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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誓言(八 上) 烽烟尽处 “啊——!”人都摔得找不到尸体了,依旧有惨叫声从山谷里返回,荡漾着,一遍又一遍刺激土匪们的耳朵。 几名同样心里打着迂回包抄主意的悍匪被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原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这种行为在战场上等同于自己找死。游击队的机枪毫不客气扫射过去,将他们齐齐推下了山谷。 所谓悍不畏死,都是在一定限度之内的。看到同伙中最“勇敢”的几个都一一毙命,其他冲下来的土匪们立刻士气全无,转过头,撒腿往回逃去,将自己的后背直接暴露到游击队的枪口下。 赵天龙等人当然不会跟土匪客气,架起机枪、步枪,从容瞄准,将这批胆敢冲出关卡反扑的土匪全部射翻在地。转眼间,狭窄山路上,就躺满了土匪的尸体。红的血和白得雪相互掩映,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格外夺目。 接下来的战斗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四个字来形容。躲在关卡后的土匪再也不敢主动发起反扑,意外缴获了一门九七式步兵曲射炮的游击队,则通过张松龄的手,把这门迫击炮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按照先前调整好的射角,将刚刚缴获来的各种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砸到第六道关卡后,把躲在岩石后负隅顽抗的土匪炸得人仰马翻。 很快,关卡后就再没有了任何活物。余下的土匪要么被炸死,要么冒着被游击队打靶的危险,连滚带爬地逃向下一道阵地。那边还有一挺轻机枪和几十名生力军,也许还能继续坚持。实在坚持不住,至少里边的人能死得稍微晚一些,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奇迹! 没等张松龄带领游击队向下一道关卡发起进攻,红胡子已经失去了继续炫耀武力的兴趣。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道:“走吧,大伙可以一块上山了。仗打到这个份上,黄胡子即便还藏着杀手锏没使出来,也不可能翻盘了!” “是啊,是啊!黄胡子这回死定了!”独立营的军官们摇着头,意兴阑珊地陆续往观战台下走。本来以为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攻坚战,谁知道却被游击队打成了一场示威游行。黄胡子匪帮的表现拙劣得出乎所有人意料,游击队的攻击力强悍,也令所有旁观者震撼莫名。如果那天晚上大伙真的跟游击队火并......?有人猛然想到此番沙漠之行的最初目的,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滚滚而下。 没希望,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希望。哪怕眼前这些游击队员,已经是红胡子所能拿出来的全部兵力,独立营也没任何希望一口吞下他们。相反,还极有可能被张胖子打个尸横遍野,最后连活着回到自家老窝都彻底成了奢求! 其中感触最深最复杂的,莫过于周黑碳本人。自打去年混上了独立营番号和相对稳定的补给,他就一直在全力扩充队伍。短短十几个月,已经将麾下弟兄的总人数扩充了两倍有余,武器装备也从汉阳造、水连珠、辽十三换成了三八大盖儿、中正式和捷克式。本以为自家实力已经傲视周边群雄了,跟红胡子手中这伙“残兵败将”一比较,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在坐井观天。 兵力规模翻倍了,不等于实力也跟着翻倍。武器装备水平提高了,也与战斗力提高没必然联系。同样的一门迫击炮,在黄胡子匪帮手中就是一件摆设。而到了游击队的张胖子手里,就成了无敌神兵。指哪打哪,弹无虚发。打得防守一方连半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光是埋头训练,不会练出一支强军来!”仿佛猜到了周黑碳的心事,红胡子一边带领众人慢吞吞朝山上走,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黄胡子以为他凭着日本人的支持,随便招募一些地痞流氓,强盗无赖入伙,就能迅速发展壮大。实际上,他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头跳。我们黑石游击队前几个月的确遭受了严重打击,然而剩下的,却全都是战场上打过滚的精兵。双方交手时,一个打他三个都如小鸡吃蚂蚱!” “那是,那是,见过血的兵,和没见过血的兵,就是不一样!”吴天赐此刻心里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周黑碳。擦着脸上的汗,一连声地附和。 “另外,心里头如果没有对光明的向往,勇气便不可能持久!我跟你们打个赌,一会在路上看到土匪的尸体,肯定背后中枪的比前胸中枪的还多!”红胡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声教诲。 这句话,独立营中谁也没勇气接。红胡子口中的光明指的是什么,大伙心里头都非常清楚。但大伙现在好歹也挂了个晋绥军独立营的招牌,不能公然附和**的那一套说辞。虽然在没当马贼前,大伙也都是穷苦出身,心中一直盼着能杀出个公平世道! 一片粗重的喘息当中,入山的第一道关卡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了。