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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喜欢与爱》史铁生 喜欢但是不爱,爱却又并不喜欢,可见喜欢与爱并不是一码事。喜欢,是看某物好甚至极好,随之而来的念头是:欲占有。爱,则多是看某物不好或还不够好,其实是盼望它好以至非常好,随之而得的激励是:愿付出。 尼采的“爱命运”也暗示了上述二者的不同。你一定喜欢你的命运吗?但无论如何你要爱它;既要以爱的态度对待你所喜欢的事物,也要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不喜欢的事物。大凡现实,总不会都让人喜欢,所以会有理想。爱是理想,是要使不好或不够好的事物好起来,便有“超人”的色彩。喜欢是满意、满足、甚至再无更高的期盼,一味地满意或满足者若非傻瓜,便是“末人”的征兆。 把喜欢当成爱,易使贪贼冒充爱者。以为爱你就不可以指责你,不能反对你,则会把爱者误认为敌人。所以,万不可将喜欢和爱强绑一处。对于高举爱旗——大到爱国,小到爱情——而一味颂扬和自吹自擂的人,凝神细看,定能见其贪图。 爱情也会有贪图吗?譬如傍大款的,哪个不自称是“爱情”?爱国者也可能有什么贪图吗?从古到今的贪官,有谁不说自己是“爱国者”?上述两类都不是爱而仅仅是喜欢,都没有“愿付出”而仅仅是“欲占有”。喜欢什么和占有什么呢?前者指向物利,后者还要美名。 爱情,追求喜欢与爱二者兼备。二者兼备实为难得的理想状态,爱情所以是一种理想。而婚姻,有互相的喜欢就行,喜欢淡去的日子则凭一纸契约来维系,故其已从理想的追求降格为法律的监管。美满家庭,一方面需要务实的家政——不容侵犯的二人体制,和柴米油盐的经济管理,倘其乱套,家庭即告落魄,遂有解体之危;另一方面又要有务虚的理想或信仰——爱情,倘其削弱、消失或从来没有,家庭即告失魂,即便维持也是同床异梦。爱国的事呢,是否与此颇为相似? 不过,爱情的理想仅仅是两个人的理想吗?压根儿就生在孤岛上的一对男女,谈什么爱情呢?最多是相依为命。孤岛上的爱情,必有大陆或人群作背景——他们或者是一心渴望回归大陆,或者原就是为躲避人群的伤害。总之,惟在人群中,或有人群为其背景,爱情才能诞生,理想才能不死。仅有男女而无人群,就像只有种子而无阳光和土地。爱情,所以是博爱的象征,是大同的火种,是于不理想的现实中一次理想的实现,是“通天塔”的一次局部成功。爱情正如艺术,是“黑夜的孩子”,是“清晨的严寒”,是“深渊上的阶梯”,是“黑暗之子,等待太阳”;爱情如此,爱国也是这样啊,堂堂人类怎可让一条条国境线给搞糊涂呢! 良善家庭的儿女,从小就得到这样的教育:要关爱他人,要真诚对待他人,要善解人意,要虚心向别人学习……怎么长大了,一见国、族,倒常有相反的态度在大张旗鼓?还是没看懂“喜欢”与“爱”的区别吧。不爱人,只爱国,料也只是贪图其名,更实在的目的不便猜想。爱人,所以爱国,那也就不会借贬低邻人来张扬自己了——是这么个理儿吧?
《生命本来没有名字》周国平 这是一封读者来信,从一家杂志社转来的。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读者,都会收到读者的来信,这很平常。我不经意地拆开了信封。读了这封信,我的心在一种温暖的感动中颤栗了。 请允许我把这封不长的信抄录在这里: 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每一种尝试都令自己沮丧,所以就冒昧地开口了,实在是一份由衷的生命对生命的亲切温暖的敬意。 我记住你的名字大约是在七年前。那一年,我翻看一本《父母必读》,上面有一篇写给孩子的文章,觉得您这个男人很别样。 这回读您的《时光村落里的往事》,恍若穿行于乡村,沐浴到了最干净最暖和的阳光。我是一个卑微的人,但我相信您一定愿意静静地听我说。我从不愿把您想象成一个思想家或散文家,您不会为此生气吧。 也许再过好多年之后,我已经老了。那时候,我相信为了年轻时读过您的那些文章,我要用心说一声“谢谢您”! 信尾没有落款,只有这一行字:“生命本来没有名字吧,我是,你是。”我这才想到查看信封,发现上面也没有寄信人的地址,作为替代的是“时光村落”四个字。 “生命本来没有名字”,这话说得多么好!我们降生到世上,有谁是带着名字来的?又有谁是带着“头衔、身份、财产”来的?可是,随着我们长大,越来越深地沉溺于俗务琐事,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这个最单纯的事实了。我们彼此以名字相见,名字又与“头衔、身份、财产”之类的相关,结果,在这些寄生物的缠绕之下,生命本身隐匿了,甚至萎缩了。无论对己对人,生命的感觉都日趋麻痹。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作为一个称谓活在世上。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难得以生命的本然状态相待,更多的是一种伦常和习惯。浩瀚宇宙,也许只有我们的星球开出了生命的花朵;可是,在这个幸运的星球上,更多的是利益的交换、身份的较量、财产的争夺,最罕见的偏偏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仔细想想,我们是怎样的本末倒置,因小失大,辜负了上天的宠爱。 我相信,对生命的这种珍惜和体悟乃是人间之爱的源泉。你说你爱你的妻子,如果你不是把她当作独一无二的生命来爱,那么你的爱还是比较有限的。你爱她的美丽、温柔、贤惠、聪明,当然都对,但这些品质在别的女人身上也能找到。唯独她的生命,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她,却是在普天下的女人身上无法重组或再生的。世上什么都能重复,恋爱可以再谈,配偶可以另择,身份可以炮制,钱财可以重挣,甚至历史可以重演,唯独生命不能。愈是精微的事物愈不可重复,所以,与每一个既普通又独特的生命相比,包括名声地位财产在内的种种外在东西实在粗浅得很。 既然如此,当另一个生命,一个陌生得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生命,远远地却又那么亲近地发现了你的生命,透过世俗的功利和文化的外观,向你的生命发出了不求回报的呼应,这岂不是人生中最感动的际遇吗? 所以,我要感谢这个不知名的女孩,感谢她用安静的倾听和领悟点拨了生命中的性灵。她使我愈加坚信,此生此世,当不当思想家或散文家,写不写得出漂亮的文章,真是不重要的。我愿保持一份生命的本色,此中的快乐远非浮华功名可比。 (载于《方向》2012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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