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做饭 洗手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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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引路 “容字……挺好的。” 这个字在这个时候被选下来,让秋秋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相比其他几个更加锋锐的字,秋秋其实也比较偏爱这个字。字意好,读音好,连写出来的时候都显得字形圆融秀美。 女孩儿也能用,男孩儿也能用,是个很宽和的字。 秋秋终于集中注意力。 孩子有了名字了。 虽然在这个时候,这桩小事显得微不足道。 可是秋秋心里却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 孩子有了名字,突然间就从一个还没有形体,没有重量,没有发出声音的胎儿,好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是活着的,他有自己的名字,他一定会平安降生,然后快快乐乐的长大,无忧无虑的生活。 秋秋这一刻愿意把自己所有一切都给他,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拾儿的母亲当年,也是抱着这种心情生下孩子的吗? 两人现在的境遇竟然出奇的相象。 拾儿的母亲也是第七峰的掌峰。 她在临产之际,丈夫也生死未卜,去赴一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恶战。而她只能苦苦挣扎,努力把两个人的孩子生下来。 秋秋紧紧抓住拾儿的手。 “你不用担心我……”秋秋低声说:“我会好好的生活,咱们将来,一定可以再重逢。” 她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 李长老和莫长老迅速清场,把无关人等全赶了出去。 当然,峰主大人她们赶不动,再说,他现在情况特殊。 天现异象,只怕峰主是飞升在即。 现在这对有情人,彼此间是看一眼少一眼,过一刻少一刻。 现在还要拆开他们,实在也是太不合适了。 秋秋喘气越来越急,明珠的光辉映在室内。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变得昏花模糊。 身体里紊乱的灵力渐渐分作了两股完全不同的方向。一股力量仿佛一直在不停的向下撕扯,而另一股却好象在一直向上涌动。 这样两股完全不同的力量毫不统一,让秋秋无所适从。 她无法控制。 郑长老他们在外面也不闲着,和曹长老几个人一合计,立刻拿出了一些药材按比例配制成药。因为炼丹太慢,药末被直接捣散配制好后,就用水冲和,送进屋里给秋秋服用。 郑长老还有些担心的说:“药味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但是这会儿秋秋根本分辨不出来喝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了,她头发散乱,整个人就象被是疼痛做绳索吊在空中。上触不到天。下挨不着地。 拾儿紧紧握着秋秋的手。 没人能知道他这一刻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秋秋?是孩子?是九峰现在的情况? 不管是哪一样。都离不开他。 秋秋刚刚恢复记忆。可是修为并没有完全恢复,如果遇到什么危难,可以说自保之力很弱。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没有父亲的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缺失是难以弥补的。 九峰现在,也没有一个可以接替拾儿继任峰主的人选。倘若他突然离开,九峰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境况。 这些事,全都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肩膀上。 李长老虽然自己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她有不止一次的接生经验。 包括郑长老的孙女秀茹在内,在九峰出生的孩子,几乎都经过她的手。 李长老以前就曾经想过,峰主和秋掌峰既然结为道侣,那也许不久就会有好消息。到时候,她又可以帮上忙出把力了。 可是她没想到,从峰主和秋掌峰结侣大典,一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中间竟然隔了快两百年的时光。 而这一天的到来。竟然是这样兵荒马乱,让人丝毫感不到一丝欢喜。 那些灌下去的药汤并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秋秋能感觉到一股暖暖热意从胸腹向四周蔓延,让她胸口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屋里一片乱糟糟的,火儿什么时候又从窗子爬了进来,差不多没人注意到。 他默不作声的爬到榻边,李长老才看见了这个不速之客。 按说这里的情形,火儿不该待在这儿。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峰主一旦飞升,这灵宠很有可能会随之而去。即使不跟了去,再留在九峰的可能性也不大。 想到这个,李长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了火儿待在这个地方。 火儿爬在秋秋的枕头边,一双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秋秋看。 秋秋没看到火儿,确切的说,她现在什么都看不清。 意识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她眼前是大团大团的光晕,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神迷。耳边好象可以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不止一个人,好象有许多个人,他们在谈论什么。 秋秋甚至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修真的人对于别人的关注感应是很灵敏的人,不要说目光,据说有修为高深的人,远处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他都会有所感觉。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清。 身边的人,和幻觉中的人。身边的声音,还有幻觉中的声音,全都交织在一起。 那些声音含混不清,规律的,沙沙的响,象是下起了细雨,由远而近的是雨的脚步声。那些人影,也毫不真实,他们飘荡着,交错重叠,带着各种不同的颜色,就象天际变幻莫测的虹霓。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人轻轻的 她的头发,特别温柔的感觉。 秋秋分不清楚这是幻觉还是真实中有人的确这样守在她的身边。 她努力睁大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拾儿还在吗?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她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秋秋连现在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 “秋秋。” 这一个声音很清晰。 秋秋转过头。 身后有个人向她伸出手来。 秋秋诧异的张着嘴。 这个人…… “师父?” 这个师父当然喊的不是严真人。 站在她身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这一世的师父严真人,而是早已经消逝在她生命里的第一个师父玉霞真人。 秋秋不确定的伸出手,玉霞真人伸出手来,把她轻轻揽进怀里。 “秋秋啊……”玉霞真人的这一声唤里透出来无尽的感慨:“这些年,苦了你了。” 秋秋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来不觉得委屈,可是一见了玉霞真人,顿时觉得一股酸楚从心底泛起,象个受尽委屈终于见着长辈孩子。哽咽着叫了一声:“师父……”下头的话全都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玉霞真人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没事,不用怕,有师父在这儿。” 这话不说还好,一听了这句安慰,秋秋的眼泪就象开了闸一样,滔滔不绝的往外涌。 不管再过多少年月,在师父面前,她永远都和第一天上山的时候一样。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话。跟别人不能说。不好意思说的。全都想跟师父说。 “好啦,你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臊不臊?”玉霞真人拉着她的手向前迈步。向前方不远处信手一指,轻声说:“你该走了。” 秋秋对玉霞真人的话从来都是毫不迟疑坚决执行的,如果玉霞真人刚才没有提到两个字的话。 孩子。 秋秋要迈出去的步子突然收了回来,不但收了回来,她还象是躲避灾难一样猛退了一大步。 “秋秋?” 不对。 秋秋之前的意识和记忆一点一点都回来了。 玉霞真人早已经死了—— 她现在看到的玉霞真人,莫不成,是鬼? 那鬼要带她去的地方,坚决不能去啊! 如果她没有拾儿,没有即将出生的孩子。那她跟着师父走也就走了。 可是眼下不行。 “秋秋?” 玉霞真人又一次伸出手来,秋秋可不敢靠近她,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师父,我不能跟你去。” 她不能死,起码。她不能现在去死。 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复拾儿曾经的悲剧,母亲难产而亡,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一点来自母亲的温情和关爱。 而且,自己的孩子还不如他爹呢,拾儿当年没了娘,可起码他父亲还活着。自己的孩子难道一出生就要面临既没爹又没娘的悲惨命运? 秋秋对玉霞真人有几分愧疚,师父亲自来领她走这条路,这也是因为她们师徒间的情谊深厚啊。可是她要对不住师父了。 这一次她不能听师父的话,不能跟师父一起走。 师父当然很重要,可是对秋秋来说,拾儿和孩子也一样重要。 她割舍不下。 玉霞真人都傻了,看着心爱的徒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口口声声说舍不下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玉霞真人的徒孙,还说让师父和两位师姐,以及众多长老、同门再给自己几年时间,怎么说自己都得把孩子拉扯大等他懂事了,到时候自己要走,也能丢得开手了。 玉霞真人哭笑不得,她好不容易等秋秋缓口气儿的间隙里问她:“你以为这是要去哪儿?” 秋秋吸了一下鼻子。 这还用说吗?答案简直毫无悬念啊。 玉霞真人正要给这个脑袋里时不时少根弦的徒儿讲清楚自己不是要把她领进鬼门关,可是不等她的手触到秋秋的肩膀,有人忽然间显出身形,挡在了她和秋秋之间。
331 火儿扶着栏杆想站起来,不过重心不太好掌握,头大身子脚,腿又短,刚直起身,就要一头往前栽。 秋秋吓了一跳,赶着往前伸了一把手。 不过没等她碰着,火儿已经一头撞在了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那声音大的啊……秋秋都觉得心肝跟着一颤。 看看火儿的头,完好无缺,依旧白嫩,别说没擦破油皮儿,连块红印子都没留下。 秋秋松了口气,又赶紧去看栏杆。 呃,栏杆质量也非常过硬,没裂缝没撞塌。 火儿摇摇晃晃的,看得秋秋直揪心。 虽然知道这货皮糙肉厚摔不坏。 可是秋秋现在正怀着孩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孩子,怎么能看着火儿在她面前摔重跤? “你还是省省吧。”秋秋过去一把拎起火儿的肚兜带子,单手把它给提了起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有什么事儿不是能在屋里做,非得折腾到屋外来的?看他的样子,还非得想站直了再办正事。可是要等他站稳了,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啊? 火儿扯着秋秋的袖子,抬头往天上看。 秋秋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一起抬头看。 艳阳当空,秋秋眯起了眼。 天上什么也没有,连只鸟都没有从这儿飞过。 有什么奇怪的? 火儿还是板着小脸儿,一脸严肃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 秋秋实在弄不懂他要表达什么意思,正认真考虑要不要把拾儿叫出来跟他沟通。 结果就这么巧,她正想着拾儿,拾儿也就从奉仙阁走了出来。 “怎么出来了?曹长老他们呢?” “走了。” 秋秋试探着问:“最后……你们达成什么共识了?” 需要她服从接受哪套方案? “三套你都听到了,那你自己喜欢哪套?” 她哪套都不喜欢。 可是明显这题是单选题,a b c总得给一个答案,又没有个d,慈悲告诉她以上答案皆选否。 “嗯,我觉得……不用这么过分紧张。什么事要是过了头,反而麻烦。” 拾儿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我就知道你躲出来了。你放心吧,郑长老和曹长老他们把丹药什么的都留下了,让咱们自己再斟酌。你要是都不爱吃,那就都不用吃。” 他可真是善解人意—— 当然,这也仅限于对她。秋秋知道他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高不可攀特别不好说话的样子。 拾儿要是苦口婆心的劝她吃,秋秋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也会听他的。可是他这么说,全由她,就想让她舒心高兴。秋秋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她也不是排斥吃药。就是不愿意让人看管着象喂猪似的那么吃。既然现在凭她自己乐意。可以和拾儿商量着办,那她其实也不排斥吃药了。 拾儿问她:“你怎么出来了?” 秋秋这才想起火儿还被她拎在手里呢,拾儿上前一步,伸过手顺势就把火儿给接过去了。 “火儿好象有什么心事。我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拾儿原本神色轻松,可是火儿抓着他的手之后,拾儿的脸色也慢慢变了。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拾儿很少这样神情郑重严肃。 就算上辈子遭逢魔物进犯,生死关头,他也就不过如此。 可是眼下是太平世道,魔物已经被重新封印,拾儿怎么会突然露出这样的神情。 难道九峰遇着了大麻烦? “拾儿?怎么了?” 拾儿把手里的火儿放下,向秋秋伸过手来。 秋秋被他一把抱住,还是满头雾水。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火儿说……”拾儿顿了一下,似乎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能让他这样郑重以对的,肯定不是小事,不是事态严重,那就是异常复杂。 “火儿当初在湖里。被我们找到,你还记得吗?” “当然了。”她可是已经回复了上辈子的记忆了,对于怎么找到火儿的过程,她一清二楚。 “火儿的蛋壳上有着它的父母留下给他的传承和讯息。其中有一件事情,是说他的父母见证过一位修道之士悟道飞升。” “飞升?” “那个人,应该与火儿的父母关系菲浅。” 也许就象他们和火儿的关系一样。 秋秋不太明白:“那……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火儿的传承中,那次飞升发生的时候,天现异象,事先并没有多少预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秋秋觉得是不是怀了孩子,她的脑筋变得迟钝了,慢了一拍才说:“总不会……现在有人要飞升?火儿才这么不安的?” 可是现在外面天色并没任何异象。 再说,要飞升的话,是谁飞升呢? 秋秋突然间心中划过明悟! 天色还没有异象,火儿却已经提前感到了警兆。 主人与灵宠之间的联系那样亲密,难道是拾儿要飞升了吗? 秋秋心里一片空白。 飞升是好事。 是修道的人,人人梦寐以求的终点和归宿。 秋秋不止一次的想过,飞升到底是什么?飞升之后,人会变成什么样,会去什么地方。 也许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突破了一层桎梏,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从头再来,踏上一段新的旅程。 也许他们会去一个别人去不了的地方,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什么时候走到那个终点。 拾儿要飞升了? 秋秋茫然的问:“你……要飞升了?” 拾儿的表情并比她好多少,可是秋秋眼巴巴的看着,拾儿却只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我不知道。” 可见他自己也没有任何把握。 他不知道,那有可能是火儿弄错了,也有可能,是真的。 “会不会,火儿弄错了?” 秋秋把目光投向火儿。 可是火儿虽然顽皮。却从来不会说谎,更不会存心想要捉弄他们。 等下会不会真的天现异象? 拾儿难道真的要飞升了? 秋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要是换个时候,换个地方……她都不会象现在这样惶恐。 拾儿要是飞升了,那,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这孩子还没见过爹呢!怎么着也得见一面再,再那啥啊! 拾儿这一去,可不是一次普通的分离。 自古飞升的人,就没有一个回来过的,简直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永诀之路。 他们,将来还有相见之期吗? 如果她将来没那个资质和际遇也悟道飞升。是不是他们……此生此世。甚至永远都没有相见之期了? 就算她将来。也能飞升,可是能保证他们就能再次相逢吗?谁知道飞升这后到底会遇到什么?兴许……飞升之后,人就会把过去的种种全都忘记了。 “你放心,我不走。” 秋秋六神无主:“可这也由不得你啊。” 上一次拾儿应该已经遇到一次机缘了。可是他心中有牵挂,就白白让机缘错身而过。 这一次如果再错过,那他将来也许永远不会再有这份机缘。再说,如果真的象火儿传承记忆中的那样,这悟道飞升应该是不可抗拒的,哪由得了他们乐意不乐意的? “没事儿,”秋秋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心情,甚至让自己露出点笑容来:“飞升好事儿。你要是成了神仙,别忘了回头提携我和咱们孩子一把。这当神仙,说不定也有捷径可走。常言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 她这话说得倒是很看得开。如果不是声音一直在 ,颤得那么厉害,听起来还真象是由衷的在高兴一样。 拾儿紧紧抱着她。 他没有说话。 可是秋秋能懂得他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 他心里的话,她懂。 他想说,决不和她分离。 可是世上的事,什么时候能够事事尽如人意? 他们已经得到了太多。经历过重重波折磨难,生死难关都走了一遭,现在还能重逢,还有了孩子,秋秋觉得上天已经待他们不薄了。 即使他飞升了,以后他们再也不能相见,秋秋也会一个人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等他懂事了,她会告诉他,他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秋秋眼前忽然发黑,接着又恢复了。 不,她可不是那么脆弱,轻易就会被打倒的人。 火儿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大白紧紧跟着他,蹭到了拾儿和秋秋的身边。 秋秋低头看了一眼火儿。 要是拾儿飞升了的话,火儿做为灵宠,大概……会一起跟去的吧? 以后,大概也再见不着他了。 这念头让她胸口和肚子都是一阵发紧。 肚子好象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特别紧,特别重,秋秋有一种肚子在往下坠的感觉。
332 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这才叫屋漏偏遇连阴雨。 秋秋 发软,拾儿把她打横抱起来快步进了屋,一边放下她,一边就急着传讯出去。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秋秋额头全是冷汗,肚子一阵阵发紧,重得象石头一样。 刚才还是艳阳当空,现在从窗子向外看,已经一点儿阳光都看不见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等她闭一下眼,缓了口气再睁开,窗外显得比刚才更暗了。 明明该到正午时分了,现在看起来,外头居然象是要天黑的光景。 “你不要急,千万别慌,来,跟着我念。” 秋秋一头是汗,气喘得很急。她也说不上来是因为疼,是心慌,还是因为恐惧。 她马上要失去拾儿,偏偏这个时候孩子居然又要出世。 现在明明还不该到临盆的时候,孩子为什么会早产?她能平安生下孩子吗? 秋秋觉得全身的灵力抓不住一点头绪,象是决堤的洪水一样乱冲乱撞。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切都脱离了控制,她的身体,她的爱人,她的孩子,好象一切在刹那间都不属于她了,她将要失去一切。 明明早上一切还都是那样美好,她甚至在为了郑长老他们的过分关心而苦恼。可是一转眼,什么都没了,幸福结束得那么快,那么短暂。 拾儿念着功诀,他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焦急,喉咙里象塞着一块火碳,声音沙哑。 秋秋的眼睛看着他,可是焦距并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用力握住秋秋的手,秋秋体内的灵力胡乱冲撞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现在都没有办法替她调理。 最先赶来的是管卫。 他并不是接到拾儿的传讯才过来的。 就在刚才,在天空即将出现异象之前的一刹那,管卫就察觉到了异状。 那种感觉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连师父讲到师祖悟道飞升的时候,也没有详述。 师父那时说,一旦有人要悟道飞升,那必定天地气机都会被牵动,在那附近百里之内的修道之人都会有所触动。 这种触动,言语无法描述。 管卫没有经历过,可是做为一个多少年来都在潜心剑道修行的人,他能够察觉到师父所说的那种改变,竟然就在这样一个时刻。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管卫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立刻就往奉仙阁赶去。 九峰最有可能悟道飞升的人就是峰主。 现在这变故又发生在奉仙阁的方位。不用问,管卫也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秋掌峰才刚有了好消息,九峰上上下,从昨天到今天。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情牵动。 如果峰主真的在此时飞升了…… 管卫紧紧抿了一下唇,抬头仰望。 太阳已经隐没,只有一个浅浅的影子还残留在天幕上。已经转暗的天幕上出现了点点的星光,弯月的遥挂在天际。 管卫几乎控制不住剑气,险些一头撞在前方的山壁上。 日、月,星,这三者竟然同时出现在了空中。 管卫定了定神,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完全不受控制了。 修真者从第一天踏入这条路,体内的灵力就开始在身体的经脉中奔淌循环。日夜不停。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体内的灵力却滞涩得难以运转,就象中间什么地方卡住了一样。 可是整条循环都出了问题,他一时也找不出来症结的所在。 不能御剑,管卫索性撒开 展开身法向前疾奔。 他是第一个赶到奉仙阁的人。 天空已然漆黑如墨,有微弱的光亮从奉仙阁的门窗透出来。就象在黑暗的海面上,亮着一盏脆弱指航灯。 管卫深吸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拾儿紧紧握住秋秋的手,跪坐在榻边。他正取出郑长老刚才送来的平顺丹要给秋秋服用。药丸有龙眼般大,拾儿将药倾倒在掌心,自己低下头来,用力将药咬成两半,然后让秋秋分两次咽下。管卫守在一旁,不等拾儿吩咐,倒了水递了过来。 拾儿托起秋秋的头,缓缓的给她喂水。 照料人的事情他从来都没做过,可是现在他做得那样熟练。 如果不是管卫在这里,而是换一个和他不那么熟悉的人,大概还看不现拾儿平静的外表之下,早已经方寸大乱。 可是管卫对他太了解了。 拾儿的异状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他。 “秋掌峰这是……”管卫昨天明明听人说,还有月余才是秋秋分娩之期,不该是这个时候。 拾儿没有出声。他固执的又开始从头念起功诀,要求秋秋跟着他一起念。他念一句,她跟一句。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体力的灵力完全不受她的约束,即使她跟着拾儿一起诵念功诀,也完全无济于事。 又是一波阵痛。 秋秋念了半句功诀,下面的话变成了一声竭力压抑的 。 这一声 象一把刀子,狠狠扎在拾儿身上。 他的眉头紧皱,脸色显得煞白。 管卫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什么安慰宽解的话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为什么偏偏赶在了这个时候? 峰主真的要飞升了? 余下的时间还有多少? 秋掌峰能平安生下孩子吗?可是,孩子即使生下来,他们一家人,夫妻,父子,也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期。 郑长老和李长老也一同赶来。 他们也显得非常狼狈,完全不象平那样气定神闲。 管卫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遇到了自己差不多的情况。 天现异象,灵力大乱。灵禽现在只怕也不敢靠近奉仙阁周遭。郑长老素来懒怠动弹,这一段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赶过来的。 李长老是女子,不象他们那样需要避讳。她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去,替秋秋大略察看了一下,断言:“这是要生了。” 不用她说,其他人也能看出这一点来。 郑长老又看了一眼天空。 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星光撒满了天幕,月亮也显得愈发皎洁,四周一圈浑然圆润的光晕。 而在天空的另一端,太阳就象一枚 的火球。闪烁着赤红的光亮。一圈又一圈的光纹象涟漪一样缓缓扩散。 这种天象……这种天象…… 郑长老两手直抖。 他在这时候突然想起早年间看过的一本书。上面就记着几位真人分别飞升成仙的情形。 每个人的修为不同,走的道路不同,最后悟道飞升的方式也有差异。 象第七峰曾经的掌峰尚真,就是她笔下的灵鹤破纸而出。载着她悠然远去,自此再没有在这个世上出现过。 还有的人飞升时的情形却要激烈得多。有人远远看到不远处有人飞升,过后走到近前,才发现山峰从中齐腰而断,就象有人拿着利刃从中间给干脆俐落的切开了一样。而山峰下那曾经碧水泓泓的水潭,却已经干涸了。 这种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曾经发生过。 而日月星同时出现在天际,这又比那山崩水枯的异象还要震憾。 峰主要飞升了? 在九峰的各处,众多门人弟子都看到了这奇异的天象。 秋秋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在疼痛的间隙里,抓住仅有的一点时间,定定的看着拾儿,眼睛都舍不得眨。 也许下一刻,她会就失去他。 他会永远。永远离开她,去一个她追不上,也找不到的世界。 看一刻,就少一刻。 看一眼,就少一眼。 孩子……孩子还没有见过他父亲呢。 “拾……拾儿……” “我在,我在这儿。你想说什么?疼的厉害吗?” “给孩子,取个名吧。”秋秋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该把名字取…… 可是当时,她以为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完全不用急在一时。名字嘛,什么时候不能取?能孩子生下来了再取也是一样的。 可是谁能料到,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突然而决然的分离。 拾儿觉得喉咙象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让他喘不过气,也发不出声音。 秋秋所有的感觉,他都一样感同身受。 他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不能离开。 他的妻子即将临盆,他们昨天晚上还一起期许未来,认认真真的说了那么多在别人听来很傻气的话。 他以为他们还有许多年,几十,几百年,他们会长长久久的相守,看着孩子出生长大…… “取个名吧。”秋秋又重复了一次。 他,他们做父母的,总得给孩子留下点什么。 “好。”拾儿伸手进怀里摸索。他的手有些抖,第一次没有拿稳,第二次才把他想掏的东西拿了出来。 上面写满了字。 墨迹尚新,都是昨天晚上这对将为人父母的新手夫妻讨论出来的。拾儿就把它们都记了下来。 “我们一起挑。” 拾儿拉着秋秋的手,两人紧缠在一起的指尖从白纸上一个个黑字间划过。 秋秋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拾儿心中痛得无法呼吸。 他们的手指停了下来。 秋秋的指尖对着一个字。 拾儿念了出来:“容。” 这个字他们昨天晚上也曾经认真的讨论过,可是终于因为选择太多,期望太大,这个字最后也没有被确定下来,只是做为备选。
327奢侈 一句不累已经到了嘴边,秋秋突然改了口:“有点儿累了。” 拾儿马上说:“坐下歇歇吧。” 现在的拾儿跟平时的他相比,完全是判若两人。 秋秋从认识他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见他如此不淡定过。连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他都成熟的不象个孩子。 当然,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系,从出世就被病痛折磨,不能多思多想,连情绪波动也不能有。所以后来虽然他的毒伤彻底治好了,他也早已经养成了那么个面瘫的性格。 可是现在的拾儿,简直象个没头苍蝇一样,说让秋秋坐下歇歇,他先是用袖子拂拭路旁那块青石上的浮尘。拂了几下想扶秋秋坐下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来,石头太凉太硬,哪怕不脏也不能这么坐。 于是他又把外袍脱了下来,垫在石头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秋秋坐下。 秋秋甚少见到拾儿皱眉头,哪怕是遇到了再急再难的大事,他都能泰山崩于前而毫不动容。可是他现在就皱起了眉头,仿佛遇到了多么烦难的大事一样。 其实眼前什么事也没有。 他这么急切,是因为她。 还有孩子。 从刚才起秋秋就有所察觉。郑长老显然是更在乎孩子的,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孩子打转,对秋秋当然不会不闻不问,但很明显秋秋是沾了孩子的光,才被郑长老顺带关心的。 但是拾儿,他更在乎她。 这不是说他就不在乎孩子,看他现在这个傻样就知道他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可是他更在乎她。 他问的更多的都是她的感受,甚至连她一个人闭关的时候发现了这种异样是不是害怕都问了,而对孩子问的就少一些,和郑长老的表现刚好是倒了个个儿。 现在看他这么失常,秋秋真想把这一刻给记录下来,做为珍藏。嗯,将来说不定可以孩子看。母子共赏。 要知道拾儿这样失态,可不容易见着,错过一次,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口渴吗?脚酸不酸?” 秋秋点了点头,拾儿认真思索了片刻,从乾坤袋中取出好几个瓷瓶来,摆在秋秋面前:“你想喝哪一种?” 呃…… 秋秋只是顺口一说,拾儿居然一下子掏出这么一堆来。 好,好奢侈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拾儿从来都胸有成竹。好多次给秋秋提建议都是一针见血十分中肯。会主动的把最适合她的东西挑出来直接递给她。而不是象现在一样,摆出好几样东西来,让秋秋无所适从。 拾儿现在真是方寸大乱了。 秋秋拿起那些瓶子挨个看。 瓶子质地如同玉石,触手光洁温润。秋秋只是有些口渴而已。完全用不到这些滋补圣品。比如那个丹清露,那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再比如这个松风泉,这也是九峰的一处有名的泉水。别的地方,泉水是涌的,流淌的。这个松风泉,却是一天才有一滴的,从垂挂石柱上渗出来,要收集这么一瓶,起码得一两年功夫。 也就是拾儿是峰主。可以有这个特权,一般弟子肯定不可能弄到这么金贵的东西,还这么大大咧咧的就拿出来让人随便挑选用来解渴。 最后秋秋拿的是这几样里头最普通的一样,竹露水。 这个虽然也得花功夫收集,讲个天时地利。收集的手法也很重要,储存起来也有讲究,但是总归比前面那些要低端一些。 而且这水喝起来,的确有股淡淡的竹叶清香,回味泛甘,用来解渴实也还是奢侈。 “这水是哪里来的?” “上次曹长老送过来的。” 秋秋也收集过露水,不过竹叶细斜,雾霭凝结成水珠就会立刻滚落,收集起来比较费时费力。相比较之下,荷叶上的露水简直太好收集了有木有!露水凝结成水珠后就会自动流向荷叶中心的凹处,收集的时候拿个大杯子,把荷叶一倾,一会儿功夫就能收一大坛。 当然,收集荷露的弊端就是——荷叶长在水中,所以荷叶上除了露水,大部分时候还有溅上去的池水湖水,都混在一起难以辨别,很容易混淆,收集到的水自然品质不佳。 除此之外,象花露也比较容易收集的。 秋秋拍拍身旁的地方:“你也坐吧。” 拾儿很谨慎的,挨着她坐下。 那样子就象她是个琉璃娃娃似的,生怕把她给碰坏了。 太阳快落山了,金红的霞光映在拾儿的脸上身上,再加上他现在不再冰冷的神情,看起来竟然让秋秋有一种“此人性格开朗满面红光”的感觉。 呃,错觉,一定是错觉。 就算天塌地陷了,拾儿也不可能性格开朗,更不要说满面红光了! 其实秋秋以前不是没听到别人说过,说九峰的峰主这人十分傲慢,性子冷清不好相处。 事实上,秋秋上辈子最不感冒的就是这种人了。这样的人,心里想什么全不说,脸上又完全看不出来,待在一起大半天连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这样的人要如何相处啊?简直让人见了就想绕道走!高贵冷艳什么的咱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可是没想到到这辈子的爱人,居然是这么一个性格。 而且在别人这样议论之前,秋秋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她是在听到别人的议论之后才慢一拍的想起,哎呀,好象拾儿确实有点这种倾向啊。 他的确话很少,平时待人接物都冷冰冰的,别说九峰以外的人了,就是九峰的弟子们,和他的交流也非常少。如果这样的性格放在普通人身上,大概会被说是自闭内向什么的。可是放在拾儿身上,他既有本事,又有地位,那么自然而然这种表现就被归入了傲慢这一列中去了。 可是秋秋眼中的拾儿,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她一认识拾儿就知道他有病在身,留在她们山上也是为了借助离水剑派的独门心法缓解病情。 病人嘛,心情不好精神不好都是很正常的。他话少怕什么啊,反正她话多得很,她来说,他负责贡献出耳朵来听就可以了。 至于傲慢什么的,秋秋表示,这个她真的不知道啊。 每个人大概都是这样,在家人和爱人的眼中,和在关系普通的人眼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象。 秋秋眼中的拾儿既温柔又细心,还体贴周到,用情专一,简直没有一处不完美的地方。 她一开始的时候还时常惶恐,不知道这么完美这么有本事的拾儿为什么会喜欢她呢?象她这样的普通人,山下一抓一大把,一点儿都不稀罕。 但是现在想来,大概她在拾儿眼里,跟在别人眼里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吧? 在拾儿眼里的她,说不定也是完美的毫无缺憾的。 秋秋这么一想,顿时心情指数直线上扬,自信心更是瞬间暴涨破表。 “你渴不渴?” 拾儿象是一下子没听清楚秋秋问了什么,怔了一下之后,才说:“我不口渴。” 就算口渴,他这会儿大概也察觉不到吧? 他现在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哪还能分神关注自己的感受? 秋秋翻弄一下瓶子,也给拾儿挑了一瓶水。 玉玄浆。 比较能理气静心的,适合拾儿现在喝。 瞧他俩多会浪费东西,这种别人捧在手里怕洒了,珍而重之要用来配药炼丹的东西,就被他们这么当水喝。 拾儿拔开瓶塞,一仰而尽。 那架式真不象喝水,倒象灌酒…… 估计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喝了什么。 秋秋现在对他觉得有些歉疚了。 自己突然出关,而且一出关毫无预警的甩出这么个大炸弹,炸得拾儿头晕眼懵,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等拾儿喝完了瓶子里的浆液,秋秋扯着袖子替他抹了下嘴角,把他手里的瓶子拿下来,塞上塞子收好,再握住他的手。 “拾儿,你高兴吗?” 拾儿毫不犹豫,向她点了一下头。 秋秋也知道他肯定是高兴的,刚才他们拥抱亲吻的时候,他甚至都哭了。 “我也高兴。”秋秋轻声说:“特别特别的高兴,觉得此生真的完整无缺了。” 她理了理思绪,接着说:“早在我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不能再留在自己家中,必须去紫玉阁拜师,在那里生活的时候,我就绝了成亲生子的念头了。那时候我只想着,能学点本事,可以自保,同时也不会再给家人父母招灾惹祸,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要求了。” “可是我没想到后来会遇到你……也没有想到咱们俩之间甚至早就发生过那么多事情。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每次想到这件事情,都觉得心里特别特别的难受。” “可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受。”秋秋看着拾儿的眼睛,声音很轻很低。 “为什么?” “是啊,你也觉得奇怪吧?对于修道求仙的人来说,血脉传承其实早就不是一件必要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你也这样劝过我,可是我自己却始终想不开,这件事就象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我心里头。”
323出关 这一次入定……断断续续。秋秋总是时不时的停下来,盯着自己的肚子看老半天。 一开始肚子当然是平平无奇嘛,看不出啥内容来——当然了,她又没长x光眼,修真不代表人人都能修出孙猴子的火眼金睛来,能看透衣裳和皮肉,直视里面的一切。 而且如果她真是心魔丛生,陷入了心障之中,那么她看到的一切很可能是幻象,听到的东西是幻听,触到的一切都是只是幻生的异感。 她掐着指头算。 闭关第一百零五天的时候,她发现,肚子,好象,鼓起来了一点。 秋秋一面在心里拼命跟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可是手却不受自己控制就摸上去了。 圆圆的,手感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摸小肚子的时候,平,滑,软。 现在摸着,微凸,光滑,不软。 手下好象有什么东西,硬。 也不是很硬,但不是象以前那样扁扁的。 怎么说呢? 这种感觉真是复杂到形容不上来。 秋秋的手在肚子上摸啊摸,摸啊摸,怎么都不舍得松手。 她怎么会有孩子呢?练过紫玉阁的心法,虽然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 可是这种幻觉真是美妙。 秋秋几乎想一辈子就沉溺在这幻觉中,不要清醒才好。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正面对面的掐得正凶。一个嚷嚷着:“快醒来,不要被心魔所困。”另一个嚷着:“这怎么就不可能是真的呢?连上辈子的事儿都能想起来,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秋秋甩甩头,把这俩小人儿一起甩开。 反正现在的情况是,她决定不大惊小怪,先观察着。不是有话说嘛,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她反正只观察……嗯,也摸了摸。其他的事她又没做,不至于闯什么祸。 这个肚子,就象里面真的孕育了一个孩子一样,一天比一天圆鼓。秋秋想,这幻象也太真实了。她每次运功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一个会呼吸,有心跳的小东西,在默默的陪伴她。她呼气,他也呼气。她吸气,他也吸气。她运功。他好象也懂得修行似的。自己把自己团成个小球球。一会儿东晃晃,一会儿西蹭蹭,非常投入非常享受的样子。 等到她闭关第二百一十天整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象是一个鼓起的皮球了。 特别圆。 秋秋拍拍这个大西瓜一样肚子。挠了挠头。 这个心魔居然还会长大。 再这么下去,等到真要瓜熟蒂落的时候,她会怎么样? 心魔会不会陡然 ,一口吞噬了她? 秋秋有些惶恐。 可是更多的是不舍。 她开始明白。 一天一天的过去,她每天都在矛盾中挣扎。 一面明确告诉自己,这只是心魔和幻象。 可是一面她又忍不住沉溺。 如果心魔就是让人满足自己心底最渴求的愿望,然后在这种幸福感中溺死,那么秋秋要承认。 它赢了。 她舍不得从这个幻觉中清醒。 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心魔……原来就是这样吗? 怪不得无数先辈都在心魔这一关上败退,身死魂灭。 也许他们不是认不出。也不是堪不破。 但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沉溺下去。 秋秋抱住肚子,靠坐在石榻上。 她是那么的……那么爱着这个孩子。 爱到情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伤害他分毫。 就算知道他也许只是心魔的产物,秋秋仍然愿意抱着万分之一的指望。 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孩子呢?是她和拾儿在一起的,爱的证明。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她怎么能伤害他? 她宁愿自己死去。 肚子突然动了一下。 隔着轻薄的衣裙,秋秋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肚子震动了一下。 伸手去摸,可以摸到一个清晰的,小小的拳头。 他在抗议她吗? 还是在向她宣示他的存在? 秋秋笑了。 她从来没有感觉哪一刻象现在一样真实,一样幸福。 “不怕,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笑意还挂在嘴角,泪在眼里打转,肚子里的孩子又变得老实了,重新变得乖巧安静。 是啊,这样的真实。 秋秋用力眨了下眼,泪意随意她的动作而变淡。 继上次用如意环救拾儿的事情之后,她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 九死而不悔。 脖颈处忽然传来暖暖的感觉。 秋秋坐直身,伸手摸了一下。 脖颈里头,如意环在微微发热。 秋秋诧异的把如意环从衣襟里扯出来。 一点淡淡的晶光闪过,就象一滴水落入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波纹涟漪。 那些圆融的光圈一圈又一圈从如意环的中间扩散开去。 这是……怎么回事? 秋秋好奇的要命。 如意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和规律,当最后一个光圈消失的时候,秋秋愕然的发现,如意环…… 它,它变完整了。 就象拾儿最开始把它送给她的时候那样。 如意环光滑而完整,原来上面重新拼合时的裂隙全都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不不,外观是一方面。 重要的是,秋秋重新能感受到如意环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暖融融的灵力了。 虽然……不象早先那么强大。 打个比方,秋秋觉得,如意环,好象也……重新投胎转世了? 它现在符合一切新生事物的特征,完美无暇,充满了希望和潜力—— 当然,新生事物们的另一个大特色就是,挺弱小的。 比如秋秋,重新捡回一条命,但现在的修为零零整整都凑上。还比不了上辈子的三分之一。 如意环的情形好象也是如此。 它上面的灵力变弱了。 想要变回上辈子秋秋刚见到它的时候那样,估摸着百八十年是变不回去的。 说不定得千儿八百年的才成。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秋秋把如意环左看右看反看正看。 她这会儿什么都不敢相信了,如意环是真变回去了吧?这不会也是心魔给她造出的幻觉吧? 心魔真是太体贴了,服务周到,买一送一。 不但满足了她最大的渴望,还顺道把如意环这个遗憾也给她填补上了。 秋秋把如意环重新戴回去,又摸摸肚子。 看肚子大成这样,按她的常识来推断,瓜熟蒂落之期不远了。 她虽然两辈子……啊,也许是三四五辈子吧。反正这么些年加起来。她都没生过孩子。可是她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啊。秀才娘子怀孩子生孩子她是见过的。小妹,小弟,都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她都见过。都知道。 肚子大到这个程度,真的快该生了。 到时候,可能是……一切的终结。 也可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秋秋掸掸衣角,她的衣裳都被她自己改过了,不然的话,真兜不住这个肚子。 这次闭关,只能先到这里了。 她得回去了。 秋秋站起身来,转头看了一眼石室。 这里安静。干燥,温暖,沉寂。 这里令她不舍、怀念。 秋秋对这个生活了百余个日夜的地方,由衷的感谢。 她转身朝外走。 闭合了数月的石门缓缓的打开。各种阵法的光影在门上闪动着。 秋秋知道,门一开。拾儿一定会马上得到感应,然后,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赶来。 秋秋深吸了口气。 石门外艳阳高照,闭关这么久,秋秋都快忘了今世何世了,一时间难以分清外面究竟是什么季节。 “秋……” 最先出声的不是秋秋,也不是秋秋预想中第一时间赶来的拾儿。 而是两个恰好走到附近的弟子。 秋秋闭关的事不是什么大新闻,但是几位长老掌峰都是知道的,不算秘密。 这两个弟子以前肯定也经过这里,知道这附近有人在闭关。 可是他们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让秋秋也愣住了。 这两人究竟怎么了? 怎么好象被她吓住了一样? 啊,她感觉到熟悉的剑气了。 拾儿来了。 秋秋抬起头来,阳光照得她本能的把眼睛眯了起来。 拾儿的身形倏然间由远而近,衣带当风的样子一瞬间就扑满了她整个眼帘。 秋秋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拾儿?” 拾儿却没出声,他的嘴唇微张,怔怔的看着她,就象看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奇景一样。 秋秋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 “拾儿?” “秋秋?” 好吧,没傻到彻底。 他往前走了一步,两手扶住她的肩膀,看起来是想拥抱她,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动作做了一半又突然中止。 两人相距只一步远,拾儿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但是他低下头,视线向下落。 ——落在她的肚子上。 “这……” 他呆立了半天,才象如梦初醒一样,僵硬得化石一样的手,从秋秋肩膀上移开,极为缓慢而郑重的,轻轻盖在她的肚子上。 秋秋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 ……拾儿怎么能触到她的肚子的? 她真的出关了吗?站在她面前的真的是拾儿吧?会不会她根本就被心魔所困,她根本没出关,没见到拾儿…… 但是心障和幻境再如何逼真,秋秋都不认为自己会认不出拾儿。
292画影 拾儿这屋里东西少得很,空旷得要命。 可这不代表想找个盒子也找不到,事实上拾儿的乾坤袋里真有不少盒子,而且不是一般的盒子。 他拿了一只玉盒给秋秋。 盒子特别精致,上面还有防护法阵——特别金贵不易储存的丹药放在里面都不会变质,放笔当然是绰绰有余。 秋秋觉得这盒子用来放笔肯定安全,就是视觉效果上不那么般配。盒子是白玉雕的,上面的图案是用金丝嵌的。 用金丝不是为了炫富,而是金丝品质稳定,更适合做为嵌绘阵法的材料。 当然,最后的视觉效果也让人很感动。 她把笔拿起来要装进盒子里的时候,笔锋上还沾着几点水珠没干。 总得把它擦一擦晾干了再装吧。 秋秋顺手拿着笔甩了几下。 可是她忘记了。 她觉得她甩的是水,可是笔尖飞溅出去的水珠落在墙上和地下,呈现出的却是墨迹。 秋秋心里叫了一声:糟了。 雪白的墙上的墨点子真是特别明显。 看来墨霜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啊!以前尚前辈真的没有弄得满手满身都是墨迹吗? 她正想着怎么干净有效的把这些墨迹清除掉,就发现了变化。 墨迹正在缓缓扩散——更准确的说,它们象是有生命力一样在自行的蔓延移动。 秋秋怔怔的看着,她扯了一下拾儿的袍子:“喂。快看。” 拾儿转过头来。 溅在白墙上的墨点已经扩散成了一片浅灰色,看起来象烟雾,又像棉絮。 这片灰色的雾气继续扩散,把他们两人都包裹在其中。 秋秋诧异的左右张望。 拾儿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不用害怕,这没有危险。” “我没害怕。” 她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形太不同寻常了。 雾气组成了不同的图像。 连绵起伏的山峦,蜿蜒流淌的河川,生长的草木。天边飘过的云,正在落下的雨,飞过的鸟儿,游动的鱼,绽放的花…… 这一切如此真实和鲜活,即使它们全都是灰色的雾气组成,只存在短短的一瞬间。 秋秋忍不住要想,这些景象是不是真的,曾经发生过?曾经被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观察到。被这只叫做墨霜的笔记录下来。 然后现在,突然间象压缩到了临界点,突然间全都喷发了出来。 因为烟雾组成的景象变了。 变成了人。 许多人。 有的静静坐在那里。只有眼睛偶尔眨动。有的正弯腰作揖行礼。有的在笑,有的在发怒。他们的面貌清晰,神情生动,连衣裳冠带的细节都一丝不苟。 拾儿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秋秋转头看他。 拾儿说:“刚才那个人的画像我见过,是第二峰从前的一位掌峰。” 那这说明,这些烟雾形成的图象。的确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烟雾向中间凝聚,化做一只灵鹤的样子,这只鹤比秋秋以前见过的灵禽都要优雅神俊。它仰起了头发出一声清啸,破空穿云而去。很快化为视野上一个小小的黑点。 秋秋揉了一下眼。 啊,所有的灰雾都消失了。他们的眼前仍旧只剩下了墙上的的那一个墨点。 秋秋诧异的笑了。 她感觉刚才的经历无比神奇,就象小时候看的皮影戏,小小的一块白幕上面,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上演出人一生的悲欢离合。 她再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这次她觉得这只笔在她眼中看起来又有所不同了。 虽然它还是掉漆,秃毛,可是真的笔不可貌相。 秋秋用几乎是珍惜的动作轻轻抚摸它。 墨霜真是好样儿的。 她大概能想到,为什么那位尚前辈会把这支笔送给她了。 大概……这不仅仅是一支她常用的笔。 这也是她的一分期望,期望她的后辈,期望第九峰可以延续下去,继续兴旺辉煌。 这是一份儿传承。 秋秋改了主意。 她不想把这笔收在不见天日的盒子里。 这样做,很多时候名义上是珍藏,实际上都会渐渐淡忘。 她给这支笔打了一根穗子,也把它给系在腰间。 系好之后秋秋站起来,在拾儿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气质了?” 拾儿诚恳的回答:“有点儿。” 秋秋眨眨眼。 拾儿的回答肯定是在夸奖她——但为什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两人坐下来讨论第七峰的事,列席旁听的相关人员只有一名无法与他们进行交流的兔子大白。 “我听说,主人如果离世,与灵宠之间的关系就会自然解除的,为什么大白还能找到我呢?”看大白乖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儿,秋秋觉得他们的讨论对它来说也许太过枯燥。 但接下去,大白就用两只前爪扒拉开脖子上的乾坤袋,从里头掏出一棵白菜来啃—— 好吧,果然不应该对吃货抱有美好的想象。 拾儿说:“灵宠与主人之间的从属关系虽然可以解除,但是两者之间的感情却不会随之也消亡,它记得你,能感觉到你……” 大白:“喀哧喀哧喀哧……” 秋秋说:“刚才要不是它,可能我找不到第七峰。大白难道可以自由穿梭外界与第七峰之间的屏障吗?” 大白:“喀哧喀哧喀哧……” 秋秋觉得这背景音乐略微嘈杂。大白吃的也太香了,弄得她也老想跟着吧唧嘴。 在她发火之前。大白把白菜啃光了。 秋秋松了口气。 拾儿说:“大白和你之间应该有心灵感应……” 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来,大白居然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又粗又直的胡萝卜! 秋秋真不想承认自己和这个吃货之间有什么感应。 感应个屁啊,这长耳朵短尾巴的蠢货只会跟白菜胡萝卜有感应吧! 听说当时这俩兔子灵宠还是拾儿让她收下的。 到底拾儿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她收两只兔子当灵宠?这真的不是在嘲讽她吗? 她忍无可忍的把揪着大白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 这货真沉,脖子上的皮毛又肥又软又厚的根本摸不着肉。 秋秋直接拉开窗子,把兔子和胡萝卜一起扔到了窗外,啪一声把窗子合起来。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重新坐下来跟拾儿说话:“虽然又找到第七峰了,可是我的记忆并没有要恢复的迹象。也没有多了解一些什么情况……” 一想到这个,秋秋难免沮丧。 “不用急,慢慢来。”拾儿安慰她:“你不是得到了尚前辈的传承吗?” 也是。 秋秋的手抚摸着墨霜的笔杆。 但是她总觉得心虚啊。 总觉得这份传承大礼不是特意给她预备的,是她捡来,借来的,总有一天要归还。 这样一想,心里怎么踏实得了呢。 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个人跑出来,告诉她说弄错了,这东西本来不是给她的。搞错了人了,现在要收回去。 对待借来的东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 有的人觉得借来的不用白不用。不用还借了干嘛?不使劲儿的用个够本就觉得自己亏了。但也有秋秋这样的。总怕把借来的东西用旧了用坏了用少了,小心翼翼的恨不得把借来的东西供起来。 喏,她现在就添了这个毛病,一会儿要摸摸墨霜确定它还在没有掉,一会儿又要摸摸它看看自己有没有把笔杆压折压断。 她这都快成强迫症了,连拾儿都看不下去。 在秋秋第十四回摸笔杆的时候。拾儿拉住了她的手。 秋秋一抬头就看见拾儿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近得让她吓一跳,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 坐得本来就靠墙,就算缩也缩不到哪儿去。 她的背已经贴到了墙上,没处可退了。 但拾儿的脸还在接近。接近…… 近到她已经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了,觉得他的鼻尖马上就会碰着她的眼睛了。 秋秋很没胆气的闭上了眼。 拾儿的气息在她的唇边染开。温热的。 秋秋觉得皮肤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绷得紧紧的,肌肤表面无数丰富细微的末稍神经一起高度兴奋,心弦随着拾儿的呼吸频率而起伏战栗,心越跳越快。 感觉就要触到一起了。 可是偏偏还是没有触到。 这种将要发生什么的感觉,比真的发生还要让人紧张和期待。 她觉得全身越绷越紧。 唇上忽然微微一沉。 秋秋全身的力气就象拉满的弓突然绷断了弦,整个人差点就彻底瘫软。 拾儿的唇轻轻一触,向后退了少许,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秋秋没听清,她问:“你说什么?” 可是她的声音含糊而绵软,根本就只含在口中在舌尖上滚动,压根儿没有清晰的问出来。 但是问不问的,现在也不重要了。 秋秋背抵着墙,前面则是逼近的拾儿。 让她有一种被困住,被捕获的感觉。 但是这种感觉既危险,又引人沉醉,仿佛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使得人无法自拔。 拾儿的唇重重压在她的唇上,吸吮,辗压,他一只托着秋秋的脸庞,另一只手紧紧勒住了她的腰。秋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虚软的呻吟,可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288感觉 从屏风世界里出来,拾儿淡然的问: “要双修吗?” =o=! 秋秋不知道拾儿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表情提出这么,这么……的建议。 可马上她就知道,拾儿说的双修和紫玉阁里头通行的双修不是一个定义。 他说的双修的的确确就是一起练功! 特正经特纯洁的方式。 两人一人坐一块蒲盘上,双掌相抵。 其实双修大概一开始就是指这样的方式吧,不过后来这两个字的意思被人曲解了。 秋秋脸有点儿热热的,心跳也快。她按了一下胸口,不抱什么希望的想,也许拾儿没察觉到她变了频率的心跳。 但是这可能吗? 幸好拾儿什么也没说。 两人的手掌相抵,手指对着手指,掌心对着掌心,毫无间隙。 秋秋几乎忍不住战栗。 她从来不知道手掌与手掌这样的接触,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这么鲜明的感触。 可能换个人会说,拉拉手算什么事儿啊?现在男女间拉拉手还算什么大事儿吗? 可是不是这样的,起码秋秋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只觉得拾儿的体温从手指的每个毛孔里钻进来,不算烫,可是却一直透到她心里。 温热,柔软,甚至还有丝丝的麻痒。 秋秋深吸了口气,努力收慑心神,在心里默念拾儿刚才教她的几句功诀,总算让心绪沉淀下来了。 也许这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彼此心里都有对方,所以秋秋才有这么深,这么复杂而鲜明的感触。 一个情字,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她不清楚。 秋秋闭上了眼睛。 窗外传来隐约的水流声,还有鸟儿宛转的啼鸣。不知道什么虫儿伏在草丛里一声接一声的叫。 秋秋甚至能感觉到照进窗子里的阳光。 眼睛闭上了,可是她对身外的一切感知反而象是更加敏锐了。 连平时听起来单调的水声都有了丰富而清晰的层次感,有的地方湍急,有的地方平缓,风吹过林梢,拂过水面。轻轻拨弄檐角的风铃。 奉仙阁四周并不象她想的那样寂静。 正相反,这里很热闹。 当她努力想去寻找探究身外的一切。她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是现在她闭上了眼睛,心情也不再急切,反而可以感受到从前忽略的一切。 这一切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丰富而美丽。 她甚至可以听到河里的鱼儿调皮的在水面上吐泡泡,有只水鸟飞了过来,鱼儿一摆尾巴,迅速潜了下去。 秋秋觉得自己甚至就化做了那尾小小的游鱼,周身的水波竟然没有让它感到任何压力。正相反,在这个水下的世界里,她感觉身体失去了重量,不受任何束缚。 这种前所未有的自在,让秋秋心中涌出一股感慨。 不,不只是感慨。甚至是感动。 她闭着眼睛,但拾儿却睁开了眼。 他静静的看着秋秋。 眉眼和模样与从前不同了。 可是秋秋还是他的秋秋。 她的本质是永不会变的。 没有她的时候,整个世界对拾儿来说完全失去了意义,他活得象行尸走肉,身外的一切他都感受不到。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声响。甚至……没有光。 那是一个毫不真实的世界。 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 身边的人劝解他,做了种种努力想让他从这种悲伤中走出来。 可是他们想错了,他不悲伤。 他心底连悲伤这种情绪都没有了。 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个执着。 他要找到她。 哪怕要许多年,要走漫长的无边际的路。 他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可是从他再遇到秋秋的时候开始,从前一切又回来了。 他又听到了她声音,看到她灵动的表情,点漆似的眼珠,红润的嘴唇,乌黑的头发,枝头重黑染上绿意,花在春风中静静开放,河水开始流动,星辰重新闪耀。 有了她,他才是活着的。 秋秋大概不知道,在昨天她沉睡的时候,他一直一直就守在她身边,什么都没做,就是那样看着她。 握着她的手,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但愿他的余生,都能这样静静的和她相守。 秋秋缓缓睁开眼睛。 现在她的感觉……嗯,用句大俗话说,就象从身体到心灵都被泉水洗过了一遍一样,无比的清明,无比的畅美。 双修果然是件好事! 以后一定要常常双修,天天双修! 拾儿端过旁边的茶盏给她。 咦?他什么时候倒来的水。 秋秋学得他们一直坐在这儿没动过啊。 不过等她喝完要求续杯,再看拾儿的动作她就明白了。 拾儿倒水根本不用起身也不用动手。 他只是看了一眼水钵,水钵就自己飞过来了,平稳的停下来悬在他们身旁,接着微微倾侧,一线清亮的水流就向下流淌,注入水盏里。 真了不起。 她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拾儿看,不用说,拾儿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很平常很微小的事情,她却这样惊喜。 连拾儿也觉得这不知做过多少次的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所以说,人们快乐许多时候不是做了什么事,而是和什么人做了这件事。 和秋秋在一起,不管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他觉得快乐。 秋秋捧水盏一口一口的喝水。 其实她的感觉也和拾儿差不多,只是没有拾儿那样深刻。 明明一样的水,她自己倒水喝就不觉得这水有什么特别。 可是拾儿给她倒的水,喝起来真的感觉到甜。 那甜意从舌尖一直传到腹中,一直传到心里。 两人象傻子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秋一直灌了好几盏水,其实根本没那么渴。而拾儿呢,一直倒到第四还是第五盏才反应过来,赶紧停下倒水。 可不能再灌她了。 他有点儿心疼。 这傻姑娘,怎么给水就喝?弄得他以为她多渴呢。 秋秋呢。反正她根本没觉得肚子涨,这水凉凉甜甜的。多喝几口也压根儿没感觉啊,跟喝琼浆玉液似的—— 好吧,这傻子喝的不是水,是爱情,是幸福。 给傻子倒水的这个也不见得就聪明到哪儿去。 “第七峰在什么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 秋秋转头看他:“真的?你不是峰主吗?” “九峰的第一峰都有自己的传承,我这个峰主也不是每件事都了如指掌的。” 秋秋琢磨了一下。 也是。 九峰和那种师传徒,一对一的门派是不一样的。听说最初的时候,九峰就是九个人组成的一个很松散的小团队。后来他们在这儿安定下来,有人来投奔他们,有人看着这里不错也在这儿落脚,但并不算九峰的人。等他们后来做了许多大事,收了徒弟,有了根基之后。九峰才渐渐兴旺发达,但还是不象一个门派,更象一个联盟。 九峰的人学的功夫心法并不全是一路的,很多长老执事的功夫都是自成一家。九峰一开始的第一任掌峰就不是一个门派的,当然各有各的功夫,各有各的心法和秘密。 虽然拾儿承继了主峰的传承,但是另外九峰他还真的不见得样样清楚。 这样的组织结构。当然有好处。不拘一格,博采众家之长,从不拘泥门户之见,所以九峰兴起的特别快。 但是也有坏处。 这么多不同的人走到一起来,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想法,一驾马车,四五匹马拉车,但是每匹马都奔向不同的方向。 这可不是齐头并进啊,这是五马分尸啊! 所以九峰尽管兴起得快,可是却经历了许多次大的危机,几乎有灭门之虞。 远的不说,近的就是拾儿父辈的那一次。 拾儿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他做得兢兢业业,毫不敢松怠。 秋秋觉得有点儿心疼。 别人一提拾儿,就说他有多么威风和风光。 可是秋秋觉得,拾儿太累了,太不容易了。 这个担子是这么好扛的吗?内忧加外患,换一个心志不坚的人来试试?没准儿早垮了。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呢? 秋秋嘴上不说,心里也让自己尽量不去想。 可是她真的想找回过去的记忆。 不为了别人,就是为了拾儿。 管卫再来的时候,秋秋就请他帮忙,带她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故地重游,怎么都得想起点儿东西来吧? 管卫话不多,但是秋秋反而觉得这样更自在。 如果换一个人来,对方殷勤,她也得答话,倒不如象现在一样,两人都自在,都给对方,也给自己留下了思考的空间。 管卫也真不含糊,秋秋找他什么意思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出了奉仙居就带秋秋去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叫漱玉泉。 管卫什么也没跟她说,就这么带她进去了。 山洞里都是泉水的潮意,湿漉漉的裹人一脸。 “这里的泉水,很有滋养效用。即使经脉尽断的人,长期浸在泉水里,也能渐渐恢复过来。这儿算是一处禁地,平时轻易不会让人进来。” 秋秋想,管卫不会平白带她来这儿。 肯定这里她以前来。 难道她在这里养过伤?还是拾儿在这里养过伤?