的确如红胡子说的那样,大部分死去的土匪都是后背中枪。真正在战斗中身亡的,还不足总死亡人数的三分之一。 越往山上走,这种情况愈发明显。等大伙过了第五道关卡,连尸体都比前几道关卡少了许多。相反,倒是有成股成股的土匪,被一、两名游击战士指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候处理。根本生不起半点儿反抗之心。虽然他们武器就堆放在距离身体不到三米远的位置,他们的人数也是看守的十好几倍。 “就是一群绵羊,也不至于这样伸长脖子等着挨宰!”周黑碳心里偷偷地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以预见,这仗打完之后,黄胡子即便侥幸逃离生天,也被从东蒙草原上彻底除名了。今后此人见了游击队只有躲着走的份,再也鼓不起跟后者一战的勇气。 而他周黑碳呢,今后将何去何从?手底下没有张胖子这种人才,即便能得到晋绥军的武器供应,独立营跟游击队之间的实力差距,也将被拉得越来越大。而谁知道国共合作还能坚持多久?哪天万一上头豁出脸皮去,强行下令他进攻喇嘛沟,他又该做如何选择?! “轰!轰!”半山腰零星有炮击声传来,一声声继续刺激着周黑碳的心脏。游击队不知道已经攻至了第几个关口?反正站在山脚下,即便借助望远镜,也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但是独立营营长周黑碳心里却非常清楚,黄胡子今天使尽全身解数,也不可能挡得住张胖子的前进脚步。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属于白搭。而今天游击队和黄胡子匪帮之间的实力对比,就是铁锤和鸡蛋的区别。无论怎么砸,谁占了先手,鸡蛋的下场永远是粉身碎骨!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有半点错误。连续丢失六道入山的关卡之后,土匪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在第七道关卡附近,周黑碳等人只看到了四具被炮弹炸烂的尸体,背后中枪者和俘虏则一个都没看到,很显然,防御一方在这里只挨了几发炮弹就主动放弃了阵地。 第八道关卡则连尸首都没有,石块后,被丢得七零八落的枪支弹药,生动说明了土匪们在逃走时的内心恐慌。第九道关卡附近的炮弹坑多了一些,因为黄胡子在附近又挖了几处暗堡。但是除了关卡左侧的一座暗堡被炮弹炸坏之外,另外两座都相当完整。里边的土匪没等炮弹砸到自己头上就跑光了,把成箱成箱的子弹留给了进攻方。 第十道关卡,也是入山的最后一道,位于游击队老营的大门口。由两座石头炮楼和几处沙包堆建的半圆形阵地组成。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很早以前就看到过关卡的全貌,如果由他们两个带着独立营的弟兄来守的话,即便武器装备远不如对方,至少也能坚持半个小时以上。然而映入大伙眼帘的,却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防御体系。没有弹坑,也没有血迹,只有两面临时用衣服做成的白旗插在沙包上,被山风吹得呼呼啦啦,往来招展!仿佛在对“客人们”表示欢迎! 被堵在老营中的土匪们,则全都蹲在前营的雪地里,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听到周黑碳等人的脚步声,茫然抬起眼睛,偷偷观望。待看到红胡子那布满皱纹的面孔时,又深深地将脑袋扎进积雪当中,谁也没勇气开口求饶。 “我认识你!你叫铁狼,是科尔沁那边铁鹰铁老当家的儿子!”红胡子却敏锐地从俘虏中找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上前,拉起其中一人的胳膊,大声问道,“你怎么好好的人不做,给日本鬼子当起狗来了?难道日本鬼子给的骨头,就那么好吃么?!” “我,我......”被他拉住的土匪头目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突然扬起胳膊,噼里啪啦地打起了自己的耳光,“红爷,红爷,您杀了我吧! 我没脸跟您说,我给我们老铁家丢人了!”
章 153 忽弃贾生才-5 刘文谷一边说,一边眼神灼灼地看着苏同甫。 “慷慨赴死易,从容负重难。” 苏同甫沉吟着,眼神微变,怀疑地看着刘文谷。 他虽然应赵行德之托担任了证信堂主事之位。然而,因为邓素的故交,以及救命、知遇之恩,苏同甫就任以来,在河北券的事宜上,不可谓不尽心,河北券筹措的银钱远远超过了南海券。对此,赵行德从未有一言见责,亦不做过多干涉。此次南海船队被扣,连累河北券大跌,苏同甫初始内心也有些埋怨赵行德行事偏向夏国,以致连累证信堂,然而,当他仔细思索之后,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短短的时间,这么大的声势,若说背后没有人做鬼是不可能的。上次吴国长公主出钱托市,这次闹事的人索性先往赵行德和吴国长公主身上泼污水,令吴国长公主身处嫌疑之地。苏同甫思来想去,又派人打探了消息,终于确认是南渡的士绅不满朝廷强行变卖河北田产而发难,东南的士绅因不满北伐迟缓,袖手旁观者有之,落井下石者亦有之。滔滔天下,他苏同甫本不是官场中人,此时竟是形同孤家寡人了。 “赵大人言道,当年明焕公汴梁死难,乃平生憾事,可一二不可再,请苏大人三思。” 刘文谷上前一步,背后给亲兵做了个手势。 八名亲兵散开,呈一个半圆形,隐隐将苏同甫“保护”了起来。 这些亲兵赵行德牙兵营出身,平常保护公主,百战余生之辈,各自挺兵上前,煞气散发开了,不是证信堂中的衙役和厢军可比,若要强行带走苏同甫,更不是那些书吏、掌柜能够阻拦的。