜欢在平淡中品尝人生,做什么事都有规律, 史派克,那样你就会得到快乐。他驶着干净的棕色牛奶车走过人生之路, 发现母亲的话果真没错。 现在只剩三家了。 367 在金凯家,他发现一张写着"今天什么都不要,谢谢"的纸条,便留下 一个看来是空的,实际上装了致命氯气的加盖牛奶瓶。在沃克家,他留下 两夸脱牛奶,和一品脱鲜奶油。 等他到了街头的莫敦家时,阳光已穿过枝植,形成一条条斑纹似的黑 影,投射到人行道上褪色的跳房子游戏格子上。 史派克弯身捡起一颗看来很好踢的石子一一一头是扁的一一将它丢 进格子里。那颗石子落地压线。他摇摇头,咧嘴一笑,吹着口哨走上莫敦 家门前的小径。 微风吹来,飘送着一股工业洗衣肥皂的气味,使他又一次想到洛奇。 他确信他会看到洛奇的。今晚。 这里,纸条钉在莫敦家的报纸架上。 取消 史派克开门入内。 屋里阴冷而且没有家具,连墙上都光秃秃的。就连厨房里的炉子也 不见了,在油毡上留下颜色较鲜明的一个方块。 客厅里,墙上没有留下一英寸壁纸。顶灯的灯罩也消失了,灯泡都烧 黑了。在一面墙上,印有一大块干血,看来很像心理医生的墨渍测验。在 血块中央,墙壁陷下一个凹口,凹口内蒙古了一缩头发,和几片碎骨头。 史派克点点头,退出屋子,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这会是个晴天。天 色已经比婴儿的眼睛还蓝,间而点缀着几片无瑕的白云……棒球队员称 为"天使"的云。 他从报纸架上拉下那张纸条,把它揉成一团纸球,塞进白色的牛奶工 人制服裤袋里。 他回到卡车上,把压在跳房子格线上的那颗石子踢进下水道。牛奶 卡车隆隆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天色已变得明亮。 一个男孩从一栋屋里跑了出来,抬头对晴空祭然一笑,把牛奶拿进屋里。
沙丘世界 飞船 ASN/ 29 从天空坠落撞毁。过了一会儿后,从它如脑壳般裂开 的顶舱钻出两个人来。他们走了几步后又站定,头盔夹在腋下,望着他们 坠毁的地方。 这是一片不需要海洋的沙滩一一它就是它自己的海洋一,片有波有 浪的沙海一,片如黑白底片般的海,永远冻结在起伏的坡地间。 沙丘。 浅的、深的、平的、陡的。刀形的沙丘、锯齿形的沙丘、不规则的沙丘, 沙丘叠着沙丘一一简直就像沙丘骨牌。 沙丘。但没有海洋。 在沙峰间的沙谷,布成了一条条曲折错综的黑线。一个人若是望着 这扭曲的线条太久,会觉得那些黑线似乎拼出了文字一一在白色沙丘上 盘桓的黑字。 "妈的。"沙皮洛说。 "叫妈也没用。"蓝德说。 沙皮洛准备吐口水,却又临时止住。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沙,他改变了 主意。也许这不是浪费液体的时候。半埋在沙里的 ASN/29 看来已不再 像是一只垂死的鸟,倒像是个烂掉裂开的瓜。起了一阵火之后,星盘燃料 舱便全都爆炸了。 "可怜的葛莱。"沙皮洛说。 "是呀。"蓝德仍在跳望沙海,望向地平线,然后又看了回来。 可怜的葛莱。葛莱死了。葛莱现在只是船尾仓库区的一堆肉块。沙 皮洛曾望进里面,想着:那看起来就像上帝决定要吃葛莱,但又觉得他不 好吃,于是把他吐了出来。那些尸块,加上葛莱散了一地的牙齿,那景象 278 让沙皮洛恶心欲呕。 沙皮洛现在等着蓝德说点明智的话,但蓝德却沉默不语。蓝德的目 光在沙丘上来回遥巡,看着沙谷中那些扭曲的黑线。 "嘿!"最后沙皮洛开口说,"我们怎么办?葛莱死了。该你指挥了。 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蓝德的眼睛看过来看过去,看过去看过来,尽在一动也不 动的沙丘上转。一股干风飘拂着"环境保护"套装的橡皮衣。"