287熟悉 秋秋摊开一张纸,再找出笔和墨。 她想给自己列一张计划表,可是真摊开张纸,发现有点无从下手。 她对九峰还是一无所知。 这里的人每天早上起来先做什么,再做什么,自己该怎样与这些人打交道,到哪里去找自己感兴趣的资料,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该先熟悉环境,再熟悉这里的人,搞清楚自己在这里处于什么位置,然后才能判断自己能在这里做什么事,起什么作用。 她不喜欢现在这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感觉,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她不习惯依附别人而活,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心里没底。 人得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知道自己的方向和目标。 她是跟着拾儿来了九峰,可不是从此就一切听他的了。 可是她现在手头资料太少,无法立刻就下论断。 那也太轻率太不负责任了。 秋秋只好把纸推开。 她心里从刚才起就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 第七峰到底是什么,它究竟在哪里。 奉仙阁周围太安静了,连一个路过的闲人都没有,拾儿的性子大概很喜欢住这样的地方。但是秋秋可不喜欢。她喜欢住在热热闹闹的马路边,从阳台上就可以看到路上人来人往。 上辈子她一直住在这里? 这里是拾儿的居所。而且虽然屋子很敞阔,却只有一里一外两室,外面那一间显然是会客用的,也就是说,他们俩是……同床共枕的生活在一起? 秋秋拉开隔门,外面没有人。她看了一眼又缩回头。 没事可做。她就从架子上找书看。 不过一本书才刚翻了两页,拾儿回来了。 “醒了?”拾儿站在长窗边看她。 他个子也不算特别高,但是他往那里一站,秋秋就觉得刚才还显得空旷的屋子一下子就被他给填满了。” “在做什么?” 他走了过来在秋秋身边坐下,两人之间连一个小小的空隙都没有。 “看书。” “觉得奉仙阁怎么样?” 虽然拾儿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秋秋觉得她好象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拾儿在期盼她的肯定。 “太安静了。”秋秋才不会对他客客气气的说什么“这里很好”之类的客套话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这个环节的?感觉象未婚夫妻在讨论共筑小爱巢一样。 如果真是普通夫妻,两人如果定下来在一起。现在肯定象忙碌的鸟儿一样开始为筑巢做准备了。要挑地段,房型,当然最重要的是房价。 对拾儿来说,房价当然没什么问题。 “我喜欢热闹点,站在窗户边能看到路上的人……” 拾儿想了想:“想看人这个不难。” “怎么看?”秋秋有点纳闷。 拾儿拉着她的手,牵着她站起来。 秋秋扯着裙摆,看着他推开隔门。两人到了外间。 外间空荡荡的。除了一架屏风——好象就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拾儿拉着她还就停在了屏风跟前。 “?”秋秋纳闷的看着他。 拾儿轻轻推了她一把。 秋秋哎呀一声,身不由己的往前迈了一步,眼看就要一头撞在屏风上了。 秋秋本能的闭上了眼。 然后——预计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那屏风看起来很薄,如果她撞上去,十有*她头受伤,但屏风也会被她撞倒才对。 秋秋有些纳闷的睁开眼。 眼前竟然完全变了样子。 他们刚才还站在屋子里。面对着一架屏风,可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秋秋发现他们竟然站在一个庭院里,小桥流水,柳枝长垂。 这不是奉仙阁,甚至不是奉仙阁外面的景致。 “这,这是……”秋秋突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屏风。 屏风一共四扇,绘着春夏秋冬。 春天的的那一扇上绘的就是小桥流水和庭院。 秋秋的眼一下子睁圆了:“我们是在屏风里?” “是。”拾儿领着她往前走。 秋秋却在转头往后看。 他们从哪儿进来的? 身后并没有一扇门,一个窗,甚至一道裂口。如果刚才拾儿是蒙住她的眼睛把她带进来的,那秋秋绝不会看出,也不会想到他们现在是站在一座屏风里头。 毫无破绽,简直是天衣无缝。 “这屏风真神奇!”秋秋兴奋之极。 这样的奇宝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一脚迈出去,眼前的景色又变了。嫩绿的枝叶变做浓绿,清浅的池水变得幽深,夏蝉在林间长鸣,连吹在脸上的风都是微热的让人感觉倦怠的。 这一脚就从春天迈到夏天了! 秋秋无比新奇的左顾右盼,她觉得自己甚至闻到了池塘里荷花的香气。 清远而不浓冽的香气,沁人心脾。 接下来是秋天。 最后则是寒冬,满眼都是莹白一片,冰天雪地,寒意凛然。 两个人终于走进了屋子里。 秋秋转眼看一眼屋外,竟然已经开始下雪了。 “做这屏风的人真是了不起。” 竟然把一年四季装在这个小庭院里。 不,准确的说,是把一年四季的庭院装进了一个屏风里。 她摸摸自己的脸,软热的。 再摸摸坐的椅子,硬的,坚实的。 一点都不象虚假的幻境。 可是这里应该也不是真实的世界。 真是太奇妙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原理是什么呢? 呃……好吧,这里不是个讲科学的世界,物理常识在这儿也行不通。 窗外雪花飘飘,秋秋并不觉得冷,她甚至趴在窗前伸手接了片雪花。 雪花是真实的。 六角形雪花脆弱精致,很快在她手心融化变成了水滴。 拾儿唤了她一声:“来看这儿。” “什么?” 秋秋转头去看。 拾儿让她看一面镜子。 不不。重点不是镜子。而是镜子上面映出来的会动的景象。 上面的人是真人吗? 秋秋几乎马上可以确定,是。 而且这显示的景象应该是实时的。 秋秋看到一帮弟子排成方阵,正在习练剑法。 他们的动作整齐,抬手,动臂,简直象是同一个人一样齐整,动作标准的全象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 “他们练的什么剑法?” “是最普通的。” 秋秋也看出来了。是九宫剑法。 “为什么要练这个?” 这种剑法可以说是大路货色,没有难度,也没什么门坎,随便哪个修真的人也不会看中这样的剑法并且认认真真的把这个当做一门功夫习练。 “他们是排练剑阵。重要的不是剑法,而是配合。” 怪不得呢。 秋秋刚才还在想,这个练功的办法很有问题。这些弟子的力气,速度。悟性。水准绝不可能完全一样,强迫他们非做一样的动作,保持一样的力道速度,这好象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们可以把一排果树修剪得一般高矮整齐,可人毕竟不是果树啊。 看了一阵练功,铜镜里的画面又变了。 是几个九峰的女弟子。正在照顾药草。 秋秋以前在紫玉阁就是照料花圃的,也兼栽培一些药草。所以一见着她们在做什么,秋秋顿时来了兴致,虽然听不到声音,可是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她们并不赶,一边做事,一边聊天,脸上带着笑。 其中一个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其他的同伴都开始取笑她,她扯了一把草叶抛到同伴身上,几个人开始打打闹闹。 真好啊。 秋秋有些羡慕的看着她们。 没接触到修真这个世界之前,她的人缘也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人缘越来越不好了。 是她性格变得不讨人喜欢了?还是环境因素和人为因素叠加到一起,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紫玉阁的时候,她们师徒就是门中的异类,和旁的同门不怎么合得来。她就没有这样和师姐师妹们打闹玩耍过,连个可以说悄悄话的人都没有。 接着铜镜里的画面又变了。 秋秋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喜欢吗?喜欢的话,你可以时常进来看。” 秋秋被他提醒了一句,才想起自己的初衷。 这屏风里的世界太神奇,她连刚才进来之前的对话都给忘到脑后了。 这铜镜简直象个实时监控嘛。 但这座神奇的屏风,这面铜镜,虽然很好,但和秋秋的本意并不相符。 她是想住到一个热闹有人气的地方,可是拾儿想出的解决办法不是给她换地方住,而是给她一个电视监控让她坐着看。 “我想了解这里,熟悉这里,尽快让自己融进这个地方。”秋秋拉着拾儿的手,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奉仙阁很好,很安静,但是这儿里没有人,离其他地方只怕也很远……” 拾儿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你心里很不安?” 当然不安了,人生地不熟的,换成是谁都难免心中忐忑。 更不要说秋秋现在的身份如此尴尬。 她一个外来者凭什么让人了解她,接受她呢? 换成她是九峰的人,她会这么快承认并接纳一个外来者吗? “再说,我想着……熟悉了之后,也许我可以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这道理拾儿也不是不明白。
265甜酒 说给旁人听,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有人相信,九峰的峰主会带着个滑稽而粗糙的鬼脸儿面具,站在街头的小摊边上喝一文钱一碗的梅子茶。 梅子茶入口温热,喝下去之后身上微微出了点汗。 秋秋把碗放下,和拾儿一起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说不清楚是谁主动的,两人手拉在一起。 秋秋觉得心跳的有点快。 而拾儿的手心与有些潮热。 秋秋的小指轻轻往他腕上移了一移,明显感觉到他的脉博跳得也快了。 原来他也不象看起来那么平静! 秋秋顿时觉得心理平衡多了。 而且……还有一点甜蜜的感觉从两人相握的手指尖一直窜上来,象电光火花一般,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麻酥酥的。 他们在街市上转了一圈儿,秋秋见到什么都想尝一尝,连那个卖米酒的摊子她都过去光顾过。米酒甜丝丝的,口感很醇厚,尤其是烫过之后喝,那股香气更显得醇厚。秋秋喝了两碗,还想再要,卖酒的人居然不卖给她了:“姑娘,这酒是我们自家酿的,喝着不觉得,也是有后劲儿的。姑娘喝这么多就行了,再多我可真不能卖。” 秋秋笑着付了钱。 她没觉得自己喝多了,这米酒甜甜的跟甜汤一样,只是微有酒香而已,喝着全当是饮料,还很解渴,怎么可能会喝醉呢?在家的时候秀才也会偶尔喝上两盅,可是那酒辣辣的不好喝。跟秀才喝的那酒相比,这根本不能算酒嘛。 前面路边有个小姑娘拎着篮子卖梅花糕,她穿的一身衣裳虽然已经洗得都褪了色,但是缝补得十分整齐,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系着蓝色碎花布围裙,脆声叫卖着梅花糕。 但是她的生意好象并不怎么好。 篮子份量不轻,她可能也出来不短时间了,提篮子的手都勒得通红,注意看的话,一直在抖。 秋秋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就停下来了。 那个小姑娘很机灵,一看到秋秋停住步子,马上迎上来问:“姐姐,要买梅花糕吗?又白又软又甜,是新磨的糯米面儿蒸的,姐姐你先尝一个吧?” 她也真会说话,秋秋要尝了,哪好意思不买? “给我拿两块儿吧。”秋秋转头问拾儿:“你要不要?” “也给我两块儿吧。” 小姑娘很是高兴,用纸包了四块糕给他们,收了钱以后还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姐姐”。 “这小姑娘挺聪明的。”秋秋咬了一口梅花糕,果然又香又甜:“她知道姑娘家喜欢买这些零碎东西,嘴也馋一些,所以刚才一直在朝我兜揽,一字儿都没提你。” 都说女人小孩儿的钱好赚,这道理古今皆同,连这个小姑娘都明白。 “其实她多半是看出来,我们两人之中,做主发话的人是哪一个。” 秋秋噎了一下,咳了好几声,脸都涨红了,呛得眼泪都涌出来了。 “你……”这人居然也会开玩笑! 真不可思议。 可是再看他的眼神,虽然带着个那么可笑的面具,那眼神却显得炙热专注。 这眼神一点都不象是玩笑。 秋秋呆呆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坐下歇会儿吧。”拾儿拉着她的,走到了桥头的巨石边坐下来。 桥头没什么人,垂柳如丝如瀑,秋秋抬起头来,月光穿过斑驳的柳枝,温柔的照在他们的身上。 秋秋脸颊火热,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面具摘了下来放在一旁,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梅花糕。 这糕就算挺有嚼劲挺经吃,也顶不住她这么一口接一口不带歇的,她几下就把自己那两块吃完了,又吃掉了拾儿的那一份。 等全都吃完了,她不能再一直低着头了,拾儿递给她一块手帕。 吃梅花糕手上粘得黏乎乎的,确实很不舒服。 秋秋接过他的帕子,这帕子素得很,就是一块细绢布,边一卷就当帕子用了,当真是朴素的不能再朴素了。 秋秋一面觉得这帕子和他的身份好象不点不衬,一面又觉得放心。 如果他拿出块精刺细绣的帕子,一看就是年轻姑娘精心绣出来的,那她心里才会不舒服呢。 秋秋一点儿没客气,就用他的手帕擦了手,擦完了一时也没想还给他,拿在手里揉啊揉搓啊搓的。 “对了,九峰是什么样?和中原一样吗?” “大不一样。九峰地广人稀,灵气充沛,很少有象中原这样兴旺繁华的大城镇。那里最多的是山,河,连绵不绝的树海,一望无际的天,湛蓝湛蓝的,禽鸟灵兽很常见。九峰最多的就是灵禽,很多人都蓄养禽鸟做为灵宠,平常往来代步也都靠它……” 拾儿声音很轻,就象夏夜里拂过脸颊的,让人沉醉的微风一样。 秋秋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她只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存,柔缓。可是他说的内容她已经没有去在意了。 这种神思恍惚的感觉,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秋秋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 “秋秋?” “嗯?” 拾儿轻轻托着她的脸颊,温存的吻住她的唇。 秋秋的睫毛不安的颤动,象是落在花间的蝴蝶的翅翼一样微微颤抖。 夜风轻轻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河水微潮的气味。 不知过了多久,秋秋的眼睛微微睁开。 他的脸庞离她那样近,秋秋看不清他的样子。 她的手指轻轻触到他的脸颊,缓缓的抚摸。 浓丽的眉毛,挺立的鼻梁,有些消瘦的脸颊。 眼睛看不清,而指尖的感觉却变得更鲜明清楚了。 他说了句什么,秋秋根本没有注意去听。 然后她问:“你说什么?” “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傻乎乎的问:“回哪儿?” “回九峰。” “九峰……” 秋秋低声的把九峰两个字在嘴里翻念了两遍。 拾儿用了个回字。 可是对秋秋来说,现在的九峰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对那里不了解,对那里的人也十分陌生。 更何况,她还不够了解他。 她能就这样跟他走吗? 秋秋完全想象不出来跟他走了之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固然对九峰有好奇,有期待,可更多的还是不安。 “你不用马上回答,可以好好考虑过了再告诉我。” “我……” 秋秋想,不管以前她在九峰是什么身份,现在的她修为低,见识少,只是紫玉阁不入流的小弟子。 她去了九峰能做什么?依附着拾儿生活? 九峰毕竟太遥远了。 去了九峰,她离家,离师门,离亲人朋友都太遥远了,想要送一封信都不容易。 可是如果不跟他走,他回去了,他们不就分开了吗? 秋秋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的,也想过拾儿会离开,可是现在这个问题才实际的摊到了面前。 要和他分开……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秋秋就觉得胸口窒闷,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舍不得他。 拾儿拉着她的手,把她送了回去。 到了房门口,拾儿站住了脚。 “你早些歇息吧。” 可是秋秋拉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拾儿看了一眼她紧握的手,轻声说:“怎么了?” “你……你别走。” 拾儿看着她。秋秋的脸上透出一种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凄惶。 “我不走。”拾儿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我就在这儿。” 他晚上没有离开,一直陪着秋秋。她坐着,他就坐在她身边。她躺下,他就坐在床边,握着她一只手陪她。 秋秋睡意隐约,然后突然间就会惊醒。拾儿轻声安抚她几句,秋秋就又合上眼,可依旧睡得不安。 拾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蹭过,将她眼角的一点水光给蹭去了。 秋秋平时可不会这样不安,也不会这样情绪外露。 多半是今天晚上那两碗米酒的缘故。 可是拾儿想,酒不过是诱因,秋秋心里就是不踏实。 他能体会。 她当然会不安。 他的出现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他们的过去,也太沉重太复杂了。 可是……他也不安。 他也同样舍不得。 他以为自己善于忍耐。 他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苦苦寻索。他本来也以为他能远远的看着她,只要她平安,那么两个人不一定要立刻就在一起。 可是他发现那对他来说也太难了。 就象刚才他对她说,一起回九峰。 他本来可以再缓一缓才说的。 秋秋在犹豫。 她舍不下这里的一切。 拾儿温存的注视着她。 他刚才说,她可以慢慢考虑,不必急着答复。 可是他没有告诉她,不管她最后的回答是什么,他都一定要带她走。
面具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听着象别人的事,实际上……嗯,应该算是自己的往事。 “后来修缘山出了变故,那时候静秋已经随着白峰主离开了中原去了九峰。她在九峰待了几年年,去的时候是默默无闻,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峰主的双修道侣,并且已经是九峰的一位掌峰了。很多人都觉得她的际遇一定特别的幸运。” 不用别人,连秋秋都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开了金手指——不,这都不能叫金手指了,这简直是开了金大腿啊! 多逆天啊,别人几十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她一下子就在几年内完成了。有了那样完美无可挑剔的伴侣,有了令人仰望的至高的地位。 ……可能就是前面得到的太多了,把好运气都用完了。所以她在成为人生赢家站到成就顶峰的时候,痛快干脆的game over了。 如果让她选,她情愿要很普通的一生,爱人不必那样优秀出众,两个人能两心相许就好。也不用什么很高的地位和成就,平平淡淡不缺吃不少穿,象普通人一样过日子就行了。 得到的太多太快太好,真让人觉得胆战心惊。巨大的收益后面,通常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严姑姑看着秋秋,她想,刨除了那些令人艳羡惊叹的外在因素,真正的秋秋,大概就是这样坦白直率的人。 她对那位秋掌峰不熟悉,可是她熟悉自己的徒儿。 “其实……”严姑姑谨慎的措词:“不要为从前所困扰。从前毕竟已经过去了,重要的现在。还有将来。” 秋秋点点头:“我明白的,师父。” 明白归明白,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去寻找和思索。 秋秋试图把不同人讲述中的关于自己的片段拼凑起来,好组成一个完整的自己。 但是在失眠了一宿之后,顶着熊猫眼的她不得不有些沮丧的放弃了这个任务。 她不大能拼得起来。 每个人眼中的的她,都是不一样的,不连贯的。 要不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要是真去问一个千人,没准能凑出一千个不同的曾经的秋秋来。 这些东西就象棱角边缘完全不相称的拼图,怎么都安不到一块儿去。 同时她自己对过去还是毫无印象。 想不起来也就不去想了。 秋秋放弃了这一艰巨工程之后,顿时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 何美君头发被烧光之后。竟然并没有鼓动她的师父来寻衅,师徒几人当晚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紫玉阁。 秋秋十分诧异。左看右看何美君都不象是会息事宁人的性格,她这么离开,难道真是被吓住了? 还是……师父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严姑姑表示,她是有这个打算,可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呢。 那是另有其人? 等拾儿再露面的时候。秋秋又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拾儿摇了摇头:“没有。” 也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 有可能是小妹。 可是……小妹没有大的威慑力吧?玄女观的师长们也不会为了她们这些小姑娘之间的意气之争而出面。 “真奇怪……那会是谁……”秋秋托着腮坐那儿发了一会儿呆。 她熟悉的人只有这么几个啊。 “别想这些了,我们出去走走?” “去哪里?”这回秋秋可要先问个清楚。要是拾儿再打算带她去闯本门禁地之类的地方,那秋秋可坚决不答应。上次从紫玉真人的故居回来。她忐忑了好长时间,生怕被本门的长辈和同门人发觉了,从而追究起她和拾儿的责任来。 幸好没人追究。 可是这种心虚担忧的滋味儿实在太难熬了。 秋秋想,她上辈子、这辈子。就连下辈子也一起算上,大概都没有做坏人的天赋。做一件亏心的事,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她都会不安很久,就算过很多年心里都不可能安宁踏实。 瞧,根本不具备当坏人的素质啊。 拾儿说:“只是随便走走。” 秋秋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不去禁地?” “不去。” “也不去什么麻烦的地方?” “我保证不去,行吗?”拾儿笑了。虽然笑意很浅,可是一瞬间却象冰雪初融,秋秋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看呆了—— 好吧,不想承认也不行。 她的确被拾儿这一笑给迷住了。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在和他一起出门闲逛的路上了! 她的立场真是太不坚定啦! 秋秋心中不无怀疑的想,拾儿一看就不是个爱笑的人,刚才怎么突然间会朝她那么一笑呢? 他是不是有意使出美男计来拐她? ……很有可能。 秋秋偷偷看他。 这货真是那么英明神武的九峰的峰主吗?看起来小白脸一个,而且还这么……不择手段。 嗯,没点儿手段的单细胞生物肯定当不了峰主,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让人给算计了。 两人出了紫玉阁,前面就是热闹的街市。 秋秋停下脚步来,拾儿转头看她,眼神中透着关切和疑惑。 别人看来他的脸大概还是面瘫冰山的样子。 可秋秋觉得自己居然能从这么张冰山脸上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来。 真奇妙。 “前面有很多人啊。” 拾儿的眼神表示他当然看见前面有人了。 “你的样子,最好掩饰一下……” 以免惹人围观。 这么一说拾儿就明白了。 他指了一下前面。 秋秋有点莫名其妙的扭头看。 那是个小摊子,简陋之极。就是一个小车,上面用竹竿撑着条绳,挂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艺儿。鸡毛键子,小风车——还有花里胡哨的几个小面具。 秋秋想……她,如果,没理解错误…… 拾儿的目标就是,面具? 还真是! 拾儿还体贴的问她:“你身上有没有带钱?没带我有?” 秋秋点点头。 虽然她觉得拾儿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带着铜钱很奇怪。但是拾儿居然让她去给他买小孩儿的面具戴这就更奇怪了! 秋秋花了七文钱。买了两个面具。本来是五文一个的,但是卖面具的人大概生意不好,极力向她推销,让她买两个,说可以打折。稀里胡涂还在梦游状态的秋秋就这么被他的强力推销打败了。花七文钱买了两个回来。 回来后她发现,这两个面具一个是美女,一个是鬼脸。 拾儿从她手上拿走了那个鬼脸套自己脸上。 于是秋秋没了选择,只能把那个美女自己套上了。 她从五岁起就没玩过这种东西了啊!一来她压根儿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心态,二来那时候家里有弟弟妹妹了,她帮娘照顾弟弟妹妹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去顾着自己玩? 面具上面挖出了眼睛和嘴巴的洞,秋秋看了一眼拾儿,看着他在面具下面眨眼睛。转过头去偷偷的笑。 “现在不会被看出来了吧?走吧。” 天已经要黑了,但街市上的人一点都没显得少。 紫玉阁所在的这座城是一座繁华的大城,人们生活安定富足,街市上的人着实不少。 他们身旁就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肩膀上还坐了一个很墩实的孩子,那体形神态一看就知道是爷俩。小胖子手里抓着个油乎乎的鸡腿,象个有丰富驾驶经验的司机一样,不停的指挥着他爹向前向前再向前。中年男人乐呵呵的驮着儿子,乐在其中的给儿子当牛做马。 秋秋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一时间都忘了挪动步子。 世人都说神仙好。可是神仙究竟有多好大家都不知道。 而眼前的一切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 秋秋有一种自己刚从深山里出来的感觉。就象什么都没见过一样,看什么都有趣,听到什么都新鲜。 街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吃穿用度,要让秋秋来形容,挺象现代的夜市。卖小吃的特别多,还有卖木器的,卖竹器的,卖孩子玩意儿的,卖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的头花簪子的,还有卖米酒的,卖梅子茶的…… “你想喝?” 秋秋站在那个卖梅子茶的摊子前头半天没挪动脚步,拾儿轻声问她。 “啊?好。” 拾儿于是掏出铜钱来,买了两碗梅子茶。 茶挺浓的,一股浓浓的梅子香,让人一闻就觉得嘴里泛起酸意,茶还没喝呢,口水先就泛滥了。 “你也喝。” 拾儿嗯了一声,看秋秋把茶端到嘴边,他也低头喝了一口。 戴着美女面具和鬼脸面具的两个人站在小摊子前面用粗瓷碗喝梅子茶,这情形并不太引人注目。 秋秋看着拾儿,鬼脸遮住了拾儿的表情,可是秋秋却觉得能想象出他现在的样子。 他用很认真的,品酒一样的端正态度在喝这种一文钱一碗的梅子茶。 拾儿看到她没喝,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秋秋连忙掩饰什么似的喝了一大口。 面具下头,她的脸在微微发烫。 这一刻她象个第一次偷偷和人出来约会的,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一样,既期待,又不安。 嘴里的梅子茶刚入口是酸的,可是咽下去之后,舌根处回味却是一股甘甜。
246赖皮 这个人是如何出现这里呢? 理智说,这人可能是掌门请来客人。 但是秋秋觉得这个人就象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出现得这么突然,而且没有任何真实感。 就象一片雪花,美丽,轻灵,显得那样不真实。 这世上很难找到完美无缺事物。所以眼前这个看起来太过完美人,就象是从一个梦境里走出来一样。 每个少女肯定都会有过绮丽想象,秋秋也不例外。可是就算她大胆有想象力梦境中,也没有出现过这么……理想化人物。 不不,奇怪一点是,她居然不觉得这个人出现很突兀,对他也没有一点提防意念。 明明这样一个人物,她上辈子世界,肯定是那种超级明星。这样人物突然出现她这个小人物身边,她竟然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语无伦次。 她居然这么坦然,连紧张都没紧张一下,甚至没有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这真不科学。 这样绝世美男子,就算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偷偷口水一下总没关系吧? 为什么她一点儿脸红心跳反应都没有呢? 这位客人也够奇怪,明明试一下就能发现这染上颜色擦不掉,他还认认真真一下一下擦,动作还特别轻柔,弄得秋秋都不好意思跟他说别擦了。 这位客人也太不见外了吧?他们俩关系又不是很熟——不熟还是客气说法,两人根本就是陌生人啊。头次见面儿,互相连名字都 不知道。 秋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她脚。 她低下头,看见一条红红……嗯,蜥蜴? 不,比蜥蜴好看得多了,身上鳞片光泽流转,修长身形,头上甚至有鹿一样角,当然,不管是鳞片还是角,都非常迷你。 这东西,有点象壁画年画上……龙? 秋秋关注让它十分兴奋,这家伙咬着秋秋衣角吱吱叫,不得不说,叫声怎么有点象老鼠。 “它是谁?” “它叫火儿。” 秋秋眨巴一下眼,这名字也不知道什么人取,直观倒是挺直观,就是……太没品味了。这么漂亮小东西,就算不起个威风凛凛名字,起码起个飘洒俊逸一点也行啊。 大概她表情把想法都泄露了,面前人问她:“这名字不好吗?” “没有,挺好。” 又不是她家宠物,她哪有资格指摘人家宠物名字不妥啊。 “它很喜欢你。” 秋秋也发现了,这小家伙儿欢腾都跳到她鞋面上来了。 “我能,摸它一下吗?” “当然。” 秋秋弯下腰,甚至不用她去摸,这家伙熟门熟路自己主动跳到了她手上,脑袋她掌心一直蹭啊蹭。 秋秋忍笑忍得嘴角都要扭曲了。 这真不是只变种狗狗吗?秋秋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条别人送来小狗,特别会卖萌,不但会用脑袋和身体蹭主人,还会拼命摇尾巴。 眼前这条疑似龙灵宠表现就和那条小狗一模一样,拼命要讨好,生怕人不喜欢它。 它主人对它很不好吗?这小家伙看起来象是很缺爱样子。 喂喂,这样不好吧?正牌主人还一边看着呢,秋秋可不想平白拉仇恨。 “它是……龙?” 眼前人点了点头。 秋秋目光再移到这个小萌物身上时候,有些肃然起敬。 传说中龙啊。 没想到真存于这世上。 小龙火儿停下了动作,用金黄色水汪汪眼睛盯着秋秋看。 它好象想表达什么意思给她,可是秋秋没那个本事听懂它话语,只是觉得它现眼神……挺让人心酸。 “它问你是不是同意。” 同意什么? 秋秋疑惑看了这人一眼。 这人没有一点要解释意思。 这小家伙想让她同意什么? 秋秋虽然不明白,可是看着它可怜巴巴马上要掉泪样子,秋秋冲它点了一下头。 感觉,它不会伤害她。 结果现实马上狠狠让秋秋明白了什么叫龙不可貌相。 可怜巴巴小龙凶狠张开了嘴巴,尖尖小白牙一下子就咬住了秋秋指尖。 秋秋震惊之极! 她能感觉到小龙咬着她指尖用力吸吮。 这还能吸什么?肯定是她血啊。 难道这小家伙刚才问刀子可以不可以,是问可不可以吸她血? 秋秋看着面前这人,这人也温柔注视着她。 那眼睛幽深看不到底,让人有一种要被淹没错觉。 秋秋提醒自己清醒过来。 别犯傻啊。 美男确非常诱人,萌宠也让人心软得一塌胡涂。可是美男目不明,这可爱小萌宠居然是要吸人血。 幸好火儿只吸了一下就停了下来,松开了小牙之后,还舔了舔秋秋手指。 刚才上面被它咬出来齿痕迅速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好吧,虽然无缘无故被咬了一口挺不爽,不过这小家伙善后工作做得还不错,伤也给治了。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小萌宠比刚才腻她了。奇怪是,秋秋好象能从它表情里看出它情绪来了。 它现好象心情激荡得很厉害,表现很欢脱,但是心情……似乎十分忐忑。 秋秋自己发现之前,已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脑袋。她摸这么顺手,就好象之前已经摸过千百次了一样。 火儿尾巴弯过来缠住了她手腕,就象一个漂亮精致手镯一样挂了她手上。 它很喜欢她。 秋秋能感觉得出来。 “它要化形了。” 化形? 秋秋把小龙举起来看看,小龙正蠢萌蠢萌咬自己尾巴玩,化形这么厉害词好象和它扯不上任何关系。 “会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那人语气很轻:“它经历有些特殊,前人没有留下什么可供参照例子。” 大变活龙啊——秋秋也好奇起来了。 好奇归好奇,现时候可不早了,她花圃这边待得太久,再不回去,保不齐师父就要因为不放心又出来寻她了。 和眼前人相处感觉……很愉,当然这个愉需要忽略一些小问题,比如他出现突然,小龙古怪这些。 “我得……回去了。” 秋秋想把小龙从手上拎下来还给他,可是这小家伙居然滑溜得让她捏不住,她越是想把它弄下来,它反而越朝她袖子里滑。 一次,两次—— 事不过三,秋秋也算明白过来了,火儿这就是纯属故意,它不想走。 “它喜欢你,你就暂且收留它吧。” 秋秋哪能蘀人照料这么重要东西!上辈子邻居要出差,把她家狗托她给照看几天,她那个紧张了,喂食时候怕喂多了撑着,又怕喂少了饿了,倒狗粮时候就差没找个天平来称份量了。带它出去玩吧,遇到别狗怕它被咬,紧紧扯着链子不敢松,怕它跑丢了自己没法儿跟邻居交待,等过了一周邻居回来时,狗倒是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她可足足瘦了两斤半! 照顾一条不算名贵小狗都要了她半条命,照顾这种传说中灵宠还不让她粉身碎骨啊。 “不成不成,我……我哪能啊。”秋秋胡乱摇手:“这不行,真不行。” “不要紧,不用管它,它自己会找东西吃,也不用给它预备住地方,还有,一般人也伤不了它。” 听起来这龙宠完全是放养式管理啊。 可那也不行啊。万一这小家伙放养得过了头放跑了,人家主人来要,她可赔不起。 秋秋一手揪着龙尾巴,使劲儿想把它扯出来。 可是再一抬头—— 咦,刚才那人呢!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眼前空荡荡,哪还有那个人踪迹? 长草秋风中微微摇晃,四下里寂然无声。 要不是她手腕上还缠着一个赖皮证据,秋秋几乎要怀疑刚才经历是她一场梦境。 “你主人呢?”秋秋举起小龙问这。 啪一声,小龙冲她吐了个小火球。 …… 秋秋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小龙再有灵性也不会说人话,怎么可能回答她问题呢。 找不着事主,秋秋只好先把小龙带回去。 小龙藏她袖子里,一点痕迹都不露。可是秋秋自己心虚,总觉得旁人都盯着她袖子看。 幸好严姑姑没有意她外面待了大半天事情,只是让她这两天不要乱走,如果掌门派人来传讯一时找不着人,只怕要误事。 秋秋点头答应,又好奇打听:“师父也不知道这次来是什么人吗?” 今天她遇到这个人,也是客人……或是客人之一吗? 严姑姑还是摇了摇头。 秋秋乖乖闭上了嘴,帮着严姑姑料理那些名贵药草和香花。 既然要来重要客人,这些东西当然要准备好好。 她指尖回来之后用了一些药汁擦洗,当然很顺利就把那颜色洗掉了。 只是看着回复白皙指尖,秋秋却想起了下午那个人细心,珍视蘀她擦拭情形。
245染渍 秋秋这么痴痴呆呆的过了几天,醒着也象梦游似的。问她话好象没听见,要么就答非所问各说各的。严姑姑有心想让她出去走走散散,打发她去给杨长老送东西,去了半日没见回来,严姑姑出去寻,结果在池塘边找到了她。 秋秋抱着腿坐成一团儿,对着水正发呆呢。 严姑姑心想幸好是坐在水边儿,没跳进水里。 这孩子好象比较亲水。 严姑姑拉着她站起来带着往回走,秋秋就傻乎乎的跟着她走。交待她送出去的东西一直还提在手里,严姑姑苦中作乐的想,这也挺好,人丢了东西拿的倒结实,东西丢不了。 如此这般,其他被选中传授的弟子们也有些不一样的表现,有的弟子闭关了,不知道是不是参悟出什么至理来,象秋秋这么发呆的也有,但是症状没那么严重。 秋秋自己压根儿对自己这种状态毫无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发呆的时候神思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因为她从那种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兴许是严姑姑在心里的祈告真有用处,秋秋这么神游了几天之后,突然间就正常起来了,不发呆不发痴了,神思清明,有条有理。严姑姑小心的问她紫玉诀领会的怎么样,秋秋想了想,茫然的一通摇头:“好象都忘记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是严姑姑安慰自己。徒儿没那缘份也不能强求,自己好好教,将来不求她有大出息,平平安安的过就行了。 秋秋的确没有说谎,她的确一点儿都不记得紫玉诀是怎么回事了。 她还记得当时掌门人传授她们紫玉诀时候的情形,可紫玉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当时印进她脑子里的东西早已经全都模糊了。 掌门要传达给她们的东西本来就十分玄奥,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越是努力的回想,当时的情形就越发模糊。到后来秋秋甚至无法分辨究竟哪些东西是掌门传达给她的,哪些又是自己思绪发散后添加上去的。也许掌门要表达的完全是另一种意思,她的理解和印象都走了错误的路。 一切仿佛与没有被选中之前一样,旁人看秋秋的目光渐渐从新奇热切变为平常,甚至有些怜悯甚至鄙夷混在里面。许多人都觉得秋秋本来资质就不行,是严姑姑亿给她托了人情。掌门人看着严姑姑的面子才答应传授她紫玉诀,可是秋秋实在不争气,不是那块材料,所以旁人能学出名堂来,她即使硬挤上了,也是白费力气。一点儿都领悟不了。 严姑姑听了这些话气的不行,可她又不能一个一个揪着那些人去解释。 秋秋自己倒是不在乎。依旧象往常一样跟着严姑姑练功,种花。严姑姑心疼徒弟,琢磨了几天,想出个主意来。 徒弟肯定挺喜欢出门的,带她出门去散散心倒是个好办法。 严姑姑觉得秋秋喜欢出门还是因为上次风云会的事。秋秋离开时显得那样恋恋不舍。现在紫玉阁里糟心事儿太多,不如带她出门去,四处走走看看。散散心轻松一下。等她们回来的时候,想必这些议论也早该平息了。 世上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秋秋不会被人记得太牢固。她们暂时离开的话,秋秋的事应该很快就被众人遗忘,她们会自动的寻找下一个话题。 严姑姑打定了主意,开始收拾行装。 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有乾坤袋,要用的东西往里面一装,师徒俩随时都可以出门。严姑姑打算在她出门不在期间,将花圃的事托给可靠的人打理。 秋秋对出门也十分期待。能出去走走,能看看不同风景不同的人,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就是她担心她一出去,小妹如果托人送了信来,她一时收不到。严姑姑为这事儿特意托了人,如果信到了就先替她收着。 她们的行程已经定了下来。 只是在临行前,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 意外这种事情,永远都让人措手不及。 秋秋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九月初三,今年天凉得早,湖边的草叶上都落了一层霜,白茫茫的。 严姑姑被掌门找了去,回来之后有些不知道怎么对徒弟开口。 这几天为着要出门的事情,秋秋显得比平时欢腾多了,脸上总是笑容不断,对出门的事格外期待,连去哪个方向,要坐船还是要乘车都列入了计划之中。 现在让她突然说她们不能出去了,徒儿该多失望啊。 还是秋秋看出来师父有心事,善解人意的端茶过来:“师父,掌门寻您说什么事儿啊?” “咱们……可能暂时不能出门了。” 秋秋觉得有些意外:“门派里有事?” 严姑姑点了点头。 “说是有重要的客人要来。” 秋秋好奇的问:“是什么人?” 这个严姑姑没有告诉她。 不能出门,失望是有,可秋秋天性乐观,很快自己就想通了。只是暂时不能出门而已,客人再重要,来了也总是要走的,到时候她们师徒的出行计划一样可以落实,所以真犯不着为这事儿愁眉苦脸想不通。 夏季的炎热一天天褪去,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同样也是个忙碌的季节。许多香草香花都到了采摘收获的季节,院子里道路旁山石后,到处都有小小的野菊花绽放,小小的花朵千头万绪,颜色更是五彩缤纷,虽然不名贵,可是却充满了蓬勃生机,特别讨人喜欢。这种花别看不起眼,但生命力格外旺盛,有的弟子摘了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回屋去插在花瓶里,除了往瓶里加水别的什么也没做,可是那些花开了好些天了居然还没有半点要凋零的迹象。 野生的东西生命力就是和人工栽种的不一样。有很多名贵的花草需要用特别的方法养护采摘,有的花一离开枝头立刻就会枯萎。相比之下,秋秋更喜欢这些野花。 秋秋还在花圃边一片荒地里采摘了许多小野果。有的甜,有的酸。最小的只有小指头那么大,最大也不过只有核桃一样大小,一时吃不了这么多,秋秋打算制成干果或是用糖腌渍一下,等过了这段日子和师父一起出门时,在路上当零嘴儿打发消遣。 其中有一种果子是深紫色,味道酸甜,熟透之后皮变得特别薄,稍一碰就会破掉,里面的汁液染在手上、衣裳上头特别的明显,而且还不容易洗掉。秋秋的指头都快给染成紫黑色了,十指纤纤,可是指尖紫黑,看起来别提多怪异了。 秋秋看到变了色的手,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摸出镜子来看。 果不其然,她刚才尝了两颗这种野果子,现在她的嘴唇舌头都给染啦!白生生的脸上是一张紫得发黑的嘴巴,张开嘴露出来的也是紫红色的舌头和牙齿…… 秋秋无语的把镜子收起来。 好象妖怪。 晚上猛然一看,说不定能把人吓晕。 她找了块帕子,站在井台边仔细的洗手擦嘴。也不知道这果子怎么这样奇怪,染上容易,要洗下来可是再艰难不过了,洗了半天,也没见手上的颜色褪淡一些。 秋秋先是郁闷,可是郁闷完了又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看来是她弄错辽果子的用途。这果子可能本来就不该拿来吃,而用来做染料才对。 嗯,不错,应该把这个作用记下来,说不定能用得上。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背后有声响。 秋秋站直身,转过头来。 一个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荒凉的长草淹没了这人的大半身形。 秋天晴朗的阳光漫洒,枝头上有鸟雀吱喳乱叫,秋秋忽然觉得阳光太过明亮刺眼,照得人眼睛发晕。 她伸手在眼前遮了一下。 那人走了过来,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她的手上。 秋秋顺着他的目光,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十个黑黑的指尖。 “这是怎么染上的?” 秋秋这才回过神来,把包在手帕里的野果给这人看。 这人拿起一枚野果端详,秋秋看着他的动作,嘴唇动了一下,可是没说出话来。 说也晚啦,野果的汁液又渍上了这人的指尖。 他的手可真白——比她的手还白。 她形容不出这人的长相。 她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样好看的一个人。 那人好看的就象画上的人。 不,就算画上的人也没有这样好看。 他就象一个梦中人,那样不真实。 这人也发现自己的指头被染了。 可是他并不在乎。放下野果,他接过秋秋的手帕,替她擦手。 这人的态度这样专注,象是在擦拭一样精致的,无比贵重的易碎细瓷一样。 秋秋忍不住问:“你是谁?” 那人停下动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秋秋怔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的难受起来。 他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替她擦手。 可是擦了半天,那颜色还染在那里,顽固的不肯褪色。