赵行德给刘文谷的密信中下了军令,证信堂这次所遇到的风暴因他而起,若有大乱,哪怕苏同甫不同意,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否则,就是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刘文谷虽然也同情那些在券市风波中倾家荡产的人,但他更坚信赵行德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所以,当赵行德要他尽可能保住苏同甫的性命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挑选了精锐前来相救。 周围的证信堂文吏不明所以,只疑惑不解地看着刘文谷数人。 苏同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左右,叹道:“老夫悉听刘大人安排。” “好!”刘文谷沉声道,“那就委屈苏大人了。” 他一挥手,亲兵一起上前,将苏同甫拥在当中朝证信堂后院走去。 在证信堂后院有一条排水渠通向外间,因为出口处于陋巷之中,平常无人注意。此刻证信堂外面围满了闹事的人群,刘文谷和众亲兵便是通过这条排水渠进入证信堂的,此时亦带着苏同甫通过排水渠出去。巷子深处停着一辆没有标记的轿子,苏同甫上去之后便匆匆起轿离开,在城外换乘双马大车,日落之前,刘文谷就护送苏同甫进入了瓜州渡的水师大营。而他们离开证信堂不久,乱民就冲入了证信堂,遍寻苏同甫不见,没有找到什么银两,又“顺手”砸开了证信堂附近的几个店铺,临去又放一把火泄愤,幸而扬州府派出的厢军终于姗姗来迟,在火势蔓延开之前,厢军的水龙队才止住了大火的蔓延。 这一天,整个扬州都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和烟火的味道。 肖七在浑浑噩噩中回到家中,看着妻子和妹妹担心的眼神,他后悔得想死。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悔恨地想到,“完了,就算官府不追究,这证信堂垮掉了,将来河北券的事情,还有谁来管?”肖七这一辈子都在江湖上混饭吃,也称得上见多识广,此时回过味儿来,便发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像自己这样的小民只怕被人家当了枪使,然而,天下没有后悔药吃,面对老婆和妹妹询问的眼神,他只是一问三不知,将白天的事情都推说得干干净净,只说自己去证信堂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将河北券换回一些现钱,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场大乱,于是在一个小铺子里避了避风头,这才耽误了归家的事情。 他这番话吞吞吐吐,肖十娘和嫂子也不由得不信,只但愿神佛保佑,破财消灾罢了。 经历了充满动荡的一天,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些家伙真够狠的,如果不是苏同甫跑得快,只怕要把当场打死。” 福海楼头一间安静的齐楚阁子,一名中年掌柜推开门,讪笑道:“这帮人失心疯了吗?烧掉证信堂,毁了账簿,岂不是死无对证?人家要想赖账的话,就更容易赖账了。证信堂就是个纸糊的架子,全宋国上下,人人私心自用,就只苏同甫一个人念念不忘要维持这个‘信’字,好了,现在赶跑苏同甫,看谁敢来接这个烂摊子。”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叠券票,摊在桌上,摇头道,“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虽然便宜,但竟是一堆废纸,买回来又有何用?这一趟南海船队被征用,老燕和老唐也算是倒霉,再加上这一大笔支出,只怕总行也吃不住,到了年底,给上面分红必定是十分难看,又说咱们这些人无能,唉,真是难做啊。”中年掌柜一边抱怨着,一边给自己倒了碗参茶,咕噜一声喝进肚里,又笑道,“不过,你真该看看那些人的嘴脸,一听说咱们还收河北券,一个个跟见了腥的猫儿一样寻上门来,有的简直恨不得给我当场上香下跪了,嗤,也好,老唐出海以后,行里在这一片的人情寡淡了很多,门路也少,这大把撒银子倒打开了扬州的局面。” 中年掌柜掌柜自说自话,坐在对面的年长之人并不理会。 他将桌上的河北券左券仔细清点了一遍后方才点头道:“二百三十万贯,做得不错,这几天再收一些,还要低调一点,免得惹人注意。”中年掌柜忙点头称是,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唐钱塘大掌柜随南海船队出海以后,福海行扬州分行交到他手上,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了,可莫要得罪了这位总行派下来的大人物。总行专门将这位老掌柜派过来布置暗中吃进河北券之事,还特别交代东南一带的掌柜悉听安排,必有深意,自己出力奔走便是,何必多嘴多舌。 中年掌柜禀报了低价搜购河北券的事宜,便知趣地告退了。 老掌柜莫玉斋才将这些左券收好,取出一张帛笺,用针笔简短写了几句。 待墨迹干透之后封入芦管,他以蜡将芦管封了,这才唤来随从,纷纷以鸽书发往洛阳。 没多久,三只灰鸽子振翅飞出福海楼,莫玉斋负手目送鸽影消失在夜空中,方才坐回书桌前,暗暗思量,“上面”只交代了福海行全力吃进河北券,并未说明原委。莫玉斋却能从自己所知猜测到一些。安东军司和安北军司虽然按照宋国的要求,并未直接派兵参与河北之役。敦煌、长安、洛阳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从未忘记过去一统关东的大业。“区区百千万贯又算什么?就算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飞鹰走狗罢了。”