如果你没 有排球,那我也不知道。" "你在胡说什么呀?" "在沙滩上不是该玩排球吗?"蓝德反问。 沙皮洛不知在太空中受过多少惊吓,船舱起火时他更恐慌不已;但现 在,他望着蓝德,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缓缓升起。 "真大呀。"蓝德做梦似地说着。有一刹那,沙皮洛以为蓝德是在形容 他的恐惧。"真是个不得了的大沙滩,仿佛可以永恒地持续下去。你可以 夹着冲浪板走上一百里,却还几乎在起点,而身后什么也没留下,只有六、 七个脚印。如果你在同一个地点站上五分钟,连那最后的六、七个脚印也 会消失不见。" "我们下来时,你有记得拿地形探测仪吗?"沙皮洛确定,蓝德一定是 受了惊吓。蓝德虽受了惊,但没发疯。若有必要的话,他可以让蓝德吃药。 要是蓝德还继续这么疯言疯语,他可以帮他打一针。"你看见了一一" 蓝德瞟他一眼。"什么?" 绿洲 。这是他想间的。听起来像是从赞美诗上节录出来的,因此他 没问出口。风让他嘴里含了一口沙。 "什么?"蓝德又问一次。 "探测仪!探测仪!"沙皮洛吼道,"你昕过探测仪没有,笨蛋?这地方 像什么?在这片该死的沙滩尽头,海洋在哪里?湖泊在哪里?最近的绿 地在哪里?哪个方向?沙滩的尽头又在什么地方?" "尽头?你别傻了。它没有尽头。没有绿地,没有冰带,没有海洋。 这是找寻海洋的一片沙滩。沙丘和沙丘和沙丘,永不终止。" "但我们到哪里找水喝呢?" "无法可想。" 279 "太空船……根本没办法修复了!" "没错,天才。" 沙皮洛不再说话。现在只有沉默不语,不然就是变得歇斯底里。他 有种感觉一一他几乎可以确定一一如果他变得歇斯底里,蓝德会像这样 一直望着一重又一重沙丘,直到沙皮洛想出办法,或永远想不出办法。 一片没有尽头的沙滩要叫什么呢?没别的,就叫沙漠!宇宙间最大 的一片沙漠,对吧? 在他脑海中,他昕见蓝德回答:没错,天才。 沙皮洛在蓝德身旁站了半晌,等待蓝德清醒过来,或有所行动。过了 一阵子,他没耐性了,开始拖着脚滑下他们爬上观望的那个沙丘。他感觉 得到吸嵌着他靴子的沙。我要把你吸下来,沙皮洛,他想象沙正在这么 说?在他想象中,那是个苍老但仍无比强壮的老妇声音。我要把你吸下 来,好好的拥……抱你。 这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在沙滩上,他们常常轮流用沙将彼此埋到颈 部。那时候沙埋游戏是很好玩的一一现在他却觉得恐怖。因此他推拒那 个声音一一这不是回忆的好时刻,老天一一他以踢腾的脚步走过沙地,不 自觉地在沙丘对称完美的斜坡和表面上留下痕迹。 "你到哪里去呀?"蓝德的声音第一次含有些微的警醒和关切。 "信号仪,"沙皮洛说,"我要去把它打开。我们还在地图的航线上。 会有人接收到无线电信号的。这只是迟早问题。我知道可能性很低,但 也许有人会经过一一" "信号仪早就撞毁了,"蓝德说,"我们栽下来时,它就撞烂了。" "说不定可以修复。"沙皮洛回头喊道。他潜身穿过舱口后,就觉得好 多了,尽管太空舱里飘着电线烧焦和二氯二氟气的味道。他告诉自己,他 是因为想到信号仪才觉得好过些的。但他并不是因想到信号仪而振作起 精神;蓝德说它摔碎了,十之八九它是摔碎了。只是他不能再这么看着沙 丘一一他不愿再看那片永无止境的大沙滩了。 因此他才觉得进到舱里时舒服多了。 当他气喘吁吁再度拖着脚爬上第一个沙丘顶上时,他的两侧太阳穴 因干热而跳动,蓝德却还在原处,凝望,凝望,凝望。已经过了一小时。太 280 阳在他们正上方。蓝德的脸都被汗浸湿了一,串汗珠还挂在他的眉毛上。 汗珠如泪水般淌过他的脸颊,还有更多汗一颗颗滚进他的套装领口,宛如 无色的石油流进油管里。 "蓝德?" 没有回答。 "信号仪没坏。"