226倒转 拾儿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躯壳。 没有精魄,躯壳毫无意义。 他的头发上沾了灰尘,衣裳上也有拭不去的血渍。 拾儿一向有些洁癖,现在这样他一定不喜欢。 可是他已经无法反驳了。 她要到哪里去寻找他? 高惟说,她自己会知道。 秋秋茫然的坐在拾儿的旁边,从天亮,到天黑。 管卫也就在那里站着,身形有如磐石,从天亮,到天黑。 曹长老远远看见,除了长叹一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明白秋掌峰这会儿的心情,过去的岁月里,他也经历过失去。 夜间凉,雾气凝结在发梢,头发眉毛和衣裳都变得潮潮的。 管卫垂下头看着她。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秋秋顶心的头发。 一片细碎的叶子从枝头脱落,被风吹卷着,就要落在秋秋的头发上了。 管卫不着痕迹的把那片叶子替秋秋挡开。 他也可以替她挡去这些湿冷的雾气。 但是她心上经受的那些,他不能替她遮挡。 火儿一直在沉睡。 灵宠的主人死亡,对灵宠的打击是巨大的。 火儿年纪还小,根基也不算牢固,这一下不知道它能不能挨得过去。 可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的伤很重,功力损,行动不便。 她远远站着看了看这边雕塑似的两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管师兄。秋掌峰,夜深了,你们也歇一会儿吧。” 秋秋慢慢转头看了她一眼。可人不敢看她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的嘴真笨,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什么安慰的话,现在都显得苍白空洞。 可人只要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现在躺在那里的人不是峰主而是管师兄。那她会怎么样?只要稍微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秋掌峰和峰主,他们是双修道侣。 道侣没了,就象自己的一半身体没了一样吧? 那该有多痛? 可人站在一边流眼泪。越流越多,她抽抽噎噎的站在管卫身后,越哭声音越大。 秋秋朝她招了一下手。 可人愣了一下,赶紧抹了下脸,上前站到秋秋身边。 “秋掌峰?” “不要哭。”秋秋把一条手帕递给她。 可人难为情的把手帕接过来,但是没有用来擦泪。 但是秋秋肯说话。这总是好事。 可人忙说:“天晚了,您歇息一下吧。” “天晚了吗?” 秋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色,好象刚刚发现这一点:“原来已经是夜里了。” 白天过去了是黑夜。而黑夜之后又接着白天,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而拾儿,他的生命已经不再前行。 他生命的时钟已经停止了。 秋秋的思绪顿了一下。 她茫然的想。好象……有什么事情,她刚才想到了什么事情? 啊,是,她想到了时间。 拾儿生命的时钟已经停止了。 不但他,所有躺在在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们在昨日的此时,还是鲜活的。生命旺盛蓬勃的存在着。 秋秋忽然站起身来。 管卫也跟着一动,秋秋往前走,他也跟着走,两人的速度极快,可人傻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又转头看看被他们撇下的一切,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追上去。 追上去好象不合适,可是留下来,她又实在不放心。 秋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走了许久才站住了脚步,她一动不动的,呆呆的出了好一会儿神。管卫低声问她:“你在找什么?” 秋秋抬起头来,望着夜空中那轮圆月, 有雾气,月亮也显得朦胧淡薄,就象浸在水中一样,月光溶溶淡淡,就象随时会化在雾气里一样。 她在找一个凭藉。 一个见证了昨夜,也属于今日的凭藉。 秋秋摸到了颈上的如意环。 她解开了丝绦,第一次把如意环解了下来。 从拾儿把如意环送给她,从她戴上的那天起,她就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月光照在她的掌心,照在如意环上面。月光穿透了如意环中间的圆孔,也照亮了秋秋的掌心。 秋秋松开了手,如意环并没有坠落,它悬在了空中。 管卫惊异的发现,如意环在转动。 它先是往右边转,转得很慢,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 秋秋伸出手去,在中间的圆孔处虚点了一下。 如意环的转动停止了。 过了片刻,它开始缓缓的,倒转。 管卫不懂得什么是顺时针,什么时逆时针。可是也能感觉到如意环的异常之处。刚才它向右转动之时,是暗合天地运转规律的,就象花草要生长,河水向东奔流,日夜轮番交替…… 是顺的。 可是现在,它是反转的。 管卫说不上来心里那种略微怪异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件事很不寻常。 “秋秋。” 秋秋没有动弹。 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如意环。 管卫伸出手,可是他的手没有触到近在咫尺的秋秋。 明明看着她就站在身前,但是他的手指却摸了一个空。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秋没有运功,她也没有离开。 甚至管卫能感觉到,她就在他的身前。 但是他触不到她。 如意环仿佛已经适应了这种倒转的频率,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管卫没有留意到一点细节。 秋秋头发和衣服上凝结的潮雾,正在渐渐变淡消散。就象它们形成的时候一样,那样无声无息,由深而浅。 “秋秋。”管卫又喊了一声。 他很少出声,当然,唤她名字的时候更少。 秋秋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转过头,管卫的脸上出现了冷漠之外的神情。 焦急,关切,忧虑…… 那么复杂,又那么真诚。 尽管她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时间之轴在她的身边,开始缓缓倒转。 刚才那片差一点落在秋秋头上的碎叶,又从地上缓缓飞起来,在空中打着旋,重新回到了树梢上。 秋秋感到一阵眩晕。 倒行逆施果然不是件轻松的事,要付出的代价高的惊人。 可是秋秋丝毫不觉得沮丧。 她只感觉到希望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向她招手。 她明白了高惟对她说的话。 她也找到了这个办法。
222真假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秋秋真可能会捧着脸尖叫一声:好帅! 抚琴原来应该是一项风雅闲适的消遣,可是在这里,琴音竟然成为了一种如此强大的攻击手段。拾儿盘膝席地而坐,琴平平的放在身前,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剑拔弩张的境地,他却显得平静从容,岿然不动。 第二根弦也被拨动了。 这根弦的声音比刚才那一根音色更加美妙高亢,琴弦在空气中急速的细微的颤动,琴弦上的晶光四射。 这一声琴声响起的那一刻,秋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耳边——不,不止耳边,还有她的身边,一下子象是变成了真空,什么都没了。 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声音,身周的一切在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抽空吸取一空。 琴弦上的光圈闪电般扩散了出去。 秋秋从塔顶往下看,光圈瞬间扩展荡开,那些骨魔象潮水一样涌来,又象浪花一样纷纷破裂粉碎化为齑粉。光圈一直向外护展,整个封印之地都被笼罩住了,它仍然余势未衰,继续扩散。 封印之地外面的山峦、荒野,全被光圈扫荡而过,一刹那刚才漫山遍野的骨魔都被琴声卷过,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骨头断裂粉碎的声音,无数细碎的声音混成了一片,就象夏季里打在屋檐上的急风骤雨。 静兰脸色大变。 受影响的不光是她召唤出来的骨魔,还有那些受她控制的离水剑派的弟子们归恩记。 这些人心神早就被抽取淬炼。变成了一个个活动的傀儡,只会对她惟命是从。刚才第一声琴声响起的时候,她的感觉就象头顶门上被重重砸了一锤,让她头晕目眩,一时间连动都动不了。第二声琴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惊慌的感觉到,她和那些傀儡们感应断了! 她完全感觉不到那些傀儡们的存在了,不管她怎么做手势,如何用腹语和药物催动,傀儡们只是呆呆的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而她以为强大的骨魔们,看起来根本就不堪一击。还没有正式交上手,就在琴音下全线崩溃了。翻腾的磷火和烟尘混成了一片。 塔底一层的门人弟子们压力骤减。 刚才看到漫山遍野的骨魔涌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涌现出了绝望。 这么多的骨魔。他们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他们也许,也要象前辈们一样,永远的埋骨于此,连一块碑也不会立。 死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如果他们抵挡不住,那么骨魔们踏过他们的尸骨,接下来被摧毁的就是封印之塔了。 可是就在这么一瞬间。琴音响起,情势突然间逆转! 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简直就象……就象突然从高空中坠落一样。心里大起大落,甚至有年轻的女弟子失声哭了出来。 曹长老环顾四周。 这些弟子们……都太年轻了。 他们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就承担起这样的重担。可是他们没有选择。 骨魔溃败,曹长老却没象他们一样也松口气。 他经的事情多。 魔物的可怕不是这些年轻人能想象得到的。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魔物的攻击只会越来越可怕,这是它们最后的机会,哪怕孤注一掷压上所有的底牌,在天亮之前,它们都绝不会放弃的。 接下来魔物的攻击,肯定会比这一波骨魔还可怕。还要难于应付。 它们会使出什么招数呢? 静兰神情阴沉。 那是什么琴?怎么会有如斯威力? 这简直……这简直不是人间会有的力量!难道是一样仙家至宝吗? 可是眼前的这两个人,都只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人,即使能弄到这样的至宝,他们怎么能够操纵使用? 秋秋紧紧盯着她,她看到静兰忽然闭上眼,脸微微抬起,那神态就象在认真倾听一个声音一样。 接着她猛然睁开眼。口中发出一声尖啸。身体象被什么扯了一把急速后退,没入了乌黑的云幕中。 秋秋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漆黑的云团翻涌着,电光在云团之中隐约闪动。 那一片漆黑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隐约的人形,象只飞鸟一样从云团中掠出,朝着塔顶而来。 经过护罩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就象一滴雨水落进湖面,很自然而轻松的落在了塔尖的飞檐上。 秋秋看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响起异常的警兆。 这个人,又是谁?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秋秋骇然发现,她身前不远处站着的这个人,竟然……竟然也长着一张同拾儿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会这样?这是个什么人? 拾儿也抬起头来,正视着这个诡异的象是他的双胞兄弟一样的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面无表情的与拾儿对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什么? 黑夜之中,塔顶上。 拾儿和那个人相对而立,简直象是一个人在面对镜子中的自己一样让人觉得诡异。 “这是……白玉骨琴。”黑衣人轻声说:“传说是有人成仙之时劈下了自己的右手留在人世,后人用他的手骨做成了一把琴,琴弦是凝结的眼泪所制。” 黑衣人向秋秋的方向转过头来:“秋秋。” 他唤她的声音也和拾儿一样。 这种淡然中透着安定和温柔的声音……怎么会有这样的魔物?他怎么复制了拾儿的相貌,连声音也学得分毫不差呢? “我才是真的。”黑衣人专注的看着她:“难道你分辨不出真假吗?我才是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是你的道侣,那一个,才是假的。” 秋秋冷冷的看着他。 不是吧?魔物难道以为她的智商有这么低?随便弄个长得和拾儿一样的傀儡出来,再说几句蛊惑欺骗的话,她就会乖乖上当了? “你还记得那个纸人吗?”黑衣人安静的看着她:“这一个和那个纸人一样。都不过是我分出的一缕神念,我才是真正的本体。你如果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证据。” 他的手伸出来,缓缓虚拢,秋秋低下头,如意环微微的发出莹光,火儿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火儿是拾儿的灵宠,灵宠是绝不会错认主人的。可是现在火儿看着面前出现的两个拾儿。明显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它看看穿白衣的拾儿,又看了看新出现的这个黑衣人,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这只笨龙…… 但是秋秋也暗自心惊。 这个人,不,或者说这只魔物,一定很厉害,连火儿这样天生地长的灵物都会被迷惑。 可是秋秋是不会相信他的。 不管他说得再动人再真诚。她可不会上魔物的当。 “不相信我吗?” 秋秋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她的选择。 她站到了拾儿的身旁,拉起他一只手。两人共同面对着面前的这个黑衣人。 “真荒唐。”黑衣人声音低沉而冷清:“一缕分神而已,竟然想要取代本体的存在。” 这魔物真是理直气壮,秋秋想,能把谎言说到这份儿上,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你可以对我出手试试看,试过你就会相信了。” 这么大方? 不不,这肯定是陷阱。 也许会伤害反弹什么的。 黑衣人看破了她的想法,他抬起手来,秋秋发现他连飞剑都和拾儿的那柄剑剑光一样。 不。不是一样…… 那就是拾儿的剑! 为什么会在这个人手里? 秋秋无数次和拾儿一起双修,对他的剑是绝对不会错认的。 而且,今天拾儿的确一直都没用过剑。 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手中的剑光一闪,秋秋已经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可那剑光并不是冲她来的。 黑衣人竟然割伤了自己的手臂! 这是什么新花招?难道这人放大招的准备工作原来是自残? 可是,同样的一道伤痕,出现在了她身旁的,拾儿的身上。 那道长长的、剑伤的痕迹如此突兀的浮现在他的手臂上。渗出的立即洇湿了袖子。 “拾儿!” 秋秋又惊又怒,转头看着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缓缓拉起衣袖,让秋秋看清楚他身上那道一模一样的伤痕。 “我受什么伤,他也会受什么伤,因为我才是本体,他不过是纸人所幻化的。”黑衣人朝她伸出手:“秋秋,过来。” 秋秋用力摇了下头。 不,不不。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打死她都不相信她的拾儿会变坏。 这个魔物一定是在骗她。 但是飞剑、灵宠、气息……这些她应该不会感觉出错啊? 为什么这个人会有拾儿的飞剑?为什么火儿把他也当成了主人,无法在他和拾儿之间做出选择?他身上又怎么会有和拾儿一样气息? 不,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自残身体,拾儿身上会出现一样的伤口? 怎么会这样? 那要是他给自己当胸来一下子,把自己的心给捅个透心凉,难道拾儿也会遭受重创吗?如果他横过剑来抹了自己脖子,那拾儿难道也会跟着一起死去吗?
221古琴 静兰字字句句都说魔物们有多么可怜无辜一样。 可是魔物有一只是无辜的吗?它们到这人世间来都做了些什么,静兰一字不提。它们在被捉住,被送进诛魔法阵之前,它们都做过什么? 静兰是完完全全站在魔物的立场上说话的。 秋秋当然不会受她言语的挑拨和影响。 秋秋回敬给静兰的当然不是这几句话,她只是也微笑着,轻描淡写的问:“是么?师姐这些话真让我茅塞顿开。” 到了这一步只能是不死不休,不管起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 秋秋甚至在这个时候还觉得有点荒唐可笑。 什么恩怨对错,什么正魔交战,这要是写进故事里真是俗透了,就象一部不入流的老派玄幻小说一样。 为什么世间的一定要的这样的纷争和杀戮呢? 她的闪神只是这么微微一瞬间。 而站在剑阵上方的静兰却几乎是惊骇的发现,秋秋的身影又渐渐变淡,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不但看不到,甚至也感觉不到。 就象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可是她明明就在这里! 静兰的表情僵硬,眼睛不自然的左右转动,想要在身周寻找到她潜藏的蛛丝马迹。 一下子两人之间的情势倒转,仍然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静兰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一刻她的心里有了惧怕。 就象她从前一直在惧怕一样。她时刻担忧别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尽力把自己的角色扮演的完美,然后在暗中进行着筹划已久阴谋。 那时候她的情绪是很复杂的。 站在知行台上的时候,她看着身边那一张张面孔,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很普通的一个弟子,和其他人并没有不同。可是有时候她看着他们神采飞扬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样子,甚至用不屑的口吻谈论魔物的时候,心里又充满了阴暗与仇恨。她觉得他们都很傻,傻的一无所知。她想着他们有一天被她踩在脚下,痛苦流涕的恳请她饶命—— 但是千余门人弟子,最后她手中紧紧抓住的只有这三百人,剩下的全都随着修缘山的崩塌而彻底被埋葬了。她准备了那么久的计划,离水剑派的千余弟子啊,却生生让人从中插了一手,把她多年来隐忍筹划全都破坏了。 一想到这些,静兰就恨的想要吐血。 为什么明明已经计划好的事情,却会出现这样多的变数。这个被玉水真人带回门派的小丫头中,静兰先前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却变成了那么大的一个麻烦。、 阵法的光亮淡然圆融,浑然一体。这种代表着生命萌发的颜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性,却让笼罩在塔外的乌黑色云团分毫不能靠近。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然而这种僵持不可能长久的下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到时候旭日东升,天色大亮,阳气旺盛而阴气衰奶,他们现在的大好局面就荡然无存了。筹谋了这么许久,结果竟然要功亏一篑? 错过了这一次,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谁知道又要等待多久才能再一次卷土重来? 不,不能这样。 静兰看着封印之塔。 必须摧毁它,摧毁他们。 用尽一切办法。 她摸着胸口那块血红的石头,指尖用力,把那块坚硬的剔透的石头硬是捏碎了。 一点红雾从他石头的裂缝中透了出来,瞬间在空气中扩散。 夜风呼啸着吹向远方。 静兰的手指被碎石扎破了,血珠渗了出来,她也毫不在意。 呼啸的风带走了一些东西,可是也带来了一些东西。 静兰听到风中传来的奇特的呜咽尖啸声。 那种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秋秋站在拾儿的身旁,看着封印之地围墙外庞大的黑暗。 拾儿轻声说:“来了。” 他没有说是什么来了。 秋秋同样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邪恶的,腐朽的,让人极不舒服的存在,庞大而沉默的,一步步靠近。 “是骨魔。” 人和魔物死后,留下的尸骨,被召唤而来,成为一支邪恶而庞大的军队。 它们没有畏惧,力大无穷,带着污秽和瘟病。 它们的威力巨大,越是死去的年头久远,就越是具有杀伤力。 但是这些骨魔有一个弊端。 世上任何事物,任何人,都不可能无止境的强大下去,必然会有一个制约。 骨魔的弊端就是,它们只能存在一晚。在天亮日出之时,它们就会重新变成枯骨,甚至是化为朽土和飞灰,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哪里来的骨魔呢?” “数百年前在这里交战留下的。” 秋秋恍然。 原来是那时候留下的,经历了数百年,那这些骨魔必然空前的强大。 看来静兰是孤注一掷了。这股力量绝对是很强大,但是这是不可再生的力量,用过这一次,如果天亮前没有奏效,那么也不可能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可见她对封印之地势在必得。 刚才封印之下想要冲出地面的那只魔物被拾儿重创,可是并没有彻底杀死。如果现在封印之塔真的出了什么岔子,那个魔物一定会趁机会再一次突出地面。地面上庞大的灵气,还有这些魔物守在这里,到时候地底的那个魔物可以瞬间吸取灵气扩张壮大,而这些魔物也可以从它那里汲取力量。 打个通俗的比方,现在这些魔物都是电能不足,攻击力只能发挥一到两成。而地下的那只魔物是它们力量的源泉,它一旦突破封印,这些魔物的实力也许可以瞬间翻几倍,甚至更高。 拾儿问她:“害怕吗?” 秋秋转头看他,坦然的说:“怕。” 那些骨魔从黑暗中接近,越来越近,庞大的尸骨组成的队伍行进中发出让人牙酸的喀喇喀喇的声响,就象是很多年没有推开过的门突然打开,已经要锈死的门轴发出来的那种刺耳的摩擦声,尖锐的象是要划破人的耳膜一样。 秋秋想起她白天来时在外围的山峰上见到的那些人,罗泉山的弟子,乌楼派的人,他们如果没有及时撤走,遇到骨魔们的大军必然是无法逃生的。 也许他们已经逃走了。 也可能他们已经遇害,变成了骨魔大军中新加入的一员。 秋秋衷心希望他们见势不妙早已经走为上策了,留下来的人在塔里还有阵法保护,在外面势单力孤,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封印之地的围墙被轻而易举的踏破,走在最前面的高矮不一的的骨魔们翻越已经坍塌的围墙,慢慢的逼近了封印之塔。 “它们想做什么?” 它们能突破阵法吗? 骨魔们混进了长河阵中,长河阵在这些白森森的骨魔的包围下,看起来就象白骨海洋中闪烁的银色浪huā。 骨魔们开始靠近阵法的外围。 它们身上笼罩着黑色的腐气,与阵法护罩的绿光一相触,就有浓烈的刺鼻的烟气升腾起来,黑色在不断的被消解,而与此同时,阵法绿光也象是被蒸发了一样,在不停的变薄。 原来静兰打的这个主意! 她想用这些骨魔当做炮灰来填,消耗拾儿布下的这重阵法。 以骨魔的数量来说,这不是不可能的。 照这样下去,也许天亮——不,可能用不了那么久,可能一个时辰,或者再多一点点时间,它们就会在这个阵法上啃出一个大洞来。 拾儿静静望着下方象潮水一样无穷无尽的涌来的骨魔。向远处望,漫山遍野,不停的有新的骨魔从泥土里钻出来,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朝这个方向前进。 拾儿的手伸出,掌心向上,象是虚托着一样什么东西。 接着淡淡的银光在他的掌心汇聚,银芒拉长变做了平行的晶莹的丝线,线的两端弯曲,然后秋秋看到了平而纤薄的琴身。 啊,这是一把琴,那些银色的晶莹丝线,其实就是琴上的弦。 秋秋想起九峰的第一位峰主,据说他的武器就是一把琴,而且这人在阵法上的造诣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 拾儿手里这把琴,和那位传说中的峰主用的琴,是同一把吗?如果不是,那两把琴之间肯定也存着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拾儿斜抱着琴,盘膝坐了下来。 秋秋走到他的身旁,挨着他坐着。 琴身看来象是一块玉石,古朴无华,上面象普通的瑶琴一样,都有七根弦。但琴弦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所制,晶莹美丽,看来非金非木,淡淡的光华在弦上流转,就象流动的水光。 拾儿的手指勾住了第一根弦,轻轻斜挑。 安静的塔顶,琴弦“铮”的一声轻响。 一重光圈从弦上振颤弹射而出,淡得眼睛几乎无法辨别。 光圈撞到了护阵之上,绿光突然光芒大盛,靠得近的魔物在绿光之下纷纷碎裂一地,变成再也拼不起来的残渣。 好厉害…… 这琴是可以控制操作阵法的法宝! 秋秋可以断定,这应该就是第一任九峰峰主曾经用过的法宝。
220真相 秋秋说完这一句话,对方不吭声了。 是,双方都知道这是激将法,秋秋的本意也不是一定就要把对方给诈出来。 对方一直占着先机,而他们一直都在被动应战。 直到这一刻,秋秋才真在气势上占了上风。 气势这种东西很玄妙。有时候人多的一方气势心态低迷,简直不用对方来打,自己就闻风而逃了。有时候人少的一方反而气势如虹,一路奋进他最后成了赢家。 对方气势被压下一截,必然不会象刚才一样从容。 让对方掌握着进攻的节奏实在太憋屈了,就得把他们的脚步给打乱,让他们不能高高在上游刃有余。 当然,对方如果真给激出来,那是意外收获。 对方有这么冲动吗? 显然没有。 对方能在宗门里潜伏多年,耐心肯定不差,不会被秋秋这么一句话就诈出来的。 然而不受激将是一回事,在气势上终究是弱了一截。 如果有绝对的压倒性力量,那么在暗中和在明处根本没有区别。对方要隐身在暗中,不到秋秋他们的面前来,并且还先用闪雷,剑阵,傀儡这些手段来消磨他们的实力,本身就说明了对方没有绝对必胜的把握和自信。 三个傀儡已经被秋秋收拾了两个,只剩一个玉青真人独木难支,对方看得出来,用离水剑派的人对付秋秋完全没有胜算,一开始如果对方还觉得玉青真人他们功力深厚。剑术老到,可是现在绝不敢这么想了。秋秋的飞剑简直是神出鬼没,那柄剑甚至连实际的形态都没有,被围截的时候甚至可以化作漫天飞溅的破碎水光。 在这样的对手面前,玉青真人并不能占到优势。 仅剩下的这一个傀儡剑光突然大盛,借势倒翻出了塔,直直向下坠去。 秋秋要是能让落进长河阵变得如虎添翼倒过来再给自己添一个大麻烦,那她的名字就可以倒过来写了。 长河阵的剑光象一股急浪直卷了起来,掩住了玉青真的身形。向着离水剑疾冲而至,但是一道黑色的剑光无声无息悄然而至,玉青真人的飞剑在空中与黑色剑气一磕,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剑气直直冲着玉青真人倒飞了过去,连人带剑整个爆作了一团银芒,象是炸裂了一个小型的太阳。塔身剧震,黑漆漆的夜幕被映得有如白昼。 秋秋用手挡在了眼睛前面遮住那刺眼的强光。 离水剑被震得向后退开,下方长河阵里那些飞剑就更加不堪一击,首当其冲的几十把飞剑刹那间湮灭于无形,长河阵整个阵形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缺口。 这是秋秋第一次看到飞剑的自爆。 拾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 “自毁的并不止是飞剑。”拾儿的眼力阅历远胜过秋秋:“自爆的还有玉青真人的金丹。” “为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是秋秋问的,而是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主使气急败坏的声音。 为什么飞剑会反噬主人?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剑与主人的关系不是单纯的从属。而象是剑士生命的一段延续,剑与主人的心神相通。有许多飞剑在主人死亡的时候也会随之失去灵性甚至断折,可是飞剑自毁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人听说过。 “剑为什么会背叛主人?” 那个声音还在追问。 “你不明白吗?你不也曾经是宗门的弟子吗?剑是不会背叛主人的——可是现在的玉青真人早已经不是它的主人了,它真正的主人早已经被你们杀死,身体和飞剑都是被你们操纵的,这样的玉青真人,还能算是剑的主人吗?” 这不是背叛。 玉青真人毕竟是宗门的掌门。他的功力和境界是宗门的第一人,如果说门中的飞剑哪一把威力最强大。最有灵性,那么也许就是玉青真人的这一把了。 这把剑忠于它的主人。 它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人剑俱毁——就象玉霞真人他们当初所做的一样。 玉霞真人当初选择与修缘山共存亡,绝不是对宗门的背叛。 长河阵一阵大乱,再重新集结起来,规模比刚才小了三分之一。 秋秋发现了阵心的所在。 阵心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显然也无心再掩饰下去,玉青真人飞剑的自毁不但让那人少了一张重要王牌,甚至连长河阵都遭受重创。 在这种时候再掩饰和潜藏显然没有多大意义了。 长河阵的飞剑形成了一簇新的银浪,那个人就站在浪头上,与秋秋遥遥相对。 静兰。 秋秋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静兰师姐。 果然是她。 秋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之前已经隐约的猜到了真相。 当时他们四个人一同下山,静远一直在长阳真人视线之内,静菲当时也没有离开长阳真人的居所,理应是有阵法保护的。 离开过的只有秋秋和静兰。 静菲被噬心魔寄居,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 静兰是什么时候对她下手的?静菲白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毫无异状,晚上秋秋要出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不愿意起身,从那时候起,秋秋就再没有听见静菲好好的说过话。以静菲一惯多言活泼的性格来看,这不正常。 那天晚上静菲应该就已经被害了。 而下手的,应该就是她一惯信任和依赖的静兰师姐。 静兰还穿着一袭宗门弟子们常穿的青袍,遥遥朝秋秋一笑:“静秋师妹,别来无恙啊。当年我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玉水真人带回来的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今日竟然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早知今日,当初就算拼着被人怀疑,也要把你先灭掉才是。” 就是她刚才在运使长河阵,操纵玉青真人他们与秋秋对敌。 她的身上依然没有魔物的气息。 这是为什么? 她到底是人还是魔物? 静兰显然猜到她在疑惑什么:“静秋师妹可是在猜测我的身份?”她的神情颇为自得:“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魔物……曾经我对自己这个身份极为痛恨,可是现在想一想,这身份真是得天独厚,要不是如此,我怎么能在修缘山一待多年而毫不引人怀疑?又怎么能把整个离水剑派玩弄于股掌之上呢?怎么样,静秋师妹你刚才看见故人,心绪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激动吗?也许你还在想,为什么我会下手这么狠,对师父、师兄完全不顾念那一分同门之情?” 秋秋并没有动气。 她天生就不是容易动怒的性格,更不会因为静兰这几句话就怒气上涌失了分寸。 她若是动怒急躁,才会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秋秋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宗门之中,离水剑派既不是最厉害实力最强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奇特之处,魔物为什么偏找到了离水剑派下手? 这个原因玉霞真人显然知道,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她决定赴死的时候也一定知道了,只是她没有把这件事透露给秋秋。 而现在,显然静兰有这个耐心和兴趣,想要把这个秘密摊开在秋秋的面前了。 “因为只有离水剑派的门人,才最容易炼制成傀儡为我们所用啊。”静兰笑吟吟的说,甚至心情颇好的挽了个剑花:“你见过宗门后山那个诛魔剑阵吧?离水剑派在数百年前曾经打着彻底诛灭魔物的幌子,让其他门派的人把捉住的魔物都送到修缘山去。一开始他们也许并没有别的打算,可是渐渐的,他们的想法改变了。魔物有那么多厉害的手段,还有与人完全不同的修炼方法,如果能得知这些秘密收归己用,那么宗门的前途自不必说,说不定还有飞升悟道的希望呢。先是在心里有这样偷偷的想法,后来就偷偷的行动,最后整个宗门里大部分真人长老和一些门人弟子都参与进来。对了,静秋师妹,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从魔物那里挖掘秘密的吗?” 秋秋紧紧抿着嘴。 静兰所说的真相是惊世骇俗的。 可是秋秋想,她说的应该就是真相。 正因为真相如此不堪,所以玉霞真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对自己的徒弟都说不出口。而是选择了与这个秘密共亡。 这个秘密对玉霞真人打击一定极大。师父对宗门有多么热爱和信任,即使被同门伤害驱逐也不改初衷。然而师门前辈们竟然做出过这样的事情,这对谁都说不出口,而且一定狠狠摧毁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信念。 “怎么?不相信我吗?”静兰微笑着说:“所谓的正道中人,有时候却可以比魔物更卑鄙狠毒,各种手段都无所不用其极。惨死在诛魔法阵中的魔物成千上万,它们死前遭遇的一切足以让这整个世间的人都为之汗颜和震惊。” 她说的越过分,秋秋的心神越是沉凝。 静兰绝非好心为她释疑,更不是来与她叙旧。她说这些的目的,只怕有一大部分是为了乱她的心神,好在接下来的交锋中取得更大优势。 秋秋发现自己变得比从前要冷酷得多。 当你做的每个决定都不光牵涉到自己的生死,还关系到旁人,你的朋友,亲人,爱人的生命的时候,由不得人不冷酷。
219激将 一个没有实体的对手——或者说是一个把实体隐藏起来了对手,要如何打败? 其实那个操纵者想得太复杂了。心中充满了算计和龌龊的人,总用自己的阴暗去揣度别人的行为。 这个招数是秋秋刚刚才悟出来的。 而且她能悟到这个招数,还是受了外面那个黑黑的大云团的启发。 三把飞剑之中,最先被解决的是魏长老。他在三个人本应该修为最高深,但是事实是,他的活动最不灵便,对飞剑的驭使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象用的不是自己的剑,而是偷来的别人的剑一样,特别的不听使唤。 秋秋一开始就决定个个击破,先收拾一个最弱的,剩下两个再个各击破。她绝不会傻的同时和三把剑缠斗,这边挠一下,那边挠一下,结果都不伤筋动骨。要知道对方耗得起,她可耗不起。 魏长老的飞剑被离水剑从中削为两截,剑光戛然而终,被削为两段的飞剑从空中落到地下,当啷当啷两声,曾经大名鼎鼎的飞剑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两截破铜烂铁。离水剑余势未衰,两剑相交之事,反而借力反勾,魏长老的头颅被剑光削断,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原地晃了晃,颓然倒地。 剩下的两个傀儡对同伴的死亡毫无感觉,他们早已经不是活人了,魔物把他们炼制了傀儡以供驱策。 玉水真人和玉青真人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尤其是玉青真人,他的剑气纵横阔朗,大开大阖,虽然已经被炼制成了傀儡,但是剑路依旧不堕他一派掌门的威势。玉水真人的飞剑走的是轻灵快捷的路子,两人的剑气居然隐然有一种相辅相承的默契。 秋秋忽然想起玉霞真人说的旧事,当年他们都是关系要好的同门手足,肯定经常在一起练功,也一定曾经在一起并肩御敌。经年累月,相互间有默契并不奇怪,没有丝毫的相互了解才是奇怪的事情。 玉水真人自己不敌玉青真人,争夺掌门之位时落马,他多年精心培养静远师兄,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放在了徒弟的身上。 然而这对相互敌视提防的师兄弟相隔多年之后,竟然以这样一种荒唐可悲的方式再次联手并肩,这不能不让秋秋感到悲凉。 可是悲凉之余,她感到更多的是愤恨。 如果没有魔物的算计,玉青真人玉水真人再怎么内斗,面对外敌时也肯定是齐心协力。但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变故竟然发生在宗门之内。 那个叛徒是谁? 秋秋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她的整个人,整个心象是都分做了两半,一半在冷静的对敌,驭使剑气。一半却在心里估量推断魔物的来历和底细,以及它下一步会出什么招数。 玉青真人他们的确实力超绝,但是他们的对手却是秋秋。 秋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地。 从她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借着水雾显影诱使面前的三个傀儡攻击她开始,她的面前就象是打开了一扇紧闭已久的大门。门后面的那个世界她从未接触过,可是却从不觉得陌生,就象是在梦里已经来过千万回一样。 四周的一切变得极为缓慢,连风声都凝滞了。与之相反的是,面前的三个对手却变得异常清晰。他们的动作被放大、放慢了无数倍,剑光刚一出手,秋秋就能看见剑气的方向以及它必然要经过的轨迹。 这些轨迹在靠近秋秋身侧的时候,毫无意外全都扭曲匾离了。 就象人们把筷子伸进水里,发现水里的那一截筷子和水面上的并不呈现出一条直线一样。实际上筷子没有弯折,弯折的只是你眼睛看到的东西。 秋秋的位置并不是玉青、玉水真人看到的那样,他们以为她站在那个位置,但朝着这个位置出剑,那是不可能伤到秋秋的。 这种感觉用言语形容不出来,她过往所见所闻中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有这样的本领和经历。 不不是。 好象有谁说过这样的话。 别被你的眼睛欺骗,别被你看到的东西欺骗。 那是李易秀说的。那位双目皆盲的第七峰掌峰,曾经对秋秋说过这句话。 当时秋秋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隐约的触到了一点边。 现在玉青,玉水真人他们,或者说是他们背后的那个操纵者,可以说就是被他们的眼睛欺骗了。 但是秋秋心里觉得,这句话,好象没有那么简单。 李易秀当时的那句话,现在想来意味深远。 他是预见到了什么,在暗示她什么? 被欺骗的,仅仅是面前的傀儡和操纵傀儡的人吗? 自己的眼睛,会不会也受到了欺骗呢? 秋秋游目四顾。 拾儿的动作极为缓慢——相比一开始的灵动敏捷,他现在显得异常凝重,一举一动都象牵着千钧重负一样。 符语结成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相对的,符语也越来越复杂。一串丝毫看不出联系的符文拼在了一起,最后一个符文嵌进去的那一刻,整句符语变成了浑然的一个整体,金光流转。 看似杂乱无章的符语,融入护罩之后变做点点星芒,隐然呈现出蜿蜒曲折的印记。那些印记如同huā草藤蔓,在这个诡异的暗夜中肆无忌憧的萌发生长,灵气的huā苞从枝条处鼓起,渐渐的越长越饱满,似乎风一吹,就会立刻开huā一样。 这是什么阵,秋秋不知道。 但她相信拾儿。 那是属于他的领域,秋秋插不上手。 但是秋秋也有属于自己的战场。 秋秋自己没有发现,可是拾儿却一直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 秋秋这种隐藏自己实体的情景,就象第七峰。那个谁也看不见,谁也找不到,可是谁都知道它确实存在的第七峰。 第七峰可能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也不存在于这个时间。它的存在是缥缈的,可是却并非虚无。 有的人穷奇一生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而少之又少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也未必有缘能够看到,能够找到这座山峰。 而秋秋她却有可能是第七峰的历任掌峰里头,对第七峰的了解领悟最深的那一个。 上面有魔云压顶,下面有傀儡长河阵,身旁还有这些被*纵了的实力惊人的傀儡人,但拾儿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冷静过,心头一片清明。 那么庞大的护罩,需要的灵力是惊世骇俗的。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无中生有。 而且拾儿可以预见到,魔物并没有施尽全力。 它们还有后手。 那到底是什么呢?它们隐在暗中还没有施展的手段是什么? 藏的越深,就代表着越危险。 他翻看过许多当时的书籍,连杂记野史也没有放过,从那些看似荒诞的传说里,尽重筛选并还原出当时的真相。也许只是一鳞半爪,记下这些经历的人夸大并虚构了事实,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记忆也是一片混乱。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秋秋又干掉了玉水真人。 对这位师伯,秋秋不象对魏长老样全无顾忌。那张熟悉的脸庞,还有那脸庞上与记忆中完全不相符的僵硬阴狠的表情,都让秋秋心中有所触动。 而且玉水真人比魏长老棘手得多。 秋秋出剑的一瞬间,玉青真人猛然回头。在秋秋出手的这个瞬间,她无法再让身形保持那种捉摸不定的形态,玉青真人感觉到了她的真正位置。 他没有想要去救援曾经的同门师弟,而是毫不犹豫的向秋秋这位置使出了杀招。 万泾奔流。 一瞬间秋秋眼前全是那铺天盖地滔滔不绝的剑气,排山倒海一样的剑光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说起来当真可笑,秋秋第一次看到这一记本门绝招不传之密,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由已经入魔的掌门朝自己使了出来。 说是万道剑光有些夸张,但是数千道肯定有了。 离水剑洞穿了玉水真人的头颅,接着准确无误的突入玉青真人的剑光丛中,在无数虚影中,既狠且准的格挡住了那柄真剑。 四周虚幻的剑影纷纷消失,繁华落尽之后,只剩下了最原本的〖真〗实。 玉青真人的面容突然变得扭曲起来,从现身到现在一直只出手不出声的傀儡突然说出了一句话来。 “不可能你怎么挡得住这一式?” 这声音嘶哑扭曲,象是从肚腹深处挤出来的声音。 说话的当然不可能是早已经死去的玉青真人。 这是那个背后的操纵者通过傀儡的身体,借傀儡之口向秋秋问出了他的疑惑。 秋秋双目眯了起来,直直看进玉青真人的眼中。 透过这双全白的没有黑瞳的眼睛,秋秋仿佛要一直看透面前的这个傀儡,甚至一直看到伺伏在极深处操纵傀儡的那个幕后黑手。 “你想知道我能破招的原因?你敢到我的面前来当面问我吗?” 对方冷笑了一声,仍旧是那种刺耳而怪异的声音在说:“你对我使激将法?你觉得我会上当?” “没错,就是激将法,你敢不敢出来呢?”