莫玉斋暗暗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妒忌那些南海船队的船东,外面虽然一副天要塌下来了的架势,他却知道的清楚,赵行德给予被征发的南海船队龙珠岛以西的航行贸易权,在将来会带来何等巨大的财富。 整个福海行的大掌柜之中,没有一个不认为应该抢先抓住这个机会的。 ............ 入夜,海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海船桅杆灯火微动,仿佛浮动的鬼火。 从大将军府的军令来看,河中军情急迫,因此,只要不是大风天气,附近海域没有暗礁,西南海船队夜里也只是稍稍降低了航速航行而已。所有的水手都被分成了三班轮流上甲板,爬桅杆。各船后甲板上的清议的气氛也凝重了许多,夏**官和宋**官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众人甚至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些天来,许多条战船的军官议论最多的不是各地战局,不是兵书,不是五经正义,而是各地的乐曲。 夜阑人静,赵行德巡视甲板之后,回到自己的后舱。 航行这些日子来,虽然风平浪静,但他为了安抚船队官兵,以及被征发的商人、水手的情绪,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可谓心力交瘁,好在周和、高肃、刘志坚等人在关键时刻最后还是站在了他这一边,水师从上到下没有离心离德,还是一个完整的水师! 赵行德解下佩刀,坐在书桌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拿起一本论集,这是一本水师军官们自行编纂的《南海论丛》,书名还是冯糜请赵行德题的,早在龙珠岛上时便呈给赵行德,不过,龙珠岛上是非多,忙碌了一个多月,赵行德方才有精神来翻阅这本论丛。
章153 忽弃贾生才-1 广州西澳码头,海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广州是西南海船队返回大宋的第一个大港口。自从西南海船队出海以来,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满载宝货的船只抵达广州,天南海北的商贩重又汇集广州,因海寇作乱而沉寂了许久的海市热闹的不得了。部分海船在广州卸货,部分海船则在广州补给一批食水,重新,满载宝货驶向北方的扬州、泉州等大港。原先广州城西的瞭望楼已毁于战火,如今虽然海波清平,但为了更早看见海船,南市商会集资在捍海堤上重新建起了瞭望楼,楼高十三层,此层用铁石筑了七层,上面六层是木塔,足足比从前官府修筑的七层望楼高出了一倍半,这还不算,商会还集资在珠海上修筑了一座灯塔,塔身做华表之形,晚间点起灯笼,光芒四射,宛若昼间,一白玉柱立于海上,数十里外看得清楚。 “哎哟,人说地运南移,北边儿打契丹乱成一团,怎比我岭南安享太平。” “这太平岁月,赵大将军剿除海寇,当居首功啊!” “当初咱们避祸南来,现在想来,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岭南山温水软,又得海上宝货之利,再过若干年,只怕比江南都不差。有些人还张罗着要迁回去,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嗨,人各有志,我倒是和老哥想法一样,千辛万苦地南来,不想再动了。” “诶?”头戴子瞻帽的葛袍老者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喜道,“宝船驶入珠海了。” “果真?”孙绅也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拱手道,“傅老,告辞,我且去码头上看看。” “孙东家请。”葛炮老者堆笑道,“若有好的货色,还望给转给老夫点儿份额。” “好说,好说。”孙绅不在意地点点头,客气了两句便匆匆出去了。 他是入股了西南海船队的大商贾之一,按照商行的规矩,每一艘宝船靠岸,他们这些入股的商人可以优先竞买一半的货物。如今的市面如烈火烹油,如饥似渴一般地需求宝货。每一条满载宝货的海船驶入广州,立刻就被一抢而空,简直就跟不要钱一样,孙绅等人的这个优先购买权,立刻就显现出优势来了。当日有幸参加赵行德和广州市舶司邀宴,并且花大价钱竞买宝货,入股船队的商人,在行市中的地位无不随之水涨船高,他也日益趾高气扬起来。 码头上早已聚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有些是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想要饮头啖汤的商人,更多的是凑热闹的小商小贩。 找活儿干的脚夫四处张望,看热闹的市井闲人翘首企盼,还有不少小孩儿骑在大人的肩上遥望着海面。每一次海船靠岸,码头上都热闹得像过节,众人一边等候,一边热烈议论着。 “船呢?船呢?怎么连个影儿都没有?”这是有人不耐烦地问道。 “嗨,这位兄台少见识了,殊不知这地面之状若一个大球,船在大球的另外一面,望楼看得见,咱们就看不见了。对了,我说地面若一个大球,你可能不信吧?”那书生还没来得及掉完刚刚从新闻上看到的奇谈怪论,旁边立刻有人嗤之以鼻道:“穷酸,不知道别装,这海船靠岸的风声,是海上的灯塔先看到,再打棋子通报给望楼的,可不是望楼直接看见的啊!” “这......,不过,小生所说,地是圆的,千真万确啊,不信可看最新一期的鄂州邸报。” 书生结结巴巴,没来得及解释,有人高声喊道:“来了,船,船!”顿时没人再理会他。 孙绅站在人群中,同众人一起望向远方,只见两艘船出现在海天相接之处,一艘五桅硬帆快船,一艘三桅快船,众人都欢呼起来,孙绅却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大文学http://tieba.baidu.com/mo/q/checkurl?url=http%3A%2F%2Fwww.dawenxue.net&urlrefer=4e316cf61a18db7e9d2a79f0acb4abe8这种快船快是快,可惜装得货物太少,哪怕他有权优先购货,那么多人一分,还有人情要应付,自己也落不下多少。