蓝德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立即呈现空茫,瞪着叠起 的沙丘。沙皮洛原以为这些沙丘是一动也不动的,但现在他想,它们应该 是会动的。干燥的风不停吹着。它们会移动。经过儿十年、几百年后,它 们会……呢,走动。人们不是把沙滩上的沙丘叫作"行走沙丘"吗?他记 得小时候曾经听过。在学校里,或别的什么地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会见,他看见一小部分的沙从沙丘的坡上往下滑落。仿佛昕见了。 (听见了我心里想的话) 他的颈背上冒出新的汗水。没错,他的想法开始变得有点怪了。谁 不会呢?他们的处境很恶劣,十分恶劣。而蓝德似乎不知道......或者毫 不在意。 "里面进了点沙子,喘鸣器裂了,不过葛莱的零件盒里至少还有六十 个晴鸣器。" 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不知道沙子是怎么进去的一一信号仪还在原来的地方,在睡铺后 面的仓库区,与外面隔了三层密闭舱,可是一一" "哦,沙会自己走的,什么东西都进得去。沙皮洛,记不记得小时候到 沙滩去?回家后妈妈会吼你,因为到处都是沙子?沙发上有沙,厨房桌上 有沙,连床底下都有沙?沙滩的沙子是……"他的手微微一比,脸上再次 浮现做梦般的笑容。"……无处不在的。" "一-可是它似乎没有受损。"沙皮洛继续说他的。"紧急电力系统开 启了,所以我把信号仪插进那里,戴上耳机昕了一会儿,请求在一百六十 光年范围内做同值测读。那声音昕起来很像电锯,比我们希望的好 多了。" "没有人会来的。连海滩男孩合唱团也不会。海滩男孩都已经死了 八千年了。欢迎到冲浪市来,沙皮洛。没有海浪的冲浪市。" 沙皮洛望向沙丘,不禁想着这片沙究竟已经存在多久了。一兆年? 281 一亿兆年?这里有过生命吗?甚至有智慧的生物?河流?绿地?使它曾 经真的是沙滩而非沙漠的海洋? 沙皮洛站在蓝德身旁思考。持续吹来的风拂着他的头发。他突然肯 定那一切全都存在过,他甚至可以想象它们是如何结束的。 都市的水道和郊区先沾上沙粒,接着是厚厚一层沙,最后被不断流进 的沙所窒息。 他想象着冲积扇的棕色泥土,最初如海豹皮般光滑,渐渐从河口向外 扩散,变黑,扩散,直到扩张的泥浆汇成一片。他想象着光滑的海豹皮泥 浆变成长满芦草的沼泽区,然后转灰,变成静止的砂砾,最后风化为白色 的一片沙地。 他想象山峰如铅笔尖般逐渐扁平,越来越多的沙所带来的暖热使山 上的积雪融解。他想象最后的几个山峰指向天空,有如被活埋的人露出 手指,他想象山脉全被掩盖,转瞬间便被木然无觉的沙丘所淡忘。 蓝德说沙子怎么样? 无处不在。 你只要想一想,沙皮洛,就知道那有多可怕。 哦,可是不对,沙子并不可怕;沙子是宁静的。沙子静得就像周日下 午的午觉。还有什么比沙滩更宁静的呢? 他甩开这些起伏的思绪,回头看向太空船。 "不会有任何骑兵出现的。"蓝德说,"沙子会把我们掩埋,不久后我们 会变成沙,沙会变成我们。冲浪市没有海浪一-你能感觉到沙浪吗,沙 皮洛?" 沙皮洛不觉悚然,因为他感觉得到。看着那层层叠叠的沙丘,是不可 能没感觉的。 "该死的笨蛋。"他碎了一句,走回太空船去。 并避开那片沙滩。 太阳终于西下。在沙滩上一一在任何真正的沙滩上一一这是收起排 球,穿上毛衣,拿出香肠和啤酒的时候了。还不到谈情说爱的时刻,但也 快了。是盼望谈情说爱的时刻。 但在 ASN/29太空船里,可没有香肠和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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