216同门 秋秋不知道他们在地底待了多久,应该时间不短。 走上地面的时候,外面是一片漆黑。 人群不知道谁欢快的说了一句:“天已经黑了?” 拾儿忽然停住了脚步。 “关上塔门!” 这一声叱喝让众人都是一愣,反应最快的是可人和另一个九峰的门人,两人一左一右扑了过去,嘭的一声死死关上了塔门。 拾儿吩咐众人一声:“结阵。” 他转身走上了楼梯,飞快的沿阶而上。 秋秋紧紧跟在他的后头。 许多人还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执行起命令来毫不含糊。内圈的人结成了剑阵,外圈的人纷纷看准了位置,一一按着平时的习练筑起阵法。 在封印之地里不能驭剑,拾儿的身法快得如一阵风,他到达塔顶之时,底下的剑阵才堪堪成形。 秋秋站到了他的身旁,透过塔顶的天窗,秋秋看到天空翻滚的黑色云团,暗紫的电光在云团闪动。 魔气! 一道紫色的光弧撕裂混沌的夜幕,直直的向着封印之塔落了下来。 拾儿手扬了起来,拔地而起的绿色光罩沿着塔身飞快的蔓延而上,紫色的雷光与绿光对撞,雷光消散,塔身也是一阵颤抖,簌簌的落下粉尘。 紧接着又是一道雷光,象巨人手执着长刃,斜斜的向着塔身劈下。 光罩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合围,紧跟着在这一层护罩外又生成了一层光壳。将这一道雷光抵消化解。 拾儿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可是他的神情却冷静得象冰雪一样,完全不见慌乱。 秋秋深吸口气。 她与拾儿能感应到对方的心境。拾儿的心境也如同往常一样。 这种时候秋秋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得上他,她站在他身旁,两人相距一步之遥,也就是站在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随时需要她,她都在。 塔上的护罩一层层加固,劈下的雷光即使再增加威势,也无法突破护罩的拦阻。即使最外面一层、两层甚至三层护罩的绿光都在雷光粉碎散乱。可是纷纷落下的绿色萤光会迅的再连接到一起,重新生成新的护罩。 云团显得更加厚重,一直在往下沉落,就象要压在塔顶一样。 僵持。 秋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在电光闪耀的一瞬间,她看见什么东西从云团掠出扑向地面。 那些是人。 那些人象流星一样纷纷坠落地面,秋秋探头向下看。那些人竟然落地后也在集结成剑阵。 这些是修真之人? 他们怎么会为魔物驱使? 更让秋秋触目惊心的是,这些人组成的剑阵她竟然看着觉得如此熟悉! 这是离水剑派的剑阵! 秋秋在修缘山时曾经见过知行台上有弟子演练过这样的剑阵,玉霞真人在重返原的路上也曾经向她细细传授过,离水剑派几大剑阵都各是什么形态,有多少种变化,有什么样的特点。 当时海风吹拂。霞光把海面映得一片通红。 玉霞真人拂过鬓边的一缕头发,用指尖在她面前划出一道道剑阵的光迹。 “这几种剑阵威力都极大。但是已经有成百年没有施展用来对敌了。唔,也许还要更久。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们也渐渐安逸了。我猜山上许多弟子也仅知道心法身法,根本没有实地操演过一次。当然了,现在没有那样厉害的对手。你看,这是溪霞阵,这个是圆池阵……”她最后画出来的是长河阵。玉霞真人轻声说:“这阵法当年创出来的时候,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哪怕是一座山,两重剑光过去也会被削平,剑光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这阵还有个别名,叫做灭世阵。” 秋秋记忆玉霞真人画出的剑光,与现在封印之塔塔下那些人结成的剑阵,现在重合在了一起。 秋秋几乎瞬间就想通了许多事! 这阵法,这些人……玉霞真人当时不肯说的原因,还有她最后做出的选择…… 可是玉霞真人当初只告诉了她阵法的大致窍要,并没有告诉她这阵有没有破解之法。 秋秋只能确定一点,师父不会骗她,这阵法既然是修缘山号称最强的阵法,可以摧山灭世,现在还被用来对付封印之塔——这一定是一记极厉害的杀手锏。 她转过头飞快的说了一句:“这是长河阵。” 玉霞真人当时说的话飞快的在她心掠过。 离水剑光轻盈的在秋秋掌心滑过,淡青的纤细剑光拖出一条流畅的闪亮轨迹从塔顶直冲向下。 塔下方的阵法已经集结完成,那些人站定了位置,剑光交汇成一片光,迎头向着封印之塔扑了过来。 那片剑光象是一阵骤雨击打在塔身的护罩上,刚才对着雷电之光显得那样坚不可摧的护罩竟然被剑光刺出了无数凹痕。 离水剑已经冲到了光之上。 秋秋脑海响起师父说过的话。 “长河阵的强大之处在于它能够借势,你看,水是一样再柔软不过的东西,它可以轻易的就被改变形状,溪流遇到山石挡路的时候,也只能默默的绕过。可是如果溪流汇成了河流,汇成了江海,掀起的惊涛巨浪可以扫平一切。难道那惊涛和骇海就不是当初那一滴一滴的涓涓细流了吗?” 她还说:“长河阵就是把门人们细碎的剑光全汇集起来,一成十,十成百,百成千,一旦结阵。攻击力成百倍千倍的增强。喏,阵法的关键是这几个点。” 一是延续,二是合力,三是借势。 青色的剑光准准的击了光上的一个点。 刚才光芒闪烁游走的光突然光亮一黯。 离水剑的剑光拔高,在空划过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刁钻弧度,穿过光,猛的一个侧转,剑光变得尖锐雪亮,洞穿了光下一个人影的胸口。 那个可能是她的同门。 不。不是可能。 那人一定就是修缘山当时陷落后落进魔物手的门人。 也许还是她认识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不再是活人了。 秋秋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他们身上弥漫着浓重的死气——他们早就成了行尸走肉,成了被魔物操纵的傀儡。 那个人一倒,剑阵缺失了关键的一环,剑光组成的巨顿时消散。 然而片刻之后,又有一个人补上了刚才空缺的位置,剑阵再次集结。 有人在操纵着这些傀儡。 傀儡们是不会思考的。要变阵,就肯定有人在背后操纵。 这人懂得离水剑派的心法,更精通这个阵法的窍要。 那人是谁? 他在哪儿? 是在云团之,还是在地下那些傀儡当? 剑阵的第二次袭击已经发动。 和刚才成片的光相比,这一次的攻击更象是迎头拍击的巨浪。 与真正的巨浪不同的是,形成真正巨浪的是一滴滴的水珠。可是形成这剑光浪头的却是一道道汇集到一起的剑光。 离水剑势单力孤,当然不能正面相抗。 同一时间。头顶的云团数道紫色雷光直击而下。 拾儿翻手平推,绿色光罩忽然向内缩拢,一瞬间变了形态。 击在光罩上的雷光就象遇到了滑溜的泥鳅,只有一道击在了光罩上,剩下的全被化解。 而长河阵的那股巨浪重重的拍击令光罩闪烁摇晃起来,巨浪余势未歇,一次冲击之后潮头再次反扑回来。威势丝毫不减。 离水剑的剑光正在那巨浪必经的轨迹上,眼看就要被击得粉碎。 但是就在这么一瞬间。离水剑光仿佛一只钩子,绞住了那股浪头,顺势斜翻。巨浪被带得偏离了原来的目标,重重扑落在塔边空旷的石台上,发出刺耳的巨大的轰响,石屑纷飞,剑影乱溅。 秋秋深吸了口气,丝毫不敢分神。 刚才离水剑那一下她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凭着感觉走。 既然长河阵可以借势,为什么同为离水剑派心法的她不能借势?长河阵借的是人多的势,而她借的却是长河阵的势。 两次攻击都没有如预先般奏效,在背后操纵剑阵的人难免也沉不住气了。 第三次攻势来得更快,与之前两次相比,略显急躁仓促,但是威势比前两次更强。 云团继续向下沉降,几乎将整座塔都包围进了这翻腾的诡异的黑云之,紫色的电弧犹如吐信的毒蛇一般吞吐伸缩不定,紧紧缠在了塔身外的绿色护罩之上。无数厉呼惨嗥之声从云团之传来,声音刮耳如刀。这样的声音影响不了拾儿和秋秋的心神,在塔内一层的弟子们却觉得心旌动摇,有功力弱的甚至顿时就有些神智不清起来,眼前幻象丛生,似乎那惨呼哀号之人就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心防一松,手里的剑与法器都拿捏不稳了。 一道黑色剑光忽然穿过了云团,剑光拖出高亢而清亮的啸声,顿时将云团的种种异声都压了下去,秋秋惊喜的出声:“管兄!” 熟悉的黑色剑光是属于管卫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也已经赶到了。
210无题 虽然同行的人数增加了,可是气氛反而比刚才更沉默了。 于仙师年纪虽然不大,但是金昆玉对他毕恭毕敬,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显然,他在自己的门人和下属之中的威望比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高多了。 那些虫子被火儿一路吞噬,于仙师也露出了有些惊异的表情。 “这便是那只赤龙灵宠?” 秋秋点头说:“是。” 于仙师专注的打量火儿,火儿好象对他的目光感到不那么愉快,朝他呲了一下牙,这是一个示威的,带有敌意的动作。 秋秋心想,小家伙挺敏感的,分得清敌我嘛。 不过出于礼貌,她对于仙师有些歉意的说:“它不太懂事,被惯坏了,很任性。” “不打紧。”于仙师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意:“龙么,有傲气是常事。” 于仙师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但秋秋肯定不会相信这是他的本性。 倘若他真的象外表看起来这样稚弱无害,在实力为尊的修真者的世界里,他没可能压服得住下面一众属下,更不要说让他们如此服贴恭敬了。 他必定有什么惊人的手段本领,否则局面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的。 于仙师与秋秋保持了一个足够礼貌和安全的距离,话题也并不涉及什么敏感的关键之处。 这人身上有一种温和而淡然的力量,不知不觉就能让人放下心防。 但是这其中不包括火儿,小家伙始终对于仙师抱有敌意。 秋秋想起火儿刚一出壳的时候也对拾儿有敌意—— 这大概是因为龙的天性决定的,拾儿也好,这位于仙师也好,他们都算是一派之主。拥有惊人的实力。火儿对于可以威胁到它的存在当然有本能的敌意。 当然,也有可能是同性相斥。 比如它对秋秋一开始就很亲近。 秋秋的心法对它来说是温和亲善的。 “仙师可知道这些虫子的来历和底细?”秋秋问:“看起来这些虫子很不同寻常。” “这些虫子原本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就是随处可见的飞虫。这处山谷以前草木繁茂,鸟兽盘距。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虫子渐渐起了变化,它们变得极其凶狠,什么都能吞得下去。huā草树木被啃食食殆尽,水流断绝,渐渐的鸟兽绝迹。不过当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些变化。 “那于仙师来此也是为了探查究竟?” “不错,我们有门人弟子在这附近采药的时候失踪。这些虫子已经不满足于困守在山谷中。渐渐的向外扩散。” “这变化大约有多久了呢?” “近一二年间,就曾经听说有人在这附近失踪的事了。” 正好和魔物重现踪迹的时间差不多。 难道这与魔物有什么关系吗? 这里可是远离中原的九峰啊。 魔物竟然已经在这里出现了吗? 秋秋一下子想到了合柳,想到了合柳带来的失魂引,还有最后为了灭口杀死合柳的人。 魔物的踪迹早就已经出现了。 这些虫子一定还有别的特异之处,不然林素管卫他们不会一起到这里来。 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在山壁上的凹洞。 那些虫子密密的纠结堆集在一起。看起来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秋秋脚步顿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拾儿已经离她很近了。 她仔细的观察着四周。这里的虫子个头儿比刚才外围的虫子们要大得多了。颜色也更深,红得就象凝固的血色。 它们的攻击性也更高,顶着火儿给予的巨大压力,还不断的朝他们扑过来,那姿势一个个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凶狠,似乎个个都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一阵风拂过脸颊。 秋秋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应该已经到了天亮的时分。可是却看不到天光,头顶不知何时也被虫子们所遮蔽了,就象天空变成了暗赤色一样。 于仙师看着虫子堆的〖中〗央。 那些虫子们爬满了一根约摸七八丈高的石柱,石柱上窄下宽。看起来就象一根完全由虫子组成的柱子一样。而在石柱的顶端,又是一个巨大的圆球,约摸一间屋子的大小。 “那应该是虫母的巢。” 秋秋点点头。 她对这场面有些不适应,这么多的虫子,即使没有密集恐惧症那种东西,也看得人胸口发闷,几欲作呕。 管卫他们在哪儿? 秋秋摸了一下火儿的头,轻声在它的小耳朵边问了几句话。 火儿蹭蹭她的手,弓起身来,朝着那根石柱左方扑了过去。 秋秋扬起手掌,离水剑青蒙蒙的剑气追着火儿一起过去。一是保护着火儿,二来也有试探那个虫巢的意思。 火儿飞到近前的时候,虫巢忽然向内收缩了一下,然后又膨胀开来,弹出了几只虫子。 这几只虫子的体态比虫巢上的其他虫子要大得多,简直已经不象虫子,而象大雁的体型了。它们身上的颜色更深,已经红得发黑。 几只虫子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扑向了火儿。 离水剑的剑气在空中绕了一个弯,将那几只虫子轻松的一一绞碎。 火儿已经扑到了它的目标上头。 那是悬在空中的一块岩石。 火儿在空中悬停了一下,张开了嘴深吸了口气。 附着在岩石上的虫子们纷纷被它吸入了。中,连点挣扎之力都没有。 火儿吸了这么大的一口,满意的闭上了嘴巴,仰起头颈把它们都咽下了肚,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嗝,伸了个懒腰。 秋秋看清了那块岩石。 其实那根本不是块岩石。 那是用斗篷把自己从头裹到了脚的一个人。 从斗篷的样式颜色秋秋就认出来了,这是林素。 果然。斗篷被一下子从里面掀开来,林素原来是倒吊在空中的姿势。他在空中一个翻转,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林兄。”秋秋唤了他一声。 “秋师妹。”林素向她点了一下头:“你怎么来了?”他又转头,敏锐的扫视了一眼于仙师的人:“于仙师也来了?” “林掌峰。” 秋秋急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本来想传讯给你们,结果传讯的银星一直指向这个方向。” 林素有些歉意的解释:“我也是临时接到讯息,说纪师兄失陷于此,所以过来一趟。这些虫子一层比一层难对付。” “管兄也在吗?” “在。”林素说:“他比我还先到,应该已经找到纪师兄了。”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这些虫子不足为惧,但是那巢中却有个很厉害的母虫。我曾经靠近过两次,一次巢中发出了可以令人浑身酸软无力的声音。第二次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吸力,差点把我吸进了虫巢里面去。而且这些虫子无穷无尽,多得让人疲于应付。” 说话的功夫,那只虫巢中又一次喷吐出了数只巨大的飞虫,这次不用秋秋出手。金昆玉比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几人纷纷出剑。凌厉的剑气迎头在空中与虫子撞上。虫子全被割裂绞碎,纷纷落下地来。 而这些死去的虫子一落地,那些地下的小虫子们就迅速的爬了上去,一阵让人牙齿发酸的喀嗒声之后,那些虫子被同类们吃了个干干净净。 确实太邪门了。 听林素的意思,小虫子不足为惧。但是那巢中的母虫称得上是比较棘手了。 但即使如此,也不至于林素管卫两人加起来都没有办法吧?尤其是管卫,他的剑气凛冽霸道,秋秋还从没见到他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可以胜过他的敌人。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林素没有说出来。 可能是仙师就在一旁,他不愿意将〖真〗实原因合盘托出。 “其实你不过来也不打紧,我们只是想就近把这些虫子的底细究竟看个清楚,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本来预计天亮之前就可以回去了。”林素安慰她:“还让你跑了一趟,担心了吧?” 当然担心了。 尤其是那个噩梦,让秋秋心里总有不详的预感。 纸人也不见了踪影,秋秋很想问林素有没有见过那个纸人,但是当着于仙师,她也不好问出口。 火儿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把他们身周的虫子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了,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的,脚下全是累累白骨,看起来有人的骸骨,也有鸟兽们的遗骸,不知道这些虫子已经害了多少性命。 它们简直什么都吃,数量又多到了一个恐怖的数目。 草木、鸟兽,全都成了它们腹中餐。 但是遇到了火儿,它们又变成了食物链中弱势被吃的一方。 林素看着火儿的动作,半赞叹的说:“火儿当真能干。这些虫子一多确实麻烦,没想到它还有这样的本事——它吃这些东西没事么?” “没有。” 不但没事,看起来还是大补呢。 忘了在哪儿看到过,有人说虫子身上都是高蛋白,是一种相当健康的食品——当然这种虫子看起来可不算健康。 火儿看起来对那个巨大的虫巢十分感兴趣,跃跃欲试的想扑上去。 秋秋正想唤它回来,火儿这时候已经遇到了阻碍。
211火焰 巨大虫巢忽然间爆裂开来,无数锐利的暗红光芒由中心向四周发散状弹射。 离水剑光霍然间张开来,有如一张青色水幕,挡了火儿的身前,光箭击在上面就象击在了水面上,轻盈的的细碎的水花迸溅,涟漪一圈圈荡起,然而这道水幕却以一种可以容纳百川宽柔将所有的攻势一一化解,始终没有一道光箭可以击穿水幕。 其他人的反应也绝不慢,林素的剑光与他的脾性相似,周密,看起来十分柔和,把攻击全都挡在了身外。 而仙师那边的人则在这一瞬间抛出了一把黑色的纸伞,伞在罡风中喀喇一声撑开来,暗红的光箭纷迭而至击打在伞面上,看起来单薄不堪一击的伞面坚逾铁石,那清脆的格挡之声连珠般不断响起连成一片,有如一场疾风骤雨。 秋秋身上泛起了金色的光影,象一团缥缈雾气,尽管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掠过她身周的光箭没入金色雾气之中便消没不见,仿佛被融化了一般。 林素有些吃惊,随即他想起了以前在典籍中看到过的宝物。 金缕衣。 据说是以前九峰的一位掌峰的无意中得到的灵宝,但是经过了那么多年,谁也不知道这件灵宝的下落,甚至连这件东西是不是真的还存在都不清楚。 没想到现在这件金缕衣穿在了秋秋的身上。 那些暗红的光箭四下纷飞,简直不分敌我,无数飞虫被惊得四散乱飞,光箭穿透岩石,射在山壁上,溅得石屑纷飞,好半晌这攻势才止歇下来。 其他人还没有说话,火儿先恼了,在它看来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暗算和打脸。身为一条赤龙,火儿的自尊心简直强得逆天。这卑鄙的猥琐的虫子竟然敢对它施以暗算。 火儿的身形悬在空中,它张大了嘴猛的吸气。 看起来象它刚才吃虫子一样,但是站在后面的人全感觉到了不同。 火儿身周方圆几丈之内,突然间有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那股吸力简直象是一个无底的空洞,不但首当其冲的虫子们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被吸了进去,甚至连火儿身周的风、雾气和光线似乎都被抽取了一样,火儿的身周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真空区域。 空气中的景物变得扭曲起来,四周的岩石都变了形,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塌陷。 这巨大的吸力到了一个临界点,秋秋觉得自己的肌肤都被扯得隐隐生疼。 突然间吸力消失,从火儿喉咙中释放出了一团耀眼炽热的烈焰。 秋秋这一刻突然想骂娘,火儿这个欠揍的小畜生! 放大招前你敢预告一声吗?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这样无差别的超级必杀技?秋秋绝不记得自己教过它这么变态的攻击招式。 那团火焰正正撞上了火儿前方的虫巢。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虫巢崩成了无数碎屑,完全爆了开来,气浪与纷飞的烈焰光环拖着尖锐的啸音瞬间朝外扩散。 秋秋双手虚揽,电光火石间离水剑在空中改变了形态,剑光分做两股,左右各划出了一个半圆,混而为一,空中出现了一个混沌太极的青圈。 青圈刚刚成形,光环就直直的撞了上来。 除了那道青色太极覆盖的区域,整座山谷在眨眼之间被烈焰光环横扫而过,山崩石碎,远远近近虫子们连一点儿痕迹都没剩下,在烈焰中灰飞烟灭。 飞尘粉屑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秋秋抖了抖袖子,又拂了拂头发,指尖一点,离水剑撤了回来,点滴水光没入她的掌心消失不见。 火儿甩着尾巴在刚才那虫巢的上方耀武扬威,一派小人得志的风范。 秋秋伸过手去,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 “行啊你,长能耐了。” 真要灭掉这虫巢,在场随便拎出一个人来能办得到,可是林素他们围在这儿观察这些虫子的生活习惯绝对不是因为穷极无聊或是对虫子们的爱好。 可是让火儿这么横插了一手,不管林素他们是想观察什么,这下功夫都白瞎了,虫子们死得太迅速,连声救命都没来及喊,虫巢更是渣都没剩一粒。 人常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照秋秋看,跟火儿一比,猪都要喊冤枉。 火儿这才是真?坑队友一百年不解释。 林素苦笑着也走了过来,看看已经只剩了光秃秃一截矮墩的石柱,摊了下手:“白忙活了。” 秋秋充满歉意,她实在没想到火儿这样暴烈,让她拦都来不及。 “没事儿,”林素摸摸火儿的脑袋:“别太苛责它了。嗯,真没看出来它还挺能干的。” 管卫和纪云霆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于仙师领着人过来,众人好一通寒喧客套,然后……就没什么然后了。 虽然暂时化解敌意,但不代表双方就真成了朋友了。大家告个别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秋秋好奇的问管卫:“这些虫子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在她看来,这些虫子的确挺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一旦看破了它们的真实原貌,也就觉得不过如此。 管卫言简义赅:“它们很可能是吸取了魔气才变成现在这样。也许是一只魔物,也许是一件东西,应该就在虫巢之中。附近的山民说过,曾经有人挖草药的时候挖出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接着这四周就开始怪事频出。” 好吧,现在啥线索也没了,一地渣。 秋秋瞪了一眼火儿,火儿眨着无辜的金色大眼睛看着她。 “下次不许再这样。”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秋秋并不太自信火儿会不会听她的。 毕竟火儿不是她的灵宠。 这只强大的小龙是属于拾儿的,她的命令大概不象拾儿的那么好使。 可现在拾儿在哪呢? 火儿在她出神的时候找准了机会,从她的手里逃脱出来,不过它也没远离,就在秋秋的裙角边绕圈打转。 秋秋这会儿也没有罚它的心思:“拾儿不在这儿吗?” “他自然不在。”林素说:“刚才与我们一同来的是他的一道神念而已。” 啊……秋秋就猜是这样。 那个纸人果然不是专门来陪她的,而是与林素他们约好了有正事要做。 秋秋有点小失落。 不过拾儿当然不是那么浪漫不顾大局的人,她早就了解这一点。拾儿如果会怕她寂寞特意分一道神识来陪伴她……那实在有点太不象他了。 来办正事才是主要目的,安慰她只不过是顺带的。 “那他现在呢?” “他收回了神念。” 林素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交给秋秋。 是啊,纸人是因为拾儿的神念附着其上才会成形的,他收回了神念,信纸当然打回了原形。 秋秋接过了信纸。 然而就在信纸沾到她的手掌时,毫无预兆的碎了。 火儿咬住了一片纸屑,其他的碎片飘飘洒洒的落了一地。 火儿咬住的那片纸屑上有半个不完整的字。 应该是平安的安字。 那种危险的预感又一次攫住了秋秋的心脏。 林素看她神情怔忡,轻声安慰:“不要担心,峰主那里应该没有什么事。” 秋秋点了下头。 可是她还是担心。 这种担心让思念加倍炽烈,就象燎原的野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秋秋决定,她要回中原。 九峰这边有惊无险,原来涉及到第七峰的纷争已经被证明只是一场欺骗,那她有什么理由滞留在这里呢? 她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拾儿身边去。 没有他,秋秋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不完整。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他连一句告别都没来及对她说,就匆匆的收回了神念? 是真的来不及,还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呢? 秋秋不愿意去胡乱猜测,她排空那些念头,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不过把这个要求对李长老他们说出来的时候,秋秋稍稍感有些难为情。 好象情热中的少女,跟爱人分离一刻都受不了似的,非得赶回去见他。 不过李长老表现得却很自然,她温和的微笑,带着长辈特有的宽和:“还有什么东西,可要一次带齐了,别再落下什么。” “没忘记什么东西。” 管卫是与她同来的,却不能与她同往。 秋秋独自踏上归程。 秋秋趴在灵禽的背上,把脸埋在它柔软的羽毛之间。 她几乎要想不起来,遇到拾儿之前她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印象都模糊了。 但遇到他之后的一切都异常清晰。 他们曾经有那么多日子,整天整夜的都守在一起,一起入睡,一起醒来,一起练功,甚至连呼吸与心跳都要变成了同样的频率。 当时并不在意的一些小事,现在想来都觉得带着淡淡的甜意。 天气已经暖了起来,暮春的阳光总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温度,暖和,但并不灼热,明朗而柔媚,这个季节的绿叶最青翠,花香最馥郁,微风最柔和,所以人们总把春天与爱意联系在一起,这两者之间确实有共通之处。 灵禽独自飞在茫茫的海面上,迎来日出,又送走月落。
206惊梦 秋秋本来没有睡意,修为到了她这一步,对吃和睡基本都没有什么感觉了。冷或是暖,对她的影响也不大。 可是紧绷了这么多天突然间能放松下来,她特别想闭上眼好好歇一会儿,哪怕只是半个、一个时辰呢。 纸人善解人意地问她:“困了?要歇一会儿吗” 秋秋很自然的点头,然后说:“你陪我。” 纸人轻声说,好。 秋秋就在窗边的矮榻上躺了下来,圆圆的大月亮正悬在窗棂边。 “小时候常吃不饱,尤其是刚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粮吃的差不多了,地里的野菜还没有长起来,家里孩子多,常打饥荒。早上晚上都吃粥,就中午一顿是干的。粥可清了,能照见人影。喝了没一会儿就肚子饿,睡不着觉,看着外头的月亮,一会儿觉得那是张饼,一会儿又觉得那是个鸭蛋黄……反正都是吃的。 纸人轻声问:“你都还记得?” “记得不太清楚,隔了那么久了。”秋秋说,她转头看了一眼,纸人躺在她的旁边。 要不是看见今天这么好的月亮,她也想不起来。 她印象比较清楚的都是开始修炼之后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会想起更久之前的事情来。 那时候没有什么值得特意去记住的事。 尤其那时候她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每天除了吃、睡,玩耍,家中没有什么需要她参予的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那样的平静是多么宝贵。 她想和拾儿一起过那样的日子。 纸人躺下之后就真找不着了——因为他实在太薄了,站着的时候还有一种“身旁确实有人”的感觉,可是一躺下,秋秋顿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一个人躺旁边那是多大一坨啊?和一张纸放在旁边那能一样吗? 纸人说:“睡吧,我陪着你。” 秋秋嗯了一声,还是睡不着。 火儿趴在她的枕头边,它歪着脑袋看看那个纸人,仿佛不大明白这是个什么物种。秋秋看它凑过去嗅了嗅,用爪子碰了一下,张开了嘴就想往上咬。 “哎呀,别闹,这可不能随便乱咬。” 没准儿让它一口咬下去,纸人就给撕扯坏了。 火儿还是比较听话服管的。 它围着纸人转了两个圈,然后从窗子窜了出去。 这个纸人肯定不是他的主人,但是却又有一种主人才会有的气息,总之,火儿对它没有敌意。 秋秋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火儿在月光下的夜色中化为一道暗赤的光华,跳进了河滩下的水流中。 芦苇和蒲草抽出了细嫩的绿叶,在月光下看起来一片青蒙蒙的。 秋秋小声骂:“这小畜生。” 和大白二白相比,火儿无疑是太不安分了。 当然,兔子胆小,特别的老实。火儿却是一条龙哪,要是它也象兔子一样老实胆小,那倒不正常了。 “睡吧。” 纸人轻声的开始念诵心法口诀。 而且他念的并不是九峰的心法,而是离水剑派的入门心法口诀。 他和秋秋一起待过那么长时间,这心法诀要他只怕记得比秋秋自己还要熟,要不然他当时怎么指点她修炼的呢? 秋秋怔了一下。 她都很久没听到有人念诵这心法了。 纸人念这个给她听,让秋秋一下子想起了刚拜师上山的时候,想起师父和师姐,想起那时候象小龙女一样清冷秀丽的拾儿,然后她又想起了修缘山,那些小弟子们念诵着口诀,一心一意的修炼,脸上的神情极为专注。 当时司空见惯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每一个片段都那样清晰和珍贵。 纸人声音从容舒缓,秋秋心情渐渐宁定下来,睡意象是一床温柔的棉被,把她从头到脚都罩在了里头。 秋秋的手轻轻的虚搭在纸人的手上,含含糊糊的说了句:“别走……” 纸人答了她一句什么,秋秋没听清。 但是得到了回答,她就已经安心了。 她睡熟了之后,纸人却起身了。 他坐在榻边,长久的,安静的注视着着她。 秋秋的睡颜显得很平静,脸颊透出薄薄的晕红,头发散在碧玉石枕上。 他的目光那样沉静,绵长。 那目光仿若实质一样,温柔的抚触过她的眉毛、鼻梁,嘴唇,发鬓…… 过了一会儿,纸人站了起来,从敞开的窗缝中悄无声息的轻飘飘滑了出去。 管卫站在奉仙阁石桥边的河滩上,他看见奉仙阁的窗子暗了下来,然后,纸人象是被风吹来的一样,来到他的面前。 管卫迎了上来。 纸人微微一点头:“走吧。” 秋秋睡得特别沉。 她恍惚中,发现自己还站在第七峰的那处塔里,到处都是一片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看见前面有个人在走,身形仿佛就是拾儿,她急着赶上两步,唤他的名字。 那个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秋秋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拾儿,是那个和拾儿有着一样面容的纸人。 “你要去哪里?”她傻乎乎的问。 不知为什么,这大雾让她有一种茫然的感觉,不知道前路,也看不见来路,一个人都没有,世上好象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你回去。”纸人朝她挥了下手,指着后面:“快回去。” “不成。”秋秋也倔了起来:“你答应了我不走的。” 纸人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秋秋就气鼓鼓的看着他,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惶恐。 纸人的好象还想和她说什么,可是有一道裂痕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头顶正中。 秋秋惊骇的看着他。 那道裂痕越来越长,贯穿了纸人的整个头颅,而且还在不断的往下延伸。 更多细碎的裂痕从那道纵贯的裂缝扩展蔓延,简直象蛛网一样密布和凌乱。 第一块碎屑飘落下来。 一瞬间,整个纸人全变成了碎片,象是乱飞的蝴蝶一样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秋秋伸出手去想抓住一片,可是那些碎片迅速的风化剥蚀,她抓住的那块巴掌大的纸屑刹那间就变成了手掌心的一撮灰烬。 她一身冷汗,猛然睁开了眼睛。 奉仙阁中阒寂无声,月光洒在地上,象是一片凝固的霜,那是一种灰而黯淡的铅灰色。 秋秋翻身坐了起来。 四周太静了,只有奉仙阁外的河滩上隐隐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刚才在枕边陪着她的纸人不见了。 秋秋环顾四周,不,他不在,奉仙阁中没有他。 是上面的灵气耗尽,纸人已经消散了吗? 可是那也应该有纸屑留下来。 梦中的那情形让秋秋心中感觉到一种不安。 四周很静。 不,在这一片寂静中,好象还有些别的声音。 极细微的,甚至,是用耳朵听不到的声音。 秋秋低下头。 她的手指触到了那块第七峰掌峰木牌。 这块木牌触手温润,秋秋曾经在手里把玩摩挲过无数次了。这块牌子一直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动。 可是现在木牌微微发热,握着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从木牌内部传来微微的颤动。 秋秋心一紧。 异常的温度和动静都让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披上衣裳,急急走出了奉仙阁。 秋秋扬起手,几点银芒从她的掌心飞了出来,在暗夜中闪烁着,象是一只只的萤火虫在飞舞。 几位掌峰之间是可以用这种方式在彼此之间召唤和传讯的。 秋秋弹了一下手指,口中轻叱了一声:“去。” 令她意外的是,这几点银芒在空中略微停顿之后,全掠向了一个方向! 秋秋的眼微微睁大了,她不假思索,紧紧跟在银芒的后头追了出去。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几点银芒之后,本来只应该有两点起效的吧?现在九峰的掌峰、峰主里,拾儿远在中原,纪云霆下落不明,她的银芒只应该能找到林素和管卫才对。 可是现在四点银芒全飞了起来,方向速度甚至都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啊。 拾儿明明在中原。 纪云霆则是失踪,不可能联系得到。 只从银芒上判断,除了秋秋之外,九峰的一位峰主和其他三位掌峰现在竟然距她都不过数百里,而且他们还都处在同一方向位置。 肯定有哪儿不对。 要么就是她施法出了问题,银芒才会有这种反应。 要么就是…… 就是他们四个的确都在同一方向位置。 秋秋紧紧抿着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四点银芒。 下方黑沉沉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没。 现在正是黎明将要到来之前,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 忽然间前方的银芒顿了一下,朝着下方疾降。 秋秋跟着扑了下去。 刚降落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下方隐约的暗红色雾气。 那四点银芒迅速没入了暗红色雾气中,转瞬就隐没了。 秋秋刹住了身形。 那是什么雾? 管卫和林素都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更蹊跷的是,为什么银芒显示拾儿和纪云霆也在这里?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辰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
205纸人 纸人没有重量,没有温度,毫不真实。 可是这样的相见已经让秋秋心酸得想哭。 “别哭。” 纸人轻声说。 “你管不着……我就想哭。” 纸人只能说了句:“好吧,那你先哭一会儿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奈、怜惜、还有两个人大概都没有发觉的纵容。 秋秋觉得有点儿不好意。要是纸人一直劝她别哭,她可能会越哭越起劲。可是现在他说让她哭,她偏偏又不想这么抹眼掉泪了。 她在这个纸人面前完全放松了下来,絮絮叨叨的向他描述那座塔有多么折磨人多么的琐碎,尚真前辈是多么多么的不靠谱,自己这些日子就没松懈过一刻,现在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还有,欧长老的伤势不轻,她发现李长老和欧长老的关系好象有那么一点点不寻常。当然,在这种时候她是没有八卦的心情的。 另外就是她回来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管卫一个人顶仨,相比之下秋秋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和笨拙。 她连这些简单的阵图都整理不好。 纸人拾儿好脾气的听着她絮叨抱怨,然后居然抽出一张阵图来帮她做。 “咦?”秋秋以为这个纸人只能起到个看看的作用,没想到居然还有实用价值。 “你这是……” 纸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秋秋也怔怔的看着他。 她刚才是把这纸人当成拾儿送来的另类信件,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纸人可以帮她画阵图。 这,这怎么可能?这个纸人有思维? 秋秋觉得有点儿惊悚,往后缩了缩。 纸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把手里已经重新标注完的阵图放在一边,另取了一张,拿起笔来在上面写写画画。 秋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纸人的手。 “别太用力,会戳坏的。” 这声音,语调,连感觉都和拾儿真人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个什么啊?” 纸人抬起头来,略微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中间的道理要和你说明白,那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你是想听我详细解释这件事,还是想把你的这些阵图做完?” 秋秋连忙点头,然后和纸人头碰头的一起处理起那一大迭阵图来。 拾儿的效率不是秋秋能比得上的,一会儿功夫,已经完成的阵图堆了高高一撂。 可秋秋还是忍不住总想抬头去看这个……纸人。 她能感觉到纸人上头的气息,就是拾儿的气息。她和拾儿之间的关系如此亲近又如此微妙,旁人即使想耍什么手段骗过她,那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如果闭上眼,只听声音,只去感觉,她甚至会觉得这就是拾儿在她的身旁。但是一睁开眼,就看到单薄只有一面的纸。 这种感觉真的让她觉得很纠结啊。 就象拾儿突然变成了一张纸似的。 “你……能这样维持多久?” “不一定,要看情形。” “比如呢?” 纸人忽然站起身来,他站立的姿势很奇怪,腿先微微卷曲然后站直——当然了,他不是真人,是张纸,动作当然是有些奇怪的。 秋秋听见了脚步声响,急忙站起身来。 林素来了。 他站在奉仙阁门口向秋秋示意:“我带了茶来。” 他真的不是来看笑话,或是来收作业的吗? 秋秋觉得送茶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林素的目光果然投在那一大撂阵图上头:“还没做吗?不打紧的,慢慢来不用急。” 他那种明摆着看好戏的表情实在让人觉得手心儿痒痒,秋秋克制住扁人的冲动,故意用一种淡然的不在意的口吻说:“这些都已经做完了,我正要让人给你送去。” 林素显然是不相信的,他把手里的茶壶放了下来,顺手拿起张阵图扫了一眼:“这些可是……”他眨了下眼。 “这……”林素看看阵图,又抬头看了一眼秋秋,再低头去看阵图。 他接着又拿起下面的第二张,第三张,一迭子阵图全让他翻了,竟然全都完成了。 这不可能啊。 林素知道秋秋素来在这上头没什么天份和耐心的,给她这撂阵图,只是想让她有事情可做,不必胡思乱想,更不要自作主张的去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来得正好,那你就顺便带回去吧。”秋秋暗自好笑,看着一向镇定从容不失风度的林素变得这么失常,让她心里觉得偷偷的暗爽一把。 林素应着:“好……那我就先拿回去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带来的茶壶和茶盏,夹着那一大迭阵图往外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林素忽然转过身来:“你千万别太勉强了,这些东西真的不急用,慢慢做没关系。你可一定不要……不要用什么旁门左道的办法,那些手段一时看着有效,可是天长日久,终究对人是有害处的。” 看他这么认真的苦口婆心的相劝,秋秋觉得好笑之余,又不能不觉得有些感动。 林素八成是真以为她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手段,才能超出自己能力的完成这些阵图的重新标注勾画。 秋秋点头保证:“我知道,我不会的。” 林素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秋秋目光清澈坦率,让他没办法再劝下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素反手关上了木门。 贴在木门背后的纸人轻飘飘的从门上“走”了下来。 秋秋捂着嘴笑,笑完了才说:“你这样让我想起聊斋……嗯,林素肯定很担心我,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呢?” 实情就是秋秋当然没这个实力,可她也没采取什么歪门斜道的手段,只是有“人”悄悄的帮了她的忙而已。 可是秋秋刚才一点都没想要告诉林素这一点。 下意识里,她把纸人当成了她和拾儿之间的小秘密,没想要共享给别人。 这么一来,她觉得有些挺对不起林素的。 纸人问她:“累吗?” 是有点儿累。刚才她一直长时间的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脖子有些酸,脑子里全是各种阵眼、线条、标号飞来飞去,绕得她头晕目眩的。 “来。” 纸人向秋秋伸出手。 秋秋犹豫了下,把手递了过去。 纸人的手掌轻轻翻卷,把她的手“握”住了。 然后他推开了长窗。 夜风吹了进来。 秋秋心里一紧,急忙转头去看。 人们常形容瘦弱的人是弱不禁风,意思是风大点儿人都会给吹跑。 当然那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已,不是龙卷风的话,想把人吹走是颇有些难度的。 可是现在她身旁的这个纸人却不一样,风不用大,说话口气大一点儿,都能把他给吹跑了。 但是纸人先生用一种完全违反物理规律的姿势牢固的站着,大风对他好象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真不科学啊。 纸人先生和秋秋并肩站在长窗前。 窗外正是深夜,月朗星稀,天地间遍洒清辉。 “多谢你了,还帮我弄了半天的阵图。”秋秋觉得自己总是让拾儿不断替她操心。这次拾儿和她分开,未尝不是希望她能回到九峰独当一面的。 结果她一事无成,要不是靠拾儿当枪手作弊,刚才林素可就看她的笑话了。 “你有你的长处,不用为这些小事烦恼。”纸人的手温存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花前月下,两情脉脉有,气氛再好也没有了。 可是现在秋秋一点儿也没想抱抱亲亲。 主要是……对象有所不同。 纸片人怎么亲亲?她怕口水把纸给打湿了,然后纸人就…… 呃…… 还是不要去想了,好凶残。 “你那边事情还顺利吗?” 纸人没点头,也没摇头。 可想而知,怎么可能会顺顺利利的呢? 秋秋看着他,纸人苍白的脸庞上五官显得特别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她想回到他身边去,想帮他分担烦恼。 不知为什么,秋秋忽然想起尚真那时候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说,天道最公平,得到的多,付出的也要多。 秋秋能上山拜师,遇到拾儿,来到九峰……这一路走来,她得到的东西很多。 也许因为得到的太多了,所以需要面对的烦恼也成群结队的来了。 不光有外患,还有内忧。 有了两情相悦的爱人,可是两人现在称得上天各一方了,中间隔着茫茫的大海。 “虽然我现在不在你身边,也帮不上你的忙,可是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可以跟我说……” “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他的声音显得很飘忽:“魔物筹划已久,又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真人失踪了。” 秋秋轻声问:“他们……都被魔物害了吗?” “可能还活着。” 秋秋不傻。 这个可能还活着,也许是比死亡还要糟糕的事。 也许他们受了胁迫生不如死,也可能被魔物操纵了……那样一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秋秋觉得她的心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抽搐着,疼痛的跳动。 “你一定要当心。”秋秋这一刻顾不上什么天下大义,她只是怕,害怕会失去他。 与这个巨大的恐惧相比,其他的事情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秋秋清楚的看到自己,她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