海货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知不觉的,这些日子来,孙绅的胃口被养得比从前大了不少。 海船从出现到靠岸用了小半个时辰。当船舷上抛下锚链,水花四溅的时候,岸上等待的众人都齐声欢呼起来,脚夫们急急忙忙地朝前面涌去,远航归来的商行执事出手最是大方,他们为宝船卸货干一天的活儿,足以低得平常四五天的进项。孙绅反而退后了几步,不和别人挤,站在离海船有一段距离的码头上。两条海船又放下来数艘小船,分别靠岸之后,执事忙着找脚夫,掌柜的忙着找各大东家禀报。一名掌柜的远远望见孙绅,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吴掌柜,海上情形怎样?”孙绅蔼声问道。他看出老吴的心神不定,心头就是一紧。 “孙东家,大事不好。”吴掌柜见问,苦着脸道。 “怎么?龙吸水还是风暴?损了几条船?” 孙绅强按着心头焦躁,一边问,一边将吴掌柜带出人群,早有牛车停在外面相侯。 “都不是,东家,是朝廷,夏国朝廷,强征了大部商船为西面输送粮草。” “什么?”孙绅袖中掌猛地捏紧,心头一沉,不可置信道,“真的?” “千真万确。”吴掌柜苦着脸点头,迟疑着又道,“还有,赵将军拟了一个补偿的条款。” “先别说了!”孙绅粗暴打断他的话,“大事不好!”他不理会吴掌柜,伸手猛拍牛车的车厢,用嘶哑的声音道,“去福海行的邸报站,要快!”牛车动了起来,孙绅轻吸了口气,这时觉得手掌隐隐传来阵阵疼痛,他看着噤若寒蝉的吴掌柜,沉着脸解释道:“南海券要出事。” “南海券?!”吴掌柜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 孙绅沉着脸不理会,他已心乱如麻,除了赶紧卖掉南海券,满脑子再没其他。 一夜,两艘海船靠岸广州仅仅一夜之后,次日清晨,扬州证信堂的南海券就开始莫名其妙地下跌,一些流言开始在大商贾之间流传,有些人将信将疑,到处打听更确实的消息,另一些人则同孙绅一样,不惜降价求售,差人以最快的时间将手上的南海券在证信堂卖出。“快点卖吧,再抓在手上就还不如草纸了,草纸起码还能擦屁股。”证信堂中一片风声鹤唳,很多商贾不仅南海券,甚至连手上的河北券也一并卖出。更多的人不明所以,有人刚刚还在为低价买到了南海券、河北券而高兴万分,一炷香之后又心急火燎地要以更低的价格把他们卖掉。一个多时辰之后,焦头烂额的证信堂主事苏同甫也得到了夏国征用商船的切实消息。 “该死,邸报司这帮人真是该死!”苏同甫拿着迟到的邸报,望着楼下乱成一团的大堂。 书吏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不知是怕苏大人的怒火,还是怕堂中的乱子。邸报司已然用了最快的鸽驿,但因为驿卒的稍许拖沓,证信堂得到消息还是比一些商贾迟到了很多。这一夜的功夫,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耽搁,看似微不足道,但如果能早作安排,事态“兴许”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可收拾。不会像现在这样,证信堂里的混乱甚至超过了当初广州之乱时候。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仿佛一阵飓风刮进了证信堂,空气中飘浮着震惊、谣言,和绝望。 任谁也想不到,夏国和突厥之间的一场战争,既然会影响到数万里之遥的大宋。 可这是真的,甚至关系身家性命。这可能吗?许多人不可置信。然而,它就发生了。 这样荒谬的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仿佛一座塔轰然坍塌。 许多人像疯了一样想要把纸片换成踏踏实实的银钱,不管它是南海券,还是河北券。 朝廷的信用?本来就不如一张草纸,不过再被证实了一次罢了。 证信堂里面人潮涌涌,似乎全扬州买了南海券的人都涌进了这里。 无数手臂挥舞着一张张薄薄的纸片,仿佛坟头上粉白的蝴蝶扇动着翅膀。 “便宜卖了!要不要?”“买我的吧,我的比他更便宜!”“喂,我先到的,先给我登记要卖出去!”往日满脸堆笑,甚至附庸风雅的富户商贾,此刻满面青筋,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仿佛落入陷阱的困兽一样惊慌失措。前一段时间,南海券、河北券涨得实在是太好了,许多人大发横财,叫人看得眼热心动,于是更多的人卷入了进来,还有一些胆大的,不惜抵押了商铺田产,以厚利向钱民借贷来买进南海券、河北券,一旦血本无归的话,很多人不但要倾家荡产,甚至连命都保不住了。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苏同甫喃喃道,他走到外侧的窗户,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证信堂外面的情形和里面同样触目惊心,邻近的几条街巷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人,越靠近证信堂的地方,人越是密集,真真是摩肩接踵,连脚都插不进去。因为大堂之内已经挤满了人,证信堂外面守卫的厢军和衙役奉命拦阻更多的人涌进堂内,然而,这更加引发了人群的担忧和愤怒,更多人大喊:“让我进去!”“抢钱了!”厢军大声打骂,甚至抽出腰刀来恐吓,都不能阻止人们拼命往前挤,拦路的鹿角早就被推到一边,厢军只能挺着枪棒阻止百姓靠近。更远处,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证信堂仿佛成了一个凤眼一样,不断将风暴扩散出去。