203画中 这是一次趁火打劫?但这不是九峰第一次遇到危难,数十年前九峰也遇到过一次,那时候怎么没见这些人来混水摸鱼? 那是刚得到消息吗?尚真悟道之事九峰并没有大肆张扬,说起来都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声名,甚至九峰的一般弟子都不知道第七峰曾经有过哪几位掌峰,对他们的事迹更是知之甚少。也就是一些亲传、内门弟子多少听说过一些,但也只是寥寥几句,起码现在的九峰秋秋就不知道有谁对尚真的事特别感兴趣,愿意学她一样,什么功夫都不练,专门写写画画求悟道的。 到底是什么人搅混了这摊水? 虽然现在见到了尚真留在第七峰的神识,可是对秋秋来说,帮助并不大。几句话一说,秋秋就能判断出来,尚真完全不擅长这种事,她甚至还不如秋秋明白呢。大概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画里,在那个辉煌灿烂的精神世界里她如鱼得水,可是一离开那个世界,她马上变成了个很傻很天真的样子。 有时候傻气其实也是福气。 要说,秋秋倒想学学尚真。 她自己怎么悟道的,自己都迷迷糊糊说不清楚。每天也没什么要操心担忧的事情,可以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后还因此而悟道。如此至情至性的人,古往今来秋秋只听说过尚真一个。天地间书画的灵气,她一个大概就独占了一大半去,剩下的的残渣才分给芸芸众人。 单纯的人想的事情少,烦恼也少。 “你不要急,这塔里的时间和外面并不一样。”尚真拍拍身边,随着她的手拍过,那空处就显出了一块石头的样子,一条墨线,两点苔痕:“坐吧,咱们说说话。” 这石头象画出来的一样,秋秋试着坐一下,还真就坐上去了。 坐在这么抽象的石头上,真是新奇的经历。 秋秋抬头看,这个世界是一片白茫茫的,浮着些微淡灰的雾气。尚真的手在面前一抹,她的掌下出现了一张茶几,茶几上摆着两杯茶,甚至还有一丝热气冒出来。 尚真对她比了个“请用”的姿势。 秋秋试着端起了这个只有线条构成的杯子—— 她觉得她象是一脚踏进了一个卡通画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只有点线构成的面。 尚真笑着说:“吓着了?其实任何东西都是这样的,我们第一眼看到的大概总是颜色,然后才是轮廓、大小、深浅这些东西。其实把那些附着其上的东西都剥离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很简单,只有这样简单的线。” 秋秋没学过美术,可是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那些学美术的人一上来学的都画几根线几个点,然后再描出轮廓明暗光影之类的东西来,他们好象管这个叫素描?经过很多步骤,最后是上色。这是一个由简单到全面的过程。 但点和线才是它的基本构成,是画的筋骨。 秋秋觉得尚真的说的话好象很有道理。剥去了那些装饰,只剩下了最简单的东西。 那就是现在这样。 是的,秋秋想,她现在在一个不同寻常的空间里,可是如果外面的世界抹去颜色,抹去光影深浅层次……一层层都抹去之后,应该是个和现在所处的空间完全一样的世界。 她干巴巴的把他们现在遇到的难题说了一遍。 尚真陪着她一起为难:“原来魔物又出现了?以前郭掌峰就是因为这事才陨落的。唉,可惜我对这些一窍不通,都没法儿帮你出个主意。” 顿了一下她又说:“可是真奇怪,按说,你进了这座塔,过了这些关卡之后,应该会遇到对你最有帮助的人。郭峰主虽然当时陨落,可是她应该也有神识留在第七峰。为什么你遇到的会是我呢?” 秋秋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连忙向她打听。 尚真解释:“每一任掌峰都会在第七峰留下神识的,你接任掌峰之职的时候,应该已经遇到过一次了。这座塔是在后辈需要襄助指点的时候才出现的,你更需要谁的帮助,在到达第七层之后,就会遇到那位掌峰了。可是这样看来,你应该遇到的不是我啊。” 两人面面相觑。 “不过……好象现在的麻烦也有我的原因。”尚真苦苦思索:“该怎么让那些人打消主意呢?我并没有什么法宝秘籍留下啊。” 秋秋也在想。 去掉那些外部的原因,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整件事情有最重要的两个点,一是欧长老重伤,二是纪云霆失踪。 至于那些人的目的,他们的主使,他们采取的手段,他们为什么会得知九峰阵法的秘密从而能找出阵法的破绽而侵入九峰,这些都是围着两个点扩延出来的线。 他们的目的真是的尚掌峰留下的秘宝吗?这是那些被抓住的人说的,可是他们说的话可信吗?如果可信,欧长老怎么会中了暗算? 而那些人为什么知道九峰阵法的秘密,这个问题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有九峰的人向他们泄露了这些。 有内鬼,而且地位不低。 这个人会是谁呢? 但是问题又绕回来了。如果有内鬼,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还要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来触动阵法?难道那个内鬼没有更高妙更隐蔽的办法吗?在外围打转,留下一些粗糙的痕迹被人发现,甚至还有活口被抓住。 事实证明这是个圈套,也许目标一开始就是欧长老或是纪云霆了。 也说不定是其他人。 如果出去追查这件事情的是林素,那么现在重伤昏迷不醒的可能就是林素。如果去琉璃潭联络于仙师的人不是纪云霆,那么现在下落不明的人可能也就是另一个人了。 对方的目标应该不是尚真留下的所谓的秘籍宝物。那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如果真有那样的宝物,九峰这些年来怎么会只出了一个尚真?就没有第二个人以这种方式悟道飞升呢? 除了仙师,还有人在谋划对付九峰。 他们挑了一个恰当的时候,现在的九峰人力空虚。 不不,秋秋觉得自己越想越乱。 她这点脑容量真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要是那个幕后主使的阴谋让她一想就想出来了,那不就说明阴谋家的智商和她一个水平了吗?不是秋秋要妄自菲薄,她想,要是一个和她差不多笨的人来搞阴谋想巅覆九峰,那……咳,太儿戏了一点。 尚真同情的看着她:“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歇一会儿吧。我画画给你看,你看吗?” 秋秋觉得被尚真同情的自己真是……好吧,她本来就不是个太聪明的人,尤其不会阴谋诡计什么的。 “好吧。” 反正现在她什么也想不出来,动脑筋这种事通常是拾儿在做。 她要做的只是……嗯,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就行了。 尚真又取出了她的那枝笔。 刚才秋秋就看到过一次了。 这枝笔的笔杆是玉石做的,笔端带着淡淡的墨色。 尚真就在她们身前凌空绘画。 她画了一条蜿蜒的曲线——嗯,象河,不过更象一条笨笨的蚯蚓。 再接着她又画了一条波浪线,简直象三岁孩子握笔乱画的,有高有低有粗有线的,毫无规律。而接下去尚真的笔端把那两条线都晕开了。 先前那条线看起来真的象河。 而那起伏的波浪线,居然看起来是一座座山峰的模样。 这个,这个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不是九峰吗? 秋秋曾经许多次在灵禽的背上,在空中看到九峰的情形。看起来,确实挺象的。 尚真也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她转过头来问她:“你瞧。” “这是九峰?” “是啊。”尚真嘴上说着手,手上也没有停:“这是界河,那里就是山门的位置。唔,隔了好些年了,也许山门的位置变了吧?” “没变。” 尚真的目光中带着无限怀念:“我是孤儿,从小就在九峰长大的。我还记得,秋天的时候,和师姐师弟他们满山遍野的跑,捡野果,师姐还在山上找到一块玉石,她那时候力气不大,很费力的一个人把玉石搬了回去,累的气喘吁吁,结果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热,师父气的狠狠训了她一顿。” “后来呢?她用那块玉石做了什么用处?” 尚真笑着说:“等她病好了已经忘了玉石的事情了,可能被师父给扔掉了吧。” 孩子都是这样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专注得不可思议,但是忘记一件事、一样东西的时候也格外的迅速和彻底。 尚真笔下九峰是一种淡淡的墨色,就象冬天落雪时候的情形。 尚真还画出了在山间飞翔的灵禽。那些小小的灵禽在画面上变得鲜活起来,它们拍打着翅膀穿过山峰之间的缝隙。 秋秋觉得心情渐渐安定下来。 尚真身上有这么一种力量,可以让人觉得平静安详。她的画也具有同样的能力,一切都显得这么自然而舒缓。
199重逢 日夜兼程,回到九峰的时间比原来提早。 再看到九峰的青山绿水,秋秋突然有一种已经离开了许久的感觉。 其实从离开到这次回来,总共不过几个月。 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且都是波折坎坷,所以觉得时间份外漫长。 林素在停云台迎接他们。 分别的日子不长,可是林素看起来比他们离开的时候憔悴了许多,欧长老重伤,纪云霆失踪,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能不憔悴? 看到管卫走下台阶,林素那表情真是泪汪汪的,脸上却带着一副可怜的小娃儿终于见了亲人的喜悦。 看看林素,再看看管卫,再看看林素那眼圈儿发红的表情…… 秋秋突然觉得,这二位之间不会有什么不得不说的隐秘感情吧? 林素见着管卫情绪激动,可他做事素来很周全,也没有冷落秋秋和李长老,向两人分别招呼。 管卫来不及跟他说客套话:“信上写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欧长老现在在哪里?” 欧长老是现在九峰的长老之中年纪最长,威信也最高的一位,他的重伤,对众人的影响是最大的。同时,纪云霆的失踪,也令九峰人心浮动,众人惶惶不安。 林素也是掌峰,可是他毕竟太年轻,不管是威还是德,两方面都不足以服众。如果他自己能处置得了,就不会寄信求援了。 虽然林素和管卫看起来不一样,管卫的孤傲是从里到外都相同,而林素平时人缘很好,脾气也好,可是他也有着傲气,只不过他的傲气是藏在骨子里的。 如果是其他的事,他能扛得下来,那就算累死也不会向已经去了中原的峰主和同门求援的。 管卫和林素并肩往前走,林素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比信上那寥寥几语是清楚得多了。 “说起来,就在你们走了之后半月,郑长老就说好象药圃的阵法有些不对。不过当时还不知道是有人触动阵法,只以为是不是因为阵石到了年限了,本来因为今年陆续出了好几位掌峰,山川地脉和阵法都被触动过亿。当时我也没有在意,同欧长老商量之后决定到了五月里头,手头现在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再重整一次阵法。” 九峰地广人稀,要重整阵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妥的事情,事先就要做许多准备。比如调出和布置阵图,预备阵法所用的材料,再从门人弟子中挑选出合适的人手。 所以林素和欧长老的决定绝对不是怠慢拖延。 “可是后来就发现了不妥之处。不但药圃的阵法被触动,连那里的两处草药库都有了外人侵入的痕迹,甚至灵禽园外还发现了一具不明身份的尸首。看样子象是触动阵法之后逃进灵禽园中藏身,但是却被灵禽园的守门兽噬咬而死。” “欧长老同纪兄两人追查此事,只捉到了几只小虾米,不过是受人诓骗指使,真正的内情和幕后主使人是谁他们都不知道。欧长老和纪兄决定各查一路。欧长老根据他们供来的线索追查,纪兄则要去一趟琉璃潭。结果欧长老一行中了埋伏,那被捉的人供出来的线索根本就是投下的饵,以欧长老的眼界阅历,能骗过他,可见对方有多么处心积虑。” “欧长老伤势如何?” 林素只说:“很不好。” “纪师兄呢?” “他下落不明也已经一个月了,派人寻找也没有结果。” “他是只身外出?” “不是,他还带了两名弟子随行,但是现在那两名弟子也没有下落。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应该是华岩山。” 以纪云霆的功力,要擒他比杀他的难度更大。 “峰主说,他的性命无碍。” 如果掌峰陨落,不但拾儿会立时知道,就是九峰的其他掌峰也会有所感应。 纪云霆的失踪可能是另有别情。 但是欧长老的重伤是实实在在的。 以前每次见到欧长老,秋秋总是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这可不光是因为欧长老的身量高。 而是他有一种气度,伟岸,可靠,让人可以全心信赖。 可是现在他躺在那里人事不醒,秋秋才一下子发觉,欧长老原来也已经老了。 他是九峰现在所有长老之中最年长的一位,头发眉毛都已经变成了雪白,原本的好气色好精神全不知去向,脸色灰败,两颊凹陷,看起来十分衰弱。 秋秋心中涌起一股愤恨。 欧长老的修为精深,那些人如果不用阴谋诡计,绝不可能重创欧长老,让他伤成这个样子。 如果是堂堂正正的过招比拼,欧长老技不如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对方步步谋算,使的都是鬼域伎俩,这实在让人气不过。 李长老的关切之情虽然没有溢于言表,可是看到欧长老昏沉不醒的样子,她的呼吸一下乱了。 修为到了她这个地步的人,还会如此失态,只可能是因为关心则乱。 没听说欧长老和李长老早年有过什么情愫和瓜葛,也许他们只是比一般的同门要好一些了,也许是他们并没有对外张扬过这些应该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等他们离开欧长老的静室时,李长老留了下来。 她的态度是如此的坦然,以致于旁人就是想多问一句,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李长老那种不避嫌的关切已经让众人看出了太多东西,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明知故问了。 林素都有些意外,出了静室走了一段路,他突然说了句:“真是没想到。” 如果欧长老没出事,大概他们现在还是看不出什么来。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欧长老和李长老他们自制力和城府修养真能说是深不可测。 秋秋也对纪云霆的下落十分关切,但是她现在得先回一趟第七峰。 不光是尚真留下的手札,郭慈生的藏书,还有其他的掌峰,他们肯定都留下许多有用的东西。 每次到第七峰,秋秋都有一种穿越了时光的错觉。 第七峰就是那么一个游离于空间和时间之外的奇异的空间。 它就存在于这里,可是它又不在这里。旁人既看不见它,也摸不到它。这里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灵气充郁,简直就象传说中的仙家洞府一般。 那些曾经有过主人的殿阁一座座交错排列,并没有在漫长的时光中被风化侵蚀,就象主人并未远离,随时都会重新回来一样。 秋秋这一次穿过这些殿阁的时候,心情从前来的时候是不同的。 那时候秋秋看着这些殿阁的心情,就象从前去瞻仰烈士纪念馆一样,是一种纯粹的仰视和旁观。 可是现在她必须从中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尚真、郭慈生……这些名字一下子从很遥远的时光尽头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要了解她们,找到她们的留下的那些珍贵而有用的东西。 她希望可以得到她们的帮助。 ——秋秋站定了脚步。 她踏进了尚真曾经起居生活过的殿阁。 殿中满满的全是书册典籍字画,虽然称不上一句浩如烟海,可是要从这些东西里头找出一些可能的有用的线索,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光她这里,秋秋知道,郭慈生的那里和这里其实差不多。 偏偏在这里没有人能帮她。 在这一刻,秋秋多么的怀念搜索引擎这种东西啊。如果这殿里也有一个,可以让她一秒钟之内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靠着关键字就筛选检索出来。 唉,别做那美梦了。靠她这种悟性,就算真的有可能发明这种法宝,那也不可能诞生在她的手里。她一向缺乏创新精神,对法宝炼器又没有钻研。 老老实实的挨个儿翻吧。 好在尚真的这些书本并不是杂乱无章乱塞一气的,她的书架上书也都是按照不同门类分别放置的,总算省了秋秋挨本翻书的功夫。 这些书有的是关于山川地理的,有些是关于药草花树的,当然最多的还是书画类。 尚真不懂功夫,只醉心于书画。 秋秋经历过第七峰的试炼,也不会再觉得奇怪。别的比如第二峰第五峰第六峰,峰主不经历重重险阻试炼那是根本不可能最后得到承认成为掌峰的。 唯独第七峰,它的一切都与众不同。就象天要下雨,就象鲜花要盛开,就象到了秋天枝头落下第一片叶子,一切都这样自然,安静。 遇到了,走近了,然后第七峰承认了她。 秋秋翻书翻得极快,把她认为有价值应该可以寻出线索的书册都挑出来放在一边。 大白和二白不知道什么过来了,在她身后探头探脑。 秋秋听到动静,合上手里的书册转过头来。 大白和二白不敢随便进屋子,等到秋秋向它们召了手,才连滚带跑的越过门坎朝秋秋奔了过来。 秋秋伸出手,把大白抱了个满怀。 沉甸甸的大兔子皮毛油光水滑,摸起来又软又暖。 火儿也从秋秋袖子里探出头来。 它和大白二白一家也是老相识了,一下子分开这么长时间,大概彼此间也是十分挂念的。现在久别重逢,大白二白啾啾叫,火儿则是吱吱嗯嗯,听起来就象在交谈一样,说得格外热闹。
197决定 秋秋紧紧握住了拾儿的手。 就算直面魔物她也没有后退,可是现在这种人与人之间相互争斗残杀的事情,却让她觉得心都被揪紧了。 她握得那样紧,好象这样就可以从拾儿身上得到勇气和力量,支持她一直往下走。 拾儿的手温润而有力。 他回握着她的手,神情十分平静。 就象一开始相识的时候那样。 天色渐渐亮起,太阳升了起来。 也许这是最安定,最规律的一件事,无论夜晚发生了什么,清晨旭日东升的时刻,总会让人感到希望饱满。 这一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秋秋面前平放着离水剑。 离水剑看起来通体晶莹,象一件装饰品多过于象一件武器。 当时黄长老那里净是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奇怪兵刃。但偏偏是离水剑归了她,这也算是一种缘份吧。 是她的缘份,也是这把剑的缘份。 她的指尖轻轻在剑身上掠过。 这把剑还没有伤过人命。 但是以后就不是这样了。 秋秋伸出手,离水剑化为一捧青蒙蒙的水光,没入她的掌心之中。 “秋掌峰。”外面有人唤她。 “进来吧。” 来的是云淑。 “曹长老让我请秋掌峰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要商量。”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曹长老为人很是稳重,平时也不会对什么事情指手划脚。他既然说是重要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小事。 秋秋问:“还请了谁吗?” “还请了李长老、对了,峰主也在曹长老那里。” 秋秋点了下头。 那肯定是要紧的事情了。 秋秋到的时候,李长老正好也要进门。两人在门口遇到。 “秋掌峰。” “李长老。” 两人来不及寒喧,李长老侧身让秋秋先走。秋秋这时候也来不及同她推辞谦让,先迈进了屋里。 曹长老和拾儿坐在屋中,两人面色看起来都十分郑重。 李长老脸上露出几分焦急,不象平时那样从容镇定:“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先不要急,听我把事情说完了咱们一起商量拿个主意。” 焦急对事情并没有帮助。 李长老深吸了口气,比刚才看着果然镇定了一些。 曹长老看了她们一眼,这才说:“一早接到消息,说欧长老出了事。” 秋秋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拾儿同她、管卫等人一起离开。九峰留守的人里头,欧长老是最持重也是最年长的一位,除了他,九峰地位最高的人就是第五峰的峰主林素,还有第六峰的峰主纪云霆。 “欧长老他如何了?” “中了暗算。要不是林素拼力相救,只怕性命也难保住。现在他重伤未醒。”曹长老低声说:“还有。纪掌峰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曹长老把信拿出来。秋秋先迅速扫了一眼,然后递给了李长老。 信上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很简单明了。有人触动九峰的护山大阵,有数名弟子失踪。欧长老与纪掌峰在追敌之时遭遇暗算,欧长老重伤,而纪掌峰则是下落不明。 秋秋几乎难以置信。 九峰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强敌?仙师那一帮人不是已经与他们有了默契,暂止干戈吗? 难道他们出尔反尔? “不是仙师的人。”曹长老说:“他们没有这样厉害的杀手锏。如果有的话,上次大典的时候就会趁机会重创我们了。” 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留守的三个人里,欧长老重伤,纪掌峰失踪。林素一个人只怕独木难支。 “现在的情形是这样,中原并不安稳,我们若要回援的话,人选如何确定,谁继续留在此地?” 秋秋看了一眼拾儿。 最强的人当然是他。 拾儿是峰主,不但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同时也肯定是九峰所有弟子心中的支柱和依靠。如果拾儿回去,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就能立刻稳定人心,把握住局面。 除了他之外,秋秋、曹长老、李长老,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力量。 但是此处的事情,那些人也眼巴巴的盯着拾儿。昨天还有人提起是不是先推举一位领头的人,做为盟主,这样一来免得人心散乱群龙无首,人人各自为政。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对抗魔物肯定是事半功倍。 这提议一说出来,响应的人还不少,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拾儿。 这世道是以实力为尊的,九峰的实力无疑是这些人里的龙头老大。那么这个盟主,拾儿来担当最为理所当然。 两边都离不了他。 她的目光又移到了曹长老的脸上。 曹长老一直是个笑呵呵的老人,在九峰人缘特别好,与谁都不结怨。可是同时,也没有多少人真心惧怕他。 李长老呢,她在门中的时候身上的职司也是不重要的一些杂事,更没有那个魄力和威信。 拾儿会如何决定呢? “我留下,秋秋和和李长老立即返回九峰。” 秋秋吃了一惊。 她刚才根本没考虑过回去的人选会是自己。 她……她回去能起什么作用? 她这么年轻,阅历见识都浅薄,根本不能服众,谁会真心听从她? “这不合适吧?” “管卫也会同你们一起回去,他的实力你也很清楚。” 啊,对了,还有管卫。 他这几日都不在,秋秋刚才竟然一时没有想起他来。 可是同时她又有疑惑:“我们要走了,你这儿还剩下谁?势单力孤的,这怎么能行呢?” 现在合山镇看似平静。可其实四下里危机四伏。 秋秋怎么能放心的留下他一个人,随同管卫和李长老一起回返九峰? “不用担心。”拾儿的声音并不高,可是话里坚决的意味却让人不能抗拒:“九峰同样不能有失,你们回去也绝不会轻松,一定要处处当心。至于现下的合山镇,若是魔物不来便罢,来了话,它们就不会再有回去的机会了。” 九峰的弟子门人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拾儿把每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了最大。 可秋秋只觉得心里象热油交煎。 担忧,惶恐。 更重要的是。她绝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要和拾儿分离。 当着曹长老和李长老,秋秋不方便多说。等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秋秋马上问:“为什么要让我回去?管兄实力过人,人品也足以服众,他和李长老一起回去难道还不行吗?” “管卫一个人。毕竟不能面面俱到。” “可是,九峰还有林素啊。” 他们两人一直关系就比较要好。林素细心。管卫犀利,两人配合正好互相弥补。 他们两个一个是第二峰的掌峰,一个是第五峰的掌峰,即使有麻烦,也肯定能够化解。 秋秋看着拾儿的眼睛。 她轻声问:“你是怕我留下有危险吗?” “不,”拾儿抬起手来。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心:“我认为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我的身边,在我看得到,触得到你的地方。” 秋秋的眉毛生得很秀气服贴。眉毛细细软软的,也十分整齐。 他的指尖贴着她的眉毛划过,能感觉到那种毛茸茸的触感,还有些微微的痒。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其中蕴含的情意深而绵长。 秋秋觉得眼眶微微发热,胸口也有些涨涨的感觉。 她低声说:“那你还坚持让我回去?” “第七峰的地位特殊,实际上,我觉得那些人的目标,很可能就是第七峰。” 秋秋抬起头来。 这是刚才曹长老没有说的。 也许曹长老对这事也并不知情? “很久之前就有一个传闻,说第七峰的传承是可以让人飞升成仙的。当时有不少人相信这个传闻,他们觉得只要能找到第七峰,只要能得到第七峰的传承和心法,就人人都能够悟道成仙。还有一种传闻就是第七峰的传承能够起死回生,甚至可以无所不能,当时九峰也遇到过类似的挑衅和麻烦。” 秋秋真没想到这件事和第七峰的传承有关。 可是……可是她并没有得到旁的什么传承啊。 除了那时候,那个小小的异象…… 可那也不可能令人飞升成仙,甚至起死回生,无所不能这话更荒唐无稽。 要是真的可以无所不能,她现在还要为魔物的事情而苦恼吗?还不伸出小手指头碾蚂蚁一样把它们解决了? 如果真能起死回生,那她第一就要用这传承的能力去救回师父。 可是这些她都办不到。 “那当时这麻烦是怎么解决的呢?现在这些人,真的也是冲着第七峰来的吗?” “第七峰应该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和典籍,当时第七峰的掌峰是尚真,她的手札中应该会记着这些。事情的起因,幕后主使,以及后来这段祸患是如何被化解的,上面应该都记着。” 秋秋现在明白了。 尚真的手札,肯定收在第七峰上,就在她曾经看到的尚真的殿阁中。 可是,别人看不到,更接触不到。 只有她自己回去才行。 这神秘的第七峰。 这要命的第七峰。 秋秋纠结得简直想揪头发。 她是真的不想在此时与拾儿分离。 可是偏偏解决这件事的关键就是她,只是她,旁人都不行。
196黄雀 秋秋伏案半晌,头颈也酸了。 她放下笔站起身来,推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苍穹如墨,点点繁星在头顶闪烁。 隔壁的窗子也推开了,拾儿的脸庞在窗扇的隔缝中出现,朝她微微一笑。 “还没歇息?” “睡不着。” 拾儿看看天色:“咱们出去走走。” “好,你等等我。” 秋秋转身吹灭烛火,拿起斗篷,才快步出了屋子。 拾儿很自然的抬手替她理了一下斗篷的风帽,这才拉起她的手。 两人信步出了庭院,外头山野阔朗,星夜静谧,夜风吹在脸上并不觉得太凉。 拾儿以前没这么浪漫。 秋秋知道他在担心她。 从玉霞真人离开之后,拾儿总是不放心她。 秋秋很想直接和他说,她不会犯傻,不会冲动。他不用担心她会脑筋一热跑出去做什么傻事,更不用担心她自暴自弃不爱惜自己的小命儿。 秋秋没有那么傻。 她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生离死别,她不会暴烈鲁莽,更不会一蹶不振。 “我看今天这集会没什么大用处,你没瞧见,到最后那些人看着彼此的眼神儿都不对了,仿佛时刻在提防着身边的暴起伤人给自己一剑似的。” “是啊。”拾儿想,可是这会面也是不能避免的。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听说还有人在往这儿赶。有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到达,而到达的人,未必就是原来出发时候的那个人。 现在的合山镇上,有好几个来历形迹可疑的人,已经被人盯住了。 “我刚才在屋里胡思乱想了半天,总觉得咱们抓不着头绪。落在咱们手里的那魔物根本问不出什么来,而魔物们做的这些事情,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头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连不到一块儿。” “是啊,它们想要的是什么?” 秋秋也忍不住在肚里埋怨复瑾真人和师父。这两个人知道的东西肯定比他们多得多,但是两个人撒手一走,倒是潇洒慷慨了,可是多少也给她点儿提示,别让她象现在一样抓瞎啊? 要是师父以为魔物会一下子被灭净。世上从此安宁太平了才没告诉她,那她可真冤枉死了。 如果师父是有什么难言隐衷,这秋秋也想不通。 师父连当年的旧情史都能告诉她,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难道师门秘辛的劲爆还胜过自己的八卦吗? 就算师门有什么见不得人过往,或者出了败类,可秋秋也是宗门的一分子。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有错改正就是,难道以后她努力行善补过还弥补不了吗? 可师父偏偏什么都没说。 秋秋真是忍不住想叹气。 两人走得很偏。这里的的药草稀稀疏疏的,乌楼山阵法的效力已经不能护及这里,这里的药草在寒风中挣扎,缺乏人照管,长得当然不如山上的那些茂盛茁壮。 “都是一样撒下的种子,可是长的过程却不一样。” 拾儿却说:“这些没人照看的长得野了,药性却可能比山上的还强。” 秋秋想想:“也是。山上的药草虽然照料精心。又有灵气培育,可是不经风霜。药性可能反而温而浅。” 她想起以前听人说人参。野山参到了她那个时代都成了传说中的东西了,人工撒种自然生长的林下参就已经不错了。至于人工栽培的,那跟大萝卜似的,药性已经非常淡薄。 她掐下一根草茎放到嘴边嚼了一下,清苦中带着一丝甘甜回味,果然比山上的好象还强一些。 “你也尝尝。” 拾儿也吮了一下草茎,点了点头。 他们俩坐在树下,四周长草飘摇,影影幢幢。 “你说……” 秋秋的话说了个开头就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们同时听到了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李兄,这次的事儿,真是多亏了你出手襄助,要不然别说我这焚心经不能保全,可能性命都保不住。” “曹兄何必跟我说这见外的话,咱们多年的交情,我怎么能对这事袖手旁观啊?只是李兄,你身上揣着这样的宝物,就算今天保住了,明日呢?后日呢?现在这镇上这么多人,鱼龙混杂,下一次再遇到这种情形,咱们未必有今天这么幸运。要我说,你还是走为上策,早些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先前说的那个人声音很苦涩:“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这来时不易,要走更不易。外头的情形一天比一天乱,天天都有人无故的就没了下落,我要是明天一走,保不齐以后世上就再没有我这号人物了。我一条命倒是不算什么,可是我的山上还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最小的一个才不过刚刚入门,我要有个什么万一,他们怎么办?我门派的传承岂不就此断绝了?” “唉,说得也是。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知道该怨谁去,也许就该怨这该死的世道吧。” “李兄,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情。倘若我真的遭了不幸,还请李兄能对我那几个小徒儿照拂一二。我这卷焚心经,也请李兄代我传授给他们,以免我这门派从此在世上消没。” “曹兄,何至于此。咱们齐心合力,再加上有各大宗门,还有九峰的人出手,这次必定能度过难关的。” “但愿如李兄所言,可事情总得顾虑个万一。我那焚心经为了怕被人抢去,其实并没有放在身上,而是放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以秋秋和拾儿的本事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多半是用了别的秘术传话,也可能是在那人手心里写字。 结果顷刻间就听到了一声惨呼:“你!” 秋秋没料到突然间就发生了变故,连忙拨开草叶抬头去看。 不远处隐约的两条人影,其中一个已经受了重伤断绝了生息,暗算他的人拔出剑来,他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 那人毫不停留,转身疾掠,两个起落就消失在山林深处。 秋秋和拾儿对视一小说步赶了过去。 地下那人还有最后一口气息,他白日见过拾儿和秋秋两人,这会儿看见了他们俩,话已经说不出来了,眼里全是求恳之色。 想起他刚才对友人的信重和托付,可是转眼间就遭到了背叛和杀害,秋秋能感觉到他的满胸悲愤与绝望。 还有,他更多的不是甘。 刚才他一心挂念的不是自身,而是徒儿,连宗门的传承也要靠后排。 这人的心思,让秋秋想起了师父。 她轻声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要是我能帮忙,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人喉咙动了几下,口中涌出血沫,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费力的伸出手掌,掌心里缓缓浮现中一枚石制的钥匙。 秋秋把那枚钥匙接了过来。 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白了,这钥匙一看就是用来打开千机匣之类的机关用的。 “我知道你是观水山的曹掌门,此间事了,我会把这钥匙交到观水山你的弟子手中的。” 那人的眼中露出释然和感激的光亮。 但随即这光亮就熄灭了。 秋秋看看手心里那枚小小的钥匙,只觉得这小钥匙足有千钧重。 这人的心愿对拾儿和秋秋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即使不能亲自去办,也可以打发旁人走一趟。但他的遭遇却给秋秋他们敲了警钟。 这人的遭遇也许还会发生在镇上别的地方,别的人身上。杀人夺宝这种事在修真路上屡见不鲜,在这个人心纷乱的时候下手,完了都推在魔物身上,真是干净省事无后患。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 秋秋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人是没见识过魔物的可怕吗?不,大部人都很清楚。 可他们还是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自相残杀的事。 “那个杀人的是谁?” “听声音应该是广罗阁的李阁主。” 他一说,秋秋也隐约想起来,白天是听过这人的自我介绍,只是这个人生得普通,让人过目即忘,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个面容模糊也没什么有什么个性的人物,做事如此毒辣。 “钥匙你收好吧,等忙过这阵子,想办法替他了解这段心事就是了。” “那个李阁主呢?就这么放过他?” 拾儿只说:“他以为他骗得人说出机密又杀人灭口,就能顺顺利利的独据秘籍达成心愿了?等着瞧吧,盯着这东西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 “我们……不拦阻吗?” 但是秋秋也知道,这种事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人人心中都有贪念,平时看不出来,但若有了些事情从中催化,也许这小小贪念就会迅速膨胀为不可遏制的恶念。 这也是魔物带来的负面影响吗?还是这些人本来就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混水摸鱼的时机? 秋秋宁愿相信这是魔物催化的结果。 可是她也知道她这种想法太一厢情愿,太天真了。 拾儿却很看得开,这种事从来就有,只是秋秋一向单纯,没有遇到过而已。
184龙腾 这人身上有灵气,不是普通人。 但是这种灵气的感觉很微弱,加上他的身体已经严重衰老,两人离得这么近,秋秋能感觉到他周身上下死气沉沉的,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 这是个已经垂暮的将死之人。 而且,他也没有头发。 秋秋绝没有因为他的衰弱就掉以轻心。 那人从高台后走出来后,也没有什么攻击的动作。 他慢吞吞的走近了两步,一手搓了搓火捻,把脚边的石灯点亮了一盏。 那石灯里不知道用的什么油,照出来的亮光有点绿幽幽的。 火儿很奇怪,刚才来的路上它一路当先,现在却缩在秋秋的袖子里连个头都不露。 “不知道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老僧看起来毫无敌意,甚至十分和蔼有礼:“老衲空玄,乃永平寺悟道院长老。此处是我寺中法坛,刚才误以为道友是邪魔外道,多有得罪,还望道友不要怪罪。” 先倨而后恭,如果秋秋刚刚没有绊到那具和尚的尸首,又或者刚才那些射来的木箭上面没有淬上见血封喉的剧毒,秋秋说不定还会信他三分。 可是现在这人说的话秋秋一句都不会信。 刚才那些人偷袭也不见这老和尚喝止,现在发现机关与偷袭都奈何不了她,才现身出来,扮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袖子里的火儿还在躁动,秋秋能感觉出来,它在不安。而且,它还感觉到恐惧和愤恨。 这老和尚说的法坛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空玄站的位置,有意无意的挡住了秋秋登上那座高台的路。 “道友心中存疑,也是理所应当的。实在是此处法坛事关重大。道友不妨先听老衲把来龙去脉细讲一番,再做决断也不迟。” 秋秋脚步微微一顿。 老和尚语气恳切。态度谦和。 “你这法坛和京城的变故,脱不了干系吧?” 空玄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道友果然不是寻常人……不但这个法坛,就连老衲自己,也与京城,与皇宫,有脱不了的干系。老衲俗家姓刘,先父刘准,乃前朝末帝幼子,封号是豫王。” 秋秋可没料到这荒山野岭里行踪诡秘的和尚,竟然自曝身世是前朝帝裔。这下真是由不得她不吃惊。 “那你怎么会在此地出家为僧?” 空玄叹了口气:“国破家亡,连性命都不能保全,更何况姓氏?为了保命。我母亲只能将我送入佛寺之中。她再三央告当时的方丈不要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下山之后就举火了。” 听他说的情真辞切,不象假话。 改朝换代的时候,这种离合悲欢并不少见。 秋秋望了一眼东边的天际,现在正是黎明之前的最后一段时辰了。 火儿在袖子里越发躁动的厉害。 秋秋又往前迈了一步。 这老和尚的故事很动听。可是秋秋现在没有功夫。 “请让开。” 老和尚没有让开路,腰弓得更厉害了:“道友深夜前来,是为了这个法坛吗?道友还请当心,这个法坛是为了降魔除秽所立,十分凶险,不懂得这阵中法门的。万万不可误闯。” 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惜先抛出身世,又想用凶险吓阻她。就是不想让她靠近。 可是他该知道这样做是没用的。不说他是不是秋秋的对手,又或是他在等后手和援兵。 火儿在秋秋袖子里猛的一挣,龙尾扫过秋秋的手臂,火辣辣的象刀割过一样疼痛。 它在秋秋身边从来都温顺听话,从来没有过这样焦虑暴躁。 就象是有什么即将灭顶的危险在步步迫近。它已经无法再支撑忍耐下去了。 这老头儿在拖延时间! 秋秋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抬手将他拂到一旁。纵身上了高台。 这个简陋之极的法坛上只有一柄长剑,不,准确说是一把断剑,剑穗陈旧破损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样式,剑身上全是斑斑锈迹和裂痕,直直的插在石台正中。 秋秋一直感觉到的那股压抑和杀戳之气,就是从这把剑上传来的。 火儿的身体整个都僵直了,身体冰凉一片。 秋秋大惊失色,火儿名属其实是条火龙,无论何时它的身体都是热乎乎的透着火焰的温暖。 这把剑对它的影响有这么大?虽然上头的杀戳之气极重,可是秋秋也不觉得这杀气会对火儿有这么重的影响。 身后传来沉重的风声,秋秋没有转身回头,离水剑倏然弹出,把从身后偷袭的老和尚连人带禅杖一起击飞,远远的摔了出去。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鸡啼,秋秋抬头看了一眼。广袤的天空正在逐渐亮起,远远的天地相交的那条线变得越来越清晰。 来不及多想,她虽然不知道这法坛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既然那些人拼命拦阻她靠近,那这个法坛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作用,甚至有可能是为了伤天害理。 离水剑瞬间光芒大盛,这个简陋的石台被削得粉屑纷飞。 而那把断剑大出秋秋的所料,那剑上竟然有一股与离水剑相抗衡的力量,两股剑气迎头对撞,秋秋退了半步,手挽剑诀,离水剑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裹挟着那股剑气借势向下疾刺。 断剑上的剑意虽然凛冽锋锐,可是下方的石头终究抗不住,轰然一声被击得粉碎。 一消一长,已经断折的剑意终究后力不济,基石一碎,那剑失去了支撑,被离水剑撞得直飞了出去,重重插在一块巨石之上。 一瞬间,太阳跃出了地平线,金红的霞光照射着大地万物。黑暗如潮水般退却。 火儿从秋秋的袖中跃出,阳光照在它纤细的龙身上,鳞片点点生光,就象一条赤红的流动的火焰。 秋秋说不清这一刻的感觉,就象心脏突然被攥紧了,她猛的回头看。 耀眼的紫色星芒纷纷从延绵的山峰各处升腾而起,朝着秋秋站立的方向汇集而来。 那光亮太耀眼,就象利箭一样刺进眼睛,秋秋本能的用手挡在眼前。 所有的光芒全部汇集到了火儿的身上,秋秋从指隙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火儿不过尺许长的身体在光芒中暴涨扩展。短短一息间长到了丈余,这股势头还远远没有停止。 秋秋震惊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她甚至放下了挡在了眼前的手。 缕缕星芒全部并汇到了一处。火儿就象在拼命吸收着这些星芒能量一样,急速的生长。 这里的灵力太过强烈和集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旋,秋秋和火儿正处于这个涡旋的中心,风吹得她的头发和衣裳全都在狂舞。而高台的四周,无论巨大还是林木,都被撕裂扭曲。 身外的景物变得颠倒而模糊起来,秋秋失声惊呼,可是在这巨大的旋涡之中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等她感觉到两旁的景物在飞速流逝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正站在火儿龙首之上。御风飞行。 她紧紧抓住火儿的龙角才能保持住平衡,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火儿飞得那样快,如同闪电一般掠过山林和田野。穿破了云层。 秋秋的眼前陡然间亮了起来,她的下方是无尽的云海,而头顶是无垠的浩翰苍穹。 她觉得她从来没有离天空这样接近过。 灿烂的阳光将视野里的一切全染成了纯粹而透澈的金色,秋秋忍不住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她的发梢和衣带在空中自由轻盈的浮动着,这一刻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重量。 天空的那种湛蓝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仿佛多看一眼人就会被这深而玄奥的蓝色所淹没融化。 火儿一直在往极高处飞翔,掠过这九霄晴空。从喉咙深处发出长长的一声清啸。 天地仿佛都被这一声龙啸震颤,秋秋听到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无尽回声。 在这片天空下,有着无数的岁月变迁,无尽的悲欢离合。 人世的一切,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渺小而短暂。 可是每一个人的生命,又是那样的丰富而灿烂。 秋秋在这一瞬间象是明白了什么,可是心中眼中却明明是空荡荡的一片。 她的手一松,整个人失去了依撑,朝着下方坠落。 火儿颀长的身躯在空中打了个旋,跟着追了下去。 深邃的天空,飘浮的云朵,灿烂的阳光,呼啸的风声。 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大地。 秋秋着迷的看着在眼前铺展开来的一切,美丽的山河峰峦有如一张画卷。 她好象还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有人在呼喊她。 秋秋转过头去看。 不远的地方有一道白色的剑光朝她疾掠过来。 那是拾儿的剑光。 但火儿比他先一步追上。 秋秋被火儿的龙角轻轻一挑,她抓住了龙角,站在了火儿的龙首之上。 火儿的身躯卧在了皇宫最高的那重殿宇屋脊上。 秋秋低下头,可以看到许多许多的人向着这个方向拜倒。
183暗箭 秋秋趁空把皇后屋子里也扫地一样察探了一遍,包括皇后吃的药啦平时看的书啊,寝殿里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之类,统统没有放过,觉得可疑的东西全都挑出来。比如能入口的药品之类的。 在这过程中火儿可给她帮了大忙——或者说这小家伙儿干脆就是混水摸鱼,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秋秋有时候查看过一堆东西,再去看下一批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对。回头看看,那堆东西仿佛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再看火儿,这家伙一脸无辜的冲她摇头摆尾。 这时候的人不知道卖萌这个词,秋秋心想,但是有些人对卖萌二字是无师自通的。 可是火儿就不知道一句话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好好的没事儿,干嘛一劲儿冲她卖萌卖个没完?这明晃晃的是在掩饰心虚粉饰太平啊! 火儿到底还是道行不够深啊。 就好象三岁五岁的小孩儿一样,你怕他偷吃东西,他还会把手掌摊开给你看:你看你看我没有偷吃。可是嘴角还沾着饭粒呢,要装也该把嘴擦干净吧? 可是看在火儿刚才立了功的份上,秋秋也不能认真的跟它计较。这养灵宠嘛,真跟养孩子一样,有时候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说它了,就是大白二白它们,秋秋刚把它们收为灵宠的时候,它们偷偷的去师父师姐的药圃里偷嘴吃了,秋秋有时候也只能装没看见呀。 大收获倒是没有,秋秋不过从几个药丸瓶子里各取了几粒药出来看看药性,确实有一味药有点毛病,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皇后虽然没了老公,可秋秋亲眼目睹了她是有情人的,有点儿什么添兴的药也是正常的。 不过火儿倒是从皇后这间暗室的角落里给秋秋衔来了一个小匣子。 “这是什么东西?” 秋秋把匣子拿起来看。这是个铜匣子,不过一掌长,半掌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稀奇。匣子上挂着锁。 秋秋看了一眼火儿,火儿又用头顶了一下那个匣子。 “你想要里面的的东西?” 秋秋觉得它是想让自己帮忙把匣子打开。 上面虽然挂着锁,但是对秋秋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儿。 她摸着那把小锁,指甲勾着锁绊轻轻一拉,锁就咯嗒一声弹开了。 结果让秋秋意外的是,匣子里还是一个匣子。 这个匣子比外头那个小了一圈,上面居然一丝缝隙都没有。就是想打开都找不着地方下手。 “这什么东西?” 秋秋提防起来,先不忙动手,给盒子下了一层结界。 她这话象是自言自语。火儿就算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也没办法告诉她。 皇后这里的明珠珍宝之类的并不少,可是没有哪一样是象这个似的包装得这么严密诡异的。 如果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又随便的放在一边呢?如果是不重要的东西,又怎么会装的这么严密? 这样的盒子。绝不是一般匠人能做得出来的,必定是那种奇巧妙手,宗师一级的匠人才有这样的手笔。 盒子并不算重,秋秋用灵力探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金属,但是再多就探查不出来了。 当然还有个办法。就是直接用剑把盒子劈开。 可这样做有风险。一般这样机关的盒子,都是为了装一些隐密能为人所知的东西。暴力破拆,很可能盒子里面的机关会把东西毁掉。让人徒劳无功白忙一场。 秋秋试了试不能打开盒子之后,就干脆把盒子收起来了。 殿内燃的香可能是有安神效果的,炭火热炕的热气熏着这香,门窗又都闭着,让人觉得窒闷。 火儿好象也有些不耐烦。 “闷得慌了?那咱们到外头透透气。” 秋秋带着火儿坐到了宫殿的屋脊上。夜风吹在脸上,把刚才的烦闷都驱散了。风里带着一点呛人的硝烟的气息。京城里隐约可以看见不时有火光闪起。 天上没有月亮,阴云沉沉的。 火儿的头转向东面,半天都没有动弹,象是在呆呆的出神。 “怎么了?” 夜里漆黑一片,秋秋什么都看不见。 火儿金色的眼睛微微发光,在黑暗中看来,就象两粒小小的灯笼。 它忽然一纵身跳了出去。 秋秋微微吃惊,跟着站起身来。 火儿象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直直的向前纵跃,在皇宫连成一片的屋脊上飞快的前行。 它这是要去找? 从火儿出壳到现在,秋秋还从来没有见到它这样为一件事,或是为一样东西执着。 前面火儿已经跃出了宫墙了。 秋秋转头看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火儿究竟要去做什么事?它从来没来过京城,京城里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它? 秋秋微微迟疑之后立刻下了决心,她弹指放入了讯号,普通人的眼睛无法捕捉的一线流光迅疾的升上了天际,爆出了一团银色星芒。 相隔仅仅数息的功夫,不远处也有一线光亮升起来。 既然皇后那里还有人照应,秋秋就放下心来跟着火儿去了。 火儿的身体晶莹中透出微红的光,在黑夜里划出了一道蜿蜒的光弧。 秋秋跟在它的身后,不光出了皇宫,还穿过了大半个京城。 转眼到了京城外城的城墙边,火儿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越过了城楼。 火儿一直向前,直到了山脚边才停了下来。 秋秋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看。 此地距离京城已经有百里之遥了。 这座山在京城的东面,前朝的时候名叫瓦山,后来改朝换代,有很多地方都被新朝改了名字,这座瓦山也被更名为善业山,还在山上修建了一座佛寺。也就是永平寺。秋秋前两天还见过永平寺的一位老禅师。 因为此山上有佛寺,所以这么些年来朝廷都禁令有人在此山射猎,砍伐,取土。这座山因而山林茂密,飞禽走兽生活得很是自在。 火儿停了下来,象是在等秋秋靠近。 秋秋朝它伸出手去,火儿跳到了她的手掌上。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火儿的眼里露出焦急而哀恳的神情。 秋秋觉得心里一紧。 火儿这小家伙儿从出壳就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对拾儿这个主人都敢放肆,秋秋从来没见它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不用急,你到底想做什么事?” 火儿扭头看向山顶。 “你想上山?” 火儿用力点头。 秋秋安慰它:“那我陪着你。” 火儿要上山的话。不用等着秋秋自己也能上山。 能让它停下脚步,必定是有什么它顾忌的事。 秋秋能隐约感觉到这山上的确有什么东西存在。 带着血腥气,还有些别的东西…… 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秋秋定下神。压下了胸口那种烦闷,继续向前走。 火儿要找的东西,她已经知道了。 肯定就是那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的存在。 这是样什么东西? 离得越近,那种烦燥的感觉就越明显。 那样东西,带着浓重的毁灭的意味。仿佛闭上眼。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就会排山倒海一样向她倒下来,把她彻底埋没。那是没有一丝生机的绝望。 这山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黑暗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无声的疾射而至,秋秋脚步一顿,离水剑的青光象水珠一样迸射开来,将射来的暗箭削成了两截。 更多的没羽棱箭从黑暗中弹射出来,纷纷撞在了离水剑形成剑网之上。叮叮当当的声音象是下了一场骤雨。 秋秋捡起一枚那小小的暗色的箭。 不是铁箭,是箭头箭身都是黑色的木质,上有剧毒。普通人要是被擦破一点儿皮肤见了血。立时就会毙命。 什么人在这儿布下的阵势? 不过看起来只是防普通人,这些东西对修真者的用处不大。 秋秋脚绊到了什么东西上头,她停下来低头去看。 那是一具尸首。 穿着僧衣,光头上有戒疤。 是和尚。 秋秋转头往前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永平寺的和尚吗? 看起来已经死了不少日子了,为什么那天永平寺的那位老禅师见了他们没提起寺里死人的事?是他不知情。还是他觉得不想拿这种小事来打扰他们? 如果上述两种原因都不是呢? 秋秋绕过了地上的尸首,再继续向前走。 这里地势并不算高。正处于前山后面山麓相衔的凹处。 暗箭射了一阵,变得零零落落。 地下还有两道陷阱,也被秋秋绕了过去。 前面有一座碎石堆砌的高台。 秋秋抬起头来,她到了。 石台后突然有一道黑影疾射而出,连人带剑向秋秋撞了过来。 秋秋眼睛微微眯起,离水剑旋了个光弧,房间避开了那人的要害,重重一击扫在了那人的腰颈后。 那人哼都没哼出一声就被击晕摔了出去。 黑暗中陆续又有几人扑了出来,这些阻挠对秋秋来说根本算不上麻烦。 有个人从高台后走出来,看样子十分苍老,腰身已经佝偻直不起来,时不时的咳嗽一声,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秋秋。