帝国的黎明 章150 却放夜郎回-2 是夜,李若虚一夜未眠。 “后天就要攻打河间,不知会否顺利?岳帅为将士们请赐授田,朝廷至今未有回音,不知会否影响士气邓相公借用北伐的大势,强行要各州学考核、斥退不学无术的廪生,会不会操之过急了?”李若虚一整晚都在思索着各种问题。他辗转反侧,干脆披衣而起,站在窗前皱眉思索,神情和宴饮的时候判若两人。 “北伐军中,有许多都并非军户,而是河北、河南的农夫 。”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不怕死?之所以从军打仗,不外乎为了家园二字。岳将军为北伐士卒每人请授田一百亩,伍长两百亩,指挥以上授田千亩,正是效法关西授田之制,激励将士效死之心。然而,朝廷却将河北的田地尽数许给了买下河北券的商人,要再拿出千万亩地出来授田,岂不是剜去商人心头之肉?可是,若没有河北券,连北伐的粮饷都凑不齐?” “增加赋税?学政们更是不可能轻易答应” “难怪当初赵元直不得不破家筹集恢复中原的粮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 “邓相公为了甄别良莠,下令禁止捐生一途。天下官学重新考核廪生,默写五经,有错漏十五字以上者革退学籍,虽然是用是好的,清流大为鼓舞。可是政令刚刚下去,州县的反弹却是出乎意料的强烈。原以为州县官员都是清流占据,可现在才发现,似乎不学无术之人也不少,甚至充斥其中,正是这些人用尽手段要反对重新甄别廪生,坚持要开捐生以弥补赋税之不足,否则州县入不敷出,给朝廷的税赋也交不上来了。邓相公借北伐收揽事权,敲打州县官学的用心良苦,可是,有些结党营私之徒,可着实不好对付。” “千万别耽误北伐大计才好” 李若虚身在大帅幕府,所知远较普通军将为多,但知道的越多,忧虑也就越多,他越是思索,心头焦虑就越盛,开窗窗户,让寒风吹了半晌,方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自古以来,但凡才智之人,其思必繁其忧必多。 李若虚有状元之才,又岂能例外。一直以来,李若虚都以赵行德为楷模,直到现在,尽管对赵行德存有心结,仍是如此。每到此时,他就会想,若是赵元直遇到此种情况,他又当如河?刚刚转了半个念头,李若虚就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摒去,他决定要做个一堂堂正正,要让她也刮目相看的大丈夫,又岂能事事模仿别人?后半夜,李若虚就这样站在窗前怔怔地出神,思来想去,难过、煎熬、焦虑,有时回想起自己和赵环难得的相处,有时又整理现在北伐的大局,一点一滴,思绪万千,如果不是天色破晓,他这么一直钻牛腱似地考虑下去,只怕自己就会疯掉。 “黄彬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而且明天就要大战,他赶着将火炮运送到预设的炮垒上去,所以冒犯了李大人,还望你多多海涵。”张宪看着李若虚,面露苦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不然,就不会主动请缨到河间来打仗,岳帅大营里舒舒服服地呆着多好。昨天夜里陪你那几个都是军中的好汉子,到了明天,他们一个两个都要上阵厮杀的,一句话,还我河山,不知多少好汉要断头洒血,不管辽贼多么凶狠,我们就和他们拼到底呀。所以,李状元公也不要多和他们这些粗人计较了。” “这是自然,”李若虚点点头,又疑惑道,““明天就攻打辽军,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他一直在岳帅幕府之中,知道张宪统帅的前军大约有三万人马,这两三天之内才逐步聚集到河间,堪堪于河间辽军数量相当。没想到张宪已经决定要攻打辽军营垒。”仓促?“张宪沉默了一刻,看了看营垒各处中忙碌的军兵,沉声道,”不错,是有一些。”他看着李若虚疑惑的脸色,叹了口气,又道:“可是,辽军每把我们阻在这里一天,朝廷十五万大军的粮饷消耗,加上数十万民夫转运之资,耗费每天以十万计,李大人以为朝廷能支撑多久?就算朝廷耗得起,再多两个月,寒冬腊月,辽骑愈寒愈劲,而我军不若辽军耐冻,还要向北进军,幽州坚城是一块硬骨头。辽贼如果铁了心守幽州的话,我们未必能轻易拿下。若拿不下幽州?河北整个已成一片白地,大军在野外挨一个冬天?还想攻城?野战?” “那为什么?” “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攻打河间?” 李若虚沉默地看着张宪,他虽然地位超然,但还是不能明着指摘前军统制。 “辽军筑起营垒,架设火炮,难道六七千骑兵就能攻下河间城?” 张宪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对付辽军火炮,我们就必用火炮,就算炮队上来得再慢,我们们也等着。而要越过敌人火炮的拦阻,我就要有足够多的人来填进去,不然的话,死了的人就等于白死。明天,如果辽军和我们打这一仗的话,我这三万人马,至少会战死三千人,受伤也有六千,我这里照料伤兵的郎中、金疮药、马匹大车,全都不够用。” 不远处,一群军卒脱掉外面军袍,满身大汗地挖掘炮垒。 “张某自从跟随岳帅以来,上阵杀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张宪叹了口气,沉声道:“不过,自从有了火炮这个东西,打仗,就成一件脏活,苦活,累活。谁都不想这么熬着,可是谁要不攒够了力气,贸然冲上去,只能被对面的火炮轰得粉身碎骨,你只有把几千人,上万人豁出去冲,才能顶着那些该死的弹子冲过去,然后杀个够本回来!明白了吗?”他拍了拍李若虚的肩膀,道,“李大人,你是状元魁首,国家栋梁。打仗是张某这等武夫的事,阵前效死也不缺你一个,明天打仗的时候,你就跟在我的身边,不过,你自己也要机灵掉,炮子不长眼,我可不想让岳相公和赵大人两位节帅一起找我算账!” 李若虚初来乍到,事事插不上手,张宪也没打算让他上阵。 