182处置 “秋掌峰?” “管兄?”秋秋转过头来,吃了一惊,管卫穿过帐幔走了进来:“为什么设了结界?” 明白了,他是感觉到这里的异动才赶过来的。 秋秋看着屋里这一片狼藉——抛了一地的衣服,还有袒露着身体仰在那儿不醒人事的皇后,真不知道如何跟管卫解释这一切。 但是管卫比她想象的要大方,他的目光掠过床榻,女人的身体对他来说好象和一床被子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秋秋只能言简义赅:“刚才来了一位唐大人,火儿发现他不对,扑上去咬了他一口。从伤口飘出许多黑雾,他的皮囊也一下子就变得干瘪了,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就先把他装了起来。” 她指着床边的那个口袋,现在那口袋缩得只比篮球大一些了。 管卫刚才也看见那个口袋了,已经把事情经过猜出了大半。 “好,你先出去看着那个女官,这里我来料理。” 秋秋实在不愿意往歪了想,可是她又不能不想。管卫一个少年小伙子,他要怎么料理一个裸女啊。早知道她应该替皇后穿点儿什么遮掩了一下—— 呃,也许管卫已经到了心中眼中只有剑,只剩下了剑道一途,不管是裸女也好,白骨也好,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吧。 她在门前看着那个女官,那个女官站得挺直,剩下的宫女、太监们远远的站在台阶下。火儿不知道秋秋的烦恼,还不时的从袖子里探出头来,用头上的角顶她的手。 这是讨赏呢。 秋秋无奈的看了它一眼。 好吧,论理火儿是该表扬。那个唐大人不对劲,秋秋就没看出来——当然,她也没有机会多看。那两人一抱一起。秋秋就非礼勿视了。倒是火儿,它可没有顾忌。 秋秋想研究一下它是怎么发觉的。当时她和火儿都走到帐幔的外头了,火儿应该不是看出来的吧?那是怎么回事呢?它是听出来的,还是闻出来的? 秋秋想想刚才屋里的动静,这么一想她又面红耳赤的。 可是那些不和谐的声音里头,没听出什么异样来啊。 那火儿是闻出来的? 殿里没什么声音,不知道管卫在如何处置。 结果就在秋秋想贴在门上从缝里往外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响,然后有个人从帐幔后走了出来。 秋秋差点嗷一声跳了起来。 这从殿里走出来的人不是旁人,赫然是唐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等唐大人再迈出了一步。秋秋就感觉到不对了。 虽然长相一样,可这个不是唐大人,这是管卫的气息。 噫!他是怎么改变的模样。又穿上唐大人的衣服的? 秋秋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呃,他不会把那个口袋里唐大人的皮囊套自己身上了吧? 啊啊,这想象实在太可怕了。 秋秋实在不敢直视唐大人?真?管卫的那张脸。 管兄,你……你实在太任劳任怨,太有牺牲奉献精神。太爱岗敬业了。 那个女官看见唐大人出来了,急忙迎上去,又往帐幔里看了一眼。 “唐大人,娘娘她……” “娘娘睡了。” 从帐幔的缝隙里的确可以看见皇后盖着被子睡在床上。那个女官不知道想到什么,脸微微一红,小声说:“唐大人辛苦了。奴婢送唐大人出去吧。” 秋秋无语望天…… 这句唐大人辛苦了,听起来怎么这么的不和谐呢? 那个女官陪着管卫往前走,一直陪他走到侧面的角门处便止步了:“奴婢还得回去伺候娘娘。不能远送了,大人,慢走。” 这慢走两个字说得微微荡漾,刚在皇后那儿被刺激过一回的秋秋对现在这种暧昧不清的语气语调特别敏感。 好吧,单听声音她还可以说是自己想多了。可是那个女官居然伸出手去,借着身形的遮挡。在管卫的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秋秋用力的吞咽了一下。 这,这…… 这位唐大人真是风流,不但搭着皇后,连皇后身边的心腹女官都对他这么,这么的…… 可是对管卫而言,这可真算是一种折磨啊。 管卫多骄傲啊,现在不但要假扮一个面首,还要被这种已经有年纪的宫女调戏。 秋秋低下头来不忍卒视,她对管卫的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 不过管卫好象不止是要假扮唐大人把这个场面混过去,摆脱了那个女官的纠缠之后,他就大步朝外走去。 他……他这是想去查探这个唐大人的底细吧? 虽然两人没有商量过,可是管卫的想法秋秋能猜着大半。 秋秋转头再看殿内,皇后动了一下。刚才秋秋也没用劲儿,她昏了这么一会儿也差不多了。 女官忙进殿去服侍皇后穿衣梳头,并小声回禀:“娘娘刚才睡着了,唐大人已经走了。” 皇后对刚才的事情也模模糊糊的,真以为自己是太累睡着了,伸开手让女官替她穿衣。 女官看着抛在地下的衣裳,绫罗绣花的宫装都有两处扯脱线了,可见刚才两个人有多么激烈。 女官既有些向往,心里又有些酸酸的。 明明先遇着唐大人的是她,可是皇后娘娘却…… 她今年才三十出头,可皇后娘娘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生过孩子之后身段走了样,穿着衣裳看不出来,脱了衣裳之后皮肉都是松的。 唐大人肯定是更喜欢她多一点,对皇后是不得不应付一二。 皇后经历这么一场滋润,看起来气色精神都比之前要好得多了,宫女端了一盏燕窝来,皇后吃得很香。 虽然监视皇后还和刚才一样的无聊,可是秋秋现在可不敢大意了。 不但贵妃后有人主使,连皇后养个面首都可能是个邪修,也可能是高等变种魔物—— 这座第一眼看起来沉郁静默的皇宫,还真是有不少的秘密啊。 秋秋忍不住担忧,不知道拾儿跟着三皇子去探查会遇到什么事?管卫冒充唐大人离开,又会遇到什么事? 皇后抹了抹嘴角,示意一旁的女官端起铜镜来摆在身前。 她揽镜自照,看样子颇为满意,那模样哪象是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明明就是个坠入爱河的女子。 女官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重又低下头。 皇后已经发现了,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女官忙跪了下来:“奴婢……奴婢就是想,娘娘实在太不容易了。”她压低声音:“现在宫里已经差不多肃清了,娘娘和唐大人还是只能这么聚少离多的……” 皇后笑了,摆了下手,女官忙把镜子拿开放下。 “你懂什么啊。”皇后悠然说:“真放在身边儿,他的心就会变得越来越大,你看,一开始赏他一把金缕玉骨扇子他就感激万分,后来让他当了统领,他却只是淡淡的。再下去……他就会开始奢求不属于他的东西,越来越疯狂,直至自取灭亡。” 女官吓了一跳:“难道唐大人竟敢有贰心不成?奴婢……” “不用在意。”皇后摸了摸鬓边的金凤:“现在这样就很好。” 女官不敢再说,深深低下头去。 这皇宫里真没有一个傻子啊。 秋秋觉得监视皇后这一天真让她大开眼界。喧嚣的白天过去,夜晚来到。白天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中漆黑一片,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秋秋在皇宫寝殿的梁上盘膝打座,殿内显得十分昏暗,火儿显然是困了,缠在秋秋手腕上,小身体均匀的起伏呼吸。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出它的呼吸频率和秋秋吐纳呼息的频率是完全一致的。 下方的蜡烛忽然爆了一声,火儿迷迷瞪瞪的抬了一下头,晃了两下脖子,发现没什么事情,又重新低下头去。 快到三更时分,忽然间床上睡的皇后呼吸急促,手脚也不安的挣动起来。 秋秋在横梁上一按,轻飘飘落在地下,探头看了一眼。 没什么大事,皇后看起来是做恶梦了。 果然下一刻,皇后陡然翻身坐起,两眼睁得圆圆的,急促的大口喘息。 女官也惊醒了,忙起身照看服侍,倒了茶来给皇后喝了半盏,小心翼翼的问:“娘娘又魇着了?可要服一粒宁神丹?” 皇后摆了摆手:“算了,吃了也没有用。一开始还有些效验,现在越吃越没用。” “那,奴婢替娘娘捶捶腿吧。” 说是捶腿,其实就是变相的陪着皇后的意思。 看来皇后的亏心事真没少做,白天再威风八面,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会后怕啊。 秋秋虽然觉得如果斗心眼,十个她也不是这皇宫里的人的对手。但是大家的道路是不一样的,宫里头象皇后,象贵妃这样的人,是一辈子也没有指望踏上修炼之途的。她们的资质驳杂,心底污秽,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勾心斗角残害同类上头了。 皇后接下去就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的。白天光彩照人,夜晚寤寐难眠。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要想人前显贵,人后总得不为人知的受不少罪。
181绿帽 如果说秋秋一开始觉得监视皇后是件很简单的任务,那么一个时辰之后,她就为这个想法后悔不已。 事情是这样的。 皇后歇完午觉起来,见了两个老头,一个中年贵妇。那个中年贵妇象是皇后娘家的什么亲戚,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就是那个贵妇说她替儿子看中了一门亲事,请皇后费心想着,出了先帝的孝期好给指婚。 等她退下,随后皇后身边的女官凑近皇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秋秋听到她说的是:“唐大人来了。” 唐大人是谁? 别人晋见皇后都是大声通报,这人为毛要偷偷摸摸的。 然后他也没走正门,女官领着人从偏殿过来的。这位唐大人约摸三十来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步伐矫健,穿着一身侍卫的服色,嘴唇上一抹短髭,看起来很是倜傥俊美。 那个女官领着唐大人进了内殿,连茶都没上一盏,就自动告退了。到了门边的时候还把最外面的一重帐幔放了下来。 皇后刚才一直挺得直直的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弯了,整个人靠在软榻里头,连和亲儿子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变软和的声音突然降了一个调门,有些沙,有点哑的说:“你来了?” 咳咳咳,秋秋本来一直坐在她后面的长条案上,这样进来的人给皇后行礼顺便也就拜了她一回。因为觉得这么盯梢有点浪费时间,秋秋还摸出本书来翻着打发时间。 结果她硬是被皇后这一声你来了,给吓得差点儿从条案上跳下来。 唐大人脸上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那种笑让人觉得有点玩世不恭,可是又并不讨厌。 他走到皇后跟前单膝着地,说了句:“小臣叩见皇后娘娘。” 这句话听起来和前面几个人说的没有大区别。 但是!别人叩见皇后,离皇后起码十步远。隔着一道帘子呢!这货跟皇后的软榻之间的距离目测不超过二十公分,他那脑袋再往前伸一点就可以直接叩在皇后娘娘脚面子上了。还有,他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和别人一模一样的话,到了他的嘴里却凭空的变得无限暧昧,小臣二字显得谦卑而亲近,叩见一咏三叹,皇后娘娘四个人则说得那么委婉情长,连秋秋听着都觉得简直就象有人拿着鹅毛在搔她耳朵那么痒。 皇后笑了,不是那种冰冷冷的礼仪式的笑容,而是真的笑了。伸出只手去虚扶了下:“起来吧。” 之前的那些人行礼离的远,虚扶的确只是虚!扶!而已。 但是这个唐大人离的这么近,皇后这只手伸出去。唐大人顺势就握住了,不但握住了,他还就势一抬身,坐到了皇后身边的空处。 转折太快了! 刚才还一坐、一跪,一眨眼的功夫都没要。就变成了一个搂一个靠了。 秋秋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这位唐大人是什么人了,也明白为什么殿里一个宫女内侍都没留,连皇后心腹之重的女官都退到门外去了。 这唐大人,跟皇后,应该是情人关系吧? 啊,当然。他这个身份专有个称呼,叫做面首。 真没看出来,皇后居然…… 两个都是成年人。当然不会排排坐吃果果,说阵情话就算了,唐大人的手已经伸进了皇后的衣襟里,皇后则面泛潮红,用一种和她身份年纪都不相符的迅猛去撕扯唐大人的衣裳。 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的速度滚成了一团。 秋秋两只眼瞪得不能再大了。再睁大点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活了两辈子她也没真见过这样的阵仗,中年人到了一起可不象少年人一样追求的是什么纯爱。人家要实际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上来就是真刀实枪,没废话。 秋秋赶紧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可是即使扭过脸,耳朵还是能听见。皇后一点都不顾忌,也不矜持,声调特别高,她根本不怕人听见。 她怕什么?皇帝死了,现在皇宫里是她的一言堂! 秋秋尴尬的要命,她可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转过身来跳下长案,快步出了内殿。 脸滚烫发热,秋秋一面在心里骂里面那对狗男女,一边整理着手里那本书。 不过秋秋也想到一件事——皇帝这才死没多久,可是皇后和那个唐大人显然不是头一次在一起,看样子象是老相好了。 也就是说皇后早就给皇帝戴了绿帽子? 秋秋觉得这皇帝也挺那啥的,他宠爱的贵妃想着弄死她,而他的正妻皇后干脆就偷起人来了,不知道皇帝真的死后有灵,知道这一切会不会气疯。 火儿突然从她袖子里探出头来,秋秋差点让它吓了一跳。 这孩子,净在不该冒头的时候乱动。 眼下内殿里的情形虽然看不清了,可是里面的动静却是声声入耳。秋秋自己都感觉少儿不宜了,搁在火儿身上,那是妥妥的幼儿不宜啊! 皇后和那个唐大人实在太荒唐无耻了,这不是教坏小孩子嘛。 “快回去。”秋秋伸手拨了下它的脑袋。 可是火儿这一次竟然毫不配合,更没有听从她的话。它象一道红色的闪电一样飞快窜出了她的袖子,直接一跃跳进了内殿的门,身影没入了帐幔之后。 “你!”秋秋气得嘴都要歪了。 这熊孩子,真是关键时候给她掉链子。 里面那情景是好孩子该看的吗?她都不适合留下现场观摩,更不要说火儿这小畜生了!万一它受了什么不好的负面影响,心灵留下了阴影,又或者它呃,走上了邪路那怎么办? 秋秋一咬牙,也跟着穿过帐幔又回到了内殿。 里面的情形简直——不堪入目。 让秋秋形容,就是妖精打架。 真是太过份了!她连自家拾儿的身体还没仔细看过呢,竟然先看了别人的。 火儿呢? 秋秋的视线终于捕捉倒了火儿的身影。 它的身体贴在床柱上。果然探着头正看着已经转战床第的那对男女。 “回来!”虽然知道那两人听不见,秋秋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火儿,快回来!” 她发誓,这次的事儿了结了,她非得给这小混蛋好好上上规矩不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火儿并没有扭头看她,和平时对她服服帖帖的表现全然不同。 忽然它动了。 以秋秋的眼力都没有看清它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象一道飞逝的流光,朝床榻上扑了过去。 那个唐大人正激烈动作着。忽然间他的动作一僵,然后仰头嘶吼了一声,反手朝背上去抓。 火儿一口咬在了他的背上。 秋秋简直都要惊呆了。 可是这不妨碍她手上的动作。 她马上弹手布出一重结界。隔绝殿内的声音。不能让外面的人察觉殿内出了什么异变!他们还需要皇宫保持表面上的平静,以便引出幕后黑手。 如果在此时功亏一篑,秋秋可以肯定,她绝饶不了火儿这个小畜生。 她两指伸出,凌空往回一勾。 火儿被她的指力一扯。身不由己的朝后倒飞回来,被秋秋一把抓住。 秋秋真怕它嘴里含着块肉什么的,或者火儿一松开嘴,唐大人就血溅五步。 不不,以上情形都没有发生。 可是更惊人的情景在她眼前出现了。 唐大人他…… 他在变! 一缕黑色的烟雾从他背上被火儿咬过的伤口冒了出来。 然后更是更多更浓的雾气急逸扩散而出。 而唐大人那一刻之前还显得皮光肉滑健硕结实的身体,就在秋秋的眼前瞬间发皱、瘫软。迅速干瘪。 正沉浸在欲望中的皇后大概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闭着眼睛,满脸满身是汗。大概是不满身上的人突然没动静了,她也睁开了眼睛。 秋秋眼疾手快弹了一下手指,皇后哼都没哼一声就昏厥过去。 那个唐大人明显……就不是人! 可是她那个莲花的手镯既没发亮也没发热。 他也不是魔物!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秋秋撒手一抛,一张晶光闪烁的网迅速扩张,把唐大人和那些黑雾全都收拢在其中。一包住了东西。细网立刻向内疾缩,袋口绕了个结。紧紧的将袋内的东西全部束缚在其中。 看着那个缩得只有半人高的袋子,说不定还会继续再缩下去。 秋秋缓过一口气来—— 这……事情是怎么一下子变成了眼前这样的? 床上躺着一个光着身子的皇后,床前的脚踏上有这么个诡异的袋子,袋子时不时的还动一下,就象里面的东西还在抽搐。 而外面传来了女官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娘娘?” 秋秋转头往回看。 倘若得不到应声,外面的女官可能马上就会冲进来,更有可能是会唤人。不管哪一样,秋秋都不能让它发生。 “没事。”秋秋压低了声音回了一句。 皇后的声音她听了大半天,学得也算相象了。外面女官忙说:“是。” 暂时安抚住了。 可是屋里这一摊子怎么办? 秋秋的目光在皇后的身体上扫了一眼,随手一挥,薄被翻卷过来盖住了她的身体。 她实在不知道眼下这局面如何处置了。
175乱世 龙脉龙气这种东西不会轻易产生,也不会轻易消失。既然根据镜泊门的长老说,这一代陈姓皇朝还有百余年气运,现在就发生龙脉断灭,龙气消失的事情,是很不寻常的。 镜泊门的那个长老肯定不会象拾儿一样想到裂隙这上头,世上能想到的人只怕没有几个。 所以拾儿决定去一趟京城。即使不是裂隙出现,只怕也有别的蹊跷。 比如,那个用魂瓶在两军交战时趁机混水摸鱼收集死魂的人是谁?他是什么来路? 对于秋秋的疑问,拾儿倒是能帮她解答一二:“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这人,但是从那个魂瓶上倒是能看出一二端倪来。方真人他早年曾经遇到过一桩异事,有一片地方在瘟疫蔓延,他去察看的时候发现那疫病并非天灾,而是人为的,有人在那些地方的食水中下了毒,所以那里的人才成片成片的死去。不但如此,他还发现,那些应该已经死去的人被掩埋后,当天晚上就被人挖掘盗走。他追踪了数月,可对方太过狡猾,行事又不择手段,方真人因顾忌被挟持的无辜百姓,最后被那人逃脱。” “他挖掘死尸是做什么用处呢?” “炼制傀儡尸。”拾儿语气变得严峻:“这种恶毒邪修,人人得而诛之。” 秋秋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魔物是十分可怕,可是非我族类,杀戮破坏是它们的天性。而同类之中,竟然有这样邪恶而不择手段之人,这才真正可怕。 这个话题让两个人都觉得很不舒服,静了片刻之后,拾儿把话题重新拾起。说起了阵法。 “在第一次知道郭掌峰用阵法为封印,封堵了与魔域的通路之后,我就开始想,魔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与我们的世界究竟相隔有多远,那道裂隙是如何生出的……我翻了许多的书本,连一些古早的荒诞不经的异闻传说都没有放过。” “有什么发现吗?” 秋秋莫名的紧张起来。 她觉得,好象有什么巨大的秘密就要在她面前揭开了。 “有的。”拾儿看着她的眼睛:“我发现……” 他只说了这么半句,忽然抬起头来:“有人来了。” 他们虽然身在秘境中,但是拾儿的修为境界比秋秋可要高深许多。他能察觉到秘境外的动静,秋秋就不能够。 这个话题就此被打断了,一直等到他们起程赶去京城。秋秋都忙得没有功夫再和拾儿好好说这件事情。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多做停留,可是秋秋仍然发现了不同。 风中的气味都不一样了。 以往那种平和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气味没有了。吹来的风中充满了战火销烟的气味,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飘浮在四周久久不散的怨气。那是人死之前留在世间的最后印记。不甘,绝望,痛楚。 说白了,死魂与他们身体里修炼的灵力一样,都是一种能量。不同的是,山川河流。花草林木,还有人身体里的灵力都是生生不息的,舒畅而生长的力量。这种力量却是带有毁灭性的。完全是负能量。 秋秋想起那个冷冰冰的黑色的魂瓶。这么多负面情绪和能量被挤迫着装进里面,听说后面那些邪修炼制这些死魂的手段更加惨酷。 她呼了口气,把这些乱糟糟的念头都抛开,搂住拾儿的手臂更加用力,脸紧紧贴在他的背脊上。 拾儿身上传来好闻的青草气息。这是生命的气息,鲜活。清新。 拾儿轻声说:“怎么了?”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秋秋紧紧贴着他,也能感觉到这震动。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渴望安宁。 “那天你说你发现了?开了个头,就不再说了。” “嗯。”拾儿没有立刻回答她,忽然说:“你看下面。” 秋秋有点不明所以,照他说的,往下头看。 山川郁郁,河流蜿蜒。这样远远的匆匆一瞥,看不出战火肆虐的痕迹,仍然是山川如画。 “看到什么了?” 秋秋心想,看到了山,看到了河流,湖泊,还有隐约的象带子似的道路。偶然能看到小小的一片村村,还有一块块的田地。 一般人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这样俯瞰大地——这里又不是现代,坐着飞机一日千里的,什么景色都看得到。 秋秋看得眼都晕了,看到的一切仍然没有什么异样。 “看不出来。” 拾儿听出她的沮丧,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笑意:“没关系,再仔细看看。到京城还有半日功夫呢。” 秋秋眯着眼,懒洋洋的靠着他。 她可没有那么笨。拾儿哄她让她一直看,她干脆闭起眼来养神。 灵禽飞进了云朵里,身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 秋秋伸手抓了一把,凉凉的。 拾儿问她:“做什么呢?” “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秋秋说:“还不懂事的时候,看着天上飘着一朵朵的棉花,总想着它们为什么不会掉下来?难道是有人用绳子把它们挂在那里吗?可是接着又想,要是哪天突然掉下来了砸到头上怎么办呢?” 她说的是的确是小时候的事,但是她说的是小辈子的小时候。这辈子她可不会那么傻了,因为她可是有前世记忆的。 拾儿没听她提这事,现在听得好笑:“你这么胆小啊?还怕云彩会掉下来?” “谁说我胆小了,我可没怕。”秋秋说:“我想棉花是个很轻很软的东西嘛,就算掉下来砸到了头,也不会很疼的。” 拾儿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奇思妙想。他的童年乏善可陈,从来没有过轻松和快乐,更没有过这样天马行空的幻想。 “看下头,是运河。” 秋秋低下头看,运河在阳光下象是一条闪亮的缎带。往前看不到头,往后看不见尾。 虽然在他们修炼的人看来,人力很微不足道。可是成千,上万的人齐心协力做一件事情,这股力量也是很可观的。运河不就是这样凭借人力开挖凿通的吗? 他们到达京城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夕阳已经沉入了地平线之下,白日的暖煦渐渐被寒冷的夜风吹散。天际一片苍茫,灰沉沉的分不清天地的界限。 京城的城楼高大而巍峨,秋秋仰起头看着城楼的一角飞檐。黑色的檐角在暮色中孤独的挺翘,不知为什么。这情景让秋秋让秋秋想起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的情景。 这城楼就象她曾经见过的死去的鸟,翅膀毫无生气的垂下。 “进城吧。” 京城肯定已经遭遇了很大的变故,天还没有黑。京城的大门紧闭,秋秋甚至在那沉厚的城门上看到了斧凿砍劈的印记和火灼留下的焦痕。 地下本来铺的应该是青石,但是现在上面全是凝固了的黑色血迹,很多已经渗进了石缝里。 他们越过城墙进了京城。 街上看不见行人,沿街的那些门有的紧紧闭合。有的却截然相反——毫无防御的大咧咧的洞开着。 城里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就象秋秋在来的路上曾经闻到的一样,但是比那还要浓重得多。如果说来的路上那些死气还象烟雾一样,只是看不见而已。那这里的死气就浓稠得象是胶着的状态似的,挤迫得人都无法顺畅呼吸。 这里让秋秋很不舒服。 拾儿握住了她的手。 秋秋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 拾儿知道秋秋灵力纯净,又对环境特别敏感。现在肯定觉得很不舒服。 微凉的灵力通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从他的身上向秋秋的体力流淌。 明明他的灵力是清凉的,可是秋秋的胸口却在慢慢变暖。那看不见的压在身上的重负也变轻了。 街上有成队的兵卒走过,虽然对面擦肩而过,但是他们对秋秋一行人视而不见。 他们的脸上全是戾气,杀气缠身,有个人的刀就提在手里没有收进刀鞘中。刀刃上磕出了豁口,还沾着新鲜的血迹。他们一路走,那血沿着刀刃淌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地下。 再向前走他们就看见有人拖着几具死尸往街角去,那里有两辆木轮车,收拾尸首的人没有穿兵卒的号衣,但是臂上勒了红色的带子,他们看起来神情木然,毫无生气,大概是专管收尸的人。 被抬上车的尸首并不是兵士的,看衣裳穿戴,生前大概还是富贵人家。抬尸的熟练的从死尸的身上搜检财物。 秋秋甚至看到木轮车上撂起来的尸首中露出小孩子的脚。 秋秋把脸转到了一旁去,胃里有东西在拼命翻腾,她压抑不住那种烦闷,猛地弯下腰朝着路边呕吐。 从前乱世这两个字只在书看到过,现在她亲眼见到了。 拾儿并没有出声安慰她,等她直起身来,递了水给她。 秋秋漱了口,精神比刚才好了一些,点头说:“走吧。” 越靠近禁宫,就越让人觉得压抑。 宫墙那暗赤的颜色真象是血染就的,宫门口有人重兵把守。这天子的皇宫看起来就象个巨大牢笼。
169因果 秋秋看到拾儿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 她仍然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记忆中的修缘山,还有那些依旧鲜活的同门。 “当时我一心想离开,去找师父,跟这些师兄师姐们一点儿都不亲近,好多人根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起码眼前的这些,她都不认识,也分不清他们是哪一峰的弟子。 无论是对她不好,还是对她好的那些人,现在都不在了。 比如黄长老和静卢师兄。她的离水剑还是黄长老所赠呢,是静卢师兄帮着她在一堆兵刃里面挑出来的。 可现在他们也都不在了。 秋秋穿过知行台往前走,她指给拾儿看:“喏,前面是主峰。从知行台这里的长桥过去,你看。” 她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如果不是永远失去了,她可能永远不知道她对修缘山的记忆有多么深刻,多么真实。 “主峰我来的次数不多,到这里见过掌门真人,每次都是大师兄静越带我过来。他声名很好,很会照顾人,那边那间屋子应该就是他住的。” 秋秋最熟悉的还是她在莲花峰住过的地方。 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水珠沿着叶脉缓缓滑落,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在弹琴,清脆的丝弦划出一串颤音,就象断线的珠子纷纷迸落,叮叮咚咚的砸在人的心头。 秋秋拉着拾儿的走过去,轻轻推开那扇屋子的门。 屋子居然并不是空的,里头有两个门人正坐那儿,头碰头的研究一张阵图:“这里好象可以改动一下,可以省阵石,你觉得呢?” “看着是没有用,但是贸然改动。不知道阵法运行起来是不是会受影响。也许这里是关键的一处。” “不要紧,我们可以设个简单的先试一试,不用一上来就改阵图。” 拾儿也是来过修缘山的,他见过静越。 但屋里这两个人都不是。 秋秋先前没有注意,光在听那两个人说话了。 这两个弟子是谁?她应该没记错,这里是静越师兄的屋子没错啊。因为玉青真人把很多门里的杂务交给静越打理,一来事情多了他自己的确处置不过来,二来,也是让静越为将来接手掌门之位做准备,培养他的威望和人脉。到后来大家也习惯了有什么事就找静越这个大师兄来处置。他这间屋子就象一个小型的办事处一样,每天都有不少人过来找他商量请示事情。 屋里两个人里有一个站起身来,把手里的阵图胡乱一卷:“那我可去了。你等我的消息啊。” “你别急躁,万一出什么岔子,师父师叔都会担心的。” “我知道。”这人一转过身来,秋秋看清了他的长相,轻轻的“咦”了一声。 这人不是她在修缘山见过的任何一个师兄。可是面目似曾相识。 秋秋目送他出去,再看看仍然坐在案前推演阵法那个人。 “那个人,他……” 拾儿当即立断:“去看看。” 他们都见过复瑾真人,刚才那个人除了年纪还有神情,几乎与复瑾真人一模一样。 两人紧跟着那个人身后出去。 好在他步子虽然快,却也还跟得上。 迎面有门人过来。远远的就招呼一声:“复瑾师兄,你这是从哪儿来?” 真是他! 秋秋诧异之极。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梦境,可是她的梦里怎么会出现复瑾真人年轻时候的情形呢? 想到玉霞真人曾经在梦中见到复嘉真人。并受了他的指点。秋秋想,难道这是复瑾真人或是师父也冥冥中留下了神识来指点她的吗? 复瑾真人走的很快,只朝那个人摇摇手,没有回答。 秋秋没有再跟着往前走,她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 走了这个是复瑾真人。那留下的那个是谁? 这个院子这样偏僻,秋秋一一来。静远可能是怕她同旁人合不来,也怕别人欺负她,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把她一个人远远的安排在这里了。 秋秋没觉得这安排有什么不好的。 那时候她也没空去想这院子以前住的什么人,为什么孤零零的离其他院子都这样远。 就象是被所有人遗忘丢弃在这里一样。 在她之前这儿都住过什么人呢? 拾儿问她:“不跟了吗?” “我们回去瞧瞧。” 屋里头那个人还坐在原处,刚才秋秋只注意复瑾真人了,没注意看他,再走才发现这个眉深目秀,鬓若刀裁,就是面色太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修炼的人气血畅行,正常情况是不会出现这种面色的。 拾儿从前就是那样,他是从小就带着病。 这个人呢? 其实秋秋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走进屋子,屋里的人看不见她,就象她是个隐形人一样。 秋秋看了一眼放在屋角的卷缸。 里面散放着几个卷轴。 有两个卷轴上头都有那个雁子的标记。 秋秋指着其中一个给拾儿看。 她转过头去看着坐在矮几边那个人。 这个人……就是复嘉真人吗? 他现在已经练功出了岔子吗? 秋秋想到一开始他就是坐在那里的,一直都没有站起来过。 他应该已经出了事,要不然,一个大有前途的弟子,怎么会孤零零的住在这个地方呢?这儿很清静,如果是养病的话,住在这里也算合适。 但是有的病能养得好,有的病却一直一直的也好转不了,慢慢的,就会被众人所遗忘。 复嘉真人自己却显得很平静,并没有愁苦郁结的神态。 他把手里的卷轴合了起来,随手放在一旁,抬头朝秋秋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秋秋怔了一下。 她身后就是窗子——复嘉真人应该是在看窗子。而不是看见了她。 但是,她觉得,那一眼,似乎真的在看她。 秋秋走了过去,手轻轻按在那卷轴上。 这个卷轴大小样子她都眼熟。 这就是她得到的那张画。 只是现在这画还不是后来那陈旧的样子,画轴裱纸看来都还很新,也许刚画成不久。 复嘉真的目光落在画轴上,不,具体的说,是落在她放在画轴的手上。 秋秋这一次毫不怀疑复嘉真人是看到了她。 即使没有看到。他很可能也是察觉到了。 秋秋抬起头来,与复嘉真人对视。 复嘉真人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这意思是,这画默许给她了吗? 秋秋再低下头看那张画。这张画的秘密到现在她还没有参透,本来可以向复瑾真人询问的,可是……也没来得及。 画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展眼间画纸颜色一层层泛旧发黄,霉点悄然的出现在上头。 这画在瞬间就象是已经过了成百年。 秋秋和拾儿同时从梦境中苏醒。 那画轴现在正被秋秋握在手中。 “我记得。我原来手里没拿着它。” 秋秋把画展开来。 其实不用看,画上的一草一木她都清楚的印在心里,闭着眼她都能照着原样再摹出一幅来。 “这些前辈们啊,怎么这么爱故弄玄虚。”秋秋皱起眉头:“你说,复嘉真人是要象她指点师父一样指点我吗?可是他对师父好歹还说了几句话,对我一个字也没有讲啊。” “你没有听过。天机不可泄露吗?” “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谁知道他闷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啊?” 拾儿也一时斟不透其中玄机。 但是他想,这幅画周周转转,一直到了秋秋的手上。也许……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就象天上的星辰,看起来繁杂散布,毫无章法。但其实每个星宿都有自己的规律和轨迹,从亘古至今,分毫不错。这是在它们最开始出现在天空之中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你以为天机是一件好玩儿的事吗?”拾儿从背后揽住她。秋秋终于不象一开始那样沉郁,她开始对其他的事情关心分神。这是好事,总比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不能自拔要强。 “怎么了?” “即使是镜泊门那样世代以占卜术算为主的宗门,也很难轻易窥见天机。即使偶然间灵光一闪,了悟到了什么,也不能轻易泄露。据说前朝的时候有个书生,才气横溢,他在上京赴考之前找人给自己占了一卦,那人说他必定能得中状元,这书生十分得意,处处拿出状元的派头来行事,很多人追捧他,可也有人看不惯他。开考之前他经过另一个占卦的摊子,那个人却说得和前一个同行截然不同,这人说他一看就有血光之灾,即使保住性命,一场牢狱之苦也是避不了的,这书生当然以为他是胡说,勃然生怒,连卦金都没给。” “那结果呢?哪个人说得对?” “他点了状元。” “那第二个是瞎说的?” “但是紧跟着他就卷进了一桩科考的舞弊大案之中,因为平时招人忌恨,有人构陷,被捉拿下狱,后来虽然经人援手相救,可是功名被革了,一辈子庸庸碌碌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秋秋一时间迷惑了。 前后两个算卦的人都说中了,但说的都不是全部。就象管中窥豹,各人所见都只有一个片段。 而这个书生,如果他不是信了第一个卦师的话,行事狂傲不检,也许后面的牢狱之灾也不会寻上他。 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果,还是因为天机被泄露了,才招来了这样的祸患呢? 就象这张画,是如何流转了这么多年最后到了她的手上,其中的因果也难以揣测预料。
163心魔 秋秋从未想到过,会见到复字辈的……前辈。 喏,往上数数,静、玉、明、复,按着排辈,她得非常拗口的称复瑾真人一句曾师叔祖。 她是不是还该庆幸,幸好这四个字就把复瑾真人的辈分描述出来了。如果今天见到的人不是复字辈,而是再往上的显字辈和为字辈,那怎么办?到时候只怕光一个称呼就会舌头打结了。 复瑾真人一抬手,正在为如何称呼行礼的众人都暂止了动作。 “称一声真人就行了,别闹那些虚的,现在这当口不是穷讲究的时候。” 秋秋眨巴眼,这位真人……好,好豪爽。 进了静室坐下之后,静室里留下的人不多。尽管好奇的人多,但屋里最后留下的是曹长老、乌楼山的长益真人、玉霞真人,方真人,拾儿还有秋秋。 复瑾真人看着玉霞真人:“你……见过复嘉?” 玉霞真人面对这位前辈,心情极端复杂,点头的动作略显生硬:“是的。复嘉真人替我治了伤,还指点我寻找您。” “他……还好吗?”复瑾真人轻声问。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 玉霞真人抬起头来,复瑾真人的神情带着关切。 已经活了好几百年的前辈真人,还会因为旧日的同门情谊这样动容。 玉霞真人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她在梦里看到一个不知道是真实的人还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现在还有人问她梦中人可好。 怎么样才算好呢? 玉霞真人想到那个人平静的神情,还有他望着修缘山连绵起伏的群峰时那平静中带着悲悯的眼神。 “他很好。” 这一问一答。都很唯心。 但是复瑾真人却象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一样,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你能见到他,这机缘当真难得。我就一直盼着能再见他一面。问问他现在可好,问问他……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面。” 秋秋看他的神情,暗自猜测这两位真人当年是不是有什么恩怨纠葛。 但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复瑾真人马上把话题转回了修缘山。 “我曾经试着上山。” 玉霞真人忙问:“什么时候?” “就是前天。” 成功了吗?见了什么?所以人心里不约而同问出这两句话。 复瑾真人接着说:“没有到主峰的时候,我就主动退出来了,险些为心魔所乘。” “心魔?” 秋秋本能的转头看了一眼拾儿。 修道之人都会经历这一关,可这跟上山……怎么会扯上了关系? 秋秋突然间想到,魔物里既然有可以散布瘟疫的疫魔,可以入人梦境控制人神智的大把魇魔,那大可有扰人心智的心魔这一种。 玉霞真人问出了秋秋的心声:“山上有心魔?” 复瑾真人点了点头:“不错。起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并没有在意。可是当我快要接近主峰的时候,心魔已经寻到了我心境的破绽。一时间我眼前幻象丛生。完全陷入了魔障之中。” 他讲得平淡。可是在场的诸人全知道那一定是生死一线,凶险无比。 俗话说得好,最难战胜是自己。哪个修真之人不是提心魔二字色变?多少惊才绝艳名声响动一方的人物都栽在心魔上头?即使传说中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修道才刚刚数十年,就有望悟道飞升。可是就在心魔这一关上饮恨止步——通常人们都不会再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复瑾真人居然能及时抽身,现在还能坐在他们的面前,运气真是好到爆!当然,这也有他的心魔并非出他自身,而是被魔物诱发和操纵。复瑾真人的意志坚定,修为心境也应该胜过那个魔物,所以才找到了一线生机。 心魔不到来,任何人都难以找到自己心境的破绽。可是魔物竟然可以无知无觉的侵入人的记忆,找到那潜藏在人心底深处的秘密,这不得不让每个人都惊骇欲绝。 复瑾真人看了一眼众人的神情:“可是,也算是因祸得福,我下山之后调息打坐疗伤,发现我的进境却提升一层。” 这下众人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真人你……得道了?” “没有。”复瑾真人一笑:“人心是何等复杂,连人自己都不明白。山上的这个心魔听起来可怕,可是他诱发的心魔幻境毕竟不是你真正的心路历练——这么说吧。就象合山镇东边住着一个农夫,他平时有两件惧怕的事,一怕穷得没有饭吃,二怕女儿嫁不到好人家下半辈子受苦无依。这两件事情平时说起来,旁人总当他最怕的是自己受穷受苦。如果是他的心魔的幻境之中,他遇到的是受穷挨饿的考验。但是他身临其境之后,却发现他其实最担心的是他的女儿,而非他自身。所以纵然心魔再强大,也无法在幻境中致他于死地。” 这个例子举得浅显易懂,众人一时间都似有所悟。 秋秋明白复瑾真人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农夫自己意识不清产生了心魔,他会遇到最怕的事,也就是女儿受苦,如果他就此迷失,那么就会在心魔面前一败涂地,即使不丧命,也会疯疯傻傻,或是神魂死去而肉身苟延残息,总之是没有希望了。 如此说来,复瑾真人经过这场心魔幻境之后,心境反而比原来更圆满明晰了吧?所以他的境界不降反升。 屋里一片寂静。 人人心中大概都在想着这个农夫的心魔,然后问自己一句:我的心魔是什么? 我真正最重视,或是最惧怕的事是什么? 也许人人都会有一个答案。 可是经过复瑾真人的事之后。这个答案是不是唯一的真实,谁也说不好。 当然了,如果人人都那么轻易的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并能跨过这道坎,那么悟道飞升前的最后一道难关还有什么可怕? 心魔可怕。正是因为人们不了解自己,更难以战胜自己。 秋秋的迷惘被拾儿的一句话打破了。 拾儿问:“真人,如此说来,只要上山的话。就人人都会遇到心魔吗?” 这一句话给大家提了个醒。 对啊! 如果象复瑾真人说的那样,只要上山,那人人都会遇到心魔的蛊惑,即使那不是真正的,最可怕的心魔,也不是人人都能够看破幻境,寻回本心的。 这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了。 哪怕面对嗜血暴虐的魔物当对手,众人也绝不会害怕退缩。 可是眼前的对手……却让你根本看不到,摸不着—— 敌手可以说。就是自己。 复瑾真人略一沉吟:“眼下山上的情形很难料。我看过了琵琶峰。没有尸首,没有血迹,没有锋烟四起。弟子们所住的静室之中。有的物件十分整齐,他们应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控制了心智并集中带走。他们……可能还是活着的。否则,我可以重新打开护山大阵的最后一道阵心,让整个修缘山玉石俱焚。” 玉霞真人忍不住问:“真人,为什么魔物会先盯上我们宗门?” 这个问题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 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由呢? 复瑾真人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的东西很多,很复杂。玉霞真人一下子从中读出了许多重意思。 是的,是有原因的!显然复瑾真人知道这个原因,但是他不能当着人说出来。 也许是,不能当着这些不是本宗门的人说出来。 玉霞真人一下子就觉得自己问得太莽撞了。 这肯定是一个极大的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也许会动摇宗门的根本。 要不然话的,师父教导了自己那么多年,把他所知的一切都倾囊传授,甚至是一些门派的隐秘也没有保留。如果师父知道,或者是他能说的话,他一定会告诉自己。 长益真人先识趣的站起来:“真人前天才经历了心魔,现在肯定需要静养,天色不早,明日我再过来请教也是一样。”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最后秋秋看了玉霞真人一眼,和拾儿一起退了出来。 如果是不传之秘,那么她也不应该在场。师父如果认为可以告诉她,那么肯定会在之后将这个秘密再传到她的手里。如果师父认为她不该知道,那么她现在就不该硬赖着不走了。 出了屋子,秋秋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吸进肺里的空气微冷而潮湿,阴云密密的遮住了天空,也许转眼就是淫雨霏霏。 拾儿轻声说:“还记得上次来看过的药圃吗?要不要去走一走?” “记得啊。说起来不太巧,上次来乌楼山就是隆冬时节,这次来还没赶上开春。可乌楼山的气候象是一直都不会改变似的。” 他们沿着山道往前走。山道两旁郁郁葱葱树枝在头顶交会,缠绵亲密的纠结在一起。 翻过山坡,他们就看到了向药辅。漫山遍野的草绿向远处一直蔓延铺展开去,象是一直铺到了天边一样。 看着这样安详的绿野,让人心里沉甸甸的重负也被减轻了。 微凉的雨丝落在脸上。 秋秋伸出手去接住了雨丝,轻声说:“下雨了。” “嗯。” 拾儿从身后揽住她,两人站在细雨中,望向不可测的遥远前方。
162故人 2 故人 线索只有这么一点点,至于复瑾真人的来历和去向都没有,也没有他是不是还在人世的一点儿消息。 方真人对此并不乐观。 玉霞真人却有信心,复瑾真人一定还在人世,她也一定能够找到他,可以化解修缘山的这次危机。 可是她的信心来源,方真人却有些不以为然。 修真这行当里不乏这样的事情,得本门祖师点化顿悟之类的,可是这些事统统经不起推敲,一多半都扯大旗当虎皮,借着这个祖师托梦点化的名头给自己的一些行径正名,或是为了激励后人之类的,总之没几件是真的。 方真人很了解玉霞真人,知道她不是会说谎的人。她这人太清高,被人诬陷的时候连辩白都不屑。她的信念是,若是你们知我信我,自然不会轻信挑拨诬篾的言辞。如果你们根本就不信我,那我与你们也没有多言的必要,大家自此就当不认识好了。 她不会编造什么梦遇祖师的谎话,她应该是真梦见了。可是她对门派的事情关切太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稀奇。可要把梦里的事当真的一样来办,到时候只怕她会更失望。 两人的谈话其实并不算融洽,秋秋来打断了,玉霞真人倒觉得徒儿来得恰是时候。 这封信玉霞真人也取出来,递给秋秋看。 秋秋十分惊讶:“真找到了?”老实说她都没抱多大希望。毕竟年头太久了,从浩如烟海的旧书故纸堆中寻到这么一封往来的常信,乌楼山的行事可是够周密细致的。 信纸已经泛黄。信封上头附了干燥除虫的药粉,但纸质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发脆了。秋秋格外的小心,就怕手上一用劲儿把信纸给捏碎了。 她没有比玉霞真人多看出什么东西来。 信如果是复瑾真人写的。那秋秋只是觉得这位前辈真是性情中人——他的字迹显得狂放而潦草,看着信写的并不是漫不经心,但是墨迹淋淳,旁边的空白处还甩上了两滴墨点子。可见写信的人十分急切。 他在信上也是郑重的嘱托,希望能够早日配出一剂有用的好药,以期能治好师弟复嘉的伤势。 “他们师兄弟关系一定很好吧。” “也许吧。”玉霞真人想起当时梦中复嘉真人的神情:“也可能另有隐情。” 这张旧信让秋秋忽然想起了她的那张旧画。 看起来是同一时期的东西……就连用的纸的都一样。 那个卖给她旧画、笔盒的旧书的小店……同复嘉真人、复瑾真人之间,秋秋觉得肯定有什么联系,她一定要再去一趟,把中间的联系搞清楚。 灵禽组成的队伍一路飞翔,经过过去住的地方时,拾儿问秋秋要不要停下去看一看。 “不用了。”秋秋知道现在山上是什么样子,一片焦土瓦砾。她熟悉的小院儿。师父栽的草药和花卉。大白二白它们嬉戏玩耍的草地,全都没了,见了不过徒增伤心。 “也好。”拾儿轻声说:“等事情都了结了。我再陪你一起回来。” 他的神情中也带着怀念。 灵鹤在群山之上稍作盘旋,这只鹤对这里也很熟悉。 接着它奋力振翅。朝遥远的北方飞去。 半路上就有人同他们分开了,东虎门、前洲派、罗泉山这几派的人都各自回去了。这一趟封印之地的的经历看起来除了损失之外一无所获,但是他们每个人都同进去之前有所不同了。 不管他们是失去了什么,还是学到了什么,每个人感受都不会一样。 中间歇了一歇,他们到达乌楼山的时候第三天的早晨。 秋秋以前一直觉得奇怪,不知道乌楼山这名字是怎么取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乌楼山的主峰,秋秋发现它投在地下的影子状似楼阁,可能这就是它得名的原因。 “先歇下脚,也打听下情形。” 秋秋看着远处的修缘山,修缘山还如她记忆中一样,笼罩在阴云愁雾之中,春天还没有到来,修缘山那连绵的雨雪天气就不会结束,从这里远远的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 “我想去合山镇。” 拾儿略一思忖,点头说:“我陪你一同去。” “方便吗?” “没事的,请管卫同乌楼山的掌门真人说一声,告个罪。” 合山镇和她前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前两次她来的时候,镇子显得宁静详和,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做买卖的,开作坊的,街头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争夺着糖人和毽子这些在大人看来并不重要的小玩意儿。 可现在整个镇子显得十分冷清。 临街的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做生意,即使是开了门的,也显得无精打采,心不在焉,没有往日吆喝叫卖的声音,没有跑来跑去追逐打闹的孩子,连酒肆撑的旗子都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完全没有飘摇抖擞的精神。 镇上肯定有许多人听到消息已经搬走了,剩下的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还在坚持。 秋秋顾不上感慨。 她看见了那间曾经是旧货店的小门面。 门板还上得严严实实的,甚至她曾经见过的那个旧的赁字也写在原处。 看来这房子自从那个开旧货店的人走后就再没有赁出去过。可能因为那时候修缘山已经出了事,世道一天天变得艰难,只有离开的人,没有再来到这里的人。 “进去看看吧。” “好。” 拾儿把门板卸下两扇,露出了可以进出的门口。 屋里光线很暗,依稀还是秋秋曾经见过的格局。屋里空荡荡的,东西早已经搬空。地下只有灰尘陈积的痕迹,还有凌乱的脚印。 秋秋指给拾儿看:“当时东西都摆在那个角落,挺乱的。店里什么旧的东西都有,花瓶、旧的桌案、衣箱。好象还有旧衣服什么的,我没有细看。”她又指了指靠门边的那个角落:“那个老板当时就趴在那后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朝那个高高的柜台迈出了一步。 好吧,他们大概是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拾儿走到了柜台后头,秋秋站在他旁边。 这柜台看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都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了,边角支棱都磨得熟圆光滑。 柜台上头有个旧砚台,还有一只快用秃的笔,看来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下头有两个抽屉,里面原来放的可能是零钱和账本这种东西,但现在抽屉是空的。 他们看来是白跑了一趟,这儿没有什么线索。 如果找得到这个店主,可能会得到关于复瑾真人的线索,或者是关于火儿的消息。 “我再去左右的店家问问。”秋秋说。 “好。” 秋秋并没抱多大希望。左右的店铺也都不开门了。好在那家酒肆还顽强的挺立着。掌柜还是那个老蔡。比秋秋上次见他又显得苍老了,眯着眼。 “蔡老伯,你还认得我吗?我以前跟你打听过事儿。就是斜对面那个旧货店的事……” 老人慢慢点头:“我记得。” “那个……” “你打听的人,前些日子回来过。” 秋秋意外之极:“真的?什么时候?他回来做什么?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就是上月底吧?”老蔡回想着:“我也问他是从哪来。是不是还要开店。现在世道不好,镇上的人都走啦,他要想回来可不是好时候。” 人一上了年纪就难免喂罗嗦,秋秋耐着性子听他说。 “他说的话很奇怪。” “哪里奇怪?” “他说,就是因为知道出事才回来的。” 为什么? 哪有人主动往坏事上凑的? “他还说什么了?” “没再说什么,他穿的比以前干净了,看着……看着挺年轻,我差点儿没认出他来。我一直觉得他和我差不多大年岁,可是这么一看,好象才三四十的人嘛……” 秋秋心里一动。 她见过那老板,也觉得他十分苍老,看着至少也得有五十多六十。 怎么会突然变年轻了呢? 老蔡说:“他还沽了两斤酒呢……就没多说什么,他就走了。” “你知道他在哪儿落脚吗?” 老蔡迷惘的摇头:“应该不算远吧,看他的样子……可能他搬回镇上来住了,他是往那边走的。” 秋秋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 那是往修缘山的方向。 秋秋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了,点头说:“多谢你了。要是你再见着他,千万替我留心,这人对我们很要紧。”她又摸出钱来递给老蔡,可老蔡没接,满是皱纹的粗糙的手摆了摆:“不用啦,现在活一天算一天,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秋秋想了一想,把钱收了回来,给了他一张新绘出的符纸:“这个是我自己画的符,要是有危险来的话,也许能提前示警,请您收下吧。” 老蔡看起来还是不以为然,但是符他收下了。 可能活到他这个年纪,对生死也不那么看重了。 秋秋急急的往回走,要不是顾忌着还在镇上简直恨不得飞起来。 “拾儿,我跟你说,酒肆的蔡老汉告诉我一个消息……” 她走进了门,然后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有个人和拾儿面对面站着,朝她转过头来。