因此,张宪叮嘱李若虚小心留在前军大营里,不要像昨天那样四处走动。 大战在即,张宪军务繁忙,只陪李若虚了一小会儿便离去。 李若虚目送着他的背影,许多营垒中的士兵都向张宪欢呼,胸中生出一阵怅然。 军卒们汗流浃背,大多敞着军袍,露出因为常年干活而晒得黝黑的脊背。 在某些人眼里,他们是无地的流民,是微不足道的戍卒。 可在李若虚眼中,他们都是为国赴难的好汉子。 可惜,这些好汉,今天还兴高采烈地欢呼,有人或憧憬着一块土地,或憧憬着建个军功。可是,照着张宪的说法,明天注定有将近万人死伤,也许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李若虚忽然起扬州证信堂中价钱不断攀升的河北券,那些买下券票的商人,是否想得到,河北的每一寸土地,其实都是北伐将士们的性命和鲜血换回来的呢?朝廷痛痛快快地答应授田不好吗? 李若虚摇了摇头,将对朝廷的怨言暂时抛开,这一天,他自觉地呆在大营帐中,不给忙碌的前军幕僚添多余的麻烦,李若虚远远地望着明晃晃的太阳东升西落,照耀着宽阔的战场。 “看到契丹人的炮垒了吗?”周定忙完了军务,又过来陪李若虚。 李若虚顺着周定指的方向,只见一条大路通向两河环绕的河间城,大概在离城两里外的地方,辽军构筑了两道营垒,营垒上竖着日月旗帜,周围的庄稼地全被烧成一片焦土。因为距离遥远,辽军的营垒显得很矮很小,只看到河流、山丘,影影绰绰的人影,不时冒起的炊烟,没有过去两军交战时营帐连绵的样子。这也是因为火炮原因,一个布置好了的炮垒,假设十几门铁桶炮,足当数千弓箭手放箭,。双方的攻守都主要靠火炮杀伤,骑兵是夺取炮垒的尖刀,而步卒则是保护炮垒的坚盾。不知不觉,火炮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中心,改变了整个战场的面貌。李若虚悚然一惊,有些理解以张宪对岳帅之崇敬,仍然将赵元直和岳帅并提。 “辽军的炮垒在哪儿?”他眯着眼睛,努力地分辩。 辽军的营垒在黄褐色丘陵起伏当中本来不太明显,一眼要找出主要的炮垒并不容易。 “哪儿,就在哪儿!”周定有手指指着两条河道距离最狭窄处的中间wèizhì。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为了试探这几个地方,咱们折损了不少兄弟。”周定指着那高出其他营垒的一处中央炮垒,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它占地很大,足以布置几十门上百门大炮,“看见了吗?明天要拿下这个地方,不知要填进去多少兄弟。”他脸色微黯,语气低沉道。 金色的阳光照着两条波光粼粼的河水,fǎngfo两条金色缎带绕着河间城,景色格外壮美。 夕阳无限好,可是一想到这一场大战的死伤,李若虚满腔壮怀顿时消散了许多。 他不禁有些怀疑,张宪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而自己居然被他给吓唬住了,真是赧颜。 这一夜,李若虚也没有睡好,寅正时分,他就被周定叫醒了,点卯过后就要开始进攻了。
章141 吐论多英音-1 这一间雅阁甚大,坐了五桌客人还显得十分宽敞。赵行德、右学政刘公亮、左学政黄元龙、市舶司使刘虞,商会行首聂司伟和其他几个大商贾坐在中间的主桌。其它四桌,商行的众东家坐了两桌,团练官陆乾招待着一众水师军官坐了一桌,广府的文官自坐了一桌。和其它雅阁中官绅商贾杂坐喧哗相比,这一雅间内显得井然了许多。官员和商贾之间,广府文官和水师武官之间,客气中带着矜持。骆欢本想拜见了赵行德便离开,熟料,市舶司司库梁健仁一看到二人,脸上便露出惊喜之色,招呼道:“正好空了两个位置,你们后脚却来了。”他指着这一桌两个空着座位,笑道:“贾行首嘱我帮着张罗的这一桌,也算得半个主人,坐吧坐吧。”他久在市舶司,与商会几个行首都极熟悉的,自家也有产业,算是半官半商。骆欢见状,也不客气,朝左右同僚一拱手,便和左念远一同进去落座了。他的官职只是从八品县令而已,但他却陈公举的得意门生,清流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一落座,顿时好几个人主动打招呼,倒显得冷落了左念远。 “他们若得知左兄很快就是北援军的统帅,恐怕态度又会不同吧。” 骆欢暗暗想到,左念远虽然是州学出身,但出仕没有在广州,所以梁健仁等人的态度有些矜持。世态炎凉,左念远到没怎么上心,微笑着和左右官员打着招呼。“都指挥使任命下来后,左兄就不会坐在这里,而是上去和赵先生共桌了。”骆欢不禁想到,“他恐怕也是这副表情,这份定力,倒是远胜于我。”二人落座后,桌上又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不久之后,南海水师将在西澳码头外海举行成军礼,水师邀请了广州的官员观礼,百姓也可自行观看,除了船队列队通过码头水域,战船鸣炮十八响外,水师刀盾营,火铳营还将西澳码头的校场上举行列队受阅仪式,据说新组建的北伐行营也将参加。阅兵式过后,大军开拔,这片临时的大校场又将回归本来面目,成为西澳码头的货物堆码场和脚夫棚户区。 “不知道谁是北伐的主帅?”梁健仁遗憾道,“我广南兵精粮足,就是缺良将啊。” 这一声叹引起了文官们的共鸣,他们觉得,或许岳、韩等大帅麾下猛将如云,可自己身边的武将真的乏善可陈。广州城下死伤惨重,大家都是心有戚戚焉,我岭南子弟壮烈,惜无良将,要不然不用麻烦水师,这几十万团练早就把海寇收拾了。说到后来,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小声窃笑着奚落起州军的几个将领起来。骆欢陪着左念远便这么听着,暗暗感叹:“难恩师手边乏人可用,干事情的难,拆台的容易,冒着肝脑涂地的风险,一个不小心,就是别人的笑柄,这北伐援军的主帅,还真不是个人干的差事。”他这么想着,不禁看了左念远一眼,见他微笑着听众人说话,一点都不以为忤,任谁都不知道这个团练指挥很快就要成为众人瞩目的北援军主帅,骆欢心下佩服,暗道:“左兄这份肚量,从前竟没看出来,恩师真是慧眼识英雄。