157封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仿佛有无形的重量一下子从天而降,压在每个人的身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曾经在这里死了无数的人,这里下过许久的血雨,那些血分不清是谁的,也可能是正道修士的,也可能是魔物的血。 大门里面是宽而平阔的石道,石道两边是浅浅的水池,夜色里,水面映着天上的星月。 水面微微起了涟漪,这里面居然还有鱼,无声的,静默的游动。 她的出神被拾儿发现了。 “怎么了?” “水里……怎么会有鱼呢?” “天长日久,跟着泉水从别处过来的吧。” 这里让秋秋觉得很不舒服。 她想起郭慈生死前的惨烈,就是在这儿吗? 秋秋转头四顾。 不知道哪里烧着了野火,有缕缕的烟气飘荡过来。水池两旁过不了多远就有一个石雕的兽头,形态各不相同。有鱼,有鸟,有的秋秋辨认不出那是什么。 水滴从石鱼口中滴落,滴破了平滑如镜的水面。上面平静的星月与夜幕扭曲动荡,一圈又一涟渏缓缓泛开。 队里有人轻声说:“这地方真邪门。” 也许是夜色的关系,人人心里都有这种感觉,不少人的手都按住了剑柄。 石道很快到了尽头,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塔。 用出现这个词儿可能不合适,这塔原来就在,只是因为夜色浓重,可能……还有些别的缘故,没走到近前的时候,秋秋竟然没有发现这里有座塔。 “这是……?” 她所看到的记忆中,可没有这塔。 “这塔是后来人建的。封印就在塔底下。” 塔门紧闭,管卫第一个上前,将塔门推开。 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音,在寂静里远远传了出去。 那声音尖锐得就象有东西在耳膜上狠狠划过,秋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门里面同样黑沉沉的,有一股凉风从里面吹来,秋秋闭了一下眼。 随着风一起拂在脸上的,好象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心里微微一动,可是等她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还是九峰的人走在前头。 秋秋跟拾儿并肩前行。 门边的灯柱忽然自动亮了起来。 暗红的火苗在石灯里微微跃动。照亮了他们面前的石阶。 灯柱一路向下延伸,星星点点的,一直延伸到极深的黑暗中。 这照亮的简直象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之前就有人想来探查封印之地。 虽然听到了魔物的消息。可是不少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有的是怀疑魔物根本不存在,甚至是有人装神弄鬼铲除异已——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也有人觉得,就算魔物是真的,可保不齐是以前那次交战之中的漏网之鱼,没有被封印。可是元气大伤,找了个僻静荒凉的地方躲藏了起来,可能还繁衍生育,现在作乱的就是留下来的孽种。 抱着后一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因为人们总是这样,遇到事情总不愿意去相信最坏的一种可能。 现在活的人里,没有见过当时魔物肆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惨状。可是众人都听过传说。 那是人间浩劫,当年那一场硬仗前后经历了十几年的功夫,每个宗门都元气大伤。有的甚至被灭了门,绝了传承道统。 魔物是可怕的,是难以抵挡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肯相信封印会出问题。 秋秋看着这条一直向下延伸的石阶,两旁石灯的光亮忽明忽暗。 拾儿向下走去。 秋秋紧紧跟上。 她的裙摆拖在石阶上。衣角轻轻拂动。 走在后头的紫云阁的一个弟子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那个丫头是谁啊?” “听说是那个峰主的道侣。” “切,我以为是个什么美人呢……” “小声些。没准人家本事高呢。” “本事是高,”那人的声音酸溜溜的:“要不然年纪不大,就勾搭上这么一个人物,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些声音夹杂在脚步声和别人的低语里,显得十分模糊。 秋秋压根儿没听见这些,即使听见了,她也不会在意。 有的人总以自己的心态去揣测别人的行止,把旁人的行为用自己的准则去称量判断一下。 也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她的注意力一直没有太集中,时不时的会恍惚一下。 有什么东西弥漫在夜色中。 不是烟,也不是雾气,更不是声音。 秋秋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那只是一种感觉。 象是……一种气味。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以前没有闻到过。 很淡,淡得时隐若无。 可是旁人似乎都没有发觉。 连拾儿也一样。 是什么气味呢? 石阶中间有转折,不断的向深处,再深处延伸。 后头有年轻人不耐烦起来,小声说:“魔物莫非是从十八层地底冒出来的恶鬼吗?” 走在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紧张的靠在一起。 石阶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道深涧,深不见底。上面拉着窄窄的两道铁索。 这以前应该是一座索桥,但是年深日久,没有人来这里,当然不会有人维修护持,桥板都朽烂了,只剩下了铁索。 这里不能驭剑,也不可能纵跃而过。 拾儿伸手握住了秋秋的手,当先踏上了铁索。 深涧中突然起了大风,铁索被吹得飘荡摇摆,铁索上的人更象是惊涛骇浪上的小舟一样上下起伏不定。 秋秋的衣袂发带在大风里飘摇,整个人眼见着就要从上头被吹落下去了一样。 后头的人看着都替他们觉得心惊。 可他们还是平平安安的走到了对面。 后头跟着走上去的是曹长老和管卫。 玉霞真人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 方真人向她伸过手来。 玉霞真人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中。 脚下的铁索简直滑得一点不受力,玉霞真人全神贯注。极力想保持着平衡。 她一点没留意身旁方真人的神情。 她也没看到他投过来的关切的注视。 这经历让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这么手挽着手,走过河流上的窄桥。哗哗流淌的溪水撞在桥墩青石上,泛起雪白晶莹的水花。 她的脸上沾了水滴,笑起来的样子,就象一朵鲜妍带露的花朵。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有些恍然的想起来当时他的想法。 他希望那一刻就是永恒。 他希望这桥永远不必走完。 桥的另一端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桥上只有他们,心无旁鹜,陪伴着彼此。 当时的眼神。当时的心情。 现在竟然已经恍如隔世,再没有一点痕迹可寻了。 脚下忽然踏到了实地。 方真人有点茫然的低头,他们已经走到了对岸。 玉霞真人的手抽了回去。 方真人的手慢慢的。空握住。 身后有人发出惊呼,玉霞真人转头去看。 有人身上的佩饰大概是没有系紧,被风吹得滑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就被风卷得往深不见底的渊底落了下去。 那人打了退堂鼓。不敢过桥了。 数一数,约摸十几个人不敢过桥,其中紫玉阁的女弟子占了多数。 中原那个宗门的众人对她们的退缩竟然一点儿不奇怪,在他们看来,紫玉阁这些女子不过是依附强者,仰人鼻息。活得异常卑微。她们到封印之地来,也肯定是想趁着热闹多结几桩善缘,图几场露水情份。可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才来的。现在一动真格的,她们就怕了。 若是平时,难免会有人口舌油滑想讨点便宜,不过这会儿没人有这个心情了。 还有几个留下的,多半是宗门中年纪小修为浅的。师长不放心,就让他们在这里等侯。不必跟着一起过去了。 他们现在在极深的地底,具体有多深呢?秋秋也说不清楚。但是很奇怪,这里并没有一般的石洞和地穴会有的那种窒闷闭塞的感觉,正相反,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风甚至比在地面还大。 风吹过空旷的山洞,发出呜呜的声音,就象是有人在哭,在喊。 那种气味变得清晰起来。 秋秋看着前方重重封禁的法阵的边缘。 她想,她闻到的,也许是封印的味道。 封印是用很多珍贵罕有的材料刻绘出来的,当然经过了这么多年,气味早就应该已经散尽了。 可她觉得自己就是能闻到。 郭慈生绘阵法的时候,加入了自己的血。 也许秋秋这时候闻到的,是曾经流淌漫溢在这里的血的味道。 拾儿手指屈起,轻轻弹了一下。 一点流星似的速光从他指尖飞出来,停留在了半空,散发出青蒙蒙的光亮。 秋秋低下头去。 她脚边也亮起了青色的微光。 看起来平整的地面原来是有痕迹的,蜿蜒游动的光亮就象泼了一地的水银,漫漫流淌,就象是无数银的小鱼在黑色的池水中游动。 然后这些断断续续的银丝一点点的连贯接续了起来。 巨大的,青银色的阵图在眼前完整铺展开来,有如浩翰星河,一瞬流光。 秋秋一时间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 很美, 很壮丽…… 可是她这时想到的是,跳入阵中的郭慈生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越美丽,她心里就越难受。 这是多少人的生命铺就出来的封印啊。
154指点 玉霞真人看着前面那人停下了脚步,她来不及疑惑,急忙的赶了上去, 复嘉真人转过身来,低下头看她。 这一幕在玉霞真人的记忆中没有发生过,她刚入师门的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大胆的举动,她总是循规蹈矩的,师父也最喜欢她这一点。 她也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复嘉真人。 可是现在她清楚的看到了他。 复嘉真人肤色苍白,长眉斜飞,穿着一件鸭蛋青的道袍,领口高束,看起来象是很畏寒的样子。 “你叫玉霞?” 玉霞真人点了点头。 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刚刚入门,师父还没有给她取正式的道号。 复嘉真人弯下腰来,认真的打量她:“你是明幽的弟子?” 玉霞真人又点了下头。 复嘉真人的态度象是在对待一个平等的同辈一样,而不是在看着一个徒孙辈那样,带着居高监下和轻视。 “你找我做什么?” 玉霞真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她臆想中的一个梦境,并不是真实的。是她太想回到修缘山,太想搞清楚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复嘉真人的名字也太过好奇和专注了。 但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种敬仰与儒慕的感觉,眼前这一位是宗门的师长,她完全可以把心中的忧虑和渴望向他倾诉。 “真人,宗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晚辈无能,和徒儿两个人都束手无策,求真人指点晚辈,如何能化解这一劫难,如何能救同门于水火?” 复嘉真人眼神柔和。神情悲悯,指尖轻轻在她眼角擦过。 她眼角的水迹蹭在了他的指尖。 “想不到宗门的后辈之中,有你这样人物。”复嘉真人携起她一只手,领她向前走。他象是什么都知道一样,问她:“掌门排挤你,同门陷害了你,你一个人另支门户,宗门大难,你本可以袖手旁观的。” 玉霞真人有片刻的迷惑。 “为什么你还要回去呢?难道回去面对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吗?” 玉霞有些迷惘,她想起了漫长的。艰难而孤寂的这么多年。 “刚离开宗门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愤恨不平。当时我想着,我总有一天要报仇的。要让他们后悔这样对我,要让他们对当日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甚至我想着我若是有能力让宗门一败涂地,狠狠出这口恶气。有一天我会重回宗门,风风光光,光明正大的回去……” 复嘉真人认真的听着她的话。 “可是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我心里的愤恨却渐渐变淡了。我时常想起是已经过世的师父,待我象亲生女儿一样的黄长老,还有我被诬陷的时候,唯一一个替我仗义执言的小师弟,后来我听说他死了……我是在宗门长大的,没有宗门。就没有今日的我。如果师父、小师弟他们都还在世,他们会愿意看到我怎么做……” 复嘉真人静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可是却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会遇到你。”复嘉真人轻声说:“你和曾经的我,很相象。” 相象? 哪里相象? 玉霞真人摸不清眼前人的想法,难道是指同样身受重创,根基被毁吗? “有生有灭,有起有落。”复嘉真人明明站在她的身旁。声音却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从远处峰峦叠障的群山间。从渺渺层云深处传来他缥缈的声音:“你去寻一个人,他能够相助你。” “那人是谁?他在哪里?” 复嘉真人转头看着她,他的身形就象滴入水中的墨滴一样,缓缓变淡消隐:“他是我的师兄复瑾。” 玉霞真人最后看到的是,复嘉真人的手在她的额前轻轻一拂,玉霞真人身子晃了晃,那一拂象是一缕微凉的清风,令她觉得神清气畅。 “复瑾前辈在什么地方?”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得到回答。 玉霞真人茫然四顾,再也看不到复嘉真人身影。山路上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寂静而苍茫的修缘山。阳光照在身上,她的影子孤零零拖在山道石阶上。 玉霞真人忽然想了件事,刚才……她好象从到尾都没看见复嘉真人的影子。 三月初春,天气还冷着,早上山间弥漫湿冷的雾气。玉霞真人醒来的时候看着窗外已经大亮,不是不诧异的。 从她这次重伤醒来,她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即使服了宁神丹,她仍然总是在凌晨之前醒来,然后在黑暗中等待黎明到来。 这次竟然睡到了天色大亮。 玉霞真人扶着榻站起身来,披上衣裳。 可是衣带系到一半她就怔住了,指尖微微颤抖。 不对……很不对。 她的根骨、经脉受创有多严重她自己最清楚,那些象漫天雪片一样袭来的黑影每一次穿过她的身体,都带走一分她的生机,最后虽然逃出生天,可是剩下的这个躯壳千疮百孔,她甚至觉得身体就象一堆碎纸勉强堆积在一起,风稍大一些,这堆废物就会被吹散得到处都是,再也拼不起来。即使经过了漱玉泉的调息,纵然有灵丹妙药给她服下去,她的身体也无法把这些好处留存住,就象一个净是孔洞的筛子,不管有多少养份和生机,都会无声无息的溜走。 直到昨晚临睡前,这种无力感都一直纠缠着她。 可是现在她能感觉到明显不一样。 经脉竟然……竟然象是在缓慢的恢复,灵力平稳的在经脉间流淌运行。虽然还十分细微,可是与昨天的形象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恢复成这样?简直象服食了什么仙药一样,才有这种立竿见影的奇效。 她还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她盘膝打坐,过了片刻睁开眼。眼中全是愕然与狂喜。 不是错觉,不是什么昙花一现,她的确是在恢复了! 这是怎么回事? 玉霞真人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昨天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服下什么与平时不一样的药物。 这变化怎么发生的? 难道和她的梦境有关系吗? 可是……太不可思议了。 玉霞真人坐在那儿怔怔的直出神。 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连本门的前辈中都有这样的传说一样的事迹。说得最多的就是祖师真梦中悟道,才开创了了离水剑派。 那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千万人中未必有一个会碰到。 玉霞真人不觉得自己有那份儿缘份。 可她现在的确在渐渐好转中,这改变可能别人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但是有变化就是好的。她在渐渐往好的方向转化,身体可以渐渐康复,经脉也是一样…… 这代表她昨晚不止是做了一个梦那么简单吗? 那么梦中复嘉真人所说。有人能够帮助她,那个人是复瑾真人,这句话可能也不是一句虚话了? 玉霞真人霍的站起身来,胸口怦怦乱跳。 当真吗? 可是,可是她该到哪里去寻找复瑾真人呢? 她是玉字辈。往前数,师父那一辈是明字辈。连明字辈都只剩下了寥寥几位长老,复字辈的是都她的师祖、师叔祖,据说早已经一个不剩了。 可是有了一个方向,就象茫茫黑夜之中,突然天际亮起了一点星光。 虽然这星光微茫遥远。可是毕竟有了一线希望! 秋秋看到玉霞真人急急的走来,甚至有些担心她走得太快身体受不受得了,结果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愣。 “要那本名录?” “是。快给我看看。” 秋秋来不及问原因,忙把那本弟子名录取了出来。 玉霞真人翻到了昨天看的那一页,深吸了口气,再往前找。名录是根据弟子入门的先后顺序登撰的,如果梦中所见不是她的一场妄想。那么…… 玉霞真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她翻过的前一页上,她找到了复嘉真人说的那个名字。 复瑾。 玉霞真人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可是秋秋担心的追问:“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虽然只有一个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现在在何方,可是玉霞真人确信自己从前没有听说过这位真人,就算她在梦中如何臆想天开,可是她既然不知道复瑾这个名字,那梦中就不可能生造出来。 梦中人给她的指引是确有其人的。 玉霞真人强抑住心情的激动,指着那个名字:“秋秋,你听说过位真人吗?” 秋秋看了一眼,摇头说:“从来没听说过。” 明字辈的她都不知道几个,更不要说再向上的复字辈了。 “这位真人有什么不同吗?” “他可能还在人世,他能够帮助我们。” “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秋秋纳闷极了。 明明昨晚临睡前玉霞真人还一筹莫展,一觉醒来怎么就有了办法? 再仔细看看,玉霞真人整个精神气息都不同了,毫无萎靡悲郁之态。 秋秋忍不住:“师父你先坐下,我替你搭一下脉。”
146偷闲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袁长老再打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格外小心。 石门缓缓分开,这间石室摆着一张矮榻,有个岁大的小僮躺在上头,沉睡不醒。 “他进了剑阁,被剑气所伤。”袁长老说:“伤势不算轻,这孩子居然闯进了最后一重殿阁里。” 拾儿看了袁长老一眼。 “等他醒了,马上禀告我。” 袁长老应了一声。 拾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进剑阁去做什么呢? 秋秋觉得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醒来时梦里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青色的帐子,天已经亮了,帐子的一角被阳光照着,帐子里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都给映得暖融融的,象是还沉浸在一个没有醒来的梦里。 秋秋抬起手挡住正照在脸上的阳光。 太耀眼了。 她就是因为这光照在眼睛上,忍无可忍才醒来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秋秋看着自己迎着阳光的手指,指隙间被阳光映成了半透明的红彤彤的颜色。 她仿佛可以听见血在脉管中流淌的声音,这种声音安详而富于规律。 她的手指慢慢分开,再合拢,阳光被手指剪裁成一段段的。 这么幼稚的游戏她居然玩得不亦乐乎。 火儿从如意环里钻了出来,它在秋秋脸上蹭了一阵,在枕头边盘成一圈儿。一人一龙就这么赖床晒太阳。 直到阳光把一个人的影子投在帐子上头。 他的指尖沿着帐子的边缘轻轻抚过,帐子被撩开了一条缝。 秋秋还没有彻底清醒,她盯着那张沐浴在光华中的脸庞定定的看着,嘴角露出个带着傻气的笑。 拾儿轻声问:“醒了?” “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他坐在榻边。秋秋懒洋洋的,身上没有力气,也不想起身,握着他一只手。指尖在他掌心慢慢的划着圈。 时间慢慢的流逝过去,帐子上的日影也在渐移。 秋秋一点一点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她心里的疑惑一点都不比拾儿少。 “第七峰……第七峰的传承,是与时间有关吗?” 不等拾儿回答,她慢慢的说:“第一次看到第七峰的时候,是在水滴的倒映中。那时候是严寒隆冬,大雪纷飞,可是第七峰却是一片青翠,象是盛夏时节。我开始想,第七峰是被玄妙的阵法隐藏起来的。就象我们找到火儿的秘境一样。那里也没有季节的变化。” “可是经过昨晚。我想……也许不是那样。第七峰不是被阵法隐藏的,它是被时间藏起来的。它不属于九峰的现在时间,它也许存在于许多年前。也可能在漫长的许久之后。” 秋秋回想着昨天夜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她同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有一股她自己都不了解的力量存在于她的身体里。 秋秋的手轻轻按在胸口。 未知的一切让她忍不住觉得惶恐。 拾儿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昨天晚上力竭虚脱了。无论这是不是第七峰的传承。都太过危险了,不是你现在的身体能够承担的。” 可是这让他摆脱了危险。 秋秋一点儿都不后悔。 即使再来一次,这次有考虑思量的余地,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如果她没有这种能力,那说不定就要面对他受伤,甚至是彻底失去他的后果了。 秋秋小声说:“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拾儿点头。 秋秋往里挪了一些,拾儿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这下火儿可不怎么乐意了,它只能再往边上挪挪,跟这一对不靠谱的主人一起犯懒。 帐子里和外面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空旷冷清,充满危险与无奈。 但帐子里就象一个密闭的、安全的,只属于他们俩的小小的安乐窝。 秋秋枕住他的肩膀,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 秋秋在心里小声对自己说话。 她没有成仙悟道的野心,她只想和他一起,就象现在这样待在一起,长长久久的,没有风雨,不再分离。 可是这一刻的平静注定是短暂的,还有大堆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秋秋还要去玉霞真人那里,拾儿更是忙得分身乏术。 这会儿难得的安谧,就象书里说的那样,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个偷字,用得真传神。 可不是从忙里偷来的闲暇么?正因为是偷来的,所以格外宝贵。因为知道它短暂,所以在这一刻偷偷的躲起来尽情享受。 很快乐,象偷吃油的老鼠一样快乐。 “对了,昨天我昏过了,那右边那间屋里关的人,你见了吗?” “见到了。” “也是……很危险的人吗?” 火儿悉悉簌簌的从薄被上爬过,赖在秋秋肩膀上不走了。 拾儿看了它一眼,回答说:“他闯进了剑阁。” 秋秋有些紧张:“有没有丢失或是损坏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剑阁里没有多少东西,倒是有不少画像。历代的峰主、掌峰,如果有画像或是别的东西留下,都会放在剑阁里。” 秋秋明白了,这些东西意义很重要,但是这是对九峰的人来说,那代表着九峰的历史和先辈们留下的痕迹。可是对外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那他闯进去做了什么呢?” “这个得等他醒过来才能问个清楚了。” 秋秋嗯了一声,轻轻推了他一下:“起来吧,大懒虫,赶紧办正事儿去。” 拾儿转过头来看着她:“你呢?” “我去看师父。” “唔,”拾儿的唇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低声说:“去吧,你自己要多当心。” 秋秋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然后自己靠过去,在他唇上用力的响亮的亲了两下,飞快的说了句:“我去了。” 门外阳光清朗,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秋秋忍不住想起了九峰的冬天,那连绵不断的令人心情郁闷的雨雪。 她还是喜欢九峰的冬天。 风并不大,河滩上的枯草被吹得微微摇摆。
140查访 大殿正中的主位上摆了两把椅子,拾儿坐了下来,秋秋坐在了他右边。 穿着灰衣的弟子们动作迅速快捷,受伤的人被扶到一旁上药救治,打碎的东西被清走,歪倒的桌椅几案被重新扶正摆回原位,甚至连茶点都重新摆上桌。 欧长老笑呵呵地说:“诸位受惊了,还请入坐歇息,用些茶点,有话慢慢坐下说。” 虽然欧长老这样说了,可是一时没人动弹。 管卫的目光在人丛中巡梭,他目光所到之处,被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心中凛然,甚至有人目光躲闪,不敢与他直视。 管卫的手抬了起来,剑虽然还在鞘中,可他整个人透出的那股锋锐的杀气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管卫的剑鞘指着一个穿青灰衣裳的人,他身后的弟子立刻跟了过去,一边一个将那人挟住推了出来。 被推出来的那人强自镇定的说:“你要做什么?” 原来站在他身旁的人已经自动分开了,生怕被当做这人的同党。 “刚才是你在乱中吆喝,说九峰设下陷阱要把来客一网打尽?” “我没有!不是我!” 那人慌了起来,左右张望着,象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旁边的人求助:“林大哥,林兄,你可以替我做证,我何曾喊过这样的话?” 被他叫到的那人忙不迭摇头:“别别,我作不了这个证。刚乱子一起我就没见你人影,何曾知道你喊过些什么。” “你……”这人又换了目标:“齐贤弟,你一直和我站在一块儿的吧?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 被他叫到的那人根本就没回应他,脸转到一边去,朝人丛中又退了两步。 管卫下巴微扬,这人也被拖了出去。 欧长老摇摇头。对管卫说了句:“管掌峰,还是请宾客先入座吧。” 刚才好言好语的让他们坐,这些人不动弹。可是管卫冷着脸环视一周,那些人十分识相的陆续去各自找椅子坐下。 一个看起来颇有了些年纪的老者走出人丛,用一种听起来想尽量自然些口气对欧长老说:“欧长老,既然闹事的这些人也抓住了,大典也了结了,是不是能把殿门打开?我们这有两名弟子受了伤,欧兄你看……” 言下之意,伤者是需要更多体谅关照的。 后面人丛中有人跟着应和:“正是。大典也看过了,咱们还有要事,须得迟快赶回去。” “我们也有弟子受了伤。急需诊治。这乱子和我们可没有关系,九峰再势大,可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欧长老直接转头吩咐身后的门人:“快去给意掌门拿两包伤药来。” 他身后侍立的弟子二话不说掏出伤药直接递了过去,客气地说:“意掌门请收好,这灰的是外敷的。止血愈创。青色的是内服的,化淤消痛。” 欧长老笑着说:“这可是我们九峰的上好伤药,意掌门只管放心。”他又提高声音说:“还有要伤药的,尽管过来领。” 重伤的都已经被扶走抬走了,剩下这些人都是轻伤,欧长老心里都有数。 那位意掌门看欧长老给他装傻充楞。只能让人接了伤药,讪讪的退到一边。 其他人心里刚才也都是这样想的,觉得眼前这大殿不是久留之地。最好能尽快离开。可是眼看比较有面子的意掌门上前去都碰了一鼻子灰,其他人自己在心里掂量一下,自己的脸是不是比意掌门的大,觉得自个儿人微言轻的当然不会再上去自找难看。丢人事小,要是让九峰的人疑心自己和刚才的事有什么联系。那可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儿了。 虽然这些人心里想的都是夺路狂奔,可是他们也知道。九峰的人如果不打开出口,他们是不可能破门而出的。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不知道九峰下一个要拿谁开刀。 即使是相熟的人,这会儿也不敢互相注视,更不敢小声商量,就怕会被盯上。 在人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心里不服?大可等自己出人头地之后再来找回今天的场子。 玉霞真人看着站在大殿正中的小徒弟,到现在还是觉得这事情真如做了场梦一样。 秋秋她,竟然成了九峰的掌峰了,玉霞真人可以说比旁人都了解她的天赋,可是她没想到秋秋有这么坎坷离奇的境遇。 刚才看着秋秋站在高台上,与拾儿一同行礼,她心里又是骄傲,又觉得酸楚。 没有她的照顾,秋秋一个人得有多么不容易?昨天她醒过来,秋秋跳下泉水抱着她,激动得又哭又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玉霞真人当时十分迷惑,她还没有彻底的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而中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她觉得自己象是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睡得时间长了一些,可是秋秋竟然已经长大了,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 她甚至还成了九峰的掌峰。 她一句都没说自己吃过什么苦,尽捡轻松的、好的部分说,这玉霞真人怎么能看不出来? 都是她这个做师父的无能…… 站在玉霞真人旁边的女弟子本来就是单为了照应保护她,一刻不敢松懈。玉霞真人受伤实在太重,刚刚苏醒就强撑着一定要来参加大典,秋秋实在放心不下,可是玉霞真人心意已决,秋秋也只能同意,欧长老安排了个女弟子贴身跟着她。站了这么半天,又经过刚才一场乱子,玉霞真人脸色微微泛起白,呼吸急促,还有些站立不稳。那个弟子伸出手扶住玉霞真人,轻声说:“真人,我扶您去后头歇歇吧,大典已经完成了。” 玉霞真人微微点了下头。 秋秋侧过身,投来关切的一瞥。 玉霞真人朝她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那个弟子扶着玉霞真人退到人丛后,沿着柱子后面的台基向前走。 “您还好吗?要不先服一粒清心培元丹?” 玉霞真人摇头说:“不必,就是有点儿累了,歇歇就好……” 她抬头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微微一怔,随意点头示意。 方真人显得十分意外,他脚步一顿,随即大步走到了跟前。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他上下打量她,手抬了起来象是要扶住她。但是他的手在半途就很自然的改变了方向,轻轻执起玉霞真人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 “我没事。”玉霞真人将手抽了回去:“还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我大概早就没命了。” 方真人目光微沉:“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不说这些,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呢? 方真人吩咐一旁的弟子:“送玉霞真人去歇息,好生照应。” 那个弟子忙应了一声:“是。” 方真人与她们擦肩而过,朝殿中走去。 玉霞真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大殿上方的天窗透下来的光,被的花格窗镶板割碎成了一条一条的光柱,照在他的身上,那看起来斑驳而沉暗的背影,一瞬间与很多年前的,她记忆中的那个背影重叠了起来。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保重。 是的,那时候他说的是保重。 可是她想听的却不是一声告别。 那时候她已经离开了修缘山,除了一把佩剑,她已经一无所有。她有那么多话想和他说,师父的去世,师妹的陷害,同门的冷漠,还有她带着伤远行万里的艰辛…… 她满怀希望的等来了想见的人,可是他呢? 他最后只和她说了一声保重。 玉霞真人转过身来,慢慢向前走。 “真人?” 玉霞真人没再让那个弟子搀扶她,她尽量让自己走得稳当。 在这世上,如果只想要倚靠别人,那么当别人不愿意向你伸出手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身后忽然传出惊呼声,玉霞真人也没有回头。 方真人走到了大殿正中,向拾儿长揖行礼:“拜见峰主。” “方长老一路辛苦了。查访可有结果?” “是,幸不辱命。” 方真人站直身,转头看向人丛。 四周的人,不管是宾客还是九峰的门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方长老离开了那么长时间,不用问肯定是办极要紧的事情去了。 这事情肯定还与今天有关。 秋秋有许久没见过方真人了,方真人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从秋秋到九峰,方真人就一直在外奔波。 听起来……方真人一直在外奔忙查访,竟然是为了今天? 拾儿到底从多久之前就开始计划今天的事情了?真是……小小年纪行事怎么跟老头子一样深谋远虑?怪不得整天一点儿朝气都没有,精力全使在这上头了。 秋秋再一次肯定自己当不了什么政治人物人。拾儿能掌控大局,管卫象个杀手头子领着一帮小杀手,林素和欧长老也是一流的管理人才。 她就不是这一行里的人才,见过一次的人时常会弄错人名,更不会算计谋划这些复杂的事情。 方真人到底查访到了些什么消息呢?
135过往 要不要,由不得秋秋做主。 这件事拾儿已经单方面做了决定,欧长老和林素两个迅速开始操办大典事宜。 第三峰也有掌峰了,可是秋秋一直没见着这位掌峰露面,可能象第六峰纪云霆一样一直闭关。闭关是可长可短,一个搞不好闭个十年八年,出关时候外面人和事都变得无比陌生。 已经过了好几日了,越往后,再出一位掌峰希望就小了。 秋秋当时成为第七峰掌峰,前后就几个时辰时间,管卫接任第二峰,也是很就通过了试炼。好几天过去都没通过试炼甚至连真正试炼都没接触到,那只能说没有那个机缘。 李长老带了人来给秋秋量尺寸做衣裳。虽然说是长老,可是李会京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样子,看得出她量把自己往“长老”上头打扮,深灰袍子,领子紧紧扎着,一点看不出腰身,头发紧紧盘了起来,脸上也没有笑容,看起来老气横秋。 不过她说话是非常和气,量完尺寸还同秋秋商量衣裳颜色和样子。 李长老武器就是金针,据说她多时候同时可控着数千枚金针与人对敌。她头上那根长簪也就是她法宝,是一根一尺多长金针。 “依我看,白色就很好。”李会京打量着秋秋,秋秋皮肤细嫩,仿佛稍用一点力就会捏出水来,很衬穿白色,纤尘不染。绰约清丽。 “拾儿会穿什么颜色?” “峰主说先看秋掌峰定什么颜色,他也用一样颜色。” 秋秋点头,李长老是专业,眼光和判断都不差:“那就白色吧。” 感觉象西式婚礼一样。两个人都是一身白。 李长老拿了一个大簿子,里面全是衣裳式样,同秋秋一起挑。 老实说,穿一样衣裳。秋秋觉得拾儿肯定比她显得还漂亮,站他身边真需要些勇气。 李长老难得轮得上这么要紧一个差事,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们这些老人想峰主这儿留下个好印象,当然得事情做得漂亮周到,让峰主满意才行。 而且照李长老看,峰主并不挑剔上,这位秋掌峰也是个好脾气,李长老带两个弟子一直偷偷打量秋秋。既好奇。又怕让她发现了。 这些年少女弟子心中。秋掌峰运气真是好,能得到峰主真心相待,居然还执掌了传说中无人能发现第七峰。现峰主还要遍邀各大门派来观礼。为她举行那么大典礼,怎么能让她们不羡慕? 就拿今天来说。她们九峰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踏足这传说奉仙阁。 李长老领着徒弟从奉仙阁出来,听着她们两人背后窃窃私语,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两个徒弟顿时低头噤声,齐齐唤了声:“师父。” “你们两个说什么?” 李长老平时为人和气,两个徒弟也都不太怕她。 云淑就说:“秋掌峰看着年纪真小,听说她入门不过十年,可是别人几十年也做不到事情,都让她给做到了。” 云眉说:“我看秋掌峰人挺好,没他们说得那么凶。” 李长老继续往前走,看似随意问:“他们是谁?” “齐师兄葛师兄他们,他们说她一当上掌峰就逼走了永慧师姐。大家之前都觉得永慧师姐肯定会当上第七峰掌峰,说秋掌峰就是因为这个容不下她,对了,齐师兄还说了个什么词儿来着?” 云眉说:“卧榻之侧不让他人酣睡吧?” 云淑点头:“对。” “那你们觉得秋掌峰有意这么做吗?” 云眉和云淑一起摇头:“永慧师姐肯定是做错了事,管师兄那么公正一个人,他从来不偏帮偏信,要是永慧师姐没有错,他肯定不会出手。既然他出手了,那永慧师姐肯定做错了事情。” “就是徐师兄被她连累了,实太可惜了。” 嘴里说着可惜,但是两个姑娘脸上都露出羡慕向往神情。 虽然永慧师姐不好,可是徐师兄对她不离不弃,这样一份真心才难得。 李长老摇了摇头。 到底是小姑娘家,心里总装着这些风花雪月东西。 一样拜师,一样入门,可有人就能执掌一峰,有就浑浑噩噩,人云亦云。 这天生资质心性,确实很重要。 李长老当然看得出来,秋掌峰心思全然没放这个大典上,对典礼上穿什么衣裳也就不会重视。 这种时候举办典礼,只怕峰主是另有用意。 不管峰主是什么意思,李长老还是认认真真缝制好了两件袍服,送到了奉仙阁去。 两件衣裳都用细绢包着,看起来就象白衣上笼着一层薄雾一样。 云淑和云眉心事根本藏不住,全写脸上了:“秋掌峰,您试试看衣裳合不合身?” 秋秋也只是一笑:“好,那就试试。不过李长老手艺我肯定信得过,衣裳肯定是合身。” 论年纪,云淑和云眉都比她大许多,但是现秋秋看着她们,倒有一种看后辈感觉。 年轻,沉不住气,喜欢热闹,有机会就想表现下自己。 云淑和云眉两个人把衣裳抖开,服侍秋秋换上。 “还行吗?” 云眉点点头,由衷地说:“真好看,再合适也没有了。” 这儿没有镜子,秋秋自己看不到衣裳样子,但是穿身上感觉十分妥贴,正是增一分嫌肥,减一分嫌瘦。袍襟上绣着对称精致花纹,衣摆长长拖地上,秋秋转过身来,一眼瞧见拾儿正站门边看着她。 “你回来了。”秋秋看看自己这一身白,突然有一种试婚纱感觉:“好看吗?” 云眉和云淑两人大气也不敢喘,峰主什么时候来她们一点儿都没听见,幸好她们没说什么莽撞不该说话。 “好看。” “你那件也差不多,要试吗?” 拾儿摇了摇头:“不用了。” 秋秋换下衣裳,交给云眉和云淑收起来。云眉和云淑这位年轻冰冷峰主面前根本不敢多停留,收拾了衣裳就急忙离开了奉仙阁。 秋秋坐拾儿身边:“你把她们吓着了。” 拾儿握着她手:“李长老让人送来?” “嗯,李长老做得很是用心,衣裳非常合身,看着也大方。” “你喜欢就好。” 这些天拾儿忙得很,夜里都是彻夜不眠。秋秋陪着他一起熬夜,他看阵图,她就翻查各种书薄文册,两人甚至可以一夜之中都不交谈一字半句,可是只要偶尔抬头时交换一个眼神,秋秋就觉得心里很踏实。看得眼睛发涩发痛时候,秋秋也会打坐调息片刻,又或者,抬头看一看天上月亮。 四周安静,仿佛天地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这小小奉仙阁中,只有他们两人还醒着。 秋秋倚门而立,风吹脸上,圆月当空,照得一地银辉。 面前是一片荒凉夜色,而转过头来,就能看见奉仙阁里灯光,拾儿就灯前坐着。 秋秋觉得心疼。 别人只看到了他年少得志,可是没看到他身上压着这样千钧重担,连一刻轻松乐都没有。 拾儿从阁中走了过来,长长袍带拂地上,发出细微悉簌声响。 “看什么?” “看月亮。” 拾儿从背后环抱住她,秋秋也放松身体,让自己倚靠着他。 “九峰以前到底出过什么事?” 这件事情她一直好奇,但是又不好从别人那里打听。 “九峰这片地方,地灵人杰,你看到那些灵禽了吗?” “嗯。” 秋秋早就发现了,九峰这儿灵气特别充沛,河川,山峦,一草一木,甚至禽鸟走兽,都显得格外有灵性。 别处有人豢养灵禽,是非常不容易一件事,难得能找到根骨好苗子,而且还要精心饲喂驯养,一百只鸟儿之中,未必能养得成一只。 可是九峰,灵禽处处可见,几乎是放养。 “九峰这一片地方,都是有阵法,阵法之中,灵禽多。阵法以外,还有许多凶险,山间不但有灵植草木,还有许多异兽。长久以来,那些异兽与人都是和平相处,可是就数十年前,那些山间异兽突然间狂性大发,成群结队袭击百姓。我父亲当时与掌峰们商议之后,怀疑是不是有人背后做了什么手脚,那些异兽不但力大无穷,而且许多都是双目通红,失却常性,就算被砍断肢体都悍然不退,象是中了什么摄魂之术,又或是受了什么奇异影响。” “后来呢?” “这事当然放任不管,那些异兽越聚越多,开始攻击九峰想破坏阵法。当时有两位掌峰出去探查这件事情来源,一去就没再回来,另一位掌峰被异兽围攻,挣扎着回到九峰也伤重不治……” 秋秋心越揪越紧,中原时候她也听说过异兽凶猛噬人,可是也许是中原人多,异兽也不多见,绝没有象九峰这里一样异兽成灾。
134名义 九峰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多了几位掌峰,又发生了徐明远和永慧被逐的事情,一时间人人都小心谨慎起来。秋秋离开第七峰回奉仙阁的路上,遇到好几拨弟子,都没有平时那种轻松和无忧无虑了,他们远远的就朝秋秋行礼问好,然后急匆匆的离去,象是生怕同她沾上边儿惹上什么麻烦。 在永慧的事儿之前,没人把她这个掌峰当回事儿,那感觉可不怎么样。可是在永慧的事儿之后,别人太把她当回事儿了,简直把她当成洪水猛兽,这感觉更不怎么样。 做掌峰听起来很威风,但是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她能平等交往的人,也只剩下了几位掌峰,连欧长老郑长老他们在她面前都不会觉得很自在,更不要说再往下数的那些人了。 套个比较高端的形容,这叫高处不胜寒。 就象现在,她正好和两个女弟子擦肩而过。 要是以前,她们大概会笑着跟她打招呼,但现在,她们只是拘谨的向她行了个礼。 永慧的事情现在人人都听说了,虽然这事儿的确是永慧有错在先,可是这位秋掌峰的步步逼迫针锋相对也让她们印象深刻。 秋秋有点垂头丧气的走过长长的石桥,有人从后面叫住了她。 “秋掌峰?” 秋秋转过头,林素笑着快走几步,从后面赶上来。 “怎么无精打采的?没收获?” 秋秋点头:“什么也没发现。” 林素安慰她:“不用心急,有时候这样的事情都是要看机缘的。第七峰向来与众不同,想必这传承更是要慎重。” 秋秋朝他点头,虽然她觉得机缘这回事儿实在太渺茫了,可林素的好意她领情。 “我从欧长老那儿过来,”林素说:“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我抄了一张单子。等下给你看看。” “商量什么?” 林素转头的看着她,俊雅温文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还不知道?” 秋秋慢一拍的回答:“知道什么?” 林素咳嗽一声:“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嗯,峰主应该会和你说这事儿。” 和拾儿有关? 秋秋满腹疑窦走进奉仙阁。 林素那表情显得那么古怪,秋秋只能看出来,他说的那件事情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最起码不会有危险。 他那表情甚至有点……嗯,兴灾乐祸? 在这种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儿的紧张时刻,林素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实在了不起。 拾儿的桌上摊着一大张纸。秋秋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同他一起看:“这是什么?” 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许多线条,纵横交错。完全看不出条理来。 “是阵图。” 秋秋被这个复杂的阵图搞得头晕,一心想找出点头绪来,把进来时怀揣的疑问都差点忘掉了。 “这好象不是一个阵图。”秋秋晃晃头,指着图上的一个点:“这里是阵心,从这儿扩散出去。共有七个阵眼,这应该是一个阵图。下面这是另一个阵心……” 一旦理出了头绪,这些杂乱的线条瞬间象是四通八达贯通起来,无数交叠错落的结点都有迹可循了。 可是刚有点头绪她就有一种天旋地转想呕吐的感觉。 秋秋捂着脑袋,拾儿从身后接住她。 “别太勉强了。” 秋秋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晕得想吐。就象晕车晕船的感觉一样。不过她这回晕的是阵图。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用脑过度。 也就是拾儿这样的怪胎看这种复杂的阵图才毫无压力,刚才他的表情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 秋秋刚才一眼扫过去,起码看到了十几个阵心,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要设的复杂阵法啊? “对了,我有事情问你。林素说他和欧长老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们商量什么事了?” “大典的事。” “什么大典?”是应祝九峰都有了掌峰的大典吗? “你和我,结为道侣的大典。” 秋秋诧异的回过头来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大典?” “你和我。结为道侣的大典。”拾儿说:“我本来想等玉霞真人醒过来的时候再办这件事,有个长辈在,你心里肯定高兴些,场面也显得不那么冷清。但是现在是多事之秋,如果不趁着现在把这件事情料理了,以后只怕就没有这个心思了。”拾儿反问她:“你不会觉得,结为道侣说一声就算成了吧?” 秋秋确实觉得说一声就算成了呢。当然,她也听说过别人结为道侣总得办个仪式的,但是绝不是象成亲那么大操大办吹吹打打。一般是给师父、长辈们端茶,两人再交换个信物,同门观个礼也就得了,完全不用劳民伤财。当然,听说也有操办得挺隆重的,好象因为结为道侣的两方不是同个门派的,两人结为道侣的行为也不单纯是为了双修,还有两个门派交好的意义在里面,所以场面搞得很大,还邀了许多其他门派的人前来观礼,搞得不象结侣倒象两个门派要合并一样。 秋秋没想到拾儿也要办这么个仪式,而且还是要在这个时候。 “我觉得不必要。”秋秋完全不想自找麻烦。他们的关系早就公诸于众了,现在又是多事之秋,省下这点儿精力干点别的什么不好? 拾儿说:“大典只是个名义,主要是想把其他几个交好的门派邀了来商议魔域封印一事,这件事迟早都要传开,瞒不了太久了。” 呃……秋秋顿时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好吧,她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还真以为这大典就是单纯给她办个仪式风光风光呢,合着是为了暗渡陈仓,打着结婚的名义请人来谈结盟的事。 拾儿浑然不觉得秋秋脆弱的少女心已经受到了伤害,还补了一句:“再说,如果不把水搅混,那些想混水摸鱼的人怎么找得着机会下手呢?” 秋秋:“……” 好吧,又中一箭。 她很想认真的问一句,她现在反悔了,她不想要这个一点都不浪漫的道侣了,行不?