北方人地生疏,还好岳帅驻节广南多年,对我们这一方总要念点香火之情,陈相公和恩师的面子,也不至于为难我们。” 左念远也不觉受到冷遇,反而乐得自在,席上的话题转到北伐上面,他便留神听着。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知州大人瞩意的人都推辞了。” “是么?这帮家伙。”另一个人冷笑道,“平时妆模作样,到头来都是缩头乌龟。” “最糟的是,可能连兵都募不满了。你说,司库最近停发赈济粮,是不是和募兵有关?” “真有此事?太无耻了。州学就不能硬气一点,顶着朝廷不派兵北伐吗?” “别提了,举国清议汹汹,二位陈大人身上的压力也很大啊。毕竟北伐是大义所在。” “清议?邓素这个奸贼,”主薄唐棣压低了声音,“背主贰臣?也配提清议?!” “毕竟是大义所在。”梁健仁转着酒杯,冷笑道,“若不出兵,授人口实,将来收复旧疆,邓素独得全功,我辈更没有出头之日了。难道当真要流落道海外蛮荒之地不成?说到底,这是大势所趋。若苟且偷安,只怕朝廷北伐之后,大军立刻就会向南,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啊?”“他敢?!”几个人异口同声道。 “他就不怕遗臭万年?” “那可未必。”梁健仁冷冷道,“邓素的名声,可不是手软之人” “对,还有曹迪这老匹夫,刘光世、韩世忠这些拥兵大藩也居心叵测。” 众人七嘴八舌,一个个目露忧色。“怕什么?”唐棣忽然轻声道,“赵将军在我们这边,不管是谁,邓素还是曹刘,都得掂量一二。”众人心有戚戚焉,颔首称是。赵行德部属三将在河南已形同割据,更与汉军取了京东,驱逐侯焕寅,朝廷也捏着鼻子认了。朝廷就算要动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广南第一个挨刀。以赵行德与夏国的关系,势必将河南三镇都逼反不可。北伐在即,朝廷不愿和夏国翻脸,若是北伐成功收复河北,山川完整,就不好说了。 “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浮现在几个人脑海里。左念远的目光落在赵行德的身上,充满了疑惑。赵行德所在的主桌,前半段的话题围绕着广州大捷和水师出发的船期,几个商人在中间穿插了些轻松的话题,席间不时发出响亮的笑声。酒酣耳热之际,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入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北伐上。几个大商人一改刚才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起来。外面盛传不久后朝廷要加征平辽税,商家无论大小,货物一律十中税一,弄得人心惶惶。 “北伐是大义所在。”商会行首聂司伟叹息道,“可是广州才遭受了一场浩劫,我亲眼看着许多人家破人亡,更多人毕生的心血化为灰烬。打败了海寇,市面还很萧条,家家都是东拼西凑的,若再加苛捐杂税,我怕行市上的商家要关掉一半啊。各位达人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放心,”刘公亮眼神微凛,沉吟道,“加平辽税的事,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可是,外面说朝廷打算......” “朝廷打算,也得学政公议吧,”刘公亮看了黄元龙一眼,笑道,“可接下来顶不顶得住,就要看黄学政了。”州学两名学政轮换到鄂州议事,刘光亮返回,黄元龙就该上鄂州议事了。部分学政先行轮换是商议的结果,也是朝廷礼部的安排,免得两年以后所有的学政都轮换致使朝政不稳。对黄元龙来说,到鄂州可以广结奥援,见识全国的翘楚人物,但是,保住根基就越显得重要。几年以后,州学推举学政是不是还是自己,就不好说了。 “那就我等细民就仰仗黄大人了。”聂司伟举杯笑道。 “为了这一方桑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黄元龙正色道,他和众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真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气。赵行德心中暗叹,举杯饮了,听黄元龙又道:“邓素授意户部把北伐作价变卖了,我们广南没有丝毫好处,不但要出钱,还要白白流血!这公平么?什么大义所在,河北大片大片的上等田地,还有河北券价值所在才是。”众商人唯唯称是,赵行德脸色微沉。身为水师都督,他本不应该干涉朝政,但黄元龙这种态度,对鄂州议事的朝局,可未必有什么好处。他看着席间众人,心中斟酌着词句。 “黄大人此言差矣,”刘公亮却轻咳了一声,沉声道:“北伐的粮饷,若不是户部发卖河北券,说不定就真要增收平辽税了。唉,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广南遭受海寇劫掠,骨肉分离,家人离散之苦,我等都感同身受。可是,北地父老所受涂炭之苦,更十倍于我等。若非北地拼死与辽贼相抗,大宋疆域之内,谁又能安享富足呢?”他的目光落在聂司伟等人身上,笑道,“河北券出来就被抢购一空,几位东家是不是也发财了吧?” “哪里,哪里......”行首聂司伟堆笑道,“我有拳拳报国之意,只恨不能像赵节帅这般能耐,只能买些河北券,希望朝廷出师大捷。”有人笑道:“当初证信堂发卖南海券的时候,我本来想多买一些,可惜没争得过扬州那帮盐商。”另有人问道,“对北伐的局势,不知赵节帅有何看法?”众商贾目光都落在赵行德身上。有人想:赵大人既是当世名将,又是证信堂的后台东家啊,说不定有些内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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