130传钟 秋秋退后一步。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不是她刚一开始的目的了。 而且中间牵涉到了徐明远、管卫、郑长老……这也不是她能处理的事情。 一群人拖拖拉拉转移阵地,从丹房转移到了奉仙阁。 徐明远握着永慧的手,两人肩并肩走进了奉仙阁的门。 于情于理,这件事拾儿来处置是最恰当的。 于情,他是丁碧云下毒的受害者。于理,他现在是九峰峰主。 管卫还站在秋秋的身旁,他头一句话就问:“你得到了第七峰的传承?” 秋秋的神情有些茫然,她转头望向奉仙阁下面大片的河滩:“我不知道。你呢?” 管卫示意她看自己背上多出来的那柄剑。 “这是……” “九峰的每一峰都不一样,第七峰的传承会是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告诉你。”管卫说:“但其他每一峰,都有着自己的传承。在历任的掌峰留下的精神印记中,必定有一个是与你契合的。我得的就是这把剑。” 管卫把背上的剑解下来,托在手上。 秋秋觉得这柄剑,莫名的有些眼熟。可是这把剑一看就有着久远漫长的历史,她会在哪儿见过? “你记得吗?在试炼阁里,那个傀儡偶人的关卡。” 秋秋想了起来! “这把,就是那时候那一把剑吗?” 那么拦阻他们的那个偶人,难道是以第二峰的哪一任掌峰吗? “他是第二峰的首位掌峰韩一非。这把剑是他曾经用过的临光剑。” 秋秋伸出两手。接过流光剑。 这把剑剑身极窄,而且剑刃很薄,就象是蝉翼一般透明,秋秋一手托着剑身。一手拔剑出鞘。 细微的一线光在剑身上游走不定,秋秋顿时想起了一句忘了在哪儿看到的词。流光容易将人抛。 这剑名流光,大概是当年的韩掌峰出剑迅疾无伦,有如流光飞逝。 这把剑的剑锋极其锋利。不知剑下斩杀了多少亡魂。剑只有一半拔出鞘,上面的凛然杀气就让秋秋不寒而栗。 “为什么……这剑会留下?” 对一个剑客而言,不都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吗?不管他是参悟入道已经飞升,还是他不幸身死殒落,这把剑都应该生死相随。 “因为韩掌峰以流光剑误杀了一位同门,他后半生都没再拿起过这把剑,流光剑就一直留在第二峰上。” “那试炼洞里的傀儡偶人,为什么还拿着流光剑呢?” 管卫摇头。 看来他也不知道。 秋秋还剑入鞘。把流光剑递还给管卫:“我以为你只会用自己的剑。流光剑当然好。但是未必是最适合你的。” 管卫抚摸了一下剑鞘,指尖划过上面盘曲的银丝篆字:“不是我选择了它,而是它选择了我。我不知道原因。”顿了一下他才说:“也许将来有一天会知道。” 秋秋想。她得到第七峰的传承了吗?传承又是什么呢? 她低头看了一眼双手,也许她还没有得到。 也许。她是已经得到了,却不自知。 第七峰太神秘莫测,没有人能说得清楚第七峰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除了她自己,其他人根本连第七峰在哪里都看不到,更不要说了解它。 照管卫这样说,每一峰都有它自己的传承。 第七峰肯定也有。 但是这传承在哪儿,是什么,秋秋毫无头绪。 听了管卫的讲述,秋秋觉得传承这样东西听起来就格外沉重。 “还在第二峰后面的殿阁里翻到几册书,不是什么要紧的书,闲的时候可以打发一下时间。” 秋秋连忙点头,接过了管卫递给她的书。 书在这个时代是很贵重稀罕的东西,不是随处都能见到的。这时候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秋秋原来和玉霞真人住的地方,那里的人就大半都不识字,镇上除了两户有钱人家里有书本,其他人家中大概就只有一本历书,上面的字还看不懂。 秋秋把书细心的放进乾坤袋里,认认真真的向管卫道谢。 管卫转头看了一眼奉仙阁。 他不用说出来,秋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徐明远太可惜了。如果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半途而废,现在大概九峰又多了一位掌峰。 风从远处的山巅吹来,河滩上的水鸟飞飞停停,在一片冰雪中觅食。 秋秋听到了远远的,不知何处传来的钟声。 那声音带着空洞的冰冷与坚硬,可是回音却韵味绵长,悠远而深沉。 秋秋转头去看,又是一声钟响传来,前一声还没有消失,后一声已经迭上来,声音在群山间回荡不休,甚至让人无法分辨钟声最初的来处。 郑长老精神一振,站起身来。 “这是石钟,是石钟。” 秋秋好学的打听:“石钟是什么?” 管卫解释给她听:“这石钟在第五峰,峰顶有一座石钟,在掌峰更迭的时候会敲响,也被称为传钟。” 这代表第五峰也有了掌峰吗?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钟声由高至低,一共响了九声。虽然钟声不再响起,可是回音却象长着翅膀一样在山间,在河滩上徘徊不去。树叶上的积雪甚至被这回荡的钟声震得簌簌抖落,山巅处堆积的冰雪松脱滑落,夹杂着大量的雪粉冰粒倾泄而下,栖息在山上的走兽飞禽纷纷躲避,鸡飞狗跳的,这动静一时间闹腾的当真不小。 不知道这位新掌峰是谁。 管卫说:“你可以去第五峰看一看。” 秋秋还是摇了头。 她转头看了一眼奉仙阁。 比起新峰主,她更牵挂拾儿这边。 徐明远和永慧他们进去已经有一会儿了。 拾儿在同他们说什么呢? 他会为了如何处置这两个人而为难吗? 答案总是会揭晓的。但是在揭开之前,每个人都忐忑难安。 听到脚步声响的时候。秋秋几乎是立刻转头去看。 徐明远和永慧从奉仙阁中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来。永慧却眉头紧锁,眼圈发红,秋秋看得出来她哭过。在下台阶的时候。她甚至脚步踉跄,是徐明远紧紧扶住她,她才没有跌倒。 拾儿要如何处置她呢? 她交出了丁碧云留下的东西吗? 管卫迎了上去:“徐师兄。” 徐明远朝管卫抱了下拳:“管掌峰。” 看来管卫心中有数了,秋秋看了一眼永慧。心里模糊的猜了出大概。 徐明远并没有说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却问:“刚才听到钟响,第五峰也有了掌峰吧?” “是。” 差不多同时有两拨人,同时来到了奉仙阁之前。 一拨就是曹长老他们,陪着第五峰的新掌峰。 那个人也是秋秋熟悉的。 是林素。 还有一拨人,秋秋甚至没有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出现的。 这些人全都是一袭黑衣,站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这些人秋秋见过一次。在秀茹对她出手暗算的那天晚上。司刑人出现。将秀茹带走。从那之后秋秋再也没有见过秀茹。 而现在,这些人又一次出现了。 难道对永慧的惩处,也是幽禁吗? 对于这样的结果。秋秋并没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意。正相反,无论是她还是永慧。都是九峰的的一分子,她们相争的后果无论谁输谁赢,九峰的实力都被削弱了。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这是自古不变的至理。 徐明远向林素行了礼:“林掌峰。” 林素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这个礼继续行下去:“徐师兄,你刚才为什么半途而废?这个掌峰之位原该是你的。” 秋秋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们,目光轮流在两人脸上打量。 原来林素和徐明远的目标是同一个。 可是徐明远为了永慧放弃了。 徐明远只是笑笑。 那些司刑人走到近前,永慧全身都在颤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怕了,她一只手紧紧拉着徐明远,如何不是这样,也许她早就瘫倒在地了。 徐明远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永慧闭上眼,用力点了点头。 徐明远拉着她的手,跟在司刑人的身后,朝着石桥的那端走去。 林素怎么也想不到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徐明远放弃了成为掌峰的试炼,几乎等于是把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而永慧却做出了严重到要司刑人来惩处的事。 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徐明远会半途而废。 就是因为永慧。 他拉着管卫急切的问:“峰主是怎么处置他们的?” 管卫看着徐明远他们的背影:“永慧想必是要废去功力,逐出九峰。” “那徐师兄呢?” “他说了,会陪着她。” 废去功力。 秋秋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快步踏进了奉仙阁。 拾儿站在窗边,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是怎么说的?” “那种毒她听丁碧云提起过,但是她从未见过。” 她说的是真话吗? 也许是。 “徐明远……他也要离开九峰?” “是,他不会同她分开,两人当然是要共患难。” 太可惜了。 拾儿很了解她的心情,淡淡的说了句:“即使留下他,他的心也不在这儿,不如让他们一起走。”顿了一下,他又说:“也许有一天,他想通了,还会回来的。”
129剑影 管卫冷冷的看着永慧。对他来说,同门情谊当然重要,可是那也要看是对谁。 会对同门拔出剑的人,管卫也不会再当她是九峰的人。 郑长老迅速认清了现实,他挥了下手,围在四周的弟子们没有上前,反而集体向后退。 管卫的剑他们中很多人都见过,那种凛然的杀意简直可以把弟子们的剑意和信心都摧枯拉朽一样击成碎末。 现在管卫今非昔比,经过试炼洞的磨砺,现在只怕还得到了第二峰历任掌峰的精神传承,赶紧站远点儿以免被打斗波及,顺便占个好位置能偷师几招那才是上策。 永慧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管卫的厉害。 绝不能和他交手,否则是有死无生。 她绝不能死在这儿。 永慧的眼睛眯了起来,雪亮的银色剑光如同闪电一般在秋秋面前爆开。 她根本没想费力去攻击管卫,那不过是白费功夫。 这一剑是她十成功力,是她所有学会的剑法中最毒辣的一招。 这一下就算杀不了她也会让她重伤,管卫必定要回护救她。 永慧感觉到剑锋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似乎与她预想中的不符。她没有时间多想,借着剑气相撞的巨大冲力向后急跃,往刚才看中的人丛缺口冲了过去。 冲出人丛,顺着丹房往后山的路逃走。这里的路径她最熟,只要穿过药圃,她就能启动师父以前设在这里的阵法,一定能逃掉,一定能…… 刺骨的剑意从身后直撞了过来,永慧怎么也没有想到管卫的剑来得这样快,她回手向后抛出了刻满了防护法阵的玉伞,晶莹的绿玉伞面在风中砰的一声张开,后方袭来的剑光狠狠劈在了伞上。 玉伞通体绿光暴涨。与青色的剑光撞在了一起,轰然巨响之中,无数绿影与剑光飞溅四射。 挡住了雷霆一击的玉伞也受了重创,晶莹无瑕的伞面上出现了深深的裂痕,那裂痕迅速扩散到了整个伞面,就象一张巨大的蛛网蔓延。 玉伞终于整个粉碎。瞬间变成了纷纷落下的一蓬粉屑。 玉伞被击碎的瞬间,永慧也受了牵累,胸口重重一震,喉头发甜,一口血直喷了出来。 眼前就是药圃的的护栏,只差十几丈。只要再多一个弹指的功夫她就能彻底冲出去。 剑光再一次袭来,永慧再也没有办法阻拦和躲避。她回身出剑,格开了这一招。 这一剑来得快捷无伦,却没有太多杀意,永慧没有受伤。 她的逃亡之路折在了最后关头,功亏一匮。 这不是最糟的。 更糟的是当永慧转过身接招时,陡然发现向她出手的根本就不是管卫。 管卫的剑光是漆黑没有半点光亮的,动起手来那神出鬼没的莫测的黑色剑气简直让人魂飞胆丧。可是第一次击碎玉伞和迫她不得不停下来反击的这一式攻击。那剑光青意蒙蒙,盘旋旋如矫龙如涧。这不是管卫的剑! 剑芒吞吐。根本没容她站定脚跟,又是一招迎面袭来。 永慧的剑名曰行叶,剑也是玉质的,绿色的剑气与青色的剑光交在一处,永慧绝不相信以静秋这么浅薄的功力能是自己的对手。纵然她招式再精妙,可是正面硬碰硬自己绝不会输她。离水剑青色的剑光被行叶迎头重击,却象水流冲击到巨石上一般,一下没有冲垮,剑光顿时如水分流一般变做了两股,一上一下分向永慧袭来。 永慧万万想不到这剑竟然会分开,她只挑开了上面一道剑光,而下面那一道怎么都避不过去了。 斜刺里一道金光忽然挡了过来,青色剑光如灵蛇般绕着金光缠了两匝,两下里同时发力,金光迸折,青影也后继乏力,化做无数虚影扩散飞开。 秋秋伸手一招,虚散的青色光影纷纷飞到了她的掌心,重新化为一束。 而挡在永慧面前的那个人也露出了真面目。 徐明远手持一根金色的禅杖横于胸前,向秋秋微一颔首:“秋掌峰,得罪了。” 管卫悄没声息的站在秋秋的身后。 从永慧第一下向秋秋出手,他就看出秋秋完全能应付得了,要拿下永慧完全不用他出手相帮。可是徐明远横插一手那就不一样了。 永慧也大为吃惊,她一把拉住了徐明远的袖子:“你怎么来了?你……你的试炼呢?” 徐明远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永慧全明白了。 刚才那种情形她都宁折不弯的,可现在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你怎么能半途而废?你……你知道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你就永远错过了?” 师父为此抱憾终身,永慧这些日子也饱尝了挫败和绝望的滋味。她怎么也不到徐明远会为她放弃了这一生只有一次的宝贵机会。 这个傻子!大傻瓜。 她的事情和他的一辈子相比,敦轻敦重? “事情原来不会走到这一步的。”管卫淡淡的说。秋秋看着徐明远,也很为她可惜。 试炼洞一行,徐明远展现出来的心性与天资都远超过一众同门,比秋秋离开试炼洞的时间还要晚。 这次试炼,他一个掌峰的位置肯定是稳稳到手的。 可是他自己居然半途放弃了。 为他嗟叹的不止管卫和秋秋,郑长老更是痛心。 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徐明远无疑是其中佼佼者。他若是得了一峰的掌峰传承,功力当能再上一层楼…… 郑长老忍不住叹气,心里愈发觉得永慧是红颜祸水。她要是没惹出今天这样的事情来,甚至要与掌峰动手,事情又何至于此?徐明远大好的美质良材,偏偏为了这样的事情自毁前途。而且徐明远一来,眼前的事情又起了变数。 照郑长老看,永慧是翻不了身了。她今天做的事儿,哪一件单拿出来都够论罪的。可是徐明远护人护成这个样子,还真麻烦。 永慧也急了,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劝着徐明远:“这件事你别插手。” 徐明远没有作声,他只是把永慧往身后拉了一把,整个人全挡在了她的身前。ps:太遗憾了这章不叫熊腰~
124师徒 丁碧云想杀拾儿,她都不用再下一次毒,她只要不用对症的药,或是药的组合作用与毒性什么别的作用,拾儿根本不可能活这么大。 她能在拾儿母亲怀孕临盆时下毒,那就是想一尸两命的,斩草当然不能留根。 可拾儿生下来了,她也没有再对他下手。 这中间的原因,秋秋对丁碧云不了解,对事情的背景也不了解,她想不出来。 “郑长老与丁长老熟悉吗?” 这让郑长老怎么回答呢? 他心里苦笑,老老实实有话直说:“她还在的时候,我得称她一声丁师姐。” “她这人怎么样?” “她人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而且对师弟师妹们很照顾,以前她还曾经指点过我。”郑长老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不过他没有主动打听丁长老到底做了什么。 “她和上一任的第七峰掌峰,关系如何?” 郑长老愣了一下:“什么?” 秋秋转头看着他。 郑长老心里惊疑不定:“她们很是要好,入门的时间差不多长,平时常常看到她们在一起练剑、说话。”郑长老犹豫了下,下面的话他以前觉得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甚至不值一提,谁还没有点短处呢?都是同门,郑长老平时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的,可是现在如果不说,过两天,少主和秋掌峰一样能从别人嘴里问出来,到时候他的隐瞒不但变得无用,可笑。甚至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丁长老当年也很想做第七峰的掌峰,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得偿所愿,至死都抱着这个遗憾。” 秋秋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她至死都在遗憾?她死时郑长老你在她身边?” 郑长老忙说:“不是,她去世时只有她徒儿永慧一人在她身边陪着。永慧这些年一直也想成为第七峰的掌峰,肯定是她师父临去前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永慧才和她一样执着。” 永慧? 秋秋极其意外。 丁碧云的徒弟竟然是她认识的人。 “她受的是什么伤?” 郑长老说:“伤势很重,身体里大半经脉都被彻底摧毁了。伤痛时常发作,即使有人渡功力给她治伤,她的身体就象一个全是漏孔的筛子,完全无法盛纳,尽管她时常服食丹药,也无事无补。” 秋秋手里拿着那张薄薄的药方,郑长老小声补充:“这张药方就是丁长老亲笔誉抄过的。” 秋秋看着纸上显得已经陈旧的墨迹,字迹显得很规整圆润。 她转过头,看着正中屋子迎面挂着的那张九峰的山水画。 画与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秋秋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往回走了两步。 丁碧云活着时也许站在这里看着这张画。走进门和要出门的时候。她都可以一眼看到这张画。她的目光也许总会落在第六峰和第七峰之间的位置上。 画这张画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怀抱希望?应该是的。她想着自己能成为第七峰的峰主,能得到历代峰主留下的传承,能有一番大作为。但是希望很快落空,而且永无再实现的那一日。等这时候再看着这张画。也许每看一次,心里的绝望和憎恨就要多添一分。 也许她在哪一次看着这张画的时候,就萌生了杀人的念头? 郑长老派去的弟子回来了,他们去了灵禽园,但丁碧云在灵禽园的静室里更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那间屋子空荡荡的。 这也在秋秋的意料之中。 “丁长老葬在何处?” 郑长老微微犹豫了下:“她没下葬。” “什么?” “她身故后留有遗言,永慧按照她的遗愿,将丁长老遗体焚化后,灰烬撒入了九峰界河。” 界河急流滚滚,骨灰撒入了界河,那是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了。 郑长老看秋秋站在那儿没作声,轻声问:“秋掌峰要有什么事情想问,那就把永慧找来问一问?” 秋秋犹豫了一下。 她想,她要是丁碧云,她会把自己做过的事情透露给徒弟知道吗? 这可说不定。 不管她有没把这件事说出来,秋秋都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拾儿中毒的线索。这不止是为了拾儿母亲的枉死讨还公道,更重要的是,拾儿现在还在经受这种剧毒的折磨。 “她在哪里?”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秋秋以前从来没有体会到过,而现在她渐渐品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怪不得只要尝过这种甜头的人,就很难再接受失去它之后的巨大落差。从前怎么会有一位长老对她这样服贴和顺从? 秋秋看着郑长老的背影,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还不清楚自己掌握了什么,但是从周围的人的态度变化上,她能判断出,成为掌峰让她的地位再不是拾儿的依附,这些人对她的顺从也不止是停留在表面上的。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如果掌峰有这样绝对的权力,丁碧云对师姐的嫉恨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本来是一样的同门,姐妹相称,可是转眼间就面临了身份的巨变,一为云,一为泥。 不远处,郑长老已经回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人穿着一袭淡绿衣衫,挽着单螺髻,正是永慧。 算上这回,秋秋一共也只见过她三次。 永慧的神情冷漠,不知道郑长老是用什么理由把她唤来的,她看起来并不显得慌乱,也没什么有什么疑惑的表情。 秋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永慧大概离着她几步远。 她就那么打量着秋秋,过了两三秒。才低头行礼:“见过秋掌峰。” 虽然她在低头行礼,可是秋秋却能感觉得到,她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这不是她太敏感多疑,而是永慧压根没有想要掩饰她的真实想法。 她很快抬起头来。直视着秋秋,眼神依旧冷漠,甚至带着点轻视,嘴角淡淡的笑意现在看起来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郑长老看了秋秋一眼。又看了永慧一眼。 永慧的态度无疑是一种逆反和挑衅。 这种事郑长老这些年没少见。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样,通过试炼,有人成了掌峰,有人成了长老,可有人什么也不是,修为停滞,作为有限,很多就象凡人一样衰老、死去。 永慧的挑衅秋秋根本没放在心上:“永慧姑娘,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令师的丁碧云的事情。” 永慧嘴唇微微抿了一下:“我师父的事?什么事?”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别指望她能积极主动的配合。 “令师善于用毒吗?她死后还有什么东西留下?” 永慧怔了一下。 虽然她的脸上没有露出明显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神有了变化。 “我师父没留下什么东西。连她自己都化成为灰烬。洒进了界河里。” 她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令师教过你用毒吗?” 永慧下巴微微抬起,然后摇头:“没有。九峰的人都知道我师父只善于配药。” 秋秋连问了两次,永慧都没有正面回答秋秋的问题。丁碧云是不是善于用毒?第一次她没答。第二次她说丁碧云没教过她用毒。 这么说,永慧的确知道点东西。 起码。关于丁碧云是不是会使毒制毒,她是知情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回答问题?是单纯的对自己很排斥敌视吗? “医毒不分家,草药里带毒的也不少。” 永慧勃然作怒:“秋掌峰,你这是什么?字字句句暗示我师父用毒,我师父做错什么了?她难道给谁下了毒不成?” “是。”秋秋用一个字回答了问题。 这简单的一个字把永慧和郑长老两个人都震慑住了。 郑长老的呼吸停滞了一刻。 这短短一刻,他想到了眼前这位姑娘刚刚成为掌峰,想到少主突如其来的发病,想到她关于药方和丁碧云的查问搜索。 这些看起来都是的事情迅速被下毒二字串连了起来。 丁碧云下了毒!下毒的对象难不成就是……少主的母亲?而少主自幼屡次发病,都是因为在胎中母亲就中了毒。 秋秋转头问郑长老:“残害同门,九峰对这种事是怎么定罪的?” 郑长老深吸了口气,声音还是有些发抖:“这是三大重罪之一,绝不可赦。” “那么包庇罪人,知情不报呢?” 郑长老这次答得很快:“同罪论处。” 秋秋其实早就在奉仙阁的书册上看到了答案,现在问郑长老,只是问给永慧听的。 永慧神情漠然,听到秋秋和郑长老一问一答也不显得惊慌。 自始至终,她眼里都有着淡淡的嘲弄。 她这样反应秋秋并不意外。 要么她知道的秘密事关重大,一旦说出来她自身也难保全。要么就是她觉得秋秋没有证据,不能就这样处置她。 秋秋手里也的确没有证据。 她看到了当年的真相,可是那在幻境里的所见所闻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不能做证据的。而当年经历此事的人,除了拾儿,其他人全已经故世。 郑长老看着永慧。 这姑娘太骄傲,也太年轻了。 如果她也与此事有关,不管她是学了丁碧云用毒的本事也好,或是干脆她就知道当年的真相却知情不报也好,那么少主和秋掌峰要处置她,就不什么需要理由和证据。
123痕迹 秋秋轻轻拉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欧长老与郑长老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进来。 拾儿这一次沉睡的时间格外长,秋秋却觉得他的情形看起来比从前要好得多了。 火儿吸出了他身上的热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病以后就不会再发作了呢? 拾儿再次病发的消息暂时没有旁人知道,但是对欧长老和郑长老是没办法隐瞒的。欧长老是差不多每两日就会过来,郑长老精通医理和丹药之术,拾儿之前服用的丸药汤药都是他配制的。 欧长老和郑长老是看着拾儿长大的,对他的情形了然于胸,一看就知道他是出了什么事。 “少主又发作了?” “是。”秋秋守在拾儿的一侧:“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只是还需要好好休养。” 这两天下来,秋秋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疲倦和忧虑令她看起来显得有些憔悴,可她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欧长老仔细查看了拾儿的情形,然后十分诚恳地对秋秋说:“少主的确已经无恙,只是秋掌峰你受累了。” 秋秋轻轻摇头:“我没做什么。” 最主要的一项任务是火儿完成的,但目前无法判断拾儿的毒是不是已经彻底祛除,这要看他以后会不会再次病发。 秋秋觉得那种可能性太小。 “郑长老,”秋秋转过头来:“我想知道,峰主他从小到大,换过多少次药方?” “换过三次。”郑长老马上回答:“少主刚出生时用的是一种药方。那时候少主身体十分脆弱,终日昏迷,甚至不能呼吸和睁眼,只能在漱玉泉底才能暂时保命。当时用的是一种药方。后来少主清醒。这种宿疾也变成了偶尔发作,就换了第二种药方,这种药方是我和老峰主一起商量配制的。等少主随方真人去过中原再返回九峰之后,就又换成了第三种药方。这一种是我和少主商讨配制的。” “第一次的药方是谁配的?” 郑长老有些意外,马上回答:“当时丁长老还在世,是她配制的。” 秋秋几乎怀疑自己听到的话是不是真的:“丁碧云?她不是灵禽园的人吗?” 开什么玩笑?丁碧云可是下毒的凶手,怎么会让她来配制给拾儿服用的药物? 拾儿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他可真是命大啊!丁碧云难道没有再次对他下手? “原来她是丹房的长老,后来因为休养身体才去了灵禽园。”郑长老不是蠢人,马上问:“怎么?药方有问题?” 听起来灵禽园象是个养老院一样。药方有没有问题先打个问号,但丁碧云这个人大有问题。 “这位丁长老……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除了少主的第一张药方,她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留下吗?” 毒是她下的,又由她来配制解方……这怎么听怎么象是让黄鼠狼给鸡当大夫的感觉啊? “少主出生后第三年丁长老就去世了。秋掌峰想必也知道。九峰在数十年前经历了一场大的变故。丁长老也是在那时候受到重创,伤了根基。她去世之后我接手了她之前料理的事务,她还有不少东西留下。都在她原来的丹房里头。” “我想看看那药方,如果方便。我还想看看丁长老以前住过的地方,还有她留下的东西。” 郑长老二话不说:“那就请欧长老在此看护少主,秋掌峰请随我来。” 郑长老绝不是笨人,从秋秋问的三个问题里,他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丁长老必定有问题,而且她与少主的宿疾肯定有脱不了干系。 难道她借着配药的机会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长老的动作没有半点儿拖延,自从秀茹上次对静秋出手而落得被幽禁的下场之后,他就一直担心少主和这位静秋姑娘心中对那件事,对他们祖孙两人还是心存芥蒂。尤其是现在静秋已经成了掌峰,秀茹就算解除了幽禁,这辈子想超越她已经无望了。 所以静秋问出那句话的时候,郑长老就知道自己必须全力配合她查清这件事,不然的话,如果自己身上再沾到一丝对少主下手的嫌疑,那他们祖孙俩就可以在幽禁地相依为命做伴度过余生了。 郑长老的丹房之后,穿过庭院。郑长老解释说:“丁长老以前留下的一些丹方和药鼎都在这里,我没有动过。” 郑长老在房门前的那个石制阵盘前挥了一下手,石门缓缓朝内敞开。 屋子看起来干净整洁,就象主人刚刚离不开久一样。 秋秋站在门口朝里面环视了一眼。 这样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屋里东西并不算太多,而且全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纹丝不乱。原来的主人一定是个生活规律性非常强的人。 这年头儿大家重要的东西全放在乾坤袋里,秋秋设身处地蘀丁碧云想想,那么厉害的剧毒,一滴就能放倒第七峰的掌峰,还遗传到了她的孩子身上,这种毒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东西,而且即使用过一次之后还有余量,难道她会随便的放在别人可以进来的屋子里? 可是秋秋琢磨,这间屋子里怎么能找到一点别的东西。 一点有用的东西。 郑长老已经把那第一张丹方取了出来,托在了手上。 “这个您先看看,我对丹药是外行。”秋秋一点没有要把丹方取过来仔细研究的意思。她清楚自己那水准,说了解个皮毛都高估自己了,认得并能准确说出名字的草药不到名草药典的十分之一。让她这个外行去研究那张药方里是不是暗藏玄机,她得先把名草药典看个一年半载才有可能。 郑长老一言不发,自己退到了门外。 石门缓缓的闭合了。 郑长老还真是善解人意。 秋秋转过头来,可是她并没有在这屋里乱翻一通的打算。 站在这儿她心里的感觉有些奇怪。 看到丁碧云下毒的幻象是,秋秋心里对她充满了憎恶。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那一场卑鄙的毒杀不是发生在过去,而是活生生的就发生在了她的面前。 谁也不会对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恶行视若无睹,并且毫无所觉。 等当她和拾儿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当她知道丁碧云早已经亡故的时候,她心中涌出无能为力的悲凉和无奈。 秋秋打量着这屋子,很普通的三间屋子,和九峰其他地方的屋子,甚至和中原的屋子都没有区别。正屋的墙上挂着一张水墨画,画的不是别处,就是九峰。 当然,图上只有八座山峰。 秋秋对着这图看了几眼,然后打量屋子里其他东西。两把椅子,茶桌,桌上甚至还放着茶壶与茶盘。 左右两间屋子里头,一间屋子应该就是休息的地方,里面只有矮榻与蒲盘,看来这也是个修为精深不用睡觉的人。除此之外,屋里空荡荡的就没有东西了。 秋秋再去看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有个书架,上面没摆放几册书,一张矮桌,桌上有笔架和砚台。 秋秋看了一下架子的几册书,都是很普通的的书本,关于草药的。 丁碧云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 她是在这里谋划如何杀人的吗? 秋秋走到那窗前,推开了窗子,看到屋后面的情形。 那是一片药圃,可能因为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过,所以也生长着不少杂草。 但是最显眼的是,药圃边缘位置,生长着一大片山茶花,现在不是花期,但药圃里的阵法保证了里面的种植药草也好,杂草也好,还有这片山茶花,都长得蓬勃繁茂。 秋秋眼睛眯了一下,以前她并不讨厌山茶花,可是现在看见那些开得艳红的花朵,打从心里底觉得排斥。 丁碧云可能常常走到药圃里面,从花枝上摘下一朵,然后细心的插在发间。 她用那种剧毒是从哪里来的?杀了拾儿的母亲是为了得到什么?难道是单纯为了嫉恨想毁掉她?还是自己取而代之? 那种毒如此厉害,能将一个修为高深的修真者毒倒,能让拾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即使到现在,秋秋都不能百分之百的保证拾儿身上是不是还有余毒残存。 九峰这儿人才辈出,象欧长老,曹长老还有郑长老他们就不用说了,拾儿的父亲,上一任峰主肯定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都没有见过这种毒,认不出它的来历,而且舀它没有办法。这么些年来为了治拾儿这宿疾,中原的高人他们肯定也请教过,各种办法都试过 从这一点上来说,尽管丁碧云卑鄙,秋秋还是不得不佩服她。 起码在下毒这一点上,她的水准超出了所有同门,甚至中原也没有人能赶得上她。 越是聪明人,走上邪路就越难回头,造成的破害也就越大。 秋秋站到门口,这间屋子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郑长老迎上来,有些困惑和惭愧的说:“秋掌峰,我把丹方上的每一样药都仔细分辨了,甚至也想到了所有可能产生的药性,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秋秋问:“要是我没猜错,第二张和第三张药方,其实都是根据第一张药方改进的吧?” 郑长老点头:“没错。” 所以丁碧云没在药方里做手脚? 是她怕被人看破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呢?
122吸取 “一双丹凤眼……头戴茶花?”拾儿以手撑着自己想坐起来,秋秋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窗边。。 秋秋握着他的手:“我画出来给你看。” 她的指尖在空描绘。 那个女子的形貌她牢牢记得,就算经过再久她都不会忘记。 秋秋画出来的人并不是那个总露出笑容的样子,而是她最后将毒血注入药碗中的时候那个表情。 那一刻她眼睛比平时微微睁大,鬓发散乱,呼吸也显得急促。 她在紧张,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终于可以达到目标因而才更加兴奋。 秋秋停住手,转头去看拾儿。 他显然认得这个凶手。 拾儿看着那虚像,低声说:“她是丁碧云。” “她现在在哪儿?” 拾儿的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秋秋轻声问:“她死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九峰曾经过历次变迁,秋秋目睹那场下毒的时间,距离现在应该已经有数十年。这数十年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秋秋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她也能感觉到那种绝望,无助,愤怒。尤其是她亲眼看到下毒,看到拾儿的母亲毫不知情饮下了毒药。 那一刻秋秋觉得胸口似乎都要炸开了一样。 即使那个受害的人不是拾儿的母亲,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她也会产生这种感觉。 看着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被欺骗,被毒杀,而自己却帮不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能排遣这种在胸口乱突乱撞的绝望和愤恨。 可是积蓄满了力量,却一拳打空。 因为与被毒害的人一样。那个卑劣的下毒者也已经做古。 这让他们心中的痛楚和愤恨无处安放。 秋秋靠着拾儿坐,过了一会儿才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即使不能报仇,至少她得把心里疑惑解开。 “她从前是灵禽园的长老,从我记事起,她就很少出来见人,都说她也是在多年前就受过重伤,身子一直不好。。欧长老有一次还对我提起,说母亲活着时同她十分要好。” 的确是十分“要好”,这话现在听起来多么讽刺。 秋秋轻轻摸了一下拾儿的脸。 她知道拾儿心中积郁的伤痛和愤怒并不少于她。可现在他们已经无法报仇了,这个人已经死了。总不能把她从坟里拖出来鞭尸泄愤。即使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可是被伤害的,失去的人。已经不会回来了。 这一夜两个人都不可能睡得着。 天已经要亮了,透过敞开的长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天亮本应该让人感觉到希望来临,可是这一次秋秋一点也体会不到日夜交蘀给人带来的感触。 纵然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可是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活在当下的他们永远都无能为力。 秋秋给他又喂了一粒清心丹,拾儿陷入了沉睡。 秋秋坐在旁边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 她真心想让他快乐一些。 秋秋伸手轻轻掠过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 他安静的睡着,她就在一旁看着。 秋秋低下头来,火儿从如意环中跳出来,趴在她的颈项边。 “火儿。”秋秋摸了一下它的脑袋。 火儿舔了舔她的手指。 秋秋取出肉干。托在掌心喂它。 火儿越长越精神,也越来越漂亮。一身的鳞片发出暗红的光,象是用一片片宝石雕琢而成的一样。头上的两只龙角也不再是两个黄豆大的小鼓包。而是变得纤长,圆润,看起来象幼鹿萌发的茸角。 “这些天没顾上你,你自个儿闷不闷?”秋秋轻声问。 火儿停下进食的动作,金色的圆眼睛看着秋秋。那小模样的确显得有几分委屈。 “真会撒娇。”秋秋摸摸它的角,那角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坚硬。手指触到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弹性,手感好象小时候用过的橡皮擦。 火儿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还把角在秋秋手上蹭蹭。 “我做了掌峰啦,你知道不知道?” 火儿还朝她点了点头,好象很懂得她话里的意思一样。。 秋秋笑着用唇轻轻在它的脑袋上碰了一下。 火儿好似很不好意思一样把身子盘了起来,头藏了起来。 然后它从秋秋手上溜了下来,爬到了拾儿的身上。 拾儿毒伤复发,火儿大概也会受到影响。 秋秋当然乐于见到他们一主一龙的感情变得更好。 火儿爬到了拾儿的脖颈边,脑袋凑了过去,在拾儿口鼻间嗅了嗅,象是在闻一样食物似的表情。 “嗳,你别乱动啊。” 亲近是亲近,可是拾儿和她可不是一个脾气。她觉得火儿可爱,时常摸摸亲亲它,可是拾儿绝不会接受火儿为了表示亲近去亲他的。 火儿的头微微竖了起来,它的身体盘在拾儿的胸口,就在秋秋的注视下,拾儿的身体微微膨胀起来。 从刚才不过食指粗细,变做了茶杯口那样身围,长度更是足足有丈许,好看的小说:。 秋秋怔住了,火儿的礀势并不象是玩闹,秋秋从来没有见过它如此郑重其事。 难道它现在要进阶突破? 不,不应该啊,时机不对,而且它的根基还未扎实,拾儿之前预料的,起码还要再过一两年火儿才可能再次突破。 但是秋秋并没有阻拦它。 火儿是灵宠,灵宠是绝不会危害主人的。 火儿的头微微前倾,它金色的眼睛闭合了起来。头与拾儿的面容距离越来越近。 拾儿的眉头微皱,胸口的起伏比刚才显得要剧烈。 火儿正在吸气。 奉仙阁里的灵气有些不稳,不但如此,秋秋甚至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灵气也在隐隐波动,火儿的身体里象是产生了巨大的吸力。让秋秋有一种自己的灵力会被它给抽取的错觉,秋秋手轻轻按在胸前,凝气定神。 拾儿的下巴微微仰了起来,眉头紧皱,原来毫无血色的脸颊渐渐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火儿尾巴盘卷,身体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细细的低鸣。 它也在发力。 秋秋用力按住胸口。 火儿这是做什么? 一点暗红的颜色从拾儿的鼻端涌了出来。 那红色暗沉沉的,又细,象是那种最细的针草香,点燃后所生成的烟雾。 火儿的嘴巴微微张开。红雾缓缓升起,象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提拎住了它,在缓缓的向外拖拽。 秋秋睁大了眼睛。她心里有几分明白了。 这红雾她没有见过,可是她曾经感觉到过。 这就是在拾儿病发时,体内涌现的热毒。 秋秋曾经几次直面拾儿病发,可是无论是她,玉霞真人还是方真人。都只舀这热毒毫无办法。他们能想办法压制,化解,可是却无法彻底将其从拾儿体内拔除。热毒发作的时候雷霆万钧,毫无预兆。而不发作的时候,它空间潜藏在拾儿身体里的什么地方,没人找得到。 火儿显然异常吃力。它的尾巴梢紧紧地蜷了起来,全身的鳞片都已经张开了,秋秋甚至能听到它的骨节在咯咯作响。 可是现在这事她插不了手。一打岔就是前功尽弃。 红雾缓缓的涌出,然后象是被一根细线牵引着,被火儿吸入了口中。 这是剧毒,火儿怎么能将它吞下? 秋秋紧张的注视着他们。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分,红雾越来越淡。最后一缕也被火儿吸入口中之后,它身子晃了晃。啪嗒一声倒在拾儿胸口。 “火儿!” 秋秋紧张的把它捧起来,把它从头到脚的检查了一番。 这…… 她怔了一下,又往它身体里输入灵力,再探查了一次,其他书友正在看:。 没事吗?怎么会? 还是那毒进入它的身体里之后,也象在拾儿身体里一样潜藏起来了? 火儿眼睛慢慢睁开,它看起来只是脱力,精神却还好。 秋秋看着它的时候,火儿还吧嗒了下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这是……秋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断定眼前这情形。 火儿总不会是把那些毒……当成补品似的给吃了再消化了吧? 那毒的厉害秋秋可是深知的。 她再去探查拾儿的情形,拾儿还在陷入沉睡之中未醒,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 秋秋捧着火儿坐在他身旁,这种事……这种时候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沉思半晌,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响。 秋秋站起身走到门外,林素和管卫两个走了过来。 秋秋抢先开口:“你们别称呼我什么掌峰,以前怎么称呼,以后还是照旧吧。” 林素一笑:“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静秋姑娘,少主在吗?” “有什么事情找他?” 林素微微顿了一下。 秋秋以前不会这样说话,她以前总是把自己当个客人,遇到九峰的事务她总是会主动回避,态度显得客气而疏远。 可是现在她的言谈神情都已经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了。 林素说:“我们想同少主回报一声,现在九峰的掌峰已经有少主和你两个了,其他七峰,都有人想要试一试。” “一共多少人?”秋秋问。 “一共二十九个。” 二十九个人,这竞争可不小。现在空缺的位置是七个。 “每一峰的试炼都不相同吧?” 林素说:“正是。每一峰的试炼都不相同,第七峰可以说是最难的一峰了,因为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怎么找着它。” 秋秋一笑:“我也是碰巧了。林兄和管兄也要去参加试炼吗?” 林素和管卫互相看了一眼,点了头。 “那我就祝你们心想事成了。” 秋秋站在台阶上,目送林素和管卫走远。 阴云低垂,象是压在远山的山顶,白雪铺满了视野。
116时光 山谷外的阵法被撤去了。 这只能是秋秋自己出关撤去了阵法。 管卫又望山谷方向望了一眼,转身离开。他一袭黑衣,很快融入了墨似的夜色中,再也看不见痕迹。 秋秋觉得自己闭关只有几天,可是等她看了一眼长在水潭边的花树,才觉得事情好象不太对劲。 她进去的时候这花树开了一树的花,那么密实繁重的花朵让人怀疑这树是不是把积攒了一生的精力都拿来开这一次的花。 可是现在树光秃秃的,上面别说花,连叶子都看不见。 秋秋站在树下仰起头,树梢还有几片零星的凋零的黄叶,被风一吹,晃了晃,从枝头落了下来。 秋秋伸出手,那片叶子落在在她的掌心。 已经失去了水分的枯叶,象是稍一用力,就会在她手中变成碎末。 这是过了多久了? 秋秋迈步朝外走,就在山谷的入口处,有个人站在那里,那身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守了多久。 秋秋朝他走过去,越走越快。 “你来等我吗?” 拾儿点头。 秋秋先是向他笑,然后疑惑地问:“我闭关了多久?”这季节的变化让她觉得意外又茫然。 拾儿给了她答案。 她闭关整整一年零四个半月。 秋秋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能,明明只……” 只过了几天?她也记不清了。 可是她也知道拾儿没必要骗她。 她可她觉得只过了短短的几天。漫长的黑夜,日升日落的白天。深深的水潭倒映着天空,她觉得只过去了几个昼夜,顶多不过月半、却怎么会过了那么久? “这是你头一次闭关,以后再有你就知道了。这是好事。我真愿意你在里面待的再长久一些。” 秋秋无言。 闭关一年半载不是很出奇的事,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已经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从前师父也曾经一次闭关数月,听说甚至有的前辈高人一闭关就是数十年,等出关之日。外面的变化几乎是沧海桑田。 一年再四个月……外面季节的变化已经让秋秋觉得惶恐。 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从她手里流走了那么长长一截岁月,她却毫无所觉。 人们总说时光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说它最永恒,最公正。可是秋秋看着身周的一切,觉得那样惶恐。 似乎连时光也是不那么可靠的,象是有人用手拨动了表盘的指针,让时光都显得莫测和多变。 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可以依赖的呢? 他们一路向回走,秋秋一句话也没说。 她靠在拾儿的背后。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连久违的奉仙阁出现在眼前时。她还都没回过神来。 “你一定累了。好好歇息一会儿。” 秋秋被动的点头。 奉仙阁里有她留下的东西,秋秋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心里的感觉很微妙。 她觉得自己就象上学去了。然后现在放学了,回来了。中间只经历了几节课,几个小时。 可是现实摆在眼前。四舍五入算一算,她已经离开这间屋子有一年半了。 她觉得自己象是穿越了这一年多的时光一样。 真有这么久了?秋秋摸摸自己放在书案上只读到一半的书,挺熟悉的,她还记得自己读到了第几页第几行呢。手指刚摸到书页,马上想到,这书已经跟她阔别了好几百天了。再看看屋里的一切,秋秋在窗边坐了下来。 她很早就踏上了这条路,可是一直到今天,她都没有彻底习惯修真带来的改变。 大白在窗外探了下头,然后欢欣雀跃的朝秋秋跳了过来,一直跳到了她的膝上。 秋秋抱大白,看它的激动和依恋。 她觉得自己只离开了几天而已,可是对大白来说,她已经离开一年多。 秋秋摸着它柔软的皮毛,象以前一样顺手捻捻它的耳朵。 “对不起,大白。” 要是知道一闭关会用那么久,她一定会给大白更多更周全的安排。 二白带着小毛球们在窗外探头。 不,不能叫它们小毛球了。它们已经长大了很多,虽然没有大白二白这么夸张,可是在秋秋离开的时间里,它们都已经成年了,一双双宝石似的红眼睛都在看着她。它们围着她凑成了一个圈,挤挤挨挨的,说不出的亲近。 二白用脑袋顶一顶秋秋的手,示意她抱它,同大白争宠的意图很明显。 秋秋忍不住笑了:“大白,你媳妇吃你的醋呢。” 在这堆灵宠的包围中,秋秋总算有种回到了现实的感觉。 拾儿走进屋子的时候,秋秋正斜靠在窗前,眼睛闭合,看起来象是睡着了。 拾儿还没走近,一只毛球从屋角跳出来,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看清楚了之后才放松下来,跳出了窗子。 窗外头远远的,可以看到大白领着一群大小毛球在河滩上枯黄的长草之间出没。 拾儿看着秋秋平静放松的面容,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动,象是要用眼记下,用手指在心里画出她的轮廓眉目,这样才不会看错,不会遗忘。 秋秋睁开眼睛看着他,拾儿的注视总让她有一种吃不消的感觉,那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让她觉得难以承受,会把她淹没一样。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剑?” 拾儿点点头。 秋秋站起身来,拉着拾儿走出门外。 她咬着唇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得意了。 可是她就是得意。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心得和心就和他分享。 她的手指竖在脸颊旁边,轻轻弹了一下, 晶莹的水珠从她的指尖逸出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光弧。有如一条银蛇盘旋舞动。 “看剑。” 那道光弧迅捷无比的朝拾儿袭来,拾儿肩不动手不抬,一道银芒突然在他身前迸现,正面和秋秋的剑光撞在了一起。 秋秋的剑光就看起来象琉璃般晶莹。也恰如琉璃般脆弱,被这么迎面一击,刹时间爆出一团光华,剑光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粒。但是那些光点并没就此消逝,反而象是被看不见的力量吸引着,重又凝成了一束,同刚才看起来一般无二。 秋秋伸手召回剑光,待它全部没入掌心,笑着问:“如何?” 拾儿点头:“很好。比我预料的还要好。” 能得他一句表扬实在太不容易了。 “在闭关的时候。我看到你了。”秋秋和他并肩坐在平台的边缘。水鸟飞得很低,天阴沉沉的,看起来象是要下雪了。群山在冷风中静默。有两只水鸟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浅浅的河滩上。 秋秋转过头:“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离得特别近。就象你真的站在我面前。” 拾儿无言的握紧了她的手。 “真的是你吗?” 拾儿轻声应了一句:“是。” “那时候你也看到我了?” 拾儿点了一下头。 秋秋有些恍惚,她还想问什么,可是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她的头靠在拾儿的肩膀上,望着远远的群山。她想起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想到他们第一次分离的时候,又想到他们在修缘山重遇的时候。 那些细碎的过往被回忆的思绪串成了一串,一重一重的叠起来,最后在心中渐渐成形的,是现在的这个他。 “我还以为是我太想你,看到了幻觉。” 她也生过他的气,他一去没音讯也不回她的信,他擅自宣布他们道侣的事情却没有知会她一声,他擅自决定她的将来,替她安排生活和未来—— 这些她也没有忘记。 可是没办法。 在她心里,最重要最亲密的那个人,还是他。 筑基的时候有他,炼剑的时候有他,现在心里的喜悦和感慨,还是想和他分享。 他说过,请她别急着拒绝两个人的事情,再好好想一想。 其实根本也不用想。 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也不想要别的选择。 “你还记得那次你问我的事吗?” 拾儿的眼睛里透着无言的询问。 “关于我们俩的事。” 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秋秋一点都不想掩饰,也不想回避。 “我也喜欢你,喜欢很久了,只是我自己一直不知道……”秋秋望着他,轻快而认真地说:“这世上没有谁还会象你一样待我,也没谁象你一样,早早走进我心里头。” 一点凉意沾在她的脸上,秋秋抬起头来,伸出手。 “下雪了。” 凉凉的雪花落在她手上,细小而晶莹。 雪零零星星落下来,越来越密。 细雪沾在他的眉毛上,秋秋伸手去替他拂去。 拾儿握住了她的手腕,把沾在她指尖的雪珠轻轻吻去,接着轻吻她的掌心。 轻盈的触碰让秋秋几乎全身战栗。 雪珠是冷的,他的唇是热的。 冷热交叠的感觉从指尖移到了眼睛上,鼻尖,面颊,最后落在唇上。 那是深沉的,他没有诉诸于口的爱意。 他们的生命早已经息息相关,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阻隔。秋秋觉得眼睛发酸,她紧闭上眼睛,把面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如果冥冥中真有仙人,有神明,她衷心感激他们,让他们两人能够相逢。 雪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北风迅速掠过,夹杂着雪片一直吹向远方。站在河滩上的两只水鸟清唳一声,展翅飞了起来,一直飞向苍莽的天际。
111尾声 火儿闪电一样窜了出去,准准咬住了獐子的脖颈给叼了回来。 这些小东西其实填不饱它的肚子,对火儿来说也没什么其他助益。它主动出击大部分还是顽心太重。 不过这有助于它练本事。狼狮虎豹这些猛兽都是一样,打小扑打玩闹练出来的动作长大了全用得上。 就是秋秋有点发愁,这据拾儿说,火儿是条火属性的龙,可是到现在没见它迸一丝火星出来,净玩物理攻击了,您倒是长进长进,来点儿法术攻击让人开开眼啊。 好吧,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芝麻油很香都知道,可是刚种下芝麻才发出芽你就让它往外冒香油,那比拔苗助长的心还急切呢。 抓来的獐子一时没死,火儿开始各种摆弄它,看那獐子的可怜相儿,真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火儿玩腻了,把那只半死不活的獐子又给放了。 估计它也没那么大命活过今晚,没进火儿的肚子,这野地里还有大把的食客等着吃肉呢。 可怜的獐子——秋秋不怎么真诚的同情了它一下。 火儿玩了一圈儿撒欢撒够了,老实的盘回秋秋手上来。 它现在又长大了一圈,不过它盘到秋秋手上来的时候,自己会瘦身——缩小到只有拇指那么粗,在秋秋手上缠个三圈儿半。 秋秋有时候都觉得这灵宠是自个儿的,跟拾儿没什么关系——这吃喝玩乐自己全包了,拾儿就负责偶尔教导一两句。忒清闲了。 而且火儿也跟它正经主人不亲,就跟自个儿亲。 这是……同性相斥? 火儿是公的,要是条母的,看到拾儿这样的美少年还能挪动步?那肯定要拼死拼活的缠他的。 再说秋秋心细。以前养着大白二白时候人,三五不时给梳个毛啊洗个澡啊再喂点儿私藏的小点心什么的。为了怕营养不均衡她还特意开了单子称料筛草的给做了兔粮,那会儿静心师姐就笑话她:“人家养孩子都没有你养兔子这么精心。” 秋秋那会儿说:“它们遇着我,我遇着它们。都是缘份。不养就算了,养就用点心养,别将来想起来了觉得后悔。” 静心师姐还摸她的头,帮她一起拌料呢。 现在大白它们一家子不在身边儿,秋秋一腔爱心都倾倒在火儿身上了,吃的喝的不用说,虽然说火儿没有毛用不着梳毛洗澡的,那别的功夫也没少费。要换成拾儿,让他这么细致入微的伺候灵宠。可能吗? 火儿又不傻。跟着谁舒服它还能不知道? 再说。秋秋身上的气息和拾儿非常相近,它跟着她一样修炼。 秋秋抬头看看天色。 她有种预感,自己的这条试炼路大概快要走到头了—— 这已经是第四层了。要不是跟着拾儿,八成第三层她都走不完。 第四层根本就不是打个怪兽过个简单的小阵法那么小打小闹了。上来就给了个下马威。进了第四关她就和拾儿、管卫分开了。空荡荡的一大片地方就一根桩子,什么时候把桩子打倒了什么时候就能往前走。 很好。 秋秋什么办法都试了,砍劈刺削甚至到后来拿脚踹,那桩子纹丝儿不动。 她试了多久?两三天总有吧?试到她自己都没点儿信心了,结果等她赌气朝桩子扔了块石头,想着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桩子倒了。 尼玛! 秋秋恨得咬牙切齿。 木桩兄您原来喜好被扔石头打脸这一口啊,您倒是早点说,省得我费这么大劲走这么多弯路。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要试剑法?她没劈倒。 要看心性,她从心如止水恭恭敬敬一直到最后捡石头砸它泄愤都干出来了,难道心如止水视道至上是不好的,反而暴跳如雷自暴自弃才是好的? 你妹啊。 以前的关卡就算恶心、中毒、受伤、费力,那都好办。关键是这个一点头绪都摸不出来的,太不好办了。 就好象开饭馆儿的来了客人,要炒要煎要炖要炸都没问题,咱卖力的给做就是了。进来一个点随便的…… 这就摸不透了。 桩子倒了,她过了那关,可是没再见过管卫和拾儿,她和拾儿之间的感应也似有若无,几乎是完全感应不到了 她想,要是能等她会合在一起,他们俩肯定会等的。没等,那可能是实在等不了。 说不定第四层就不兴组队打小怪,只有单人模式。 修缘山的阵法里好象也有这样的,就象看AB剧一样,你选了A他选了B,大家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剧情线,再也并不到一起去了。 她的预感应该没错。 因为她再也看不到拾儿给她留的记号了。如果他们走在她前头,拾儿不能等她也会给她留记号的。 看不到记号,只能说明他们走的就不是一条道。 想到她能混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秋秋索性放开心胸,能走下去那更好,走不下去她也不沮丧。 木桩之后她又遇到了一个很大的迷阵,每一关都是谜题,不是那种上下两句俗语答一物答一字的谜题,而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想过关,一草一木都可能是谜题,不止要答题,更要先知道题是什么。就象秋秋第一次遇到那根桩子,压根儿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对付它。可桩子好歹还是个目标,现在连目标都得费劲的找。 秋秋现在就待在这个迷阵里。 前几个目标找得她都要吐血了,现在她想开了,全当自己游山玩水来了,随心所欲,想往哪方向走就往哪里走,火儿也让它自在一些,想扑就扑想闹就闹。 这么一来她就立时轻松了。 人就是这样,你要太较真太卯着使劲儿,螺丝越拧越紧最后反而拧滑丝了不能用了。秋秋一想着不行就打退堂鼓的主意,山也青了太阳也明艳了,连火儿都跟着活泼起来了。 瞧,有时候就得换个角度看问题。 秋秋在溪里钓了鱼,裹了泥用做叫花鸡的办法做熟了,她尝了一口,其他的